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幽灵船长》瓦伦丁 文案: 宙历369年,时空要塞之战以大败告终,三百万将士扬灰星河间。 指挥官邢风将军背负骂名,纵然“身死”,亦为千夫所指,长达数年。 漩涡中心的人侥幸未死,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 复仇。 内容标签: 科幻 星际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泽(邢风),赛林·哥德尔 ┃ 配角:傅香农,星魂,李维京,明月 ┃ 其它:星际公路片 第1章 日行一善 灵魂残存世间的死人叫做幽灵。——《伊谢尔伦的风》 “下面由宇宙超膜广播宣布今日大新闻:宙历337年4月1日,伊谢尔伦发生了一起空中袭击事故,造成11375人受伤,2428人死亡,目前尚未有势力宣布对此次袭击负责……” “咦?”谢泽趿拉着自己的拖鞋,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顶着鸡窝头,沿着飞船的楼梯下来往客厅去,听了一耳朵新闻,问端着盘子过来的李维京:“伊谢尔伦?那岂不是离这里很近?” 李维京看了一眼窗外,点点头:“离我们最近的行星,帝国军校位置。” “边陲星球重镇啊。”谢泽喃喃,“谁敢拿这里开刀呢?” 一番苦思冥想后谢泽忽然发现这一切根本不关他屁事,于是将视线重新放到面前的盘子,用筷子拨拉一番食物,忍不住皱眉:“这是什么?” “土豆牛腩。”李维京将一盆汤和一锅饭放到餐厅的桌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按了桌上白色的按钮,将傅香农叫下来吃晚饭。 谢泽又将盘子里的菜拨拉了一遍,确信不是自己眼花:“没有牛腩的土豆牛腩怎么敢自称土豆牛腩?简直是料理界的耻辱!” 他将盘子往前一推。 李维京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面无表情的看向谢泽:“船长,我们不仅没有牛腩,也没有任何肉,不仅没有肉,连飞船上的能源也快没了。如果在三天之内尽快补充,我们将无法停靠任何行星的船坞,永远在太空漂流——顺便,我将飞船内外检测了一遍,需要进行维修,否则漂流一段时间,飞船各衔接处出现松动进而肢解,那么就剩下葬身太空一条路了。” 谢泽闻言十分痛苦,恶狠狠的将手指插入头发。 “……据悉,皇太子赛林·哥德尔在伊谢尔伦的军校求学,目前皇家没有对外公关此次袭击是否影响到皇太子的求学……” 谢泽挺直脊背,看向虚拟投影的屏幕,视线犀利,犹如破开长夜的第一道光。 傅香农的脚步声响起,他节奏永远不紧不慢,脸色永远贫血苍白,应该是刚睡醒,脸颊有些红扑扑的。他眼睛明亮,看向桌面:“啊,土豆,谢谢你,Viking。” 李维京对于他的感谢很受用:“不客气,餐具自取。” “好的。”傅香农从善如流。 “船长,我觉得你需要去学校回炉重造。”李维京真心实意的给谢泽建议,“最好从小学开始学起,学习一下礼仪,你太不尊重我的劳动了。” “谢谢,但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尊重黑暗料理,顺便,这是我的飞船,我说了算。”谢泽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这笑容在外人看来很是欠揍,至少李维京觉得自己的手有些痒痒。 “谢泽,我想你们需要来看一眼。”傅香农脸色凝重的从厨房出来,脚步有些匆忙。 餐厅斗嘴的两人停下口舌之争,不约而同的站起来朝着厨房挤去。 傅香农指向太空的某处,那里有一艘救生舱静静悬浮。 “不是太空垃圾吧?”谢泽皱眉,“你确定里面有人?” “我刚才看到一道蓝光闪现。”傅香农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看的一定没错,救生舱在运作,里面的人一定还活着。” 谢泽:“救还是不救?不救。” 傅香农和李维京将他一把推开,动作熟稔,一个前往驾驶舱,一个朝着货舱走去。 李维京改变飞船航向,朝着那个救生舱缓缓移动,待确定距离百米处停下;傅香农关闭货舱和飞船其他地方的通道,穿上太空服,身上系着一条绳子,脚在飞船金属壁上一蹬,人如离弦之箭,靠近救生舱,将要擦肩而过之时一把抓住上面的拉环,等绳子绷紧,拉着救生舱扯着绳子往回走。 谢泽吃着只有土豆的土豆牛腩,安静如鸡。 如果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就会发现他食不知味。 救生舱搁到货舱中,关闭飞船打开空气循环后,傅香农解开身上的太空服,看向救生舱。 “谢泽,Viking,快过来看,这救生舱还是一个高级货。”傅香农听声音兴致勃勃。 “咔嚓——” 频道里传来傅香农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谢泽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抓起餐桌上的军刀冲向过道,一把握住护栏,直接从二楼跳到一楼,缓冲力让他的膝盖有些承受不住。 傅香农和李维京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谢泽知道自己领会错意思了,但他决计不肯承认,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往这边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平无奇:“做什么大惊小怪?” “这长相……”傅香农摸了摸下巴,“还真是提高了幽灵号的平均水平。” 谢泽大怒,愤愤不平地上前,心想傅香农这个颜艺界的杠把子都觉得自愧不如,那人的长相究竟得是个什么样? 正欲摩拳擦掌挑三拣四,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熄火了。 “……也就是不错的水平嘛。”谢泽嘴硬。 在救生舱以睡美人的姿势躺着的人是个男人,看样子约莫20岁左右,身量颀长,长相俊美,五官无可挑剔,他留有黑色长发,却不会让人觉得娘炮,反倒是让人觉得带着一股清贵气质。 傅香农和李维京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齐齐上下打量。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谢泽有些恼羞成怒。 傅香农摇摇头,揭过这一茬:“我检查一下他的各项指数。” 谢泽手欠,伸手捏了捏睡美人的脸颊,好奇地问傅香农:“为什么他还不醒?” 傅香农眉头紧蹙,沉吟半晌才道:“我没检查出来,估计要把他送进医院进行一番彻底的检查,才能得出结果。但从现有的指数来看,他的情况不太好。” “……算了,扔出去吧。”谢泽摆摆手,准备回去接着吃饭。 “谢泽。”傅香农叫住他。 谢泽停在台阶上,回头看他,发现他眼中的不赞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好吧好吧,你们一贯先斩后奏,我的决定有作用吗?” “你是船长,我们需要你的同意。”傅香农听见他同意救人,笑着调侃,“再说了,用的起这样救生舱的人,应该不缺钱,等他醒来,我们把这些费用算到他头上,他的家人感激我们,再付一笔钱当做辛苦费,这样不是皆大欢喜?既救了人,也不会花钱,说不定还会有一顿好吃好喝等着我们。” “你说的有道理。”谢泽莞尔,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进入加密频道。 “早,谢泽,是来找我还钱的吗?”轻挑的声音响起,空气中跳出一副画面,映出一个穿着紫色绸缎袍子的人,桃花眼,薄嘴唇,鼻若悬胆,纵然远隔光年纪,仍不忘记给谢泽一个飞吻。 “并不是。”谢泽一手拍在自己额头上,“喻采,我是要借钱。” 喻采一听脸色变了,俯身就要关掉通讯器。 “别别别——”谢泽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手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先记我账上不行么?” 喻采叹了一口气,如若无骨的瘫在他那个看上去很舒服的椅子上:“你已经欠我三十亿两千万信用点了。” “债多不压身嘛,接着往我的账户上加就是了。”谢泽嬉皮笑脸,“我会还你的。” 喻采定睛看了他一会儿。 谢泽顶住了他大债主视线的压力,对他露出真诚的笑。 “这些债,按照你这十年还钱的速度,要整整还我十辈子。”喻采幽幽道。 “那不正好么,我十辈子都是你的。”谢泽朝喻采眨了一下眼睛。 喻采挺直身体,试图挡住屏幕,小心翼翼的看向身后,似乎怕有人忽然过来。他看到身后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低声对着谢泽抱怨:“这话让我哥听到你就惨了。” 谢泽心想:不是我惨了,是你在床上要惨了。 但对着债主,这些糟心的话是万万不能提的。 喻采在虚空中点了一下,虚拟键盘出现,他戳了一串数字,道:“这是通行证,在所有文明星球挂有郁金香公司标识的地方随便刷,最后算到你头上。” 谢泽打了个响指:“谢了。” “免了,我哥回来了,先挂了。” 屏幕直接黑掉,然后消失,谢泽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十辈子?一百辈子我也还不完。” 他在飞船通讯频道里问道:“Viking,除了伊谢尔伦,离我们最近的行星是哪个?” “多啦A行星,三线。” “那就去多啦A行星。”谢泽拉开自己的个人终端,看了一下赏金猎人的任务,“多啦A行星”“5人以下”“1月以内”三个筛选条件将大部分的任务筛选出去,只剩下仨瓜俩枣。 ……赏金只够飞船加一次能源,顶多再加上三个人吃一顿,改善生活。 “唉,好穷啊。”谢泽感慨,“为什么我会这么穷?”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难题,对所有穷人都是。 ———— 喻景喻采两兄弟的郁金香公司涉足医疗、机械、军火、娱乐、交通工具等行业,不仅在银河帝国,就算是在联邦也是赫赫有名,郁金香名下的医院更不必说,基本上实现了全智能化。 睡美人在医院得到了全方位的检查,谢泽看着自己终端上的数字不断飙升,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窒息感。他迫切的需要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赶紧醒过来,然后把钱还上,顺便请他们吃一顿大餐。 我的要求并不高,谢泽说服自己不要日行一善。 或许是因为意念力的缘故,睡美人在第二天黄昏时分醒来。 谢泽当时正在医院楼下看夕阳,活像一个煎好的鸡蛋,还是溏心的,接到消息后立刻飞奔上楼,电梯都顾不上搭乘。 刚一推开病房的门,床上的那人便将头朝向这方。 谢泽看到了一双碧色的眼眸,尘封的记忆裂开了一道缝隙,而故人在缝隙中微笑。 他有些晃神,过了几秒钟才回到现实,扑到床边,看着睡美人碧色的眼睛,激动的地喊道:“你终于醒了!” 碧眼睡美人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蹙着眉头,似乎很是困扰,他很认真地反问:“你是谁?” 他说话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优雅,和他身上的气质融洽,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很特别,像是春风,令人沉醉。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醒过来了,可以通知你的家人过来把你带走,顺便记得把医院的账单结了!”谢泽期待的看着睡美人,希望他下一秒立刻从嘴里蹦出一句“谢谢你救命恩人”之类的话,然后慷慨的从自己账户划走一部分,作为对救命恩人的回报。 但他的希望终究落空。 “我……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很高兴这篇文和大家见面,喜欢的话可以收藏包养喔~ 存稿多多,保证日更! 请多多关照! 第2章 冲突 李维京、傅香农和谢泽像是动物园观光旅游者一样,将视线投向被他们困在中央的青年。 “傅香农,你的提议,你来解决。”谢泽的打算全部落空,就像自撸出来的高-潮,带着淡淡的空虚无力感。 李维京擦着自己的枪,说话无波无澜:“简单,拉他进伙,打工还钱。幽灵小队现在是三人小组,五个人的时候评级就能再上一层,接任务的时候也不用像现在这么受拘束。”他说着抬眼望天,“我再也受不了整天做些鸡零狗碎的找宠物的任务了。” “幽灵号不是废品回收站。” “谢泽,幽灵号已经把我们回收了,也不差再往里面添一个人吧。”傅香农笑着道,“再说,我觉得幽灵号需要一些年轻的气息。” “年轻的气息我一个人足以提供。”谢泽毫不留情的戳破傅香农的打算,“再说,现在我们连养活自己都难,再加一个人?一起吃没有牛腩的土豆牛腩吗?包吃包住是很耗钱的。” “这是船长需要解决的问题。”李维京把枪插在腰间,“我只负责提出建议。” 有这样的团员,谢泽时常心跳失常,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我欠你很多钱?”碧眼青年看向谢泽,表情诚恳,“虽然我失忆了,但做人的基本道理我还是记得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一手掀开被子,站在地面,对谢泽鞠了一躬:“但我现在一贫如洗,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打工将钱还上,我不会赖账的。” 谢泽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狐疑的看他一眼,疑心他是假装失忆骗自己,但好像他除了一艘飞船,剩下的也没什么好骗的。飞船他又骗不走,除非他会大变活船,但如果有这本事,留在这里岂不是屈才? 他越想越远,最后忽然发现一件事:为什么随手救人的举动,忽然间就变成了长期收留了呢? 中间有了哪些质变?他想的脑袋都要破了,愣是没有想起来。 “算了算了,走吧。”谢泽大手一挥,拍板决定,“实在不行就把你直接卖红灯区当鸭子,肯定值不少钱,总不会饿死人。” 碧眼青年闻言表情有一瞬间呆滞,但他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表情要多真挚有多真挚:“我会努力工作的。” “对了,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谢泽想到这茬。 碧眼青年苦思冥想,最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谢泽打了个响指:“那干脆叫军刀吧。” “军刀?为什么?” “不叫军刀难道叫□□吗?”谢泽瞄了一眼他那里,立刻把视线转到一边,“虽然有资格,不过为了不被长期屏蔽,还是叫军刀好了。” 青年坐在床上,再谢泽视线投来的那瞬间,将被子拉过来盖住自己的下半身,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道:“也好。” “你既然醒了,我看着也没什么大毛病,干脆出院吧。”谢泽摇头晃脑,活动活动自己守了一晚上有些僵硬的脖子,“顺便吃点东西。” “是啊,早就该下飞船吃点东西了。”李维京板着一张脸,“你们两个死宅,除非没有能源或者没有食物,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地面走走,这让我很困扰啊,我感觉自己快能养蘑菇了。” “我才困扰好吗?为什么飞船上就没有一个做饭好吃的?养你何用?”谢泽手插在口袋,前进的同时不忘和李维京斗嘴,“你说作为一个女人,你怎么就没有点亮厨艺的天赋呢?” 李维京忍无可忍,转身迅速,带起过道凌厉的阴风,拔枪、上膛、开保险、瞄准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枪口对准谢泽的嘴巴,大有他再说一句话就直接喂他一颗子弹的样子,“captain,你如果再说这种性别歧视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谢泽眼睛瞪大,右手抬起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又将嘴巴的拉链拉开:“不生气不生气,把枪放下成么。” 李维京拇指一动,枪身绕着食指转了几圈,然后别回自己的腰间,留给谢泽一张冷漠脸和一句话:“我要罢工。” 傅香农脚步跟上来,谢泽对他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你啊。”傅香农摇摇头,追上李维京,空气中传来他温言相劝的声音:“你跟他置什么气?他一个更年期的老男人……” 被称作更年期的老男人蓦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们的背影,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更年期老男人?”他有拔枪把前面人突突了的冲动,但突突完他就只能做光杆司令,没人治病,没人做饭。这个局面比之前更悲惨,于是他忍无可忍,决定从头再忍,转身准备回病房,发现病人倚在病房门口,方才冲突的场景大概被他从头看到尾。 “你们感情真好。”他由衷地说。 谢泽皱着眉看他。 “怎么了?”碧眼青年意外的看他。 “我觉得你需要看一下眼科。”谢泽双手放在脑勺后,优哉游哉的倒着走,“或许在出新任务前,应该喝点小酒。” “小——” “哐——当——!” “当!” 谢泽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腰,咬牙切齿低吼:“为什么不看路?!” 机器人沉默的推着车往前走,并不理会他的愤怒。 “……心。” 提醒这玩意,总是快不过事故。 碧眼青年顽强的将后一个字说出来,然而悲剧已经发生,他能做的就是上前将谢泽拉起来。 谢泽的手很凉,很瘦,握着手就像握着一把画着皮的骨头,感受到其中嶙峋的意味。他这人就像一根钢尺,泛着灰色,乍一看上去像是粉条,接触之后才发现和表象大相径庭。 “嘶——”谢泽抽着冷气,呻-吟声不绝于耳,“我的老腰,这些永远不长眼睛的机器人。” 碧眼青年忍着笑意,并不想提醒他分明是他倒着走路,导致一系列后续事故。 两人乘着夕阳的余晖,走出了泛着冷意的医院大门。 离医院越来越远,谢泽的表情也就越来越轻松,和在医院的紧绷情绪完全不同,他甚至吹起了轻快的口哨,傅香农和李维京正在不远处的停船场擦洗飞船,谢泽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微微俯身:“亲爱的船员,我请你们喝酒,顺便给军刀开个迎新会。” 李维京直起身,睨了他一眼:“军刀刚出院,不能喝酒。” “他可以喝白开水。”谢泽面不改色。 “你这是假公济私,船长。”李维京眼中露出一点鄙视,“你是自己想喝酒吧。” “爱喝不喝。”谢泽冷哼一声,转身踏踏着走了。 李维京将抹布往桶里一甩,溅起一波水花,“喝,为什么不喝!好不容易你这个铁公鸡终于掉了铁屑,放过你,我还是人吗!” —— 四人一排,坐在小酒馆的吧台,每人面前一杯,李维京叮嘱军刀:“你看着点船长,他酒量不行。” “你这是看不起我。”谢泽感觉自己被鄙视,深觉尊严扫地。 “要不然来拼酒?”李维京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抹笑,颇为意味深长。 谢泽立刻怂了。 墙上挂着老式的液晶屏幕,上面不知为何放着十年前的旧闻。 “……时空要塞失守,三百万将士无一生还,以启明星著称的邢风将军输的一败涂地,自知无颜面对,引爆指挥舰,和敌人同归于尽,前线一度危机,幸好摄政王普莱德率领皇家护卫队前往拒敌,扭转形势,这才有了时空要塞大捷,让银河帝国边境重新进入一段和平时期……” “那个什么启明星将军幸好死了,不然活到现在估计要挨骂到死,这要是我,根本没脸活下来。”一旁饮酒的客人小声议论。 谢泽的杯子本来已经递到嘴角,这会儿一动不动,听他们高谈阔论,胡天说地。 “这你可不知道,当年还真骂死了,三百万人啊!帝国什么时候一下子死过这么多人?”一旁有个经历过当年境况的人忍不住摇头叹息,“要不是这人死在战场上,估计现在坟墓都给人扒了然后挫骨扬灰。元皇后不久后也因病去世,皇太子从那时候开始极少露面,还不是怕民众记得当年的惨状,然后把他给拉下来王储的位置么。” 谢泽睫羽颤抖,垂在空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将军的?”一旁有个红毛啧啧称奇,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 “还能是什么,裙带关系呗。先帝放着好好的大臣之女不娶,非要娶一个从民间带来的女人,最后还不是扭头又娶了现在上面那位。只是当年元皇后去世的时候太子也只有十岁吧,说起来都过了十年了,太子成年了,该亲政了……” 他话音未落,被旁边的人插话,“你们不知道吗?伊谢尔伦发生了袭击,太子至今生死不明。” 先前讨论着两人一起噤声,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 谢泽将酒一口灌下去。 酒是凉的,一路过喉穿肠,却能让胃烧起来。味道发苦,余韵可谓悠长。 “不是这样的。”他内心小声辩解,“不是的。” 可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 人们敬佩死去的悲壮,鄙夷苟活的勇气。 “算了,人都死了。”拿红毛朝着酒馆的老板娘喊话,“来杯白兰地——我说老板娘,你怎么今天忽然放这种东西?看的人真晦气。” 老板娘给了他一个白眼,将他的酒“砰”的一声放到他面前,没好气道:“我乐意,要你管!” 见老板娘这样,红毛脸色有些不好:“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来你这里付钱喝酒,还要看你的脸色?” 四围安静下来,挂在中央那块液晶屏幕此刻正定格在邢风将军的正面,那是他出征之前的一段录像,整个人如翠竹般英挺,整个人仿佛熠熠生辉,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此去时空要塞,必将边境向前推进三光年,荡平流寇,绞杀海盗,将暗星收入囊中,此战不捷,誓不回朝!” 他看向镜头,明亮的黑眸有震慑人心的效果:“向前,向前,永不停歇!” 那种带着阳光的样子有些灼眼。 谢泽敛目,低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马蒂尼。 红毛似乎一句话还不够发泄,将自己的杯子扔了出去,老板娘吓得蹲下来抱头,结果那杯子直直的砸向液晶屏幕,咔嚓一声,杯子摔碎在地,液晶屏幕也不再完好,自撞击处往外延伸裂缝,密密麻麻好似蛛网。 电源没断,影像依旧在播放,只是上面人物的面目着实可憎,听着口号,也实在想笑。 “吵死了!”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红毛犹自愤愤,看向同样说这句话的谢泽,乐呵一笑,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地欣慰:“你也觉得这傻逼吵啊?” “这傻-逼的确很傻-逼,可我觉得你很吵。”谢泽站起来,认认真真的来了这么一句。 第3章 黑色郁金香 红毛的脸一下子歪了,活似被人打了一拳,难以置信的指着谢泽的鼻子:“你说我吵?” 老板娘瑟瑟缩缩地从吧台后边冒出头,胆战心惊地问:“你们要打能不能出去打?” 谢泽朝着红毛抬了抬下巴,他严肃的时候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出来。” 只这么两个字,足令人腿脚发软。 红毛有点想退,但他的酒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旁边拼命地怂恿他:“怂什么?你不是想做赏金猎人,就这样怕打架还是男人?他那风吹就倒的样子,你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别让我们看不起你!” 红毛深知自己这一架是不得不打了,他看着谢泽那宛如四根筷子插在桂花糕上的模样,咽了口唾沫,酒壮怂人胆,朝着谢泽鼻子出气,以示不屑一顾:“来就来,谁怕谁!” 军刀本来想遏制这一切,但被傅香农拉住了手臂:“你别拦他,他心情不好,这会儿找红毛撒撒气,总好过回飞船撒酒疯。” “他一直这样吗?”军刀若有所思。 “碰见人谈邢风将军当年的事情就这样,他是邢风的铁杆粉丝。”傅香农若有所思道,“你没见他以前的样子,要更疯狂,现在已经好多了。” “原来如此。”军刀收敛自己的视线,看向地面,他的脚步在地上踟蹰片刻,下定决心,“我出去看着他,免得他吃亏。” 他推开酒吧玻璃门,傅香农盯着他后背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李维京将杯子放下,问他:“怎么,你觉得他不对劲?” 傅香农缓缓摇头,斟酌自己的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做什么不利于谢泽的事。但我总感觉他不简单,再观察一段时间。” 李维京让老板娘再来一瓶酒,傅香农见状笑了:“你确定待会谢泽会付钱?” “大不了记账咯。”李维京耸了耸肩膀,“好不容易下来一趟,不喝点酒,对不起在飞船上呆着要长毛的三个月。” 老板娘擦了擦眼泪,给她拿了一瓶酒:“我请你喝,小伙子。” 李维京:“……谢了。” 她已经不想去辨别她的性别,别人爱当什么就当什么吧。 傅香农不厚道地笑了。 李维京里面穿了一件军绿色背心打赤膊,外边套着灰色夹克,穿着军绿色长裤,黑色过脚踝马丁靴,头发短的像刺猬,声音浑厚低沉,一副安能辨我是雌雄的样子,也难怪别人认不出来。 傅香农刚到幽灵号的时候,也是再三确认没有喉结才敢相信李维京不是男人,没有做变性手术。 “我帮您取下来这块液晶屏吧。再换一块新的。”李维京熟练地从自己的腰包里取出来万能工具,站在凳子上卸液晶屏幕,断掉电源后,酒馆里立刻安静了许多。 “不会再换新的了,这块还是当年我儿子出生时候买的呢,我搬到这里的时候将这块屏幕一并带了过来,它在这里已经待十年了。”老板娘感慨道,“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 李维京的手停下来:“您儿子?” “是啊,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老板娘脸上带着怀念的神色,大概很少有人聆听,这次有机会抓住人谈论关于儿子的事,她有些热情异常,“他十八岁参军,十年前正好二十岁,可以出征的年纪,兴致勃勃地前往时空要塞,临行前告诉我,这次打仗胜利后,他就可以提军衔,到时候带我去首都逛一圈,后来……” 她勉强笑笑,“他一直跟我说,邢风将军多么平易近人,打仗多厉害,他是平民将军,一路靠着军功升上去,跟着他前途光明,可最后怎么就……输了呢?” 傅香农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老板娘接过手帕,擦拭自己的眼角:“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离开了,总感觉他还活着。他以前总说自己以后领了买断费,要在军校附近开个小酒馆,教课的战友们下课了来他这里喝一杯,聊天吹水。但他命不好,没有等到这天,我就想着替他完成这个心愿。那会儿我没领到抚恤金,各个部门相互推诿,我已经不抱希望了。谁知道两年后账户上忽然有人打了一笔钱,一百万呐,就是我儿子的一条命。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打错了,还找了回去,那人说受故人之托,将抚恤金打过来。我收下后,搬到这里,拿这笔钱开了个小酒馆,也算是完成了当初儿子的愿望。” 傅香农和李维京视线相对,眼底不约而同浮现出疑惑。 时空要塞之战到最后也没有领到抚恤金,国库亏空,再加上后来摄政王普莱德和玛格丽特共同执政,对邢风当年统领的军部一切事务是能拖就拖,不能拖就翻脸不认人,所以三百万将士的抚恤金是一分钱没有给。玛格丽特掌握了帝国的喉舌,再加上应征而来的年轻人家中没有什么背景,又散落在帝国的各个角落,没能凝结成一股力量将这件事的□□捅出来。随着时间推移,人们的注意力被转移,这件事逐渐消弭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激起水花,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帝国这一事件的始末。 所以她是怎么领到抚恤金的? 傅香农并不想追究这个谜题的答案,他坐下来和李维京分这一瓶酒喝,听老板娘絮絮叨叨说着她的回忆。大概许久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话,她一股脑将这些年没说的话都说出来,显得有些话唠,傅香农也不觉得烦。 这种体验他从前从未有过,颇觉新奇。 “对了,我儿子很喜欢植物,他之前想考园丁系,但因为我没什么钱,这个系毕业也不好找工作,所以他去参军。”老板娘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遗憾又欣慰的表情,她献宝一样对傅香农说:“你们要看一眼吗?以前没人看过呢。” 傅香农有点诧异,他笑着点点头:“看来我们很幸运。” 李维京对植物的兴趣远远没有对酒大,但一个长辈这样高兴地想要向你展示她的秘密花园,不去就有些太扫兴了。她站起来,跟在傅香农身后。 吧台旁边有一扇不起眼的门,又低又窄,对老板娘这样枯瘦的身材来说好进,傅香农和李维京人高马大,就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他们弯腰通过后,不禁为眼前的绿色海洋吃惊。 一墙之隔的酒馆后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地面上摆着一排盆栽,开着各种颜色的花,红橙黄绿青蓝紫,好似一道彩虹,甚至有一盆的花是黑色的,让傅香农有点吃惊:“这盆是?” “哦,这个呀,黑色郁金香。”老板娘珍而重之的看着那盆花,“先通过营养液培育,之后移植到土壤中的。这小家伙对土壤很是挑剔呢,需要营养丰富,还要时常疏松,保持土壤微酸,麻烦的紧呢,十年了,我也只培育出这么一株。” 傅香农方才心一瞬间悬起,听她这么一说微微放下心,黑色郁金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酒馆老板娘怎么会和黑帮势力扯上关系呢? 他喜欢养植物,这个喜好在那地方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杀手的生活朝不保夕,连植物都不如,养它们有什么用呢?如果无法按时回来交任务,房子就要被收走,植物也只是扔掉,和腐烂的泥土没有什么两样。 但曾经有个人抱着一盆黑色郁金香跑到他面前,将盆栽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上,说:“老师,我培育出来了。” 他只是随口提出的那种罕见的花,没想到那人会放在心上,还偷偷培养出来。傅香农不知道他到底准备了多长时间,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了成果,才会欣喜若狂地到自己面前邀功,倘若失败了,他会将痕迹偷偷埋葬,假装从未付出劳动。 “你们知道黑色郁金香的花语吗?”老板娘问道。 “嗯?”傅香农从遥远且漫长的回忆中抽离,脱口而出:“是什么?” “骑士精神,有人也说是忧郁的爱情。”老板娘笑的眼睛弯弯。 傅香农打了个喷嚏。 老板娘笑了:“小伙子,你是花粉过敏吗?” 傅香农一愣,“没有啊。” “那应该是有个人在念叨你。”老板娘打趣,“你们大概很快就会见面。” 她将门关上,却关不住满园□□。 傅香农在那一瞬间有些怅然,春天早就到了,只是在飞船上待的时间太久,已经忘了扎根地面是什么感觉。 植物的习性是扎根在一处,根拼命向下,枝叶拼命向上,这样才能蓬勃生长。从前的他不是奔波在杀人的途中,就是在交付任务的途中,在不同的地方辗转,不能停留,停下来就是死。但无法扎根的植物终究活不长,他的命运也如朝露,转瞬即逝,直到挣脱作为杀手的生活,留在幽灵号,才仿佛重获新生。 谢泽对他的过去不感兴趣,他不胜感激,凭借着三流的医术成为了幽灵号的医生兼园艺师。为了不辜负谢泽和李维京的信任,目前正在努力学习,希望以后他们一旦受伤,自己有帮得上忙的机会。 与过去一刀两断,势必要和过去的所有社会关系告别,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徒弟星魂,但各人的路都是各人的选择所造就,没有一个人能完全替另一个人活,他只能在对方人生路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以后的人生,还是要他自己走出来。他那么优秀,有野心有手段有谋略,如今成就非凡,倒是印证了当初他的想法。 宇宙这么大,不想见的终究不相见,保留着那些回忆,在余生中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就足够了。 第4章 决斗 跃迁技术的出现,使得人类从地球纪元跨入银河纪元。然而一开始虽然可以进行跃迁,但因为目的地随机性太高,无法明确自己航行的目的地,所以最初跃迁没能成为稳定的长途运输方式,只有冒险家会利用这一模式进行星际旅行,被随机分配目的地,然后从跃迁后的地方出发,找下一个可以让人类居住的星球,每一次旅行都要耗费几十年到上百年年不等,冬眠让这一探险方式得以被广泛运用,让人类得以“征服”星辰大海。 后来一位物理学家研究出如何维持虫洞的稳定,提出了建立跃迁门这一设想,技术上实现设想,银河联邦开始在银河系多个角落建立跃迁门,跃迁这才逐渐成为主流星际旅行方式。 先行者前往银河系的每个角落,探索宇宙间的奥妙,波段通过特殊方式进行传输,寰宇网络建立,信息传输实现了同步,星图逐渐被补全,宇宙的版图越发清晰。 那是人类的黄金时代,每一颗行星被探索,资料放到寰宇网络上,人们都会说“又一个星星被点亮”。文明的光传播到星际的每个角落,人类的足迹急速扩张,因此这一时期又被称为“大扩张时期”。 为了给开拓者足够的激励,每一颗行星被发现放到寰宇网络后,开拓者拥有命名行星的权力,并且行星开采出的资源将出让‰的利润给开拓者,这一明文规定由银河联邦制定,永久有效。 跃迁门,信息同步传输,体外胚胎培养技术……一切的一切,让那段岁月在时间长河中熠熠生辉。 大扩张时期像极了地球纪元美国西部开发时那样,个人主义和自由精神盛行。因为银河联邦政府人员短缺,秩序和规则的触角无法延伸到每个角落,尤其是游侠儿、探索者一向不爱遵守这些繁文缛节。当他们产生矛盾,拔枪决斗是习惯。 男人的矛盾要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星际牛仔的称号由此而来,“一群晃荡在星际的游侠”。 大扩张时期,无论哪一个国家都处于人口紧缺情况,警力不足,于是相应的诞生了“赏金猎人”这一职业,通过组队接任务,抓捕罪犯,政府和一些大型组织会给予相应的赏金。虽然后来银河联邦分裂成为银河帝国和星盟,但这一职业保留下来。谢泽成为几百万赏金猎人中的一员,凭借完成任务获取发布任务的人的赏金谋生。因为人比较懒散,做任务非常不积极,所以穷得叮当响,时常陷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迫。 谢泽两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不着调的笑,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红毛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内心受到了侮辱,忍不住冲着谢泽比了个中指:“傻嗨!” “文斗还是武斗?”谢泽也不觉得红毛是在羞辱他,反而觉得他有点可笑。 时间倒退十六年,那时候他还不足二十岁,年轻气盛,定会把这孙子打的找不到北。但现在他的脾气好了很多,这样的行为也就无法激怒他,只会让他觉得有点好玩而已。 “武斗,谁他妈要跟你文斗,你看不起我是不是?”红毛鼻孔朝天,冒着火气,像一头年轻气盛的喷火龙。 他怒气冲冲的朝着谢泽走过来,口中说着:“速战速决——” “好。”谢泽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身形如鬼魅,闪身上前,风带起了他的袍角,几绺头发从东边倒向西边,如墙头草,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在这高速移动中闪现出光亮,如骤然爆发出光芒的超新星! 不及红毛近身出拳,他依旧保持手插口袋的姿势,一个抬腿脚尖踢到红毛的下巴,直接将他踢个脸朝天飞出去! 他两腿劈开如一字型,和身体平行,教训完红毛后缓缓放回地面,踱步到红毛面前。 红毛被一脚踹的找不到北,大概磕到地面,反而让他有点开窍,惊恐的看向谢泽,双手抱头瑟瑟发抖,低声下气求饶:“别,别打我……” 谢泽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并不因为居高临下而显得倨傲,蹲下来问他:“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不……不知道。”红毛声音里带着哭腔。 谢泽作势要再踹他一脚,红毛身体一激,抖成筛子,连声道:“知、知道!” 谢泽将脚悬在半空中,歪着头,看向他的眼:“知道什么?” “我,我不该随便毁坏别人的东西,乱撒酒疯……” 谢泽将脚放回地面:“下回我要是抓住你恃强凌弱,那液晶屏幕碎裂的样子就是你的下场。” 他微蹙着眉头,施施然转身,看到军刀眼中的敬佩之意,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骄傲感,走到他身边,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感觉怎么样?” 军刀笑着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厉害。” 红毛和他的同伴屁滚尿流的离开那里,慌不择路,撞到了路边的树上,摸着额头肿起的包继续鼠窜。 听美人夸奖是一种享受,谢泽脸上也不吝笑意:“回头我教你两手。” “好。”对这样的亲近机会,军刀求之不得。 “我先说好,这可不是免费的。”谢泽将双手放在脑后勺,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像我这样的老师,可是很难得的,记得好好珍惜。” “好。”军刀眼睛中带着微笑,回答简洁有力。 他一向珍惜所有和谢泽相处的机会。可惜谢泽并不知道。 谢泽对青年的情愫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军刀晚谢泽一步,将若有若无的目光放在他背后,痴缠的,眷恋的,求而不得的,那些情绪被很好的收起,只有谢泽看不见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丝丝缕缕,就像冰箱中逸出的冷气,接触到空气,见到阳光,就销声匿迹。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的栈桥上。 海风咸湿,氤氲着水汽,带起衣衫,露出谢泽劲瘦的腰肢,一道狰狞恐怖的红色疤痕蔓延向上,布满整个脊椎。 军刀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微微蹙着眉头,似乎难以置信。 他瞬间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佯作若无其事地上前,余光透过有些透明的白衫,瞥见了谢泽的腹部,那里同样有一道和背部对称的疤痕,蜿蜒向上,停留在了心脏右边。 从脉络来看,应该正好避开心脏,否则当场就会死亡。 这样的疤像是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劈成两半,有人重新将躯壳重新缝合起来。 军刀感觉自己的舌苔发麻,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闪现,那是旧时的回忆,被他小心翼翼的珍藏在深处,时不时拿出来重温一下。在强敌环饲、最孤苦无助的时候,他只能从记忆中汲取温暖,感觉自己还有希望,还活着,而不是一无所有。 第5章 寰宇网络 在得知邢风死讯后,他如遭雷噬,整个人仿佛被推入深渊,从此再也见不到阳光。然而厄运不会因为一个人已经陷入深渊就放过他,而是会接二连三的打击本就已经消极的人。父皇死了,母后在不久后撒手人寰。外人都讲他们伉俪情深,所以母亲殉情,但赛林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其中另有隐情。只是当时他身旁无人可信,玛格丽特伙同普莱德夺取权力,架空他这个皇太子,为了保命只能装傻,在玛格丽特眼下苟且偷生。那时候他孤苦无依,一无所有,消极避世。他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死,也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 帝国的荣耀在他看来一文不名,权力体系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没有谁都可以照常运作,太阳明天照常升起,但活的人需要世间的羁绊。那段时间他像一个傀儡,生活如同行尸走肉,玛格丽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后来见他耽于玩乐,更是将他视为废物,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他当成对手来看待。 赛林·哥德尔六岁时以早慧闻名于帝国,十二岁便像一颗流星陨落,时空要塞之战后,他的名字开始蒙尘,之后无人提起。本会像是任何宫廷斗争中无声无息死去的傀儡太子,但当他知道时空要塞战事的真相后,他选择不择手段地活下来,为了死去的人复仇。 他逐渐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在玛格丽特的亲卫队中安插钉子,从寰宇网络中认识了“红”,在红的相助下,在寰宇网络数据洪流中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信息滤网,只要人们需要用寰宇网络,需要联络,信息滤网就会捕捉到消息,从而判断是否有价值,这种筛选在法律明文规定上是不允许的,因为侵犯了人们的隐私,然而在网络中,又有什么隐私可言呢?寰宇网络能做到的事情已经比人们想象到的更多,也更恐怖。 神秘的“红”就是佐证,虽然明面上是赛林和它合作,但当初无论是逃脱玛格丽特的监视去对大脑动手术,还是后来抓取到玛格丽特罪行的证据,都有红在背后推动,实际上赛林除了和他合作,别无他选。 十年时光,一道由寰宇网络布置的天罗地网慢慢遮住首都星,万事俱备,只差一支军队,和带领军队的人。毕竟网络上再呼风唤雨,真刀真枪对峙的时候,红是无能为力的。一颗子弹就能让赛林从此销声匿迹,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 伊谢尔伦袭击在他的意料之外,没想到玛格丽特会下手如此迅速,在暗卫拼死相护下,他成功逃离。 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相继死去,而权力的游戏将继续上演。 和真正的游戏不同的是,权力的游戏没有全身而退的说法,成王败寇,输了的人只有死。 为了那些冤死的灵魂,他也要咬牙继续下去。 所以在看到谢泽的时候,尽管面孔已经不再是那张面孔,他仍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就是他。 一个被确认死亡的人,回到了他的面前。 在确认谢泽就是邢风的时候,他心中百般滋味涌动,最后化作一句疑问:为什么这人活着,却不回来找他? 他以为谢泽失忆了,但酒馆中因为时空要塞而引起的冲突,他知道没有,他记得一切。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盛满了委屈,这种似孩童般的感情已经有十年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他像是一个穿着铠甲的战士,挥舞着刀剑冲上前线,希望能够赢得每一场战争;但没有人安慰他坚硬铠甲后疲惫的灵魂,他也不觉得累,疲惫早已麻木,他甚至觉得自己强大到无坚不摧,但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这种假象被倏地打破,露出内里的柔软。 “舅舅。”他在心里喊出来这个久违的称呼,那两个字有千钧重量,舌尖抵着下颌,婉转着,在口齿间不住回荡,需要费劲心力,才能遏制住自己不去喊出来。 “嗯?”谢泽侧头看他,“你刚才在说话?” 海浪发出哗哗声,一波拥着一波向前,从远处冲向岸边,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卷起千堆雪,退回海中,留下劣迹斑斑的巨石。 赛林差点以为自己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说出口,他上下牙齿咬紧,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的咬住,才不至于露馅。 “是吗?我没有说话。”军刀手虚握成拳,掩在嘴角轻咳一声,“大概是海浪声太有节奏,你听错了。” “是吗?”谢泽眉毛倒成八字,开口自嘲,“果然老了,都开始幻听了。” 空气中是咸咸的海的味道,远处翱翔着海鸥,湛湛蓝天,悠悠白云,风光正好。 谢泽双臂放松的倚在铁栏杆上,一脚朝后蹬,吹着肆意的口哨,那旋律有些熟悉,军刀从出生听到他十二岁,在谢泽消失的十年里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令它镌刻在骨子里,谁也挖不走。 “你为什么留长发?看着跟小姑娘似的。”谢泽笑着问。 军刀收起自己的一脸笑意,谢泽眉毛一挑:“我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那倒没有。”军刀一愣,不由得再次笑出来,“我只是想到以前的事,笑不出来。” “要说出来吗?放心,我不笑话你的。” 军刀看着他嘴角隐隐挂出来的笑容,心想才怪。他转念一想,说出来也不妨,掐头去尾遮住姓名,看看谢泽会怎么说。 “留长发是因为曾经有个人说我的头发很漂亮,想知道我留长发是什么样子。”军刀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你喜欢她啊?”谢泽垂下的手在栏杆上有节奏敲击,忍不住问。 “是啊,喜欢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那是够久的,你那时候才多大……”谢泽倏地眼睛眯起来,发现不对,将军刀压在栏杆上,掐住他的脖子,让他上半身悬在半空中,一条腿卡进他的双膝间,压制住他。 两人形势逆转,军刀看起来毫无反手之力,只能任由谢泽为所欲为。他命脉被遏制,喘不过来气,脸上开始泛起桃花色。 谢泽的脸逐渐逼近,在离军刀鼻子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住,声音听起来颇为咬牙切齿:“你不是失忆了么?!” 军刀的喉咙被掐着,再加上腰身呈现九十度,有些喘不过气来,白皙如玉的脸逐渐染上晕红,他艰难道:“我……” 我什么呢? 我是你的外甥啊,舅舅? 赛林绝不肯现在告诉他,他想等谢泽自己发现,想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认出自己。 再者,他害怕自己说出来,反而破坏谢泽平静的生活。他看起来活的很好,连名字都换了,或许只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去,不被过去所累。 小舅舅本就是向往自由的男人,志向是研究人类历史,兼修社会学,当初转军校上作战指挥系,不过是妈妈向他请求,然后他真的做了,并且做得很好,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做到了上将的位置。但那之后他多少年被束缚在这个位置上,直到死讯广播全宇宙,背上了败将的骂名。 这或许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新生。 倘若如此,那么一切罪孽都由我来承担吧,我愿意举起复仇之刃,让它的刀身沾满罪人的鲜血。 他大脑缺氧,逐渐活跃不起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朦胧,只能看到谢泽的脸靠的那么近,那双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眼睛就在离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他竭力向上,想要去吻他的眼角,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做的那样,去触碰一个一碰就碎的泡泡,听到轻轻一声“啪”,泡泡碎了,梦也醒了,只剩下一片冰凉,一地狼藉,一身疲惫,和一颗永远无法修复的、破碎的心。 “你什么?”谢泽恶狠狠的摇着他的脖子,“你竟然骗我!” 栏杆年代久远,看着崭新如初,实际上内里已经腐朽溃烂,在这样剧烈的活动中终于不堪负重,只听见“咔嚓”一声,军刀被压着的栏杆出现裂痕,谢泽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一刻世界的动作都变得很缓慢,军刀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如同创-世纪鸿蒙初开的白光闪现,无数想法如离膛之弹高速飞过:我要死了? 他用最后残存的力气,推了谢泽一把,将他推回岸上,看到谢泽瞠目结舌的表情后,放心的坠向大海。 第6章 错吻 “喂!”谢泽看着栏杆缺了一个口子,就像怪物少了两颗大门牙,看上去漏风且渗人。 “搞什么啊,不说清楚别想死。”谢泽脑袋一热,自己也跳了下去。 半空兜风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是个旱鸭子。 “啊啊啊啊——” 军刀在半空中蜷起自己的身体,保护好大脑,以最小面积入水,溅起一小片水花,入水之后舒展身体,往水面游去。正午的阳光入水,海水将飞尘过滤开来,光线干净的可以劈开一切浓雾,表面十米处波光粼粼,世界安静的仿佛只剩下海浪声,一波一波,维持着原始的涌动,风景美不胜收。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砸入水中,将大自然营造出的美好破坏地一干二净。 军刀被溅了一脸水,随手抹去,定睛一看,发现那颗炮弹竟然是谢泽。 谢泽被水巨大的冲击力给砸的晕头转向,因为在水中也不敢睁开眼睛,于是闭着眼睛,想象着人应该是怎么游泳的,在水中一顿狗刨式,却无论如何上不去岸,有点心慌。 海中很安静,水过滤了灰尘也过滤了噪音,人在其中只听得见心跳,扑腾,扑腾,冲击着耳膜。在原始单调的跳动声中,谢泽慢慢也就不慌了,他想到很久之前在救生舱中沉浮时的感觉,也是这样安静,听不到外界的声音,陪伴自己的只有心跳,如地球的脉动。 那是一段乏味又绝望的时光,他在救生舱中睁着眼睛,看到透明的舱壁外一片漆黑,但他知道那里一定隐藏着数以亿计的星星。他告诉自己不能睡,为了保持清醒还去数心跳。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数到数不下去了,大概死神也就降临了。 只是死神或许被三百万伤逝灵魂的恸哭所羁绊,让他成为了一条漏网之鱼。他感受到此生再也不会有的痛,足足一个月,终于有人前来救他,而他在那么重的伤势下,竟然还活了下来。 幸好活了下来。 军刀在一旁看着,谢泽睁开眼睛。一开始那双眼睛带着一丝惊慌失措,他的眼瞳中的黑仁很大很亮,极少带上阴霾和疲惫,这使得他看上去永远年轻,而这丝惊慌失措让他显得如此鲜活。 不过片刻,那双眼睛变得安静,因为四下无人而露出本来的情绪,成为一双有些空洞的眼睛,像是燃烧的灰烬,不再有求生欲。他不再挣扎,放松着将四肢伸展,慢慢沉向海底。 军刀心一下子被深渊扯去,有些慌了。他游上前,一把拉住谢泽的手,将他拉向自己,另一只手虚虚的环住他的腰,咬住他的唇,渡过去一口气,左右□□错蹬水,往海面去。 他渡了三口气,最后一次自己的心跳速度非常快,饶是从前运动锻炼肺活量,但支撑两人呼吸仍然有些捉襟见肘,在冲向海面的时候什么也顾不上想,只剩下机械性的动作和唯一的信念:不能死,不能死。 终于露出水面,带着咸湿味道的新鲜空气涌入久违的肺,让它重新舒张,军刀看着怀里的谢泽,盯着他的嘴,然后咬上去。 谢泽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军刀的脸不住逼近他,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热,恼羞成怒的推了他一把:“你做什么?!” 他溺水片刻,声音哑了,动作没有力度,软绵绵的,军刀假公济私没有成功,并不露怯,光明正大地说:“你刚才溺水了,我给你渡气。” 谢泽觉得自己刚才情绪那么消极,一定是因为脑子泡在水里的缘故。这会儿他一接触到空气,颇有些满血复活的势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别扯开话题,说,为什么要骗我?” 军刀“惭愧地”低下了头颅:“我不想说我无家可归。” 谢泽听到这句话有点松动,军刀余光瞥见他的表情,索性再接再厉卖惨:“我爸爸妈妈很早就死了,家里只有后妈,活得很辛苦。为了争家产,她□□我,我在最后关头被人推进救生舱,醒来的时候确实失忆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恢复了。只是话既然已经出口,收回来何其艰难?我就想着假戏真做,在幽灵号留下来。” 他看谢泽身体不住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偏偏逞强似的要站在这里对自己刑讯逼供,心想这么多年过去,小舅舅还是这么倔强。于是只能自己先退一步,关切地补充一句:“我们要不要回到岸上说话?这个天气水也有点凉,时间长了容易感冒。” 谢泽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浮在水面,全靠这人水下动作,咽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说:“回去。” 他不会游泳,军刀也不点破这一短板,反倒是想起来很久以前在皇宫的游泳池,他被舅舅逼着学游泳的事情。那时候他问舅舅为什么不学习,舅舅厚颜无耻地说:“反正这辈子也不会下水,学游泳做什么。” 然后舅舅不知道哪里脑抽,问出了那个千古难题:“我和你妈妈掉水里,你先救谁?” 赛林的母亲鲁妮对他的管教很严格,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和他的感情交流非常少。两人住在同一个皇宫,赛林和鲁妮的交流甚至不如经常出入皇宫的谢泽。那时候的他听到这个问题有些诧异,但理性和感性双轨并行,很快得出答案。 妈妈也不会游泳,他那时候不假思索地说道:“先救妈妈。” 舅舅愣了一下,很痛快的就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果然是孝顺儿子,那舅舅怎么办?” 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呢?他什么都没有说,死死盯着舅舅看,心想救妈妈是道义,是责任,如果那时候舅舅溺水了,他就抱着舅舅葬身大海,像古老的传说中的殉情。 他心中那些少年情怀没有露半点口风。 赛林的母亲鲁妮对他很严厉。 作为帝国的太子,要从小做出表率,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指望着他因为一些错误连累到鲁妮,进而褫夺她的后位。鲁妮平民出身,无依无靠,唯有做到极致优秀才能有说服力。也是因为这样,她不能给赛林所谓的童年,那样只会害了他。唯有严格要求,才能将位置坐稳。所以赛林的童年如同白纸般乏味。只有小舅舅来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些少年率真的性情。 邢风带着他爬树摸鱼,带着他偷偷跑出皇宫游荡,教自己格斗,告诉自己一个真正的执政者,要学会倾听底层的声音,和底层对话,唯有如此,双眼才不会被眼前的花团锦簇所迷惑,双耳才不会被赞美所淹没,制定出真正可行的改革政策。他告诉赛林,守业比创业难正是源自信息的不对称,无论是以前封建时代的皇帝,还是星际时代的执政,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唯有拨开层层迷雾自己去看,才能知道什么是真相,而不会被旁人左右。 一点一滴积累,到最后量变形成质变,赛林早熟的可怕,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正因为如此,他将心中的情愫积累再积累,但在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前从未开口,他渴望有一天,能够在亿万星辰的见证下,将心中的爱慕倾诉给他爱的人听听,正大光明的,肆无忌惮的。 但等不及他长大,等不及有力量,时空要塞战败的消息传回皇宫,一切被打乱。 “邢风将军刚愎自用,明知不该迎击却偏要逞强,中了敌人的圈套,远征军全军覆没。将军自知无力回天,无颜回来,举枪自杀……” 父皇去世,玛格丽特和普莱德勾结把持朝政,秘不发丧,母后心痛如绞,最后也撒手人寰,只剩下他一个人无依无靠。他将尚未长成的羽翼收起,面无表情的当着傀儡,如同行尸走肉。知道时空要塞真相后,隐忍着长大,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有一天能够还舅舅一个清白。 而今他已经成人,站在舅舅面前,他却没有发现自己是谁,也忘了他会长大。 赛林心里不是不难过。 两人湿漉漉的回到岸上,谢泽脚甫一踏在地面,登时如脱缰野狗,瞬间满血复活,开始秋后算账:“妈的,老子的初吻啊,还留着给老婆呢,被你这家伙捷足先登——呸呸呸,不作数!” 他抬手狠狠地在嘴上擦拭,唇被擦的通红,泛着血色,如玫瑰鲜艳欲滴。 循着踪迹前来的傅香农听到这句忍不住笑了,一旁的李维京一脸嘲讽:“你?可别装嫩了,一把老黄瓜年纪了,还什么初吻,老天——”她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谢泽真想指天对地说这是真的,但反应过来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遂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摸着下巴和李维京怼起来,“切,说的好像你多懂似的,不如我向你讨教一下经验?” 李维京的脸立刻木然,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谢泽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但见李维京眼睛眯起,神色十分不善,心中想到这位机械师那双灵巧的手可以使飞船任何一处发生故障,如果她甩袖子不干,到时候他哭都来不及,还不是要回去求爷爷告奶奶,立刻认怂:“我错了,这种经验幽灵号的人怎么可能有呢?”他干笑两声,忍不住嘴贱,“咱们应该改名叫菜鸟联盟,这样多应景。” 李维京的手从她的枪上挪开,冷哼一声:“船长,你迟早要为自己说出去的话付出代价的。” 她看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抛下一句话后离开这个谋杀处男吻现场:“我刚才接了一单任务,就在多拉A星球上。任务不重,顺手做了,结款能给幽灵号加能源,半小时后起飞,别迟到。” 谢泽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好在他的表情一贯是晴转多云转晴,抓了抓头发,原路返回,军刀在他身旁,听到他很小声的一句话,像是自嘲,又充满悔恨:“我早就付出代价了。” 军刀看他,发现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能将他打倒。 但这不过是错觉。 第7章 生病 谢泽回去之前在小酒馆里刷终端买了几箱酒,老板娘亲手酿的葡萄酒,味道醇厚又便宜,乐的他露出大白牙,屁颠屁颠地指挥军刀把这几箱酒搬回飞船,丝毫没想起军刀前不久还是个病患。 傅香农看到酒的时候很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谢泽,你的身体素质不宜酗酒。” “我不酗酒,就是睡前少喝点。”谢泽对着他的专属医生嬉皮笑脸,“你也知道嘛,我睡不好,酒精好歹能刺激睡意。” 酒精带来的低质量睡眠,总好过夜夜做噩梦。 傅香农说不过他,谢泽一旦下定决心,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对他说一千条注意事项,他能用一千零一条理由来反驳你。好在他做很多事情都有分寸,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会让自己倒下去。 傅香农机缘巧合看到过谢泽的体检报告,依他浅薄的医学知识来看,谢泽能活到今天,简直是奇迹。他依然能打,动作迅速,但不过是一头纸糊的老虎,小小的感冒都能直接击倒他。 军刀听谢泽的指挥,将装酒的箱子放到他门口,然后就被谢泽指挥着离开。他走了几步,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站着看谢泽的动作。他像一只忙碌的蚂蚁,打开房门,俯身将木箱拱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门,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里。 “在做什么?”身后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军刀转身一看,发现是李维京,她眼神不善,看军刀时带着几分警惕。 “在看谢泽。”军刀浅笑,优雅迷人,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李维京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个眼神,爱慕的,纠缠的,欲言又止的。她不可能看错,由此只能推定军刀居心不良,遂眯着眼睛警告他:“不要想做什么对他居心不良的事。” “你喜欢他?”军刀忽然问。 李维京:“……” 她不屑一顾地“嗤”一声,翻了个白眼,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到她食指上,转了个圈瞄准军刀,口中模仿枪击“砰”的一声,头微微歪,睨着军刀:“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看谁都情敌?想太多。” “那就好。”军刀听到了自己想得到的答案后微微颔首,对剩下的事情不感兴趣,在枪口处依然保持风度翩翩,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 不简单,李维京心中下了一句评语,将枪收到腰间,叮嘱他:“收起你热情的眼神,小心把人吓跑,船长似乎有过爱人。” 军刀眼神一暗,李维京察觉到他这个转变,眉头一皱,动作一滞:“你知道?” “他这个年龄,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吧。”军刀佯作猜测的样子,表现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对暗恋对象的过去渴望而不可及,那种遗憾和黯淡做不得假。 赛林在演技这块堪称影帝,毕竟现实里的宫廷斗争比电影表演的要惊心动魄多了,荧幕上表演不好顶多NG,现实中露出破绽却是致命的,他走钢丝一样度过这十年并非侥幸,而是来自于他的步步惊心。这点演技他还是有的,否则早在刀光剑影中灰都不剩。 “……勇气可嘉。”李维京道,“祝你顺利,早点收了那个祸害。” 军刀哭笑不得,刚才还拿枪指着他,问他是否心怀不轨,现在直接将谢泽归为祸害,一副要将烫手山芋送出去的样子,“谢谢。” 李维京摆摆手,前去驾驶舱控制台,那里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 降落到多拉A南半球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飞船找了一处不收费的船坞降落,四人决定在飞船上呆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去看任务委托人,毕竟大晚上的上门,不像是赏金猎人,倒像是打劫土匪。 至于为什么不去找旅馆,当然是因为没钱。 李维京这回端出来的不再是一盘土豆,而是青菜配白饭,白饭上面洒了几滴酱油,军刀约莫这是用来下饭的,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简陋的饭菜。 三个人坐在餐桌上,等着谢大爷。 李维京按了按桌上的按钮,呼叫谢泽前来,但没有人响应。 军刀起身,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便离开餐桌。 傅香农本来正欲起身,看到李维京的手势,又坐了回来,一筹莫展的看着饭菜。 “你那是什么表情?”李维京盯着傅香农看。 “没什么,谢谢,我只是在想有什么快速赚钱的办法,能让我们买点好吃的。”傅香农努力想了想,“我们吃了一个月的土豆白菜了,就算再好吃的东西,连续吃一个月,也受不了。” 李维京盯着饭菜看了一会儿,沉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有点受不了了。” “你让我留下,是有什么事情吗?”傅香农拿起水杯,以水充饥。 “哦,就是想让你别去打扰有情人。”李维京面色如常地说。 “咳、咳咳——”重大新闻直接刺激到傅香农,他狼狈不堪的捂着自己的鼻子,身体一侧,咳嗽了很久,这才算是冷静下来。 李维京在扒饭,虽然味同嚼蜡,但很多时候她并不关心饭菜的味道,想要活下去就要吃饭,获取能量,这是她人生信条的一部分。在经历过极度饥饿后,她对很多东西放宽了限度。 “有情人?对谢泽?”傅香农涌上脸庞的血液还未褪去,衣服漆黑,皮肤白皙,乍一看如同一支坐着的玫瑰,坐在椅子上感慨人生,“真是难以置信啊……” 军刀站在房门前,手心渗出了汗水,手虚握成拳,在门上装模作样的轻叩,虽然他很想直接破门而入,但那么做可能会被直接打出去。 感情就算像洪流,也要一道大坝去挡住,徐徐图之,才不至于造成灾难现场。 “谢泽?” “谢泽?!” “谢泽!” 敲门声由轻到重,但没有人回应。军刀沉了沉心,将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凑近门锁,只听见轻微的咔嚓声,门开了。 军刀深吸一口气,拧开门进去,直接被漆黑笼罩。 房间里一点光也不透,沉闷,黑暗,压抑。他想要去摸开关,听见谢泽似是梦喃的请求:“别、别开灯……” 凭借着门缝的那一丝光芒,军刀看见谢泽将头缩在被子里的模样,心中莫名一软。 他的手顿住,转身将房门关上,将所有光线挡在门外。黑暗让双眼无所适从,但感觉却分外敏锐,室内温度不正常的高,他进来也就这么一小会儿,背上密密麻麻渗出汗水。 他坐在床边,感觉床微微颤抖,听见牙齿上下碰撞发出的咯咯声,那是谢泽不自觉的颤抖。军刀探手去试谢泽额头的温度,却不小心碰上一处温软,他眼睛眯起,拇指不动声色的在那人嘴角按了一下,然后移开,摸到他滚烫的额头。 谢泽在发烧。 他额头湿漉漉的,头发沾着鬓角,口鼻间呼出的气可以将人烫伤。军刀将手收回来,喉咙发紧,声音却平静如初:“你发烧了,飞船上有药吗?” 他感谢黑暗,让他妥帖的藏好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左支右绌。在喜欢的人面前,就算是影帝,演技也将变得拙劣。 “不吃药。”谢泽说话带着几分孩子气。他将被子往上拉,试图蒙住头。但被子里空气本就不流通,二氧化碳富余,再加上他发着高烧,这一动作差点把自己给闷死。 他这样倒让军刀想起从前,那时候的舅舅也不爱吃药,凭借着年轻身体高,可劲儿作。铁人三项从来不是问题,他们去小岛玩的时候,舅舅能从这个岛一口气游到目的地,像是一条生活在水里的鱼。 但今天他掉进水里后,却有溺水的迹象,这让军刀惊恐,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切都变了。 军刀将被子的主动权给抢过来,强迫他将头露出来。他俯身的时候长发绕过肩膀倾泻在胸前,有几丝从谢泽的鼻尖扫过,让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说话也就变得瓮声瓮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哦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军刀欺负他在病中,脑子不清楚,信口胡诌:“我一拧门锁就进来了。” “不可能啊……”谢泽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记得我反锁了的。” 军刀撒谎不眨眼,就算眨眼了,这会儿谢泽也看不到:“可能你记错了。” 第8章 布局 谢泽刚从噩梦中醒来,疲倦加上高温,脑子昏昏沉沉的,这会儿也就军刀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哦”了一声,感觉全身乏力,痛的厉害,也就不在意这些细节,只道:“我不吃药,扛过去就好,你出去吧。” 他脱离梦境有一会儿,也就不再打颤,呼吸就像拉破风箱。鼻子不知道哪里被塞住,还带上了旋律,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怪异又可笑。 军刀没动,黑暗和安静让睡意重新席卷了全身,谢泽眼皮子打架,正要再接着睡的时候军刀忽然开口:“你刚才是做噩梦了?” “啊?”谢泽一个激灵,从朦胧的睡意中挣扎过来,头痛欲裂,声音也就显出些不耐烦,“怎么还没走?”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冷峻,拒客之意毫不掩饰。 军刀顾不上这么多,用被子把他裹成蚕宝宝,抱着就要出门。 “喂”谢泽手脚被束缚,左摇右摆无法挣脱,反而因为晃动让本来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更加糊涂,威胁也就显得更加不痛不痒,“放我下来,不然——” “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说。” 餐厅里面面相觑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军刀,和他怀中头发凌乱的谢泽,齐齐倒抽一口气,演技分外浮夸。 “他发烧了,”军刀言简意赅,“该吃药还是打点滴?” “……或许可以一起来。”傅香农起身,心中对军刀居然敢老虎头上拔毛,勇气可嘉。他不知道怎么生出几分高兴来,想着终于有人能够制住谢泽这只窜天猴,看着他吃瘪,简直大快人心。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电子注射器能够通过体温和血液流速自动调节,傅香农只管将机器夹紧谢泽的手臂。针管扎进谢泽的手臂后,他便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如同躺尸。 “没事吧?”军刀给他擦拭额头的汗。 谢泽侧过头不理他,给他一个冷冷的侧脸。 “他一生病就这副臭脾气,不用管。”傅香农直接吃里扒外,果断当了叛徒,“要不是你强制他下来打点滴,我估计他能在床上滚一宿。” 药物的作用很高效,谢泽眼皮很沉,睡过去前死死的记住了傅香农的出卖,心想你们这群要造-反的船员,给我等着瞧! 军刀的视线被桌上放着的显示器给吸引,上面各色的线起起伏伏,他指着其中一条波动很剧烈的线问:“这是什么?” “他身体的各项指数,你指的这条是他的痛觉。”傅香农解释地很耐心,“人有五感,各种感觉产生的时候大脑皮层的活跃程度不同,监测大脑各项变化可以分辨出这人是高兴还是悲伤,痛觉是高还是低,现在这样代表他的身体正在承受高强度的疼痛。” “为什么会这样?”军刀蹙眉,“发烧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他的身体比较特殊,对各种感觉都极为敏感。”傅香农停顿了一下,还是接着将话说明白,“不管是痛觉也好,快-感也罢,常人体会的程度如果是1,那么他就是10,这似乎和他身体里某种物质有关。这种物质会造成细胞快速代谢,我曾经提取过这种物质检查其结构,但一无所获。谢泽不肯说,再加上器材不足,最后对于物质的研究只能罢手。” 军刀沉默不语,坐在手术台旁紧紧握着谢泽的手。 傅香农眉毛一挑,觉得这里的氛围有点暧昧,空气仿佛都是粘稠的,带着恋爱的酸臭味。 置身其中的他如同一盏灯泡,亮晶晶。 “咳,那个,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我吧,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傅香农起身离开,细致的将医疗室的门给他们关上,本来想去找李维京聊八卦,但寻思着一想两个单身狗有什么好聊的?脚步一转,回自己住处捯饬那一堆盆栽去。 医疗室只剩下军刀和谢泽两个人,一个清醒,一个昏迷,一个暗恋,一个被暗恋。 军刀握住谢泽的手,一根一根的插-进去,让两人十指相扣,这样的动作他在梦里做了有一千遍,在今天才得以实现。过去的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二个地球日,他的灵魂无时无刻不飘荡在宇宙中,恒星的风爆发,将他推向更远的地方。身体和灵魂分离,内心种下复仇的种子,直到阴暗的藤蔓刺破每一寸皮肤,失去挚爱的疼痛将他重新唤醒,活一日,再活一日,如此循环往复。 而现在谢泽的手虽然冰凉,但他内心就像被填满了一样,终于有一丝暖意。 他的脑内忽然响起一阵冰冷的电子音:“K2请求接入。” 军刀一动不动,大脑排斥杂念,发出指令:【通过。】 “太子殿下,太好了,您没事。”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您这些天失踪,大家都很担心。” 【不必惊慌,我并无大碍。这段时间不必寻找我,计划照旧。】“您不回来么?”K2有点疑惑。 【事态尚且在控制中,我于暗处比在光明处能掌握更多的事情,且目前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做,暂不回去,K仍由你来指挥。】军刀眼底浮现出光芒,在漆黑如墨的眸子中,这一丝光显得尤为难得。 “是。”K2不再多问。 【玛格丽特最近有什么动静?】 “摄政王普莱德来皇宫的次数频繁,玛格丽特正在准备登基。”K2捡重点先说,“剩下的事情,我已经发送到您的掩码终端。” 【做得很好,K2。】赛林微微一笑,【继续蛰伏,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我想这场战役不会持续太久,不久后就会落幕。】“是。” 两人八年战友情谊,默契的切断通讯。 一切发生过,却像是从未发生过。赛林将大脑一部分进行电子化,另一部分植入生物芯片,这是一项非常大胆的举动,但对于当时走投无路的他来说,没有更多选择。他的一切都被玛格丽特严格监视着,唯独大脑自由,和紫金堂的交易有且只有一次有效,如果不将一些东西解放出来自行运作,那么他将永远成为傀儡。 植入芯片有发射器和接收器,可以将脑电波转成信号发射出去,但大脑不是自由进入,而是有一道“锁”,有“允许”和“拒绝”两道指令。当允许时可以接入,当拒绝时会直接将信号关在大脑外。他花了很长时间控制自己的大脑不要发出杂音,学会专注,将脑电波数据化,利用寰宇网络藏匿自我,成为顶级黑客。通过这种方式培养自己的势力,想尽一切办法赚钱。这些都促使他快速成长,让他在暗中拥有了和玛格丽特抗衡的能力。 但伊谢尔伦袭击事件,差点让一切努力付之东流。但意外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让他碰见了舅舅,当初的邢风,如今的谢泽。 但和玛格丽特的战役不论胜负,总要有个结局。军刀握着谢泽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他并不知道谢泽的想法,但谢泽如果回去面对,他和谢泽并肩;如果谢泽想要摒弃过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像现在这样,做幽灵号的船长,接赏金任务换取物资也好,他愿意去替谢泽背负那些苦难和过去。 第9章 过去与现在 谢泽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透过医务室的窗可以看到地平线上,一道红缎浸染着墨蓝色的天空,风景美如画,让他一时间看呆。直到太阳从地平线跃起,他才意识到新的一天拉开序幕,同时感受到两只手一只冰凉如铁,一只麻木如万蚁噬骨,冰火两重天。 疼痛鼓噪着耳膜,偏偏有人在他旁边睡的正香,是可忍孰不可忍,谢泽用冰凉的那只手去推军刀的头,摸到他光滑如绸缎的长发,起了坏心思,干脆用食指勾住军刀的长发,开始一圈一圈的缠,就像一只吐丝缠住自己的蚕蛹。 “喂,醒醒。”他用食指戳了戳军刀的脸颊,发现他只有一个酒涡。 这种促狭的坏点子拨乱他蒙尘的记忆,稍稍掀动,便有无数灰尘争先恐后的涌向空中,在阳光下无所遁形。谢泽还记得他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爱这么捉弄女同学,鲁妮比他大六岁,那时候刚上上高中,教育他待人接物要彬彬有礼,让他和那些贫民窟的小混混隔绝开来。 如果没有鲁妮的调-教,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下三滥到哪里去,或许在烂泥中堕落,抽烟,喝酒,吸-毒,打架斗殴,在那片土地死去,腐烂,增添几分营养。这些贫民窟少年的日常亘古如新,新生的人和无声无息死去的人仿佛没什么不同。但邢风没有,他那时候被鲁妮调-教,将一身骨头歪曲的部分削去,就像修剪树木的旁枝末节,才能保持主体向上成长,枝繁叶茂。邢风表面嬉皮笑脸,但骨子里是正的,在青春期萌芽的时候爱上这位温柔的姐姐,无可厚非。 她聪慧,美丽,坚强,温柔大方,金色的长发让阳光也自愧弗如,眼睛仿佛能盛放下一整个海洋,一切美好的词汇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高中毕业时申请了位于首都星的帝国第一学院,银河帝国最好的大学,拿到全额奖学金。帝国或许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让她担任新生入学演讲学生,鲁妮·布莱切特的名字通过超膜广播传遍整个银河系,一度成为平民逆袭的传奇。 十二岁仿佛是个分界线,就像宇宙鸿蒙初开时漫无目的,在某个时间节点后逐渐走上秩序。在明确自己对鲁妮的爱慕之心后,邢风开始认真读书。他发誓自己不能成为鲁妮的累赘,反而要成为她的支柱,否则怎么配得上心上人? 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因缘际会走到了一个屋檐下,如果不努力,那么和身边人的距离迟早会越来越远,最后因为时间、空间、地位势力悬殊等原因渐行渐远。鲁妮早熟,拥有超人的自制力,挣脱出了泥淖,伸出手将邢风也拉出这片沼泽。邢风十五岁考上了帝国军事学院,这所和帝国第一学院并称为帝国明珠的学院为帝国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军事将领,鲁妮本想让他念作战指挥系,但因为兴趣原因,邢风选择了历史系,研究人类历史和社会学。 帝国军事学院给予津贴,邢风那时候已经规划好了未来,他要在学院读完博士,然后留下来成为讲师,扎根帝都,娶鲁妮为自己的妻子。 一个人的单恋并不能称之为恋,只能叫痴心妄想。邢风十六岁大一休假那年,鲁妮和他相聚,告诉他一个消息:她和太子斯派克·哥德尔相恋,有了他的孩子,太子决定娶她为妻。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就像春天春风拂面,而阳光柔和不刺眼,那是一个女人沦陷在爱情里的模样,掺不得半点假。 这样的笑是自己不能赋予她的。 规划好的两人前程自此破碎,只留下一个人在道路上踽踽独行。邢风做不出质问的举动,第一,鲁妮并不是他的恋人,他没有资格质问;第二,是鲁妮的坚持不懈,才让他有了如今的生活,没有她,自己到现在不过是某个角落的小混混而已,他不能那么没心没肺,去破坏鲁妮的幸福。 他只能祝福。 鲁妮嫁入皇家的历程一波三折,她没有任何背景,所拥有的是全部的智慧以及斯派克的深情,这种感情的热度有限,并不能持续太久。鲁妮深知这点,将毕生所学用刀极致,在临盆前还是成功冠上了哥德尔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姓氏,鲁妮·布莱切特成为过去,现在的她是鲁妮·哥德尔。 那份过去被邢风珍而重之的放到心中,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年,鲁妮的孩子出生,取名赛林·哥德尔,鲁妮将他视为掌中宝,但从不溺爱,因为那会将他害死。她在学习各种技能上拥有惊人的天赋,在教育上亦是如此,亲自将赛林教导的很好。但有一点近乎无法改变,她背后没有可以支撑的人,这大大威胁到她位置的稳定。 她和邢风有了一番谈话,谈话并未要求邢风做任何事情,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很多事情不用说就明白。鲁妮一旦出现任何问题,邢风不可能独善其身,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进,同亡,没有退路。 邢风申请转系,从历史系转到作战指挥系,开始了他十年戎马倥偬的光辉岁月。他从下士做起,用十年岁月一路升到上将,成为帝国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发挥他的军事天赋。与此同时,斯派克成为皇帝,立鲁妮为皇后,赛林被立为太子。 高处的风景美不胜收,高处的风也尤为罡凛。鲁妮成为皇后,有许多事情要做,她无暇分-身,请邢风下战场的时候来当赛林的老师,目标很明确,让他和赛林培养感情,以后成为赛林的强有力的拥笃。邢风一路看着她变化,她变得工于心计,算计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小心翼翼的角逐。这种变化是润物细无声的,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只是坐在某个位置,就必须去思考处境带来的变化,存活下去是第一要义。 他有时候心想,是鲁妮变了呢,还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明白鲁妮究竟想做什么?但他无权指摘鲁妮,因为他也变了,军权成为他的铠甲,当他处于这个位置,他就不可能沉溺于自己的感情世界。他的身后是属于万亿计的帝国人民,他的身旁是自己的智囊团,退一步,就有追随他的人势必要流血牺牲。 命运是有惯性的,一旦打开某个开关,就进入了加速状态,想要扭转方向何其之难。 除非死亡,否则一切都将继续。 但有时候就连死也不能终结,邢风死里逃生成为谢泽,依然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复仇之路,背上了巨额债务。 谢泽呆呆地看着太阳,心想我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么多往事?或许是因为只有一边酒窝的军刀,和当年那个缠着自己的小鬼有点像吧。 他想到这里又端详了一把军刀的脸,心想为什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念头,哪里像了? 如果赛林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钻进他的大脑里学齐天大圣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闹,搅得他不得安宁,因为他竟然敢忘了他。 早在谢泽手动的时候军刀就已经惊醒,但意识到这里是谢泽的地盘后,他心中甚是安定,干脆接着装睡,等着谢泽接下来的动作。谁知道他只是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就不动了。 军刀起来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悬在半空中吊着,十分尴尬。 “还不醒?”谢泽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军刀顺水推舟地起来,假装睡眼惺忪的模样:“天亮了?这么快。”装模作样的打个哈欠,泪花萦绕眼眶。 谢泽虎着一张脸:“这么快?我胳膊都快被你枕废了。”他举起自己残破的手掌,控诉军刀的不义之举,“你看看,你看看,快要废了!” 军刀强忍住笑,带着几分宠溺道:“正好,我会点按摩。”然后直接上手给谢泽按摩。 谢泽的记性十分之破,已经忘了昨晚昏迷前恶狠狠的发誓,被军刀这么一弄,发现他果然按摩有一手,哼哼了两声,血流通畅后直接将军刀甩开,将电子注射器关掉取下来,一溜烟往厕所小跑。 军刀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好笑,于是笑了出来。 他很久没有这样想笑就笑了。 第10章 赏金任务 早上迎接他们的,依旧是李维京的黑暗料理。这次比昨天还不如,因为酱油也没了,大家面前摆着的,是一碗可以照镜子的白米粥,和一个煮好的鸡蛋。 李维京将早饭放到桌子上,十分严肃的强调:“我们必须将这个任务完成,否则接下来的一周,割自己大腿的肉吃吧!” 三人闻言一凛,精神一振,齐齐将自己伸出去的大长腿收回来,唯恐李维京反手就是一刀,烤一烤分着吃了。 “我们就这么穷吗?”军刀忍不住问。 “是的,就是这么穷。”傅香农诚恳的回答他,“再不努力,大家可以磨练出一副铁齿铜牙,啃飞船了。” 谢泽打破了他的痴心妄想:“真到了没钱那步,飞船也没得啃。” “为什么?”军刀问。 “因为飞船是借钱买的。”谢泽说的理所当然,“像我这么穷的人,怎么可能买得起飞船?把我卖了也买不起。” 军刀本来想开口说不如我来出钱,但想到自己之前编造的家中纷争自己无家可归的谎言,这时候如果说自己有钱,万一谢泽刨根问底,他就有露底的可能,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于是他闭嘴,心想培养培养感情再说吧。 李维京和傅香农动作整齐划一地剥鸡蛋,不理会谢泽的厚颜无耻,看到军刀一脸愧疚,不由得心底呼喊有人要上当受骗了。谢泽这人就是花言巧语想要军刀出卖劳动力,最好多多做任务,这样他就可以躺下来当大爷。傅香农本想说出真相,但寻思着军刀谢泽这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插什么嘴?于是识相地闭嘴,努力把鸡蛋咽下去。 军刀没有指出谢泽的破绽,比如穷人怎么可能借到钱买飞船?就算是高利贷也会针对贷款人的能力借钱,军刀不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价格,他毕竟是鲁妮一手带大的,鲁妮教他体察民情,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一艘这样的飞船至少要两千万信用点打底,谁会借这么一大笔钱? 所以谢泽必然联系过以前认识的人,军刀有点欣慰也有点遗憾,欣慰于他还在,还活着,遗憾他并未联系自己,从未联系自己。 或许在他心里,自己永远是那个小毛头。 李维京接下的任务很简单,多拉A行星上有个人想要去往银河帝国的边缘,于是他直接花重金寻找一艘飞船,能带他看一看银河帝国的边陲。 这个问题简直——so easy啊! 大型的队伍不愿意接这种量级赏金的任务,因为没有什么危险,所以无法刷经验提升队伍的级别。而级别稍低的赏金猎人因为没有飞船,需要租用飞船过来接人,之后前往银河帝国边缘。整个过程就赚个路费,就是一个帝国边缘风景N日游,还赔上时间,简直鸡肋任务,直接被pass掉。毕竟很多人之所以会选择赏金猎人这个职业,就是因为它充满着新鲜与未知,在这个人人都不会饿死的星际社会,精神上的刺激为大多数人所需。 估计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任务明明不难,但两个月了,还是没人接的缘故。 虽然谢泽也觉得这个任务有点莫名其妙,这人为什么不直接报一个旅游团,现在服务这么周到,带个家居机器人完全不是问题。如果觉得旅游团人多,来一个私人订制旅行也不是不行嘛。 他没有多继续往下想,反正这个任务挺合适幽灵号队伍的,他们就是一堆闲人,这种相当于报销旅游的任务挺不错的。 多拉A行星是一个畜牧业发达的行星,相应的也就原始了一点,以分散型的庄园为主,颇有一种原始的“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踏在土地上,能够闻到不远处的油菜田传来的味道,混合着土腥味和清香,空气清新,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这是一个很适合养老的行星,它虽然取名多拉A,但并不具备机器猫的功能,没有那么多可能。 四人在一座庄园的门口站定,按下门铃,守在门□□谈。 “为什么等这么久人都没来?该不是被放鸽子了吧?”谢泽忍不住脑补各种可能。 “或者里面发生了凶杀案,我们的任务泡汤了?”作为医生,傅香农罹患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被害妄想症,他觉得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黑暗的事情发生。 “我倒是觉得可能在地窖里拿酒,那里没有信号也没有铃声,说不定是酿好的葡萄酒,刚才从驾驶舱那里看到大片大片地方种葡萄。”李维京摸着下巴推测。 谢泽咕咚一声咽了口水,葡萄,葡萄酒,这对于一个嗜好是酒的人来说,是多么的致命啊! “我倒是觉得可能是主人行动不便,所以来的有些慢。”军刀说出了他的可能性。 剩下三人脑袋齐齐看向他。这场景有点诡异,军刀想起很久以前舅舅给他讲的一个笑话,“向日葵白天跟着太阳转,从东边到西边,那第二天早上怎么回到东边?”他当时想不出来,舅舅笑嘻嘻地说,“当然是齐齐甩头啦!”这个笑话害的他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向日葵白天跟着太阳慢慢旋转,结果到晚上一起甩头,所有花盘黑魆魆对着他,把他直接吓的从梦里醒来,眼角还有泪。 第二天他想把这件事说给舅舅听,结果他接到讯息,又去往前线了。他见舅舅的愿望落空了。 “真没情趣。”谢泽摇摇头。 傅香农安慰军刀:“不要当真,很多时候大家无聊,就这么相对着胡说八道过日子的。” 李维京蔫蔫的:“我倒是真的很想主人有酒,这样他到我们飞船上,还能顺便带过来很多吃的。” 这真是个美好的愿望,军刀也忍不住用殷切的目光投向那道房门,希望这次任务的雇主生性慷慨。 数到第九十九下时,那道门终于打开,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歪脖子年轻人出现。 三个人再度齐齐看向军刀,视线像是要把他穿透。 “我就是随便猜的,猜的。”军刀摸了摸鼻子,谁能想到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成真呢。 “或许应该走之前买个彩票。”谢泽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那青年看到门口西天取经四人组愣了一下,他大概警戒心比较强,没有立刻将大门打开,而是手指在触屏上感应,轮椅的速度加快,但这种速度对于健康人来说,还是有些慢。 四人脸上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是姿态随意地侃天侃地。 轮椅靠近,谢泽这才看的出来这人大概除了脑子和食指微微能动,剩下的部分都萎缩了。地球时期这种病就出现了,叫肌萎缩侧索硬化,最为出名的患者就是霍金。这种病没有治愈的可能,但可以通过将大脑移植到具备生物特性的机械上,通过生物芯片读取脑电波实现自我表达。但一来这种手术很昂贵,一般家庭消费不起;二来在现代社会,将大脑从身体里取出来还是过不了很多人道德那关,这种方式也就没有推行开来。 实际上也可以利用□□技术将自己的身体完整□□,进行大脑移植手术,但这种在银河帝国法律中是绝对禁止的。道德的锁一旦松懈,洪流便随之而至,在那之后的生化战士之类的禁锢都可能松动,所以一开始就将这条线卡死。 至于有些大型公司私下里暗暗研究,帝国不会去动他们的奶酪。但总有人凌驾于法律之上,只是这些人同时把握了帝国的喉舌,只要不报道出去,不暴露在公民前,研究就能顺利的进行下去。 “你好,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兰斯洛特,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兰斯。请问你们哪个是接任务的人?”电子音从轮椅的扶手上响起,一板一眼,比起现在智能声音各种真人化,这种原始的电子音倒是有几分可爱。 “你好,接下任务的是我,Viking·Lee,可以直接叫我李维京,我们的飞船名叫幽灵号,喏,就在那里,这是幽灵号船长谢泽,医生傅香农,壁花军刀,希望这趟旅途愉快。”李维京的介绍向来言简意赅,三两句就将船上的情况介绍了遍。 兰斯虽然不能动,但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他在扶手的触屏感应微动了几下,李维京这边的终端直接显示款项到账。门这时候“咔”的一声响起,她直接拉开门,方便兰斯的轮椅出来。 第11章 我们是星尘 “这就出发?”李维京有点吃惊。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兰斯眼珠子一动不动,显然有点惊讶,“我第一次出远门,经验不足,如果有什么地方我没注意到,请告知我。” “你出门不带行李?”谢泽将自己从靠着的墙壁上扒下来,“况且你这样是需要吃特殊食物吧,这些东西飞船上都没有。” 他没有故意避讳,将事实陈述出来,遮遮掩掩、因为对方特殊而特殊对待,反而更会让人难堪。这种无能为力他曾感同身受,所以该怎么做也算得上是娴熟。 兰斯的眼睛呆了一下,然后开始在眼眶中打转,食指在触摸屏上微动,电子音配合着响起:“……抱歉,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东西在我的屋子里放着,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这是应该的。”傅香农道。 轮椅掉头,慢慢滚动,四人跟在他身后,踏入这座庄园。 庭院内很空旷,路很平,维护的很好,一颗石子也看不到,谢泽推断这个庄园应该不止是兰斯一个人在住,只是他要出远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来送送他,这让谢泽有几分疑惑。 “兰斯。”一道男声将四个人吓了一跳,李维京条件反射,从腰间掏出她的□□,对准大厅的那道黑影。 “不必惊慌,这是我的机器人管家斯通纳。”兰斯的声音及时响起,避免这群赏金猎人将他的管家一枪打穿脑袋,把它弄坏。 斯通纳朝着这边走来,走到兰斯面前,单膝跪下,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大型犬:“您不走了吗?” 明明是机器人,说话也是机械声,语调却仿佛带着喜悦。 “不,我依然要走,只是这位先生提醒了我,出远门是要带行李的。斯通纳,将我常用的食物和衣服放到行李箱中,然后交给这几位先生。” “您不带我前去吗?”斯通纳低下头,轻轻放在兰斯瘦弱的膝盖上。 那里几乎是皮包骨头,兰斯应该瘦的只剩下骨头的重量了。 兰斯一阵沉默。他的食指有些颤抖,近乎无法控制触屏感应,以至于电子音出现一堆乱码。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在触屏上慢慢移动:“你留下来,看家。” 谢泽感觉到那个机器人的悲伤,开口道:“带着它不好吗?它是你的机器人管家,熟悉你的习惯,在飞船上也能照顾好你。” 斯通纳抬头看向兰斯。 “……好吧,谢泽先生,到时候能麻烦你将斯通纳送回来吗?”兰斯问。 这个问题真奇怪,谢泽笑了,以为他只是不想再多付一个人的钱:“买一赠一,这是按任务计价,又不是按人头。再说有管家,我想我们会更方便,我丝毫不介意飞船再来一个管家。对了,你的管家会做饭吗?” “谢泽,你不要太过分。”李维京听他的话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说穿了谢泽不想吃她做的饭,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斯通纳很聪明好学,什么都会,它的芯片是最新的生物芯片,拥有自主学习能力。”兰斯听出了谢泽的话外之音,多给斯通纳下了一条指令,“斯通纳,将爸爸妈妈之前储存在地窖里的东西也拿出来一些,还有葡萄酒,我想这几位先生会喜欢的。” 谢泽蹲下来和兰斯的眼睛对视,他的眼睛充满了赞赏之意:“兄弟,你太上道了。” 兰斯的眼睛浮现笑意。 有这样一个十项全能的机器人,收拾东西的任务也就不用落在四人身上,他们自觉自动的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兰斯静静的坐在轮椅中,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过,照在他的脸上,让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镀上金色。 他很年轻,却有一双苍老的眼睛。 斯通纳上上下下的忙,木制楼梯不时响起蹬蹬脚步声。很快东西就收拾齐全,统共四个箱子,四人一人拉一个,刚好。 机器人管家负责推着轮椅,和他一起前往幽灵号。 铁门落锁,兰斯将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回头深深望了这座庄园一眼。 “走吧。”他说。 电子音无法透露主人的感情,他闭上眼睛,像是拒绝和这个世界交流。 兰斯被安排到了飞船二层,这一层的活动空间很大,无论吃饭也好做其他事情也好都方便轮椅活动。兰斯对一切都抱着好奇心,当飞船离开大气层进入宇宙时,他会在活动室一待就是一天,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 “感觉怎么样?”谢泽走进活动室,将门反锁,见兰斯的轮椅看着窗外,他从傅香农那里知道兰斯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天,中间只注射了一些能量液。 这样其实不太好。人如果经常独自面对虚空,大概率会患上虚空幽闭症,有自闭和自杀倾向。飞船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星际游荡,就像真正的幽灵那样,不知来处,不知去处,所以会取这样一个名字。那段时间他有自杀倾向,偶尔会想着就这样驾驶着飞船,朝着恒星方向行驶,然后在炙热的光中融化,也未尝不是好事。 最开始他不知道飞船有录像功能,监视无处不在,而他会不自觉地呢喃,对着无人的空间自言自语,看着就像和幽灵对话。喻采通讯都直接免了,开着飞船过来当面把他骂醒,骂他是懦夫,骂他一点用都没有,然后借给他三十万亿,让他作为抚恤金发给那些追随自己的士兵。谢泽欠下巨债,只能咬着牙活下去,直到他阴差阳错救下了李维京,两个人会有交流,减少人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间,情况才逐渐变好。 “感觉很好,从前我只能在苍穹之下看星空,没想到换个角度,星空会这么美。”兰斯道。 谢泽感觉到他说这话的感情应该是温柔而感激的,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兰斯旁边,“为什么我会觉得你不太好呢?你似乎萌生了死意。” 兰斯食指定住,他无法拥有表情,但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他似乎在苦笑:“是吗?被你看出来了,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你看着星空的眼神就像看着既定的归宿。”谢泽解释。 “大概因为,星辰是我们的来处,成为我们的归宿也是命定的。”兰斯道。 “听起来令人费解。”谢泽耸耸肩膀,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我放首歌给你听。”兰斯动了动手指,他的轮椅扶手镶嵌微型电脑,接入寰宇网络,一番娴熟指令后,声音在活动室里响起,回荡:“……恒星走到不稳定的晚年,然后爆炸,散射出他们内部高密度的中子,穿越星系。 仰望夜空,我们的一部分,宇宙本身存在于我们之内。 我们是星尘,以最崇高的方式,被宇宙所呼唤,接触宇宙……” “这是什么歌?”谢泽听的有些入迷。 “我们是星尘。”兰斯回答,“来于尘土,归于尘土。” “你为什么会想到死?明明都坚持了这么多年。”谢泽问他,“是因为你的病吗?” “可以说是,但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是星尘》确实有这首歌,youtube Symphony Of Science系列,音乐制作人John D Boswell 收集全球顶尖科学家、哲学家的语录混剪出来的,因为这个系列入了宇宙的坑,现在还没有爬出来…… 附B站地址:www.bilibili.com/video/av362830 整个系列都比较喜欢,卡尔·萨根、加来道雄的书都值得一看,《宇宙:一场时空漫游》纪录片值得一看~ 第12章 梅开三度 谢泽有些糊涂,他随手倒了一杯酒,正是兰斯带来的葡萄酒,味道醇厚,让人陶醉。 “这是我出生那年摘的葡萄,然后酿的酒。那一年阳光很充足,葡萄酒很畅销——忘记说了,我的父母是农场主,多拉A行星所有的葡萄都是他们种植的,然后会酿成葡萄酒贩售,据说我出生的样子又圆又胖,和葡萄有些像。” 谢泽听的入迷。 幽灵号保持光速前进。 “我的病是在七岁那年发现的,那时候我很容易摔倒,不知道原因,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身体不平衡,于是没有告诉家人。但之后越来越严重,我不得不待在轮椅中,但这只是开始,一开始不能走,然后到全身,最后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现在离最后一步也不远了。” “那段时间我会把一切完好的东西砸掉,或者直接用□□击碎,有时候甚至想着直接拿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来那么一枪,结束这无尽的苦难。妈妈以泪洗面,爸爸摇头叹息,他们老的很快,我意识到这种发泄行为无济于事,只能让身边的人担心,于是渐渐收敛了情绪,变得沉默。以前我总是静不下来,在田野间奔跑,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十分野性。病了之后爱上了学习,进入寰宇网络的虚拟图书馆,渴望用浩如烟海的知识填补心中的空缺。” “我接受了自己控制不了身体的事实,但无法忍受来自别人同情的眼神,于是搬到了庄园,陪着我的只有斯通纳。它懂我所有的指令,但不会流露出悲伤或同情的眼神,永远忠于我,不会背叛。我想,这样活着也不是不可以。我在它的脑海里存着一道指令,如果有一天我的食指也失去了控制,那么这道指令将会执行,将我燃烧成为灰烬,撒向星辰大海。” 谢泽看向他的侧脸,看到他的眼睛,亿万浩瀚星辰倒映在瞳孔中,仿佛有墨汁晕染,将其染成黑色。 “毕竟对于活着,我已经尽力了。” “那是什么让你提前了自己的计划?” “我患上了冰冻渐离症。”(*注:冰冻渐离症,作者编的,不要当真) “这是什么病?没有听过。” “是一种针对大脑的病,人会逐渐忘记从前的事情,智力也会渐渐消失,直到最后成为一个白痴。” 谢泽不禁动容。他想,老天在优渥一些人的时候,总是会一遍又一遍的将苦难加诸在另一些人身上,厚此薄彼。 兰斯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和他正面相对,看到了他的表情:“你在可怜我吗?不必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我这一生灵魂困在沉重的躯体里,现在终于要告别它,或许这时候祝福更合适。” 飞船这时候响起警告声:“即将进入跃迁门,请乘客系好安全带,即将进入跃迁门,请乘客系好安全带。” 谢泽在电光石火间有了新的念头,他将兰斯固定在轮椅中,然后将轮椅的扶手固定到透明的舱壁上,自己则是拽住活动室边缘的拉环,在一旁当护草使者。活动室的所有物体被锁在原地,避免飞船加速和减速过程中直接撞到人身上,把人撞成残废。 兰斯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请你看宇宙最绚丽的风景。”谢泽促狭地笑。 在宇宙中,远远地看跃迁门就像看大海上的灯塔,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每一个跃迁门的建立,意味着这附近有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系,或者改造后可以让人类居住,就像蒲公英,被风一吹,散落到天涯,文明自此扎根。 跃迁门呈圆形,边缘泛着高亮的白色光芒,中间跳动着蓝色的弧,像恒星表面的太阳风。门前有空间站收费,电子结算后,闸门打开,高亮的蓝色弧光跳跃,让飞船通过,之后慢慢褪去颜色,又恢复漆黑如常。 缴纳了过门的费用,幽灵号的身体逐渐消失,进入五维空间。 对兰斯来说,那是一次终身难忘的回忆:他的大脑异常活跃,身体变轻,有种它再次接受自己控制的错觉。他看向透明的舱壁,无数道光芒进入他的眼睛,忽明忽暗。 他知道那是星辰的光芒,有些是几年前发射出来的,有些是几百万年前发出来的,也许有一些是宇宙在最初爆发时就发出的光芒。如今那些发射出光芒的恒星或许已经度过几十亿年的时光,走到了暮年,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不断地坍塌,最后形成黑洞。也许是经历下一次爆炸,最后分解成的原子重新组成了新的生命,延续着宇宙的光辉。 铭记在心中的,是亿万星光注视下身体重新轻盈的感觉,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足够让人热泪盈眶。 朦胧间,他耳边似乎传来星辰的吟唱。那是生命诞生之初的旋律,指挥着每个基本粒子运动,仿佛有一道蓝色的光芒进入他的身体,抚平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愤恨不平,让他的灵魂重新变得平静。 谢泽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低落到他的脸上,他解放自己的右手,摸了摸那处,是一滴眼泪。 他高估了自己手臂的力量,从下一个跃迁门出去的时候飞船减速,他直接撞到墙上。舱壁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他喉咙深处冒出一声惨叫,从舱壁反弹到房门,路上和各种桌椅相撞,停在房门,滑落在地,捂着脸,鼻血肆流,从指缝渗出去。 军刀在听到他的惨叫声后跌跌撞撞的往活动室跑,以为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打不开门,直接用戒指解锁。 推门进入的时候,谢泽因为头晕眼花正在回血,结果又遭受了致命一击:他的脸和墙壁再一次亲密接触,鼻子遭受二次攻击,他感觉自己的鼻梁骨已经摇摇欲坠,发出了罢工的讯号。 是谁?究竟是谁?这简直是谋杀……颜值!谢泽热泪盈眶,痛的。 军刀在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才明白门后有人,他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壮胆,走了进去。刚跨出两步,直接被谢泽提着领子按在墙上,将鼻青脸肿的脸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脸恶狠狠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军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想完了,好想凑上去吻他。 他的耳膜全是心脏狂躁的跳动声,这玩意很不听话,不由得他来指挥。军刀很担心谢泽听到,于是轻声咳嗽一下,手覆在谢泽提着自己衣领的手上,温声道:“对不起,任由你处置。” 谢泽:“……” 这该说什么?他只能卸下军刀的衣领,转念一想:“这样好了,从今天开始,你掌握厨房,我实在是不想吃Viking做的饭菜了,每天都像是以身试毒。” 李维京听到他的惨叫声闻讯而来,但动作没有军刀快,这会儿才赶到。好巧不巧,正好听见这句话,她眉毛一扬,抬脚踹开门。 梅开三度,站在门后壁咚军刀,门板无情的朝着他的后脑勺招呼,军刀眼疾手快,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带入自己的怀中。 “你做——” 没等“什么”这两个字出口,门板撞到军刀的手背,击中手指根部关节,皮开肉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你没事吧?”军刀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关怀备至地问谢泽。 谢泽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拉下来他的手看到伤势,对进来的李维京怒目而视:“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开门?” 李维京看到他们执手相看泪眼,有些无语凝噎,她抓了抓短如刺猬的头发,对军刀诚恳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居然在门后,为了弥补错误,接下来的时间还是由我来做饭吧。”她说着看向谢泽,语气分外诚恳,“船长,我保证会对伤员和正常人区别对待,努力锻炼厨艺,争取做出来的不再是□□,争取是解药。” 那一天,谢泽回忆起了被黑暗料理支配着的恐怖,以及被李维京用黑暗料理威胁的屈辱。 军刀温柔道:“没关系,我手上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好,飞船上应该有细胞再生治疗仪吧?” “飞船上怎么会有那么高级的玩意呢?”李维京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毕竟我们是负债累累的幽灵号啊。” 第13章 卖关子 “我说,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兰斯的电子音响起,“感觉这样挂着有些怪怪的。” 李维京看到轮椅粘贴在舱壁上的兰斯,眉梢扬起,“船长,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雇主的?” 她过去将兰斯的轮椅放下来,兰斯主动解释:“不必怪罪船长,我要感谢他,这是我旅途中最大的收获。” 他的轮椅徐徐往这边滚动,这一次他眼睛不再灰暗,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谢谢你,谢泽船长。” 谢泽爽朗的笑起来:“啊哈啊哈哈,我居然这么有魅力,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呐!” 他拉着军刀往医疗室走,使了个眼色,让李维京盯着兰斯。 李维京虽然嘴上时常和这个没什么正形的船长相互嘲讽,但在正事上是非常认真,甚至到一丝不苟地步。虽然谢泽只是递了个眼神,但她明白其中的含义:谢泽忧心忡忡,那证明兰斯有状况。 她于是寸步不离的盯着兰斯。 军刀任由谢泽牵着他的手,享受这难得的亲密时刻,甚至忘了痛。 谢泽的记性不行,不记得东西都放在哪里,于是只能翻箱倒柜,找出来纱布、药和酒精,先用酒精消毒,涂上一层药粉,最后用纱布裹住军刀的手,包的像一个粽子。 军刀从头到尾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的脸。谢泽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帅,就像从前他偷偷去舅舅的书房,能看到他看着空中的星图眼睛一眨不眨,搜索脑中浩如烟海的信息,像拼图那样,一块一块的拼上去,将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都涵盖进去,做出最优决策。 赛林那时候只觉得他很帅,后来知道一个词:性感。 他有时候会显得很疲惫,趴在桌子上直接就睡着了,这时候赛林会偷偷摸摸进去,然后站在书桌旁盯着他看。那时候舅舅是他的偶像,他发誓长大后要成为像舅舅这样意气风发的指挥官,后来他确实做到了,但舅舅并没有见证这个过程。 “大功告成,包的还不错。”谢泽摸着自己的下巴自鸣得意,“就是这些天你的手别沾水,这个药粉是我有一次做任务别人赠送的,外伤修复功能一流。” “你试过?”军刀忽然问道。 “当然,伤疤是男子汉的功勋。”谢泽露出一个带有匪气的笑,瘦削的身板配上这样一个笑容,就像迎风摇曳的小白花忽然长出剪刀手,说不出的违和感。 “你身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吗?”军刀佯作随意地提起。 谢泽的笑戛然而止,淡淡道:“哦,这个伤势陈年旧伤,因为当年我年轻气盛,莽撞不长记性,犯下了一个错误,所以有了这道伤疤,算是一个教训。” “疼吗?”军刀问。 “伤口哪有不疼的,都是肉-体凡胎。”谢泽不抬想聊这个话题,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技巧堪称拙劣,“快中午了,我好饿,去吃饭吧。” 这些时日幽灵号上的饭菜都是由斯通纳这个万能的机器人管家来提供,它会优先给他的主人做好食物,之后再给他们准备,但食物的味道已经足以让人感动到泪流满面。正是因为接受过美食的驯养,谁也不想再回到黑暗料理时代,就像经过文艺复兴,谁都不想回到中世纪的黑暗统治中。李维京自己都有些消极怠工,所以谢泽想着干脆从军刀下手,换一个厨师,免得每天都要眼睁睁看着李维京糟蹋原料,还要把这些东西吃到胃里。 想想就生无可恋。 飞船继续稳定的航行,已经快到银河帝国的边缘了,大概再过三天就到和兰斯之前定下的目的地。 谢泽在和兰斯下电子围棋。 他是个臭棋篓子,如果用实体下的话肯定会悔棋不倦。但电子围棋大概是为了防止他这种厚颜无耻的人耍赖,没有设置撤回这一动作,害的谢泽只能看自己被围剿然后大龙被屠,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开始装模作样的找借口:“好长时间没有拿棋了,水平一去不复返了,想当年我可是打败——” 话音戛然而止,兰斯眼带笑意,缓缓在触摸屏上移动:“打败什么?” 打败全军无敌手,号称幽灵棋手…… 往日的荣耀并不适合在这个场景提及,一个死人有什么可提的呢?谢泽佯作无事的笑:“我可是自己都打败不了自己呢。” 说到这里他倒是起了兴致,右脚抬起,踩在椅子边缘,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坐着:“有一段时间我和朋友们被滞留在鸟不拉屎的荒野星球,那地方没有寰宇网络,也没有可以八卦的,一堆大老爷们无聊至极,于是磨了几副棋,有围棋,象棋,军棋,然后举行比赛。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条件,结果我把所有人都给赢了,他们不服,让我一对八,三局围棋三局象棋两局军棋,我八局全赢,获得一个称号:蜘蛛。” “为什么?” “因为我长了八只手和八个脑袋啊。”谢泽身体往后一躺,眉宇间的得意掩盖不住,“以至于后来我再想下棋,他们见到我就绕着走,无奈之下我开始自己和自己下,左手白棋右手黑棋,最后硬是下到平局。” 那是他最锋芒毕露又心无城府的时候,在军中,努力会被同伴看在眼里,收获别人的心悦诚服。在塞纳尔星海战役中,上峰抛弃了他们,他临危受命,接过指挥权,集中全部兵力攻击一处,避免分散作战带来的问题。半个月加起来睡的时间不超过24个小时,先是游击逃避,用拖字诀将敌人的耐心全数拖没,然后闪电战将敌人击溃,成为银河军事史上继银河帝国开国皇帝爱德蒙后再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因为这场战役连升三级,用实力堵住了别人的嘴。 “我打败这么厉害的你,是不是意味着我更厉害?”兰斯问道。 谢泽无声无息给兰斯比了个大拇指,“服!” “因为我也时常自己和自己下棋,不过我不用电子围棋,而是在脑海中计算,从头到尾一步一步推进,最后分出胜负。”兰斯慢慢道,“在我还能动的时候,我拼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动,后来全身逐渐失去控制,手指动起来很慢,别人不喜欢和我对战,我只能自己和自己对战。到后来微操熟悉了,我仍然习惯自己和自己对战。” 谢泽想象那样的画面,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周身笼罩寂寞,颇觉无所适从。 “现在看来,我的水平还是一流的。”兰斯道,“这么一说,我并非一无是处。” “怎么会?你的毅力和坚韧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谢泽由衷地称赞,“现在技术赋予人太多太多东西,以至于人的身体虽然日渐强壮,但心灵却日渐衰弱。碰到这种病,估计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自强不息。” 兰斯沉默了很久,谢泽看他的眼睛,从里面看到疲惫和无奈:“但我宁愿健全而无用,也不愿残废而探索啊……” 谢泽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安慰他,就看到他眼睛迸发出光芒,手指颤抖,触摸屏感应出一堆乱码:“@#@……#%&%¥……&%*” “怎么了?”谢泽朝着窗外看去,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好奇的看向兰斯。 兰斯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道:“我刚才看到一颗行星和它的卫星,那颗行星周围有巨大的尘埃云,乍一看就像戒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哦,那是钻星。”谢泽说到这里耸耸肩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很多帝国相爱的年轻人会将这里作为爱情圣地,携手前来朝圣,但往往他们还没到目的地,就分手了,所以钻星有一个外号。” 他卖关子,故意不说,钓兰斯的好奇心。 兰斯果不其然上当,顺利的咬上这条鱼饵:“什么外号?” 第14章 希望 李维京从一旁路过,凑巧听到这一段对话,作为一个船长黑,自然是要拆船长的台,不拆不是帝国人。她一手搭在谢泽的肩膀,直接告诉兰斯答案:“钻星的外号又叫分手快乐。有商人很有头脑,在这里做生意。如果看到情侣感情很好,他们会说一生一世,贩卖钻石和花,方便人求婚,之后还有配套的宾馆服务;但如果感情谈崩了,他们会欢迎这些失恋的人喝酒,喝醉了会有机器人送他们回宾馆。这些机器人温柔体贴,在他们失意的时候送上人间温暖,让他们醒来之后回味无穷,买一台回去。不论如何,来了都要消费。” “哦?”军刀也“凑巧”路过,加入聊天,“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谢泽木着一张脸,因为知道李维京肯定要揭穿他的黑历史,他有点想退出群聊,和这群人自此江湖不见。 李维京看到他的脸色,立刻让他如愿以偿:“因为船长以前干过这样的事啊,他说要去办事,结果彻夜不归,于是我就去找人。结果有人不仅宿醉,彻夜不归,还拉着美女机器人的手不肯放,硬说人是红粉知己……” 军刀默不作声的看向谢泽,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船长还有这种爱好。” 谢泽掩面,一息尚存,做最后挣扎,奄奄道:“别说了……” 真是太丢脸了!但谁能想到那些机器人居然那么智能,红-袖-添-香,彻夜长谈,对他笑的甜美如初,结果尼玛竟然是个机器人?!媚眼抛给瞎子看,害他白白自作多情那么久,还想着用什么话拒绝。 “我哪有说她是红粉知己,我是让她帮我保守秘密,谁知道我喝醉酒说了什么胡话。”谢泽舍得一身剐,脸也不要了,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再说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都是那些奸商,没事玩什么地球时期的花样,居然直接闯进来说‘不许动,扫-黄!’我差点吓飞,总不能让人女孩子名声被污,所以才用衣服替她遮住,这时候你进来看到那一幕,思想不纯洁想歪了,怪我咯?” 军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他简单提取信息,归纳为一点:要把谢泽看牢。 李维京嗤了一声,“怪我怪我,反正丢人现眼的也不是我。” 谢泽:“……”李维京这个插刀教主,真是插得一手好刀。 一番唇枪舌战下来,两败俱伤。 “钻星到了,这里离时空要塞,也不远了吧。”兰斯忽然□□来话。 群聊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谢泽情绪复杂,说话声音也不由得放轻:“对,离时空要塞不远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的偶像长眠于此,所以我想来看一眼。”兰斯道,“和偶像葬在一处,也算一偿所愿。” 谢泽心绪难平:“原来还是个追星族——你最后这句不像话,你爸妈听了该有多难过?” 兰斯将轮椅的方向调转,背对他们:“已经有人替我做了子女应该做的事情,他们不会太难过的。” 谢泽将轮椅强行掰回来,兰斯阖上眼睛,不肯再和人对视,这会儿不像垂暮的小老头,反而像是一个置气的年轻人,“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兰斯闭上眼睛,手指不肯动,旁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泽不肯放弃,“说啊,你不说,我肯定不会让你按照之前的路走的。” 他本来以为兰斯是因为他的新病,那个折磨人的冰冻渐离症,让人逐渐丧失作为人的尊严。如果是这样,谢泽愿意成全他一心求死的心,让一个人在尘世间挨着遭罪有时候并非良善,煎熬着的每一天,都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是人。选择放弃,未尝不是一种成全。 他背上生出一身冷汗,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兰斯可能会骗他,冰冻渐离症,他直接从终端搜索,关于这个病的讯息寥寥无几。 “你骗我?”谢泽难以置信。 兰斯蓦地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看不到半点光。他有些急切的想要辩驳,手指颤抖,一堆掺了乱码的声音响起:“我¥&%……*没%Y*$%*有……” “你慢慢说,我不着急。”谢泽双手抱臂看着他。 军刀在一旁看谢泽侧脸,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时候。 兰斯顿了顿,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慢讲述他不为外人知的心情:“我是母体孕育,而不是体外子宫培养。妈妈经历痛苦剩下我,说终于明白为什么地球时期的人说母亲伟大,因为真的太辛苦太痛了。她很自豪能够有这样一次经历,这让她和爸爸在感情上有所增进。”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我的病查出来后,妈妈很痛苦,原来的骄傲逐渐演化成自责:如果不是一意孤行,在受精卵时期检查基因,我本来可以健健康康的生活在这个世界,而不必遭受这宗罪。因为内疚,他们对我百般好,言行举止小心翼翼,就像我是个瓷人,经不起任何碰——但我其实不想这样,我想像正常人那样被对待,不必时时刻刻用眼神和举动提醒我,我和别人不同。” “他们很喜欢小孩,本来打算在我八岁那年再生一个,但我检查出来这个病,他们就绝了这个念头,我一方面觉得庆幸,他们只爱我一个;另一方面觉得内疚,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想要占有别人全部的关注和爱,我嘴上劝着他们再要一个妹妹,但实际上我一点都不想。这是我最虚伪的时候,那段时间看到自己就觉得面目可憎。” “这不值得鄙夷,感情本来就有排他性和独占欲。”军刀开口,“符合自己预期的,愿意接纳;不符合自己预期的,不愿意接受。人之常情,何必强求自己违背内心?” “是啊,所以那段时间,我竭尽全力去和命运斗争,希望在这过程中,能给他们带来希望,不必每天愁眉苦脸或以泪洗面。他们的确笑了,但眼角处总带着忧心忡忡,快乐也不是纯粹的快乐。就这样十年过去了,我逐渐由还能动变成了只有一根手指能动,有一天我看见他们从远处走来,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容,那种笑容并不是我能赋予的。我当时在花园的小径散步,那里有一个隐蔽的角落是我的秘密花园,很多时候我不高兴了,就会来这里寻求安慰。别人不能轻易的找到我,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消息,我即将有一个妹妹出生,一个完全健康的、鲜活的生命要来到这世上。”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第15章 自杀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润,发现流下了眼泪,但我没办法将它擦干,这让我有些狼狈,本来想要强颜欢笑,这下怎么都掩盖不住。与其那时候出去,还不如就这么待着,反正我暂时也不想见人。妈妈在一旁很担心,说怕我不能接受,爸爸说,要不我们暂时先别告诉他,等……” “等什么?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我知道,我想所有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那个等之后的字眼究竟是什么。妈妈哭了,哭的很伤心,很委屈。我听到她的哭声,心想这么长时间他们压力一定很大,为了我,这个家多了很多争吵,他们也压抑了自己很多欲-望。在听到她哭声的那一刻,我心中升起一种解脱感,感觉全身轻飘飘的。他们到处找我都没有找到,由最开始的喜悦变成焦灼,由焦灼转为惶恐,一系列情绪转变我都看在眼里。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玻璃囚笼,这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能看到表情,所以我最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直到我笃定眼泪的痕迹一定干了,才主动出去,他们很急,问我去了哪里,到处找我都没找到。我说不小心在花园里睡着了,没听见呼唤,他们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听到他们松口气的时候我心想,原来所有人都很累,但大家都装作轻松的样子,一装就是这么多年。”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患上了冰冻渐离症。”兰斯将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直面谢泽,眼神平静,“斯通纳陪着我去医院做体检,医生告诉我,我的大脑出现了病变。说出了这个名词,我觉得很新鲜,医生也觉得很新鲜,因为所有稀有的病几乎都集中在我身上。他说从未见过我这么命途多舛的人,我当时还开了一个玩笑,或许上帝脑海中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想要动手实验一下。他俯瞰众生,一眼挑中了我,觉得我天赋异禀,于是将我当成了实验田,亦或者,他是觉得这样算是废物利用呢。” 谢泽一手搭在他的轮椅上,微微俯身凑近看他的眼睛。兰斯的眼睛是湛蓝色的,或许是因为病,许是因为思虑,许是因为孤独,他那双眼睛总带着忧郁。此刻那上面蒙了一层水雾,然后凝聚到一起,夺眶而出。 谢泽伸手替他揩去泪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别这么说自己,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他目的和归处,你又何必着急呢?” 军刀眸色更深,若无其事的过去,将手肘搭在谢泽肩膀上,将自己身体的重量逐渐转移到谢泽身上:“不管怎么说,不要用仓促的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你根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兰斯很快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实际上他这样的身体,稳定情绪几乎是必然的功课,愤怒、失望、伤心、哭泣都会让他丑态毕出,让场面变得很难堪,还要让别人来收拾残局——他早就学会了不麻烦任何人,这些自控能力至少让他的自尊不那么脆弱敏感。 “不必劝我,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兰斯道,“我无法选择如何来这个世界,至少我能选择有尊严地离开。” 谢泽沉默良久,有些踟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向兰斯,看到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终于将那句迟到的话说出来:“那么我在这里祝福你,我的朋友。” 兰斯笑了,甚至调皮的用触摸屏模拟出电子笑声。 周围三个人都笑了,嘴角挂着千钧重量,勉强牵起。 可他们依然要笑,为一个人终于实现了他的夙愿。 斯通纳忠心耿耿的站在一旁,像一颗伫立的铁块,沉默又冰冷。 它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兰斯。 —— 三天的时间很长又很短,最后的时刻仍然要到来。 斯通纳给兰斯穿上了太空服,这东西他一直没机会穿,如今终于穿上了,乍一望去,就像一个小孩偷偷穿大人的太空服。 隔着头盔看见兰斯的笑意,他连续眨了三下眼睛,仿佛一个调皮鬼。 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暗号:不规律眨眼睛,那是有东西进眼睛里了;连续眨三下,证明一切都好,准备就绪;如果眨一下眼睛,那证明有地方不太对,这时候就要将兰斯从太空服里解救出来,重新放到轮椅中,让他通过那块触摸屏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怎么改进。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谢泽封闭生活区,穿上另一套太空服,在前面带路,斯通纳抱着病弱的兰斯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在蜿蜒曲折的通道中响起,演奏着别致的交响乐。 通道通向另一个出口。 飞船的出口尽头像井盖,谢泽平时也就这么叫它,虽然很土,但好记。平时需要离开又不想大动干戈开大门时,他会从这边出去。有时候扔东西也是,打开后将东西踹出去,然后再合上,为此李维京很多次说他“十分不讲究太空卫生,专门生产太空垃圾。”谢泽最开始还和她争辩,最后连争辩都懒得争,反正一切来源于宇宙,最后归还给宇宙,算什么太空垃圾? 话虽如此,他还是会为太空减负,手下留德的。物体在真空中的速度不变,如果和飞船在同一直线上运动,而飞船驾驶员没有及时发现,极有可能造成悲剧——虽然这种几率很小,但不代表不会发生。 井盖打开,外边就是无垠的宇宙,真正的没有边际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让人心中生出敬畏。 “不后悔吗?”谢泽喃喃。 兰斯仿佛听到了他的话,眼睛对着他笑。 斯通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直接蹬了飞船边缘一脚,借助反推力,抱着兰斯离开幽灵号。 谢泽在那一瞥中看到兰斯诧异的神情,这并非预先设计好的戏码,而是斯通纳自己的意思。 “斯通纳——” 它拥有ghost?谢泽头皮发麻,难以置信。 或许应该成为“他”。 斯通纳回头看了一眼幽灵号,眼神平静,它嘴唇做了一个口型,谢泽勉强辨别出那是在对他说:谢谢。 来自一个机器人的谢谢。 距离越来越远,虚空黑暗无光,直到对方消失成一个点,再也看不到。谢泽感觉自己抓着护栏的手都在出汗,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虚脱。 他将井盖合上,将太空服头盔的探照灯关上,沿着黑漆漆的通道往回走。纷乱的大脑在黑暗中慢慢冷静下来,让他得以思考。 太空服的氧气不多,坚持不了多久兰斯大概就会窒息而死。 斯通纳为什么要离开?兰斯之前还叮嘱过,斯通纳可以留在他们飞船上,只要少许能源,这个忠心耿耿的机器人管家就会为他们服务,甚至过了这一天,斯通纳有关兰斯的所有记忆程序都会被改写。 谁也没料到,在最后紧要关头,斯通纳能够毫无预兆的离开。 或许这个心思早已存在,只是过程中从未表现出来。 兰斯很快会死去,他呢?他身上的能源能够坚持很多年,难道就要这样在太空漂流? 谢泽乱七八糟地想,等从自己的沉思中出来时,发现周围安静的有些死寂。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就这么站在直径为两米的圆柱通道中一动不动。 这让谢泽一瞬间回忆起从前的场景,让他近乎窒息。 没有同伴,没有人来救他,他会在救生舱中逐渐耗干那些营养液,也许会饿死,也许会因为缺氧窒息而死,也许会因为身上流失的东西多于补充的东西,慢慢消亡。 那时候他的心情是什么?他的脑海在这一瞬间变得空白,身体防御机制自动将那段记忆屏蔽,连同那段时间的心里路程也变得有些陌生。他靠在金属墙壁上,慢慢颓坐下来,抱着膝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缩着,缩到蛋壳里。 “谢泽,快回来看!”通讯频道中忽然响起傅香农有些惊讶的声音。 第16章 船长亲启 “怎么了?”谢泽猛的睁开眼睛,就像蒙尘的图书馆有一天终于打开,置身其中的他,看到光芒照射进来。 “幽灵号控制台终端有情况,好像有人给你发送了什么东西,只有你当面才能收到!”李维京在旁边三言两句将情况说清楚。 谢泽嚯地站起来,想要打开出入口的那个圆形门,结果怎么也打不开。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紧张,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将手覆上去,还是没成功。 “故障——” 没等他说完,圆形门被搬开,里面露出军刀的脸。他的表情很着急,看到谢泽后直接拉住他的手,将他直接拽了进来,抱在怀里。 谢泽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却在心底深处生出一种安心,虽然隔着太空服,但他仿佛仍能感受到军刀的体温。对于这种明知不可能的幻觉,他自我安慰:年轻人火力旺盛,不是他这种颓废大叔可以比的。 事实上,他还是有点贪恋这种温暖。 军刀低声喃喃自语:“吓死我了……” 谢泽迟迟不归,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心中的焦虑呈幂指数增加,害怕对方再次消失。 “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我,不用这么热情吧?”谢泽打趣,在人前他并不会露出自己情绪中软弱的部分,这些东西他宁可自己消化。这话刚一说出来,他感觉到怀中的青年身体一僵。 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怀中的青年,谢泽的身高一直是他的短处,一米七九点五,他会经常给自己四舍五入算成一米八,就算这样,在军刀面前也是低人一头! “你知道?”军刀声音很轻,充满了疑惑。 “嗯?”谢泽解下头盔,听见军刀这句,不由得诧异,“知道什么?” 原来那句是说笑,军刀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平静道:“没什么。” “什么鬼!”谢泽眉毛一拧。 这时候通讯频道里传来李维京冷漠的嘲讽:“我说船长,能不能不要打情骂俏?” 谢泽:“??” 李维京这段时间是吃错药了吗,不然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军刀索性拉起他的手,“那边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然也不会这么急,走,回去看看。” 两人快速往回走,走着走着谢泽发现不对劲。手居然被人握着,怪怪的,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将手甩开,发现军刀神色没有什么一样,这才把心中那种怪异压下来。 他觉得不会有什么人对他有企图的,在他原来英明神武光芒万丈的时候没人表白过,现在作为一个抠门、毒舌、身体也不太好的人,这种可能性就更低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谢泽在感情方面对自己从未有过准确的判断。从前他的心放在一个人身上,忽略身边,再加上那时候站的位置实在太高,普通人只会仰望,将他视为军神,供养在神坛上;而现在他却是太过自我封闭,成天在幽灵号待着,和一些人保持联系,殚精竭虑策划,时刻准备伺机而动,所以不会和其他人保持很近的距离。因为迟早有一天会分别,一旦失败,很有可能害死他们。 军刀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牵手这件事是不自觉做出来的那样,他不想打草惊蛇,让谢泽有机会往后退。他们之间横亘着许多东西,世人眼中的甥舅关系,以及以后将会成为的君臣关系。倘若谢泽早一步知道他是谁,那时候没有动心,那么为了利害关系,他也不会再近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两人并肩而行,走到了驾驶舱,傅香农看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回来有点诧异:“斯通纳呢?” 谢泽缓缓摇头:“他抱着兰斯跳出去了,我来不及抓住。”他表情黯淡,傅香农也就不再多问。 控制台上的屏幕显示着一行大字: “船长亲启。” 谢泽走上前,屏幕确认是本人,程序自动解锁,直接跳到一段奇怪的视频上:是宇宙某处的画面,这段录像似乎是在移动中拍下来的,过了一会儿画面忽然角度一转,兰斯出现在了画面中! 围观四人组俱是身体一震,挤着往前看。 原来这是从斯通纳的眼睛看到的景象,现场直播。 兰斯的眼睛合上,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那双湛蓝的眼睛不再睁开,也不会再掉眼泪。 “谢泽船长,谢谢你,替他完成了心愿。我从幽灵号中跳出来,并非表示不满,只是他既然已经离开,我也没有出现的必要。我的出现,本就是为了他,现在也和他一同死去,给我来这世上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谢泽眼睛有些疲惫,他拧了拧眉心:“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通讯是单向的,这边的所有信息都无法传给斯通纳。 “我将一部分记忆数据化,拷贝在了幽灵号的主机上。兰斯热爱观察宇宙,他有过很多奇思妙想,但都没有和人说,偷偷写在了自己的日记本中,这些东西我也一并复制到了主机中。如果有一天你们对一个人的过去感到好奇,不妨试着看一眼,这就是我们存在世上的全部痕迹。” 时空就像潮汐,那一刻四个人都感觉到有一道波浪超这边冲击过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前方,隔着透明的窗看向宇宙的某个角落,那里发生了一起爆炸,高温似乎将一切席卷,直接将周围的物质汽化。 与此同时,斯通纳的通讯切断,最后一行讯息定格在了屏幕上:“See you,captain,somewhere,sometime. Stoner & Lancelot” 他们扬灰于亿万星辰中,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真是见鬼啊,居然接下了这样的任务。”谢泽瘫在椅子上,用手遮住眼睛,到现在都难以置信,“不行,我要静静。” 他从椅子中起身,上楼回到卧室,将自己关在里面关了一下午。 房门外挂着牌子:“主人想静静,请勿打扰。” 军刀看着那块牌子,伸手将牌子反过来,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字:“一边儿去,都说了要静静。” 他面无表情,心想:不如改名叫静静? 他抬手勇敢的敲门:“船长,吃饭了。” “不吃!”里面的人大声回答。 就知道他要来这套,不过这次人是清醒的,就没办法偷偷开锁了,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了,之后就不好再故技重施了。 军刀转念一想,去厨房准备亲手给谢泽做些东西吃。 他的手艺不算太好,但比起李维京黑暗料理来说,要高上许多倍,他之前没有来得及施展,手就受伤了,现在养好了,自然能够来一手。 他做得最好的,算是火锅了。 火锅这种东西,最讲究汤底,要求油而不腻。底料如果用成包的,往往会因为冷却凝固而让口感带上几分凝滞感,要的就是大骨头煮汤,拂去上层的油脂,然后涮烫煮捞,蘸酱吃,把握火候,味道刚好。脆的脆嫩的嫩面的面,在口齿间游荡,回味无穷。 军刀是个说干就干的年轻人,他去找李维京说了这件事,李维京眉毛一挑眼睛一亮,撸起袖子带着他往厨房风风火火地走,路上还不忘问一句:“原来你还有这手,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们馋得慌,只能听不能吃。” “你可以指挥着我做啊。”李维京啧啧,“吃我自己做的东西,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 “这……”军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笑的带着一丝狡黠,“筷子飞不过你们,倒不如留着材料等我好了一起吃。” 李维京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果然够狡诈,藏的够深。” 军刀从善如流地答道:“一幅画一眼看到尽头,难免让人扫兴。”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叽叽歪歪,李维京现在已经不置一词,反正成与不成,幽灵号依旧是幽灵号,穿梭在亿万星河中,只要这艘飞船上的人是高兴的,那么过程中的波折就可以忽略不计。 第17章 驳斥 谢泽是被一阵奇异的香味给分去了注意力。 对话通话的喻景看到他神色不自然,好奇问道:“怎么了?” “闻到香味,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谢泽摸了摸鼻子,“继续吧。” “你之前提到借人,说实在的借不出来这么多人,也没办法组织力量。”喻景虽然看着吊儿郎当,十足的纨绔子弟,但能够在郁金香公司和他哥哥一起主宰长达半世纪之久,绝不是靠那张脸。此刻他神色认真,乍一望去和他那个冷面霸道总裁的哥哥别无二致。他双手十指交错放在腿上,“谢泽,这笔生意没办法接着谈下去,你提到的资本不足以打动我,更何况签字的是哥哥,他的考量会比我更严格。” 谢泽阖上眼睛,缓缓舒了口气。他通过寰宇网络建立了讲武堂,通过各种方式手段将散落在星际各地的旧部落联合起来,但这力量不足以让他放手一击去颠覆玛格丽特的统治。这人提防心极高,几乎不出首都星,而是通过各种替身在星际间到处行走,达成她的政治目的。 他不能在没有确定那人真身而贸然袭击,倘若没有一击即中,那么不仅自己将暴露在大众中,当年的污名无法得到洗刷,也将永远失去机会。 “说实在的,你这么孤注一掷,不考虑联合你那个傀儡太子的外甥?”预警凑近,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他那边阳光甚好,天空湛蓝,地平线尽头的极光在天地间舞动,看上去蔚为壮观,美的令人窒息。 流金般的碎光在脸上扫荡,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就像一块上好的黑玉,能将一切光吸收到其中。 谢泽敛目,微微一笑,和人前那副不靠谱的吊儿郎当完全不同,他显得沉稳而谨慎:“我并不清楚他如今的状况,贸然联系,如果玛格丽特在监视他,这么做只会将他推入火坑。复仇是我的事情,与他何干?如果他不知情,这么多年安全的活着,那就接着安全地活下去吧,我和玛格丽特的仇,由我来报。老实说,我已经有些想不起来这孩子的长相了。”他说着蹙眉,似乎真的忘了,自嘲似地笑了笑,“完了,身体破破烂烂,脑子也不好使了。我这几天早上起来冲咖啡,结果直接开冷水就那么倒进杯子里,半天看到咖啡粉没有冲开,还在想到底哪里不对。” 喻景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那我这岂不是赔到底的生意?唉唉,完蛋了,哥哥知道了一定把我一年的零花钱给扣光。” 谢泽好奇:“……你一年的零花钱多少?” “也就几万亿吧。”喻景不甚在意地答道。 谢泽:“……滚。” 他当年在军部服役,升到上将后一年的工资也就不到三百万,那时候还觉得美滋滋的,可以在首都星买一套小房子,一间他用来当书房,另一间用来当卧室。想跑步想锻炼可以直接去学院体育馆,和那些年轻的小鲜肉切磋。世界是属于勇者的,世界也是年轻人的,亲自教授学生,然后见证他们的力量推动帝国走向繁荣,那样一生也不算白活。 现在想想,真是……一言难尽。 喻景看他的脸色,哈哈笑起来,表情十分无耻,谢泽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所以举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喻景抓了抓脸,“其实关于这块,我倒是建议你能和紫金堂的一把手接触一下。我得到的信息说紫金堂内部也起了冲突,一派是想要亲近皇家,另一派执意要保持中立。现在执掌权力的是中立党,他们内部在闹矛盾,这时候谈合作相互借势,你达到除去玛格丽特势力的目的,他达到除去紫金堂内旧派的目的,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 “你这样岂不是让他变成了他敌人的模样?”谢泽觉得好笑,“他执意保持中立,难道不就是想离官方的距离远一些吗?况且这是军部的事情,紫金堂这种黑道势力无异于毒瘤,现在你让我和毒瘤合作?” 喻景食指竖在唇前,小幅度摆摆,示意自己不赞同,眼中有着运筹帷幄的光彩:“NoNoNo,谢泽,这是一个缺乏秩序的世界,银河太广阔了,帝国不可能伸手到每个角落。执政者如果没有能力惩恶扬善时,民间会自行组织协会来制定规则,eyes for eyes,tooth for tooth,江湖秩序会迎着风扶摇直上。你是底层来的,难道还不明白这点规则吗?” 谢泽想到自己成功前遭受的那些耻辱,那些发着绿光的眼神对鲁妮虎视眈眈,他心情就有些不好:“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更加厌恶。我坚信制度能管住人的恶,尽管制度会降低效率,但我怎么可以和那些人合作?那时候我带队剿-匪,就是要扼杀紫金堂这样的存在,你现在让我去和他们握手言和,那曾经和我一起出征的战友颜面何存?” “颜面何存?谢泽,我以为你头脑会清醒一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这么天真,这么理想主义。”一个和喻景面目有九分相似的人推门而入,他面容冷峻,表情坚毅,如同一块顽石,这人正是郁金香商业帝国的执掌者,喻景的哥哥喻采,“你要做的,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联合起来将你的头号敌人消灭。如果你坚决要让你的手和你的心干干净净,我告诉你,你绝不会成功。” 他语气并不重,甚至说话都带着一些轻描淡写,但其中蕴意铿锵有力,让谢泽有些不好受。 “政治本身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你的对手是波吉亚家族最优秀的政治家,阴鸷,狠毒,不择手段,那么你就要更阴鸷,更狠毒,更不择手段,否则你别说赢,你活不了。”喻采毫不犹豫的打破谢泽一直以来虚幻的、美好的梦想,“当你试图用所谓的真相公之于众来打败你的敌人时,你就已经输了。谢泽,你从前是修习历史的,应该知道,当中央集权和独-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时,企图用民主手段实现报复无异于镜花水月,所谓的正统对民众来说不过是一句屁话。他们不在乎上面坐着的是谁,所以伊谢尔伦的爆炸和太子失踪对他们来说都只是闲暇时间的谈资。但对你来说,那里坐着你的敌人,而你的目的,是复仇,将戕害你战友的人挫骨扬灰,而不是在这里臆想着正义能够带来胜利。你要拼上一切去争取,胜利即是正义!” 这一番话像锋利的刀子插在谢泽心口,让他难得显露出几分狼狈来,一手遮住眼睛,疲惫地说:“让我再想想。” 喻采的嘴角扬起,笑的有几分残酷:“你已经想了十年了,可以再想,随便你。” 第18章 阴谋 “哥哥,你这未免也才绝情了点。”喻景一反刚才运筹帷幄的模样,倒像是小野猫撒娇,抱着喻采的腰在上面蹭蹭。喻采右手卡住他的后颈,在上面捋了几把,就像撸猫毛,把他摸得舒服的一塌糊涂,脑子也不爱动。 喻采闻言扬眉,声音带着几分性冷淡,但听着却意外的性-感:“你让我对别人多情点?” “不要!”喻景想也不想,立刻回绝这种可能,“还是无情一点好。” 谢泽将手放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屏幕里这对狗男男,“我觉得很快就会上演限制级,我要先离场了。” 喻采专心致志的玩弟,看也不看屏幕这边,随意道:“你再想想。” 谢泽一顿,起了促狭的心思,诚心煞这对狗男男的风景:“我要说我不干了,那三百万亿是不是就不用还了?” 喻采听到这句话表情并不意外,他拇指摩挲着喻景的嘴角,一条膝盖已经卡在了喻景的两腿间,转头看向屏幕,露出一个算得上危险的笑容:“三百万亿还不好说?把你囚在笼子里,给帝国里你的政敌和星盟里的人发请柬过来参观,一张门票一百万,想要更多服务再加钱,很快会可以回本。这个世界有钱又有闲还猎奇的人很多,特别是你曾经是帝国之星,想想□□虐待这样一个人的精神快感,付出小小的代价还是值得的。能够回本的方式多的很,所以趁早死了赖账的心,三百万亿还是威胁不到我的。” 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就这样被喻采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有一种机械的味道,精准的刺中人的弱点。这个超级商业帝国的掌权人的心应该是钻石做的,每个棱角都切割的完美,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芒。他说着便旁若无人的吻上了喻景,全方位无死角的通讯令现场就像小-黄-片现场,一对毫无节操的人在上演限制级。 啧啧水声在房间循环,立体声效杠杠的。舌头相互追逐纠缠,黏腻,色-情。喻景一副沉溺其中的模样,开始自觉主动的脱衣服,同时也扒着喻采的衣服。 谢泽没眼看,老脸绷不住,直接关掉通讯。论无耻,他是远远比不过这对兄弟的。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他摸了摸自己有点滚烫的脸,心想真是太不要脸了。 安静的环境让他可以思考刚才喻采提出来的建议。 按照惯常说法,紫金堂应该算得上是黑手党势力,拥有一套成熟的自下而上人员流动的体系。国家,海盗,商业组织,黑社会是宇宙间人类社会已知的四种大型组织的势力。紫金堂是黑手党中的佼佼者,隐隐有龙头老大的趋势,这个由大量底层人民组成的势力一直为警署所忌讳。 但忌讳归忌讳,在敌人没有实际行动前,帝国不可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将这些人剿灭。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警署的力量一直不够,很多行星上的警署负责人甚至会和这些人联合,才能维持和平。倘若为了剿灭而制造罪行,只会将矛盾激化,一旦爆发,最后变得连当事人都无法控制。 尤其是在帝国阶级矛盾如此深刻的背景下,帝国早已成为炸药桶,矛盾摩擦激发的火星,很有可能让这个炸药桶直接爆炸。不远处的星盟对帝国虎视眈眈,一旦帝国因为政治斗争过度内耗,只会便宜了敌人。 谢泽的思绪飘远,想到了蔷薇星的一次任务。 那时候他的职位是上校,接到命令,带着猎鹰部队前去执行任务,讯息通过特殊频道发过来,以文字形式出现,只有五个字:剿灭-暴-动者。 这种信息,阅后即焚。 谢泽那时候情况紧急,谢泽不知道这任务究竟是由谁下达的,但能通过特殊频道签字,没有追问和拒绝的权力,只有执行的份儿。他出于谨慎习惯,让猎鹰部队隐去番号,战舰开光学迷彩,拟态成另一种形式,以特殊形象登场。 蔷薇星的暴-动源自于人们对于总督的不满,进而在不明人士的鼓动下,直接聚群砸了总督府。总督府报警到警署,民众和警署冲突,不知道谁先开的枪,但开枪无疑令矛盾升级,激怒了民众,最后演变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暴-动。 现场失控,只有以暴力的方式去控制,群情激愤。但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移动隔离区启动,所有人被分开关押。 移动隔离区本体是大型宇宙飞船,学名宇宙监狱,每个房间不到两立方米,由激光束充当房间的边界,人在其中只能趴着或者躺着,无法站起来,只能保证自己躺着才安全。一旦激动的站起来,身体会直接被激光束切割,因为体积小,又被称为鸽笼。 宇宙监狱只有重犯才会被长期羁押,这次暴-动会派出这样一艘监狱飞船,是为了分开关押,让激愤之声得不到回应。人的热血会逐渐变冷,然后感到害怕,再用脑波成像图读取人的记忆,找出始作俑者,之后将其他人进行药物洗脑,然后放回去。 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法,通常情况下会用在敌国间谍身上,为的是从间谍脑海中扒出有用的东西,至于这些人之后会不会废掉,亦或者成为白痴,都和他们无关。 谢泽从前只听说过这种手段,但第一次看到,还是不寒而栗。后来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陷入了矛盾痛苦中。 军-队是国之利器,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当军队有思想时,那这柄利器就相当危险。 蔷薇星的反抗源自于行星总督的残暴压制,甚至在原住居民的婚礼现场直接将新娘抢走然后糟蹋,将愤怒的新娘一家人全部杀了。其行径之大胆,放纵权力之肆无忌惮,令明了真相的谢泽怒火中烧。 将剑锋指向无辜的人,令人痛苦万分,但谢泽痛苦的地方不仅在于此,他自己都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一次行动由上峰指挥,命令的箭头指向谢泽,但谢泽的猎鹰部队不属于编制,本来也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但奇怪就奇怪在,通过特殊频道签字,再追回去看签字人,却发现一片空白。 邢风的政治敏感程度不高,但他将这一现象告诉鲁妮的时候,鲁妮立刻知道情况不对。 这是有人给谢泽挖了一个坑,让他往里面跳。 鲁妮立刻反击,她的智囊团中有super hacker,通过反追踪和复原痕迹将签字的人找到,追踪其上峰及背后势力,挖掘这些人的黑点,然后将一些暗中交易证据全数掌握手中。再加上以前握在手中的证据,有了和对方谈判的资格。 整件事其实很简单,蔷薇星总督肆无忌惮的行为早已让同一阵营的人不满,借着这一次民-变暴-动的机会弃车保帅,将政敌的一员大将拉下马,是一件非常划得来的事。 他们的目的就是将鲁妮的左膀右臂谢泽给拉下马,那时候太子已经五岁了,聪慧异常,如果没有什么变动,鲁妮继续把持政务,守旧的贵族派地位会发生动摇,他们自然是要誓死捍卫自己手中握有的权力。 上面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掉下来一个人,才能其他人上去占坑的机会,谁也不愿意自己掉一个阶级,自然是要将往上爬的人一脚给踹下去。 第19章 火锅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媒体开始披露蔷薇流血事件的来龙去脉,整件事的焦点是总督和前去压制的“不明势力”,又隐隐将矛头指向帝国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谢泽。毕竟直接点明不如留一些线索和空白,让这些人放飞思绪,这样就算对手想办法摘出来自己,也会让人心生疑问。人们如果有了自己的推断猜测,就会不遗余力的将所有事件导向结果,坚信自己是对的。就算之后有证据证明清白,也会声称这是狡辩。 谣言的力量是无穷的,人们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乐此不疲的谈论着八卦□□,将阴谋论和脑补发挥到极致,图的就是过程中可以享受思维飞翔的乐趣,将高高在上的拉下来,是最乐意做的事情,这会让他们显得能量无穷。 至于这人是不是无辜的,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那并不重要。就像一个人如果想证明自己高风亮节和有风骨,是需要用一生去实践、去执行。但泼这人一盆脏水,给予污名,被污名的人需要各种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加害者只需要嘴巴翕张,就会毁掉别人一辈子的努力。而受害者需要非常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无辜,一些没有留下证据的地方会直接被人加以构想,并且津津乐道,“当你无法证明自己是无罪的,那么你就是有罪的”。 这又被称作“受害者有罪论”,时常见诸于各种新闻。当它发生在公众人物身上时,嘲笑的远比同情的多;当它发生在个人身上时,人们会倾向于指责受害者,希望的就是自己不做出头之椽,被罪犯盯上。 鲁妮知道这些媒体只是拿了某些人的钱,笔下生花,将这件事添油加醋描述出来,隐去相当一部分事实,然后给自己吸引一些关注,增加一些业绩,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正在犯罪,因为整个群体都需要这样的消息来狂欢,法不责众。 她没有指责任何人,因为指责是没有效用的。她选择制作病毒信息炸弹,投入寰宇网络,暴露对方的黑幕,用更具有传播性的信息覆盖现有信息。网民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在信息不断刺激大脑的情况下,也注定是喜新厌旧的,一个新的爆炸信息会让他们直接高-潮,而之前的信息也就成了昨日黄花。 谢泽目睹了鲁妮这一系列动作,他对鲁妮心生敬佩,原有的情愫逐渐淡去,两人的关系渐行渐远,只因从小青梅竹马的情谊,不似其他人一样永不联系,然而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明白自己或许并不适合政治,或许真的应该做一个老师,去教授历史,他真正感兴趣的地方。但鲁妮不允许,因为帝国正需要他,她也需要他,一个有功勋的上将远远比老师更具有价值,“太子还小,你这时候离去,我们孤儿寡母将永远失去庇佑。” 那时候斯派克的注意力已经从鲁妮身上移开,投向更年轻貌美,也更具个人魅力的玛格丽特的怀抱。但他需要鲁妮的帮助。鲁妮对于政事的处理能力远远超过斯派克,斯派克知道这点,两人仍旧是夫妻,但已经不再有爱情。 谢泽只能留下。 蔷薇流血事件最后处理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谢泽在没有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贸然出兵,有损形象,降一级,罚一年薪资;蔷薇星总督被撤职,上峰因发送错误消息,被连降三级,比谢泽还低一级。 事情就这样不咸不淡的结束,做事的继续做事,至于蔷薇星那些闹事的人,谢泽也无从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件事令他逐渐对政治心灰意冷,打仗依旧是打仗,但对于政治内耗产生的失望就像病毒,逐渐侵蚀了他的内心。他在业余时间开始学习社会学和心理学,在无仗可打的时候,他在首都星图书馆流连忘返,寰宇网络称其为最喜欢读书的将军,魅力指数七星。他曾经想过,等赛林继位后稳住脚步,自己就可以卸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但所有的心愿和计划都被打断,时空要塞之战,来自己方阵营的匕首将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人全军覆没,自此血色蒙住了双眼,他也就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喻采说的对,也许放下与紫金堂隔阂,进行合作会是更好的选择。 人的离场是可以改变的,他原来站的位置决定了他不能和这些人结私,但现在不一定。他曾经发誓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染上无辜人的鲜血,一切都为了国家,但政治斗争内耗真的耗干了他的天真,让他也学着世故起来。 蔷薇流血事件让他明白一件事,对于有些人来说,在战略层面上,□□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中牺牲了谁并不重要,1%的人的牺牲换来99%的稳定是值得的,各方面势力的角逐和考量之下的选择。即便在博弈中是最差的选择,但它仍具有现实意味,因为它是可执行方案。 谢泽打开终端,从库里搜索紫金堂的资料,逐字逐句的阅读,将字面下的意思肢解,读出其中的意味。记录者就算秉着中立态度也难免有立场,他要做的是阅读事件本身,然后推测出对方的意图,寻找合作点,之后谈论合作。 沉浸在思考中,时间总是会过的很快,同样,也会饿得很快。 谢泽听见咕咕叫声,从沉浸思考的世界中出来,发现发出叫声的正是自己的肚子,他再次闻到香味,这次他不再怀疑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因为真的很香,分外浓郁。他的幻觉怎么能幻想出来一种自己不曾品尝过的美味呢?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在美味的诱惑下,谢泽毅然决然的决定前去一探究竟,吃饱了接着干活。 李维京看着军刀,他正在当人工风扇,不遗余力的将香味往外扩散:“我说,你这样还不如直接端着锅蹲在他门外呢,犯得着么?” 军刀鬓角有汗水,闻言笑了笑,带着一丝狡黠的味道,说:“不,我要他闻着香味主动过来。” “为什么?”李维京不解。 “因为送上门的总是容易被低估价值。”军刀意味深长,“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也不会时常做,这叫饥饿营销。” “嗤,你这叫胡萝卜吊驴。”李维京对这两个人无语,一个感情上像是绝缘体,另一个偏偏只吊着不说,她实在是不明白这群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不管,反正她现在只想吃东西。 谢泽循着味道追踪,发现源头居然在厨房那里。 “做什么这么香?”谢泽看李维京和军刀在厨房里,疑惑道:“我以为我出了幻觉,Viking,你真的是维京吗?不是□□的吧,快把黑暗料理之王还给我。” 这厮实在嘴毒,到这紧要关头都不忘记黑李维京一把,就凭这点,李维京每天喂他猪食都不亏。 李维京面无表情的看他,忍无可忍的出手,把谢泽推出去:“你可以选择不吃。” 谢泽手脚并用挣扎,表达他对食物的喜爱:“不,放开我,我要吃!” 军刀在一旁笑,“Viking,放开他吧,咱们开饭。” 傅香农“适时”出现,落座后开动。 ……现场情况着实惨不忍睹,牛羊肉切成片摆在盘子里,被谢泽一股脑倒进锅里,然后眼巴巴的看着锅里,不住地问军刀:“好了没?”“现在好了没?”“吃的话生一点没关系吧”,然后就要操着筷子去夹肉,被军刀一筷子给夹住筷子,“还不能吃,等熟了再夹出来。” 谢泽卖可怜:“可是我好饿。” 军刀虽然心动,但表现出不为所动,“不行,我是厨师我说了算,不听话没有下次。” 这句话具有核弹威胁,谢泽想到自己忍受了那么长时间的黑暗料理,再等等也无所谓。 李维京如果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一定会把他面前的调料盘扣在脸上,给他些颜色看看。 军刀刚说一句“好了”,一群饿虎扑向锅里,那场面可谓风起云涌,虎踞龙盘。只见三双筷子六根细棍快的看不清位置,在空气中只有残影,着实上演了一场你来我往你进我退的好戏。谁都不肯让着谁,一锅肉在眨眼间被分食个干净,就连一贯文质彬彬的傅香农,眼睛也绿了。 第20章 到警署了 提着筷子的军刀无奈把筷子放下,他夹起一块肉,在锅的边缘涮,心想我只要不放,这块肉就是我的。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真是太年轻。他不知道在一群饿狼面前,最好的护食办法就是吃到自己肚子里,其他的选择都白搭,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块肉最后被谢泽截胡,谢泽顺便给了他一个充满好人卡意味的笑容。 军刀想了一想,又夹起一块肉涮。 谢泽以身犯险,再一次上演了什么叫做无耻,跃跃欲试地准备再次截胡。他刚一动作,军刀直接将他的筷子按在锅里,为了制住谢泽,肉丢了也不可惜。 谢泽使劲动了动,试图甩开他的桎梏,嘴上还不依不饶:“喂,你干嘛夹着我的筷子?东西不吃了?” “不吃了,专治你。”军刀笑的温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傅香农见肉飘起,叼到自己碗里,给军刀竖起大拇指,含含糊糊道:“干得好!” 少了谢泽这个总爱犯规的人,火锅之争少了几分硝烟味道。眼见着东西越来越少,谢泽那个心给急的,连声给军刀求饶:“少侠行行好,放了我吧,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让我在临死前做个饱死鬼……哎,我不敢了,保证守规矩,饶了我吧好人,大好人,大大好人……” 李维京龇牙咧嘴,有点受不了他一副小人模样,对着傅香农说道:“船长最近受了什么刺激?他在看什么奇怪的剧?” 傅香农回想了一下,“不记得他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船长为什么会成这样真是一个未解之谜。 飞船的报警器在这时候响起,一群嘻嘻哈哈上演火锅争斗的人立刻偃旗息鼓。 谢泽也一改方才没个正形的模样,终端接入通讯,对面的人一身帝国警署制服,表情严肃,对他们下通缉令:“放下武器,不要反抗,我们现在怀疑幽灵号绑架杀害人质,束手就擒,否则直接按负隅反抗处置。” 这话连续说了三遍,谢泽军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幽灵号就他们四个人,谁是人质? 谢泽问军刀:“你是人质?你报的警?” 军刀连忙摇头以证清白:“我是自愿留在幽灵号的,不是我报的警。” “那谁是?”谢泽知道不可能是李维京,她身份很敏感,傅香农也不可能。 “你是不是搞错了?”他对着通讯那头的人说,“幽灵号上只有我们四个人,你刚才说的人质是什么?” 那警官一板一眼地说:“不可能,报案人提交信息没错,幽灵号,宙历337年10月5日降临在多拉A行星,将人质兰斯洛特带走,将厨房地窖一扫而空,还顺手偷走了机器人管家斯通纳。罪行昭昭,不要辩解,放弃驾驶控制,改为跟随模式,跟我走一趟。如果负隅顽抗或者心存侥幸想要逃跑,当心我轰一炮。” 谢泽:“……” 冤枉,他比窦娥还冤! 为了避免警署的人真的一炮把幽灵号给轰了,谢泽认怂,直接改成跟随模式,跟着警察去往最近的卫星降落。 路上他和军刀他们讨论了一路,为什么好好接个任务居然就成了绑架? —— 警署的人平时的工作效率很低,当然,拿钱的时候效率奇高无比,尤其是拿钱办事的时候。 谢泽他们刚从飞船上下来,直接被铐上,带进警局中,见到了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其中女人的模样和兰斯洛特很像,可以直接断定她应该就是兰斯洛特的妈妈,那另一个就应该是他爸爸。 谢泽一开始还疑心这是一盘请君入瓮的局,兰斯洛特的确是残疾,但斯通纳带着他飞出去,之后有人接应。这时候报警,将赏金任务诬陷为绑架人质杀人,碰瓷讹自己一笔,也不是不可能。但看对方衣着也好表情也好,都不似作伪,再加上兰斯那时候的话不似作假,如果真的是陷阱,那谢泽得说,自己输的心服口服。 但骗他们这种穷人做什么呢?他有什么好讹诈的,穷的只有一艘飞船,每天还得吃黑暗料理。 好不容易吃一顿好了,半路直接被扔到警局里。做好人真晦气啊,早知道就该一心一意的做坏人。 谢泽叹了口气,和那对夫妇对话:“你们是兰斯的父母吗?” “我儿子呢?兰斯到哪里了?”女人冲上前来扯住谢泽的衣领,“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把兰斯还给我,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一排警官:“……” 能不能不要在警官面前和犯人讨价还价,直接冲上去让他们还人不就好了? 这样显得警官很无能啊。 “夫人,您别激动。”谢泽两手被绑在身后,脖子被勒的快要断掉,挣扎着得到一点空间,艰难地说:“我有个视频要给你看。” 女人放开了他,谢泽朝着警官友好地笑:“能不能暂时给我松一下绑?” 警官:“……” 感觉被威胁了,好想打他。 “夫人,这是罪犯,最擅长花言巧语,您说您儿子一向乖顺,怎么可能离家出走?这人肯定先绑架了您的儿子,然后给他洗脑,结果您儿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声。现在又要来对您使用相同的手段,不要相信他,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别说话。”警官笑着对兰斯的妈妈说话,直接给谢泽嘴里填了个口塞,让他只能呜呜乱叫。 军刀眼睛一暗,他很生气,声音也就平添几分冷峻,再加上一贯上位者的威严,令他的话更像是威胁:“夫人,兰斯放在赏金猎人网上任务,我们接任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一心求死,怎么到您这里就成了我们绑架?我的伙伴想要让您看的视频正是兰斯说话的视频,这是证据,警官,你没有资格不许他说话。” 那警官闻言眯起眼睛,有些不爽:“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警署还能办错事情?” 军刀给了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讥讽的意味很明显。 警官看摩拳擦掌,看样子很想揍他一顿,军刀手腕灵活使力,利用无名指的戒指将手铐的电子锁打开。他手腕自由后并没有将手铐扔到一边,但全身上下的肌肉被调动起来,时刻准备着。 兰斯的妈妈这时候开口:“警官,我……我想要看视频。” 警官拧起眉毛,不情不愿的给谢泽拔-出口塞。 谢泽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但不想偶尔警官给自己找事情,免得之后基因库查出来自己是谁,只得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愤怒,心想等着,以后有机会收拾你这个谄媚的小人! 他看警署的人愈发不顺眼。 谢泽出任务一向有习惯,那就是留证据,赏金猎人和雇主扯皮的时候很多,他以前这方面吃过不少亏。后来学聪明了,开监控,留记录,不止留电子信息版,还会让人留一份纸质记录。这种习惯救了他很多次,纸质记录保存的时间虽然不及电子版长,然而一旦黑客攻击修改信息时,纸质记录无法更改的属性令证据的说服力更强。 兰斯因为无法行动,只能将他的行为全程录下来,作为保留证据。 他将终端和女人对接,把信息分享给她。 那女人看的眼睛一眨不眨,过了一会儿,潸然泪下,显然被兰斯一心求死这种状态给刺激到了,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的做法出现了问题。 她的丈夫将她拥入怀中,夫妻感情之浓烈,在这个多情又无情的宇宙中显得十分另类。谢泽嘴角抽搐,将自己的头移开。军刀不动声色的移到他身旁,低声问他:“没事吧。” 谢泽小声和他咬耳朵:“你说呢?” “出去收拾他?”军刀出馊主意。 这主意甚得谢泽的心,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当然,要他好看。” 两个人如果有共同的秘密,距离就会拉近许多。谢泽贴着军刀站,等一会儿如果拿女人再扑上来,他就让军刀享受香水味的艳福。 谢泽其实有些抑制不住的想干呕,刚才那东西刺到他的喉咙,他难受的很,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这么做,只能强迫自己忍住。 兰斯的父母看完视频后向谢泽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们误会你们了,没想到兰斯他……” 说着她又哭了。 第21章 罚款 谢泽也想哭了,拜托,他出个赏金任务就想赚点小钱,给幽灵号加个能源什么的,也没想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恩怨解除了让兰斯的父母把他们的路费给出了,这会儿人哭了,他不好意思开口啊。 李维京和傅香农秒懂他的表情,但三个人都不好意思开口,于是这个要求只能随风消散。 兰斯的父母又问:“他最后有说什么吗?” 谢泽想到斯通纳留的那个讯息。 或许那也是兰斯想说的。 “他说,see you captain,somewhere,sometime.”谢泽道,“或许有一天,所有人终会再见。” 兰斯的母亲踉跄,泪眼婆娑看着她的丈夫:“我明白了……兰斯心里,终究是怨咱们的。” “你明白了什么呢,夫人?”谢泽听到这里知道她误解兰斯,忍不住替他辩护,温柔对兰斯的母亲说道,“兰斯的心情,或许你从来没有明白过。” 女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怎么可能,我是他妈妈,他在我的看护下长大,除了我,怎么可能有人更了解他?” 谢泽也觉得自己的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像是胡说八道,但这些想法实际上他一直有:“兰斯难过,确实有你们生孩子的原因,但并不是因为你们生了孩子而难过,他难过的是,你们自以为是的推测他,对他隐瞒消息,这无疑是将他视为敌人而不是孩子。在有了新的孩子后,和新生孩童的交流变得容易起来,你们的重心更是放到了会哭会闹会撒娇的孩子身上。倘若兰斯流露出求死的意思,你们又会顺理成章的认为是自己的错,努力恳求让他努力活下来,对不对?” 女人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有错吗?” “有错吗?没错,这世上本来很多东西都不能定义对错。”谢泽垂眸,不欲将眼中温柔的残酷展示给更多人,“只是人类尊重生命,敬畏生命的时候,能不能同时也敬畏别人的选择呢?他如果选择从容赴死,你们能不能不要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强求别人的选择?” 在家国大义面前英勇赴死的,人们敬佩其勇气,称赞其为英雄;而再三权衡,不留恋世界,下定决心从容去死的,人们却要唾弃一句胆小鬼和懦夫。同样是遵从内心最想要的选择,但普世价值观却非要绑定人的意志,人的主观意愿不仅要退而求其次,还要被别人的闲言碎语评价,死了也要来踩一脚。 那女人朝他凄惨一笑:“你只是不懂,或许你作为父母的时候就懂了。” 谢泽心中忽然有些累,放弃了和人争辩,而是温和一笑:“或许吧。” 关于价值观的事情,和人争辩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因为你有你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每个人的成长轨迹不同,形成的价值观也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法律法规制定了一套规则,让世界运转有序,但规则之上有道德,道德让人类文明得以传承。那么,生育是优先的,生存也是优先的,因为选择这些规则的人活了下来,他们将一整套价值观也传承给了后辈。 牺牲自我意识,保全整个族群,这是每种长时间存活的生物都具备的品德,剩下的部落,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兰斯的父亲半扶半抱着老婆往外走,离开警署。 谢泽将自己的一只手腕直接拉脱臼,从手铐里挣脱出来,重新将手腕接回去,冷静地问警官:“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当然这个问题只是走个过场,谢泽不觉得继续待在这里有什么益处,警署又不管饭。 警官看他一系列的动作,先是惊讶的长着嘴巴,之后觉得这个样子有点丑,于是收拾收拾表情,一脸高冷。 “先别走,”警官冷漠道,“把罚款交了。” 谢泽一张俊脸立刻绷不住了,猛地转身,一阵风似的冲向警官,“要交罚款?为什么?” 有没有搞错啊,他们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啊。 为什么做一件好事就这么难呢?老天就不能对好人宽容一点吗? “帝国法律是不允许安乐死的,你们这属于让人安乐死的范畴。”警官被谢泽他们这么一打岔,本来可以问那位夫人收一些好处,现在夫人的心思乱了,他们也就没钱可收了,有些不爽,于是要找谢泽他们的茬儿。 谢泽憋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只能委屈的交了罚款,表情跟割大腿肉一样,痛不欲生。最后带着船员垂头丧气地出了警署,回到幽灵号上。 火锅凉了,油黏在锅壁上,看着让人一点食欲也提不起来。 李维京将这一趟任务的收支算了一下,最后对谢泽说:“船长,咱们这回算是公费旅游了一趟,兰斯给的钱刨去燃料费,基本什么也不剩了。” 谢泽暗暗叹了口气,打开终端,努力在上面刷任务,“还是要努力赚钱呐。” “你不后悔啊?”李维京问他,“不是一向财迷的很吗?工资都不发的吸血鬼,大资本家。” 谢泽阴测测的看向她,“你说我坏话。” “我说的是事实。”李维京说人坏话从来不背着人,当面说。 谢泽半真半假的威胁她:“你这么不尊重老板,迟早有一天把你炒鱿鱼。” 李维京盯着他看了半天,谢泽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干巴巴地问:“看什么看,就算我长得帅你也不能这么看。” “为什么?”军刀忽然插嘴。 “我会害羞的。”谢泽看他一眼,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维京嘴角抽搐:“我只是忽然发现你有点像一个人,以前还没发觉。” 谢泽眨眨眼睛:“像谁?有谁像我这么英俊神武天仙下凡的?” 军刀&李维京:“……” 李维京撇撇嘴,“不过你怎么可能是他?我想多了,你撑死也就是和他有点像。” 谢泽来了兴致:“你说的谁?” 李维京已经离开了这里,背对着谢泽摆摆手:“邢风啊,他是我男神。不过刚才肯定是我看差了,你这么猥琐,凭什么和他相提并论?” 谢泽:“……”擦,老子说出来真实身份让你跪着唱征服! 但他也只是想想,军刀在一旁,露出疑惑的笑容,谢泽忙道:“你想什么,难道也在想邢风?那人有什么好的,这么多人是他的粉丝?” 他自己这么一说话,感觉怪怪的,但为了掩饰身份,拼了。无非夸自己两句嘛,这事情他现在不是经常做吗? 军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不是他的铁杆粉丝吗?” 谢泽嘴硬:“哪有,简直胡说八道,我明明是自己的头号粉丝,不过他长得确实挺帅的,但没有我这么成熟有男人味。” 和十年前相比,他应该算是……更成熟了吧? 只是十年前那种一往无前似宝剑出鞘的锋利,独属于青年时期的光芒万丈,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2章 醉酒 军刀心中觉得好笑,一瞬间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当中那个带着他偷偷出宫,回来和巡卫队胡说八道的舅舅联合在一起,眼前这人更接地气,而曾经的他像太阳,令人向往,又遥不可及,“是吗?我觉得你们各有千秋。” 谢泽一听觉得他在说瞎话,明明是一个人嘛,还各有千秋!他心中连哼了两声,这人拍马屁拍到马腿身上了,算是两个都夸了,谢泽也就勉为其难将赞美收下,又想到这人一手好厨艺,必须拉拢啊,于是朝着军刀伸伸手,让他靠近。 军刀疑惑附耳过去。 谢泽道:“想不想喝酒?我请你。” 军刀眼睛眯起来,不动声色地问:“酒?什么酒?” “哟,还挑?兰斯那时候给的葡萄酒。”谢泽其实就是想喝酒了,但傅香农不许他喝,所以他要拉个垫背的。到时候全推军刀身上,就说军刀非让他喝,他推脱不了,不然新人会觉得无法融入幽灵号这个大家庭。 军刀没来之前,他被傅香农和李维京管的死死的,别说喝酒,辛辣的东西都不给吃。这身体跟个破娃娃没什么两样,需要修修补补才勉强看着像是正常人。 他想到今天的日期,有些难过,想喝酒。 军刀奥斯卡影帝之魂上身,开始演:“好啊。” 声音充满了高兴,就像年轻人被上级赏识那样高兴。 两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的想着:等XXXXX,就XXXXX。 两人友好的告别,背向而行。 谢泽偷偷摸摸地去飞船的库房里拿一瓶葡萄酒,然后往自己的房间里藏,这是有原因的,藏在其他地方很可能被没收回去,藏在自己房间里,顶多没办法喝,但可以望梅止渴啊。 军刀偷偷摸摸地去找傅香农,问谢泽的身体状况,东拉西扯、拐弯抹角地问他能不能喝酒。 傅香农说他不能多喝,但浅尝辄止是可以的,并且附赠军刀一个小秘密:谢泽喝完会撒酒疯,并且酒疯撒的与众不同。然后他问,你为什么会过来? 军刀表现的很像一个正直青年:“我记得在小酒馆的时候,他面前放的是温水,怕他有什么机会,先问一问。”然后佯作万分娇羞的模样,“我想了解他的全部。” 傅香农恍然大悟,向他透露了更多谢泽的小秘密,比如谢泽看着挑食其实不挑,只是他的肠胃已经没有办法消化很多食物,所以他吃饭跟猫食差不多;再比如谢泽看着不学无术,其实就是一闷骚青年,心里想的事情巨多,以前还特别喜欢念酸不拉几的诗,有人的时候他就不念了;再比如他嘴上虽然自恋的不得了,时常发表一些脑残言论,但脑残言论就是为了引来攻击,然后还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独居,喜欢自言自语,很久才改掉这个毛病;又比如他□□很淡薄,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情人或者□□,生活也漫无目的。 说到最后傅香农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军刀向他鞠躬表示谢意。傅香农觉得他太客气了,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掏心掏肺地说:“谢泽其实是个很怕孤独的人,但他却又很孤独,一直不想和什么人有牵扯,像是怕连累别人一样。”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摇头笑了笑,“其实这有什么呢,死亡终将来临,在那之前,好好地、痛快地活下去。” 军刀见他眼底深处仍有郁郁之色,并不戳破。人说一样道理简单,但知易行难。傅香农自己心中也有摇摆不定的事,但仍然有这样的道理来安慰人。 只是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怎么能有说服力呢? 傅香农说得自己愣了一下,但想到他花费了很大力气才与过去告别。尽管那里有他想念的人,但比起自由,重量不够。只是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一样,必然将目光投向失去的东西,无一例外。 但成年人的好处就是这样,看破也不说破,给彼此留余地,各自揣着一个世界前行。偶有交集,短暂接触,然后有下一个交集。 “我明白。”军刀笑着道,“谢谢。” 他转身离开,脚步坚定,步履轻松,是充满希望的年轻人的步伐。会有犹豫不决,最后仍会轻装上阵,朝着目标迈步。傅香农盯着他的背影,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黑色身影,那人刚被他带回来的时候像小奶猫,事实证明他看走眼了,也教错人了。那人成为猎豹,勇猛,迅速,步步紧逼,让他狼狈的无处藏身,最后只能壁虎断尾,以假死逃脱。 傅香农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将笑容重新挂在嘴边。救人杀人只在一念之间,从前杀人,今后救人,他已经重生,逃脱了既定的命运。 虽然,痛的厉害。 这是军刀第一次在谢泽的允许下进入他的房间。 和想象中的杂乱不堪不同,谢泽的房间很干净,面积不大,但很充实,环绕墙壁的是书柜,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书,军刀问谢泽:“我可以看一看吗?” 谢泽和瓶塞怼上,不让别人帮忙,努力较劲中。闻言抬头,发现军刀只是想看看书,于是低下头,只道:“看完记得放回原处就行。” 军刀只是装模作样拿出来看了几本,将那些书名一一印在脑海中,列个书单,以后闲暇时候看。他的大脑因为有生物芯片的缘故,在处理方式上比寻常人的大脑要快上七八倍,多线程工作完全不费力气,可以高效地完成各种事情。 他随意的翻开一本,发现了谢泽做的书签。 或许不应该说是书签,而是一张纸,上面画着几个小人,旁边写了字母缩写。小人之间有连线,如果换做其他人大概看不懂,但军刀却是一眼就看出来那张纸究竟代表着什么。 银河帝国势力图,当年时空要塞的悲剧,就是这些人合力促成的。 为了个人私欲,三百万人在短短三十分钟内尽数湮灭,只有谢泽一人生还。 势力图的一旁有行字,力透纸背,感情复杂:活着皆是侥幸。 军刀将这张图记下来,指尖一个字一个字的拂过,然而此刻心中纵然有千般情绪,也不该显露,不能显露。他合上书,将其塞回书柜里,若无其事的走到谢泽旁坐下。 谢泽已经将瓶塞拔出,倒在两个杯子里,葡萄酒应该用高脚杯,可惜这里没那个条件。他从厨房偷了两只碗出来,一人倒一层,谢泽将碗推到军刀面前,颇有一番推心置腹的模样。 结果坐下来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平日里花孔雀开屛的样子完全没办法展现。他捂着额头,痛苦呻-吟:“失策失策,忘记想和你说什么了,算了,喝酒。” 说着他也不碰杯,自斟自饮,慢悠悠地喝。 三碗之后,直接上脸。原本白的跟玉似的脸颊,这会儿染上了红晕,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也显得波光粼粼,但人仿佛没醉,因为眼神清明。 军刀只喝了一点,他喝酒不上头,千杯不醉的酒量。他不敢醉,从前的生活让他时刻保持清醒,就算睡觉也绝不会睡死,但凡有风吹草动总会醒来。一日挨一日,年复一年,也就习惯了。 傅香农说的谢泽酒量不高,会撒酒疯,怎么还没见他撒?军刀好奇的凑近谢泽看,如果谢泽按住他,他就装醉。 但谢泽丝毫不为所动,他靠近,再靠近,近的可以闻到酒香,可以听见呼吸,可以看到瞳孔中倒映的自己。那个自己的眼神带着渴望,眷恋,求而不得。五厘米的距离不远,但有时候需要走上很多年。 他已经走了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名字~潜水的可以出来冒个泡哦~再上两天班就能放假啦!幸福,半年没回家了! 新年加个更,你们希望是哪天! 第23章 撒酒疯 谢泽忽然对他笑了,笑的军刀心里砰砰地跳。 他为什么对我笑?他知道我是谁吗? 谢泽往前一顶,砰的撞到军刀的头上,然后捂着额头又回去,欢欢喜喜地开口:“鲁妮?是你吗?你回来了……太好了……” 军刀的心一路下沉,沉到无底深渊,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心掉在了那里,怎么都回不来。 他仍在笑,慢慢道:“船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军刀啊。” 你给我取的名字叫军刀,当年也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叫赛林。 母亲为了笼络谢泽,拼命让他们的关系亲近,只是这种亲近在赛林那里变了味道。宫廷勾心斗角多,院落很大,但总让人感到手脚冰冷,只有在邢风那里,他才会感受到温暖。 他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感情,就一头扎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谢泽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原始的,本真的,不会有任何作伪。任何痛苦都可以和别人说,难过不会说还好,受伤不会说没事,他将手从自己的额头移开,笑嘻嘻地捏了捏军刀的脸:“啊……不是鲁妮。”然后顺着他的鼻子一路滑到喉结,“鲁妮没有喉结,你是鲁妮的孩子吗?赛林,赛林……” 这个名字仿佛让他感到一阵迷茫,眼睛死死盯着军刀看,距离再次靠近,瞳孔再次被赛林的脸充满。 “你叫赛林,那我叫什么?”谢泽陷入了身份迷惘中。 赛林感觉到自己的心又活了,那点心思死灰复燃,他低声提醒谢泽:“你叫邢风。” 谢泽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仿佛咯噔一声,开始打寒颤,这个名字像是一道开关,一旦被念出来,就能牵扯出无数令他痛苦的往事。 “你不是赛林,赛林才没这么大,长得那么可爱,俊美小正太。”谢泽自顾自地嘀咕,比了个长度,又瞄了赛林一眼,“赛林这么高,长成你这样就残了!我也不想当邢风……” 这话说的当事人可真心塞。 军刀一瞅,发现谢泽比的那个长度一点都不准确,他八岁就那么高了。他忍不住心想,这人的日子真的过到狗肚子里去了。而谢泽的后一句,让他心微微一动。 “为什么不想当邢风?”军刀循循善诱,他这时候终于明白傅香农的撒酒疯是什么意思了,谢泽在醉酒情况下什么话都敢说。难怪他平时不喝酒,就算喝酒也是自斟自饮,大约喝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就不会乱说话,也就不会出事了。毕竟祸从口出,这么多年谢泽东躲西藏,日子不好过吧…… “好苦啊。”谢泽脸皱着,眼神迷茫,“好苦……” 军刀心中泛起柔情,谢泽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或许有情人都是这样,对爱人无限怜惜,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放到他面前,让他从此不必再陷入困厄。 谢泽感觉到头昏昏沉沉的,有些坐不住,于是慢慢倒在地上。他的房间有一半铺着毛毯,随便躺下来都可以睡觉。军刀将他的头挪到自己大腿上,摸了摸他的头发。谢泽仰躺着,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角不知道怎么的就渗出泪水。 军刀感觉自己的裤子湿了,谢泽眼泪掉落的地方,皮肤发烫,像是要烧坏了。 他轻轻拭去眼泪,不自觉放到唇角,沿着唇边擦过,战神的眼泪和凡人的眼泪一样,都是咸的。 “哪里苦?”他问谢泽。 谢泽摇摇头,并不说话。 他翻了个身,脸朝着军刀的腰,在他衣服上蹭蹭,把眼角的泪水给蹭干了。 军刀也差点给他蹭的起反应,他花了很大力气去遏制自己的情-欲,这也是他为什么不会在酒醉的情况下欺负这么乖的谢泽的缘故。情-欲二字,先有情,才生欲。对他来说,两者无法割舍,谢泽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他也将忍耐下去,让对方慢慢开窍。 他的耐心一向很足,他等过花开,等过蚂蚁搬家,现在他要等一个最值得等的人,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共渡难关,守着他开窍。 或许那一天会像老树开花一样让人惊异吧,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难得,才值得等待。 谢泽微微清醒,眼前仍旧朦胧。他以手遮住眼睛,也许是光太亮了,有些刺眼,他的魂儿也不知所踪。 过了一会儿,他的魂儿回来了,发现自己躺在别人大腿上,军刀看他的眼神有点瘆人。 谢泽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发现一切俱在,他也没有什么异样,松了口气。 军刀从头到尾冷眼旁观他的动作,最后反而想笑。 他想笑,又没有规定他不能笑,于是他真的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和谢泽倒在一块,横亘在他胸膛前,脸红红的,像一只醉虾。 “喂,你没事吧?”这回轮到谢泽吓一跳,连忙摸他的头,“没发烧啊,喝醉了?” 军刀只管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谢泽以为他撒酒疯,又觉得他是在借这个机会发泄自己的压力。 “怎么回事?”谢泽把人扶正,两人正对着面,盘膝而坐。 军刀笑道:“你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泽有点紧张的摩挲着手心,“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军刀看着他的眼睛,信誓旦旦道:“你说你喜欢我。” 谢泽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醉了从来说实话!” 军刀的笑凝在脸上,倏忽而逝,如初晴化雪,将冬日的光芒反射地分外漂亮。他将腰背挺得笔直,仿佛在努力撑起自己的尊严,口吻带着几分促狭,道:“骗你的,其实你就是跟我一通抱怨。” 谢泽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庆幸道:“幸好没有胡说八道,不然耽误年轻人的感情。” “没关系,欢迎你来耽误。”军刀笑着说,仿佛这话不过是随意的插科打诨,谢泽也就摆摆手不当真。 说真话的人盼着有人当真,听真话的以为是个玩笑。 谢泽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他撑着桌子起身,酒还没完全醒,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扶着墙一路出去,军刀在他身后问:“去哪儿?” 谢泽转过身来对着他“嘘”了一下,问他:“要不要跟我来?” 既然相邀,怎会放弃?军刀也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从楼梯下去,走到下面的大厅。 这里放着一架战机,通体红色,宛如烈焰红唇。谢泽坐在主驾驶上,让军刀坐在副驾上,给他解释道:“这架战机只在六年前用过一次,那时候星际海盗劫持我的飞船,想明抢,结果被我用炮给轰了回去,对方飞船的引擎直接爆炸,被迫玩太空漂浮。我开着飞船,跑了。” 他笑嘻嘻的说着以往的战绩,又叹气道:“可惜后来一直都很穷,能源都用不起,也就没能开出去了。” 其实不开出去不是因为穷,而是为了低调。谢泽单枪匹马,在星际惹到谁都不好,他可以以身犯险,但如果他死了,谁来复仇?当年的真相只系于他一身,他不能死。 他无数次梦见自己濒临死亡,绝望的情绪几乎将他求生的欲-望淹没,从梦中醒来后心跳加速,差点直接从心脏里冲出来。 他开始怕死,然而怕死的人成不了事,因为有些事情总是要以身犯险的,收益越大的事,危险性越高。 他只会打仗,在战场上拼智谋,拼速度,拼反应,大家真刀真枪的来,不怕阳谋。凡事谋定而后动,知道对方的目的,反过来推敲,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政治不同,政治的不讲规则,只论成败。 成王,败寇。 谢泽的脸色恢复平静,不苟言笑的他身上带着几分杀气,仿佛那个杀神邢风又回来了。 军刀迷恋的看着他,理智全部用来收拢感情。 “你怎么不问问去哪儿?”谢泽低笑,“也不担心我把你带到鸟不拉屎的地方,把你给扔了。说不定还有星球是居住着原始人,看你唇红齿白肉质鲜美可口,直接煮了吃。” 军刀知道这人此刻心中并不怎么快活,才会这么无端撩闲,他将自己投向前方的视线落到谢泽身上,问他:“你舍得?” 谢泽顿觉莫名其妙,笑着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火锅。”军刀不紧不慢让这两个字打前锋。 “啊……”谢泽后知后觉,发现这果然是致命诱惑。 “这不过是入门的东西,”军刀目光灼灼,瞳孔似乎在燃烧,使出杀手锏,“干锅蒸肉、火腿煨肉、粉蒸肉,羊肚羹、栗子炒鸡、珍珠团,肉的素的,甜点面食,无一不会,你——确定舍得?” “咕咚”一声,有人忍不住咽下口水。 军刀眼中有得色,嘴角微微翘起。 谢泽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心悦诚服道:“……你赢了,我决定向黑恶势力低头。” 军刀看着他脑后勺那个旋,心想,我不要你低头,只要你。 第24章 魅影 红色战机呼啸着脱离幽灵号,像一只燃烧的火烈鸟飞向更为幽暗广阔的宇宙,尾部的原子炉发出温暖的橙红色光芒。那光在浩瀚面前看着极为微弱,却像一颗火种,带着永不熄灭的坚持。 就像人心。 战机以最大功率前进,谢泽面无表情,他操作娴熟,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漂亮极了。 滴滴滴,连续警报声响起,自动操作换手动操作的坏处在这里显得淋漓尽致:不稳定,容易让人头晕目眩,军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他感觉耳膜不停的震动鸣叫,连自己喊出来的话都听不清:“你疯了吗!要做什么?” 手动操作的好处也在这里,快,濒临身体承受能力,几近极限—— 军刀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全身上下像是被分解,整体直接被分解为基本粒子,化身成为洪流,卷进一道缝隙。不过瞬间又冲了出来,身体又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他惊魂甫定的看向谢泽,发现对方脸和唇都是惨白的,抓住控制台边缘的手青筋泛起,但眼神没有变。 “快到了。”大概是发现军刀一直盯着他看,谢泽以为他是疑惑,开口安抚他一句。 军刀晃了一眼时间:05:21。 周围太空旷了,置身其中,就像一片漂浮在大海上的叶子,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 但没过多长时间,军刀发现窗外都是战舰。 荒废的战舰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被拦腰截断,露出豁口,像张牙舞爪的金属怪,长着血盆大口,守株待兔,等待外来者的闯入,随时将他们吞噬。 这样的战舰越来越多,战机行驶的过程中就路过十几艘,大大小小,漂浮在空中。无人知荣耀,无人知过去,一切都湮灭在历史中。除非得以昭雪,否则将永远以耻辱记载在历史中,在这处太空战场当太空垃圾。 太空清扫起来总是不容易的,交战双方也很少做这样的事情,一切都保留当初的模样,将历史的面孔留下。 然而流传在人类文明中的历史却截然相反。 “这是哪里?”军刀问。 “无尽之海。”谢泽回答,“到了。” 战机冲向荒凉的卫星,一头扎进其大气层,空气摩擦着流线型机翼,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好在机身外镀着一层绝缘材料,这才免于起火花的结局。 入目是铺天盖地的红。 这就像一座布满铁锈的星球,即便是待在战机中,也仿佛能闻到铁锈的味道。那是一种浅浅的鱼腥味,带着些许咸。 大约氧气量不够,军刀没过多长时间就觉得眼前一黑,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战机最后停在一块勉强算是平坦的地面上,气流卷的机身不稳,摇摇晃晃,军刀强行抑制自己呕吐的欲-望。 两边的门打开,他直接跳下来,差点崴脚。一手扶着地面撑起上半身,踉踉跄跄地前行,然后哇的一声吐出来。 谢泽自己也不好受。 但很多时候作为主驾驶,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会将剩下的一切副作用忘记。但停下来踩在地面的时候,副作用很快就会追赶上来。 他扶着战机站着围观军刀,指着他哈哈大笑,没过多久,自己也跑去吐了。 军刀已经恢复,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将自己收拾收拾,站在谢泽旁边看他。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谢泽眼角带泪,军刀将帕子递出去,谢泽不要:“你擦过嘴巴的让我擦眼泪,你太坏了。” 军刀先是无语,继而忍俊不禁:“……这是新的,不是刚才那块。” 谢泽立刻从善如流的将帕子接过来,脸上带着春天般温暖的笑容盛赞军刀:“果然没看走眼,是个好人!” 军刀冷不丁被发好人卡,有点哭笑不得。 谢泽擦干净自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到山上一趟。” 他说着摆摆手,转身离开。 荒山野岭的,山上有什么?军刀想跟着他,但他掩盖不住自己的踪迹,肯定会被谢泽发现,到时候影响不好,于是只能回到战机上,想着通过寰宇网络和外界交流,调查这里的事情。 其实大概也能推测出来,这就是时空要塞战场。但军刀有些奇怪,这里这么多年玛格丽特竟然没想过扫荡这里的痕迹。 奇怪的是,寰宇网络在这里无效,军刀试了好几次,一直没有接到回音。他很细心,通过几次发出讯号反射回来噪音的间隔,发现这里没有办法进行超光速通信。 为什么会这样?军刀将目光投向控制台,看了看谢泽的背影,换到主驾驶位置上,用镶嵌在手背中的复制芯片将这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拷贝出来。 他躺在属于谢泽的位置上,回忆刚才谢泽的动作,他将自动切换成手动,也许有原因——这里自动驾驶无法进来,因为在星图上,这里是不存在的。 就像人如果走到死角,条件反射是转身回去,而不是直直往墙上撞,自动驾驶的智能有时候会被一些东西欺骗,而星际间有些磁场和高纬度掉落的空间碎片,的确会形成这种状况。 他这时候发现,天上没有恒星投射下来的光芒,当然也没有黑暗,这地方笼罩着一种奇怪的氛围,看了看时间,发现钟表没有动。 时间定格在05:21,没有改变过。 时间在这里无法流动。 军刀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他在找光源,如果没有恒星照射卫星行星,那他是怎么“看到”的?人类的眼睛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进化出夜视功能,更不可能在眼底这样成像。 他发现,正是地面上那一层和铁锈差不多的东西散发出幽幽红色光芒,它们笼罩着星球,让这里永远保持白夜,光不甚亮,却足够前行的白夜。 军刀蹲下去看那层铁锈一样的东西,毛茸茸的,地面就像铺了一层蒲公英。 他刚蹲下去,那毛茸茸的东西忽然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军刀心中一惊,朝后一仰,起来的时候几步趔趄,差点惯性摔在地上。 他惊魂甫定,心跳加速。 地上蒲公英毛毯开始有动静,紧接着,整座星球都仿佛又动静。 地面震动,山丘连带着也开始震,军刀看向那座山,谢泽在山上。 他不顾一切的往山上跑。 那长出眼睛的东西忽然拔地而起,顶着一双眼睛也开始跑起来。大概是看到军刀的身形,它跑着跑着,也跑出了军刀的模样,一分分一寸寸,逐渐变得分毫不差,跟在军刀身后,如影随形,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除了它撒开脚丫子风一样奔跑的时候,脚底板始终有根藤蔓似的东西连着地面。地面也不是平的,而是自发自觉的形成波浪,将这风一样的怪物往军刀那里送,一人一怪的距离越来越近。 如果忽略背景,还真挺像怪兽追美人的。只是美人性别男,爱好男,标注人,而不是这种不知道什么玩意的鼻涕虫。 军刀不怕别人真刀真枪的对上,也不怕宫廷斗争的残酷黑暗,但能不能不要放一只软体生物在他身后追着他?作为一个不知道多久没有长跑的人,他一路向上向前跑,快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给跑的从喉咙里吐出来了。 嗓子火辣辣的,军刀眼前有点模糊,再加上缺氧,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 他眼前似乎出现了谢泽的背影,只是有些模糊,背影褪色,让他心中存了疑问。他害怕那种怪物能够刺探他的内心,硬生生捏出这样一个背影,实际上正面是个无脸怪物。于是他拼尽全力跑到那人身后,伸手扒住他的肩膀,强硬的将人掰转身,看到那张日思夜寐的脸,心中宽慰,放心的倒下去。 谢泽被他吓了一跳,直接将人抱住,然后慢慢放倒在地面,看到身后追逐的那个东西笑了,道:“魅影,别吓他。” 第25章 时空要塞真相 被称作“魅影”的东西叽叽咕咕,形象直接崩塌,从人变成了触手怪,在大闸蟹般爬到谢泽身上,这会儿又化身藤蔓,在他背上爬来爬去。甚至试图分成更细的触手,从谢泽的耳朵里进去,钻进他的大脑。 谢泽冷冷道:“不要动,我不高兴了。” 魅影歪了歪爪子,老老实实的回来。它摇首摆尾,空中出现一丝波纹,像有什么东西抛进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谢泽伸手,食指按在那圈波纹的中心,感受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太热情了,吓到我的伙伴了。” 魅影张牙舞爪扭曲了半天,终于将语言切换到人类的频道:“你以前从来没带人过来。” 谢泽看军刀的侧脸,他的长相很精致,五官无可挑剔。这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像个睡美人,除了眉头蹙着,挤出一个钩子,挂着千般愁。 “忽然就想带了。”谢泽平静道,“你察觉到他身上的敌意了吗?” 魅影摇头晃脑,无数片影子在空中飞舞:“没有,没有,没有!” “我也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谢泽看向地面上矗立的那块石碑,眼睛像是结了冰,一路冷到眼底,“可我现在不敢再贸然相信任何人,曾经我敢,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石碑上什么都没写,因为根本盛放不下。 事实上,时空要塞之战打赢了,谢泽率领全军归航,在帝国境内一座跃迁门排队等跃迁。当时谢泽没有多想,因为这种老式跃迁门的确存在这种问题,因为维持多线跃迁需要极大的能量,所以在一些不常去的地方,跃迁门会选择初代版本。跃迁需要排队,那时候虽然归心似箭,但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谁也没想到这会是陷阱,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国境内。 跃迁门是假的,它的作用就像一道窄门,让他们只能一个一个的过来,门外边的人并不知道门里面发生了什么。那可以称得上是屠杀,玛格丽特算的很精准,帝国境内战舰不允许开大型武器,只有激光炮等小型武器还开着,因此在面临战舰杀手时,毫无反击之力。战舰被拦腰截断,战士们还未来得及穿上太空服,就被抛到太空中。压强骤变,温度直接降到绝对温度,直面太空,前后不足六十秒,将一座战舰上的十五万人屠杀了个干净。 打击时间掐的可谓分秒不差,从跃迁门里出来的时候会有一道白光,这道白光会影响主驾驶的视线。前后五秒钟,没有人知道前面的情况。而就在这五秒,打击降临,直接将人拉扯到死亡深渊。 跃迁门虽然能够稳定跃迁,但在这附近通讯是无法进行的,空间的扭曲会造成各种信息失真,或者直接被吞噬。谢泽打仗有个习惯,撤退或者离开战场的时候保证自己在最后一位,充当最后一道防线。这样一旦有任何情况,他可以直接下命令,最后成最前,司令打前锋,不至于首尾战线拉得太长造成无法窥见全局。处于战线最前方的人需要一边对战敌人一边描述形势给后方,当形势只能由别人传达,指挥官再做决断会直接造成命令延迟。在太空战场,很多事情争分夺秒,一分钟可以逆转整个战场形势。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这个习惯,他的敌人才能直接掐住他七寸。 谢泽所在的指挥舰穿过跃迁门的时候,他的参谋在旁边,一旁放着开着门的救生舱。救生舱是赛林送的生日礼物,谢泽虽然觉得送这个怪怪的,但这是赛林的一片好心,他只能收下。当初承诺说到哪里都带着,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到哪里都带着,好在这玩意价值不菲,又不占地方,带着也没什么关系。 他的参谋年轻帅气,非常聪明,十五岁考上了军事学院,是他的学弟,两人交情很深。参谋当时递给他一张请柬,说这次回去就准备结婚了。谢泽很惊讶,问怎么这么早就结婚,参谋说选定了一生携手前行的人,就不必再用多余的时间去磨合,那个人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一同长大。谢泽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参谋说她很聪明,在学校的时候老是压他一头,还毒舌他,但心底善良。谢泽衷心送上自己的祝福,心底由衷的羡慕学弟,娶到所爱,过上想过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打完这场胜仗,他得想办法放权,将自己从这些藩篱中挣脱出来,去过他想要过的日子。他的薪资能凑出来一艘小型飞船,然后去探索这个未知的宇宙。 天地如此辽阔,时空没有边际,人的一生,又为什么要困在方隅之间,成为涸辙之鱼? 但指挥舰从跃迁门甫一出去,他的精神线紧绷,参谋过来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救生舱。 救生舱感知到人进来就会自动将门锁死,然后进入抛射状态。 谢泽那时候没有感觉到疼痛,虽然他身上横贯着一道巨大的伤口,但救生舱是透明的,他眼睛也没有瞎,看到了惨剧在他面前发生。 指挥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然后生生撕裂,别说毫无防备,就算有防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启动深海模式也于事无补。 学弟就这样被抛在空中,全身血管爆裂,身体像被人随意折叠的洋娃娃,四肢残忍的剥离主体,在太空中上演了一出默剧。无数人漂浮,谢泽张开嘴巴,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嘶吼声,他的嗓子嘶哑,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蓄能炮炮口指向这处,悍然开炮! 这种能量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每一条横亘着的线都是太空刀锋,能将一切实物切的七零八落。 稳定的跃迁门在蓄能炮的打击下开始不稳定,之后逐步坍塌,不稳定区域逐渐扩散,将这里的东西吸过去,谢泽所在的救生舱也不例外。他经历漫长的黑暗,脑海中很多场景走马观花过一遍:年幼时候在贫民窟被人随意践踏,被鲁妮捡回去后过上虽然清贫但十分稳定的生活;再之后和她一同前往首都星,后来她说需要自己,于是他从历史系转到战略指挥系,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军事才能;波澜不惊的发挥才干,一次次转危为安,平步青云,最后死去。 他心想,这就是自己短暂的一生。 但他没死,侥幸活了下来。 蓄能炮轰击跃迁门引发边缘连环坍塌,使得时空不稳定。一部分人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了,而他他则是侥幸活下来的小鱼,来到了这里。 救生舱持续发出脉冲,发出设定好的求救信息,那是曾经和友人打赌约定好的,从来没想过这玩意会在自己退休前被使用。他无知无觉地在里面躺着,任由救生舱里的营养液维持着身体各项机能持续。如果在人发现他之前营养液已经耗干,那么救生舱的机制将是维持大脑和心脏的机能,将剩下的部分作为原料加工。 换句话说,他会通过吃自己,换来活下去。 喻采和喻景驾驶着机甲前来,将他救出去。那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知,所有情况都是从喻景那里了解到的。记录仪将现场完美还原,身体几乎一分为二,瘦的皮包骨头,惨的没有办法看。喻景这个说话素来没心没肺的人也不愿意提及当年的事,他是从机甲的监控影像中看到的记录,那一段记忆总结陈词,说活着全是侥幸并不为过。 玛格丽特将这一历史全部改写,史书上记录,时空要塞第一场战争由于指挥官邢风的指挥不当,以至于在跃迁时候被尽数诛灭,军部三大势力其一远征军团消耗殆尽,邢风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远征军团里的人百分之九十来自底层,接近百分之十的数量来自中层,几乎没有贵族参与在这其中。但与此同时,远征军团是最具战士素质的人,在前往各个星球的战争中。这些人能够克服环境变化带来的不适,征服原住居民,为帝国争取利益,将帝国的版图又扩大一个星系,因此又被称为荣耀军团。 帝国消失了一部分有生力量,原本岌岌可危的阶级固化再一次加固,这些人通过远征改变了帝国,同时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带着来自底层的希冀,在帝国荣耀攀至巅峰的最后一刻,本能通过这样的通道来完成自身阶层的改变。因为理解底层,帝国改革能够更倾向天平平衡的一面,但现在这部分人全没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第26章 魅影 玛格丽特一石三鸟,将政敌鲁妮的左膀右臂削去:邢风被钉在耻辱柱上,鲁妮自己也洗不清嫌疑;皇帝斯派克对鲁妮的兴趣逐渐转移到她身上,波吉亚家族得势;阶级通道彻底封存,玛格丽特取得了贵族和门阀的一致支持,这些人重新执掌军部,宣誓对玛格丽特效忠。 玛格丽特此人阴谋阳谋上几近无懈可击,了解□□的人无法不对其胆寒。鲁妮处理政务的地方窗外是一处花园,春来百花盛放,让人赏心悦目。玛格丽特获取鲁妮的DNA序列,研究出针对基因的武器,植入蜜蜂身体中,通过授粉将其传播出去。这些花粉对鲁妮而言是致命伤。 基因武器的强大之处在于,你在不知不觉间死去,却不知道谁是你的敌人。 鲁妮越是勤政,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也就深受基因武器之害,身体慢慢垮掉,却又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时空要塞一度失守,邢风不知所踪,这些给鲁妮致命一击,让她气血攻心,再加上基因武器作祟,皇家医生束手无策,鲁妮又坚持了不到八个月,撒手人寰,留下皇太子赛林。 玛格丽特谋篇布局三年,一环扣一环,最终以翻云覆雨手,将帝国形势彻底扭转。 谢泽将手覆在石碑上,石碑表面并不平整,这是他从太空中找到的一块陨石打磨而来,初时放到这里分外光滑,如今被磨砺蚕食,坑坑洼洼,倒和他这颗心差不多。 躺在地上的人呻-吟一声,谢泽顿住自己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他,恰好军刀也看向这里。两相对视,目光在空气中相碰,各自停留在轨迹中。 军刀立刻别开视线,四周环视,看到那个在空中舞蹈的N脚怪,本能反应挡在谢泽身上。他往怀中一探,空无一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正当两边对峙剑拔弩张之时,谢泽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听起来含着几分嘲讽:“真不经吓。” 魅影从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将几条藤蔓似的枝蔓合成一条,沿着地面向前蜿蜒,顺着军刀的小腿就要缠上去,被军刀一把捏住,如蛇被捏住了七寸,动也不动。 军刀仍在凝神,但明显身体没有方才僵硬。 谢泽嘴角勾出一抹笑,没有发表意见。 只听见空气中传来嘻嘻的笑声,如同孩童散漫天真的笑。军刀还未来得及动作,那被他捏在手中的东西直接化成齑粉,散落四周,随着一阵风飘远,就像水纹荡漾。跑出去约莫百米之后重新组成一只鸟,展开翅膀足足有十米宽,绕着军刀谢泽两人飞了三圈,发出一声悠长嘹亮的鸟鸣后,振翅继续飞向远方,疾如闪电。翅膀带起的风令星球表面的红色粒状物盘旋成龙卷风,扶摇直上,鸟的身体逐渐壮大,眨眼间便在下一座山头散落,飘飘洒洒,天空像是下了红雨,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军刀难以置信,整个过程甚至差点忘了呼吸。 “它叫魅影,算是五维生物,你杀不死它的。”谢泽慢悠悠道,“话说你怎么跑上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山下等么?还被这东西吓晕过去,没出息。” 军刀死死盯着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艰难生涩,带着几分沙哑:“我……担心你。” 谢泽眉梢一挑,有些惊讶:“哦?我带你来这里,让你在山下,这就是安全的信号,我惜命的很,又不会自寻死路,下次不用这样。” 军刀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人有要保护的东西,就会给自己披上一件铠甲,但保护对象又同时会成为软肋。万物相生相克,理智告诉他不会出问题,但感情不允许,再加上上来一趟又不会怎么样,索性上来。如果不小心撞见谢泽的小秘密,干脆拿这个做幌子,说自己害怕,朝他求救,也不是不可以。总归撒娇求饶,谢泽不会紧追着不放的。 “你当我害怕好了,我胆子小。”军刀笑着道。 示弱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脸皮够厚就行。 谢泽从腰间解下酒袋,拔开软木塞,痛饮一口,将剩下的酒浇在那块石碑的周围。 酒水将红色尘土沾成泥,那些泥土仿佛化身活物,尝到了好滋味,迅速结成细长条,钻进酒袋的口,将那里面本就不多的酒更是吸的涓滴不剩。 谢泽将酒袋往空中一抛,那些东西追着酒袋跑,最后将酒袋吞噬的连碎片都不剩,钻回地下。 军刀一阵胆寒,道:“你不觉得它们可怕?” 谢泽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它们的所有情绪都表露在外,渴望,贪婪,追逐,只要给它们想要的,和它们商量,就不会遭到攻击,有什么可怕的?” 最可怕不过人心。 军刀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谢泽觉得好笑。 他没等答案,因为军刀的答案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走了。”谢泽抛下这么一句,转身下山。 军刀紧随其后,全神贯注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我什么都明白,只是你以为我不会明白的。 战机靓丽的流线机翼上躺着一枝玫瑰,细长的花茎尽头是花骨朵。谢泽伸手碰了一下,一瞬花开,花茎将谢泽的身体缠住,一道童声响起:“谢谢,带我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吧。” “这空间我出的去,你出的去吗?”谢泽说着,左手在那朵玫瑰的花瓣上轻轻弹了一下。 玫瑰花抖了抖,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左摇右摆,最后说出来的话竟然带着几分委屈,军刀为自己能听出来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情绪而感到惊讶,他问谢泽:“为什么它出不去?” “我说过,魅影是五维生物,它能生存的空间,也只是这个星球所在的方寸之地。”谢泽慢慢道,“或者我不应该这么说,这不是我们广义上的星球,你没发现吗?它会发光,但不是恒星,这只是一个庞大的五维生物,带着一片五维空间从高维降落,降到了我们这个空间。它既不能回去,也没办法在我们的空间移动,只能待在这里。” “那它就这么待着?”军刀觉得不可思议,“听起来像是囚禁坐牢。” 谢泽顿住脚步,这个答案是它从前没有想过的。 那玫瑰花瞬间凋萎,红色素像是被抽走,只剩下烟灰色。谢泽一瞅,对军刀说:“看来你猜对了,它的确是被放逐到四维来坐牢的。” 他对那堆灰烬说道:“没想到你还瞒着事,居然没有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魅影不情不愿地开口,摇身一变,成了拇指大小的人儿,有鼻子有眼。谢泽抱臂弯腰端详它,发现它居然幻化成自己的模样,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食指戳了戳缩小版的自己,“你干什么呢,变回来。” 魅影撇撇嘴,这会儿它的情绪可算是直接表现在脸上:“不要,委屈。” 它一边说还不忘一边变色,和谢泽在细节上一模一样。 军刀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忍俊不禁,他问魅影:“你这么长时间在四维待着,会怎么样?” 魅影左手抠右手掌心,拇指大小的人,纠结起来的样子招人疼。军刀忍不住想谢泽这样的话他是什么感觉,然后他打了个冷战,觉得有点雷。 但这动作由缩小版的谢泽来做的话,有那么一点萌。 “会掉维,五维掉成四维,慢慢消耗掉能量,在能量无法支撑形态后,会继续往下掉成三维,再然后就是二维,最后化成一维,也就是点。”魅影老老实实道。 军刀和谢泽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点。 “掉成一个点是什么感觉?”谢泽问。 “我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尝试。”魅影眨眨眼睛,又耸耸肩膀,“要是有下一次大爆炸,说不定咱们还能再相见,到时候我告诉你答案。” 谢泽愣了一下道:“那时候都过了不知道多少亿年了,你还记得我才有鬼。” 宇宙就算真的应了爆炸坍塌学说,那宇宙本身就是个钟摆,从这头荡到那头,中间经历一个周期,但这个周期不知道N后边要挂多少个零,谢泽实在懒得数,就这么回了它一句。 魅影撇撇嘴,不高兴了:“我会记得的。” 军刀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魅影立刻高兴的咯咯笑起来。 谢泽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场景怪怪的,他的下巴仿佛也痒起来,忍不住自己伸手去抓抓。 军刀的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低头偷偷笑了笑。 谢泽踟蹰一下,道:“我会回来看你的。”他伸手摸了摸魅影的头。 魅影朝他阳光一笑,它学着人类中的绅士那样,彬彬有礼的鞠躬。结果因为身体柔软,直接折了一百八十度,头抵着地面,额头沾了点土,然后直起腰,脸上带着希冀:“一定要回来啊。” 谢泽坐在主驾驶上对它挥挥手:“再见。” 魅影学着他的样子挥手:“再见~”声音拐了好几个弯,空气中再次像水纹那样波动。 战机起飞,离开地面,向太空中飞去。魅影像一只纸鹤追随着战机,然而天空就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拦住它,将它击溃,让它降落。像一场盛大的红雪降落人间,纷纷扬扬。 谢泽狠心不去看魅影,从空中唯一一个黯淡的光晕中穿出去。军刀这回留心准备,没被打个措手不及,两人穿过那个特殊的坐标,回到正常的空间。 谢泽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将速度慢慢放缓。 “你在想什么?”军刀感觉到他情绪不是很高,直言道,“是在难过吗?宇宙虽大,总有相见之日,不用伤怀。” 谢泽默默的将头转向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直言不讳:“我不是在伤怀,我是在想……这是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了!想到今年可能领不到红包,心中有点惶恐不安,求留言抚慰受伤的小心灵! 第27章 归墟 他拉出来星图,发现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跑到了三不管地带,归墟。 三不管即银河帝国不管、星盟不管、商业集团不管。 这不仅因为归墟的空间地理位置不好,更有历史原因在其中。 银河帝国边缘和星盟接壤处是一道跨越星河的边境线,边境线横跨银河系和仙女座星系,中间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卫星星系,从银河系上空俯瞰,就像一道银白色的缎带。制空权与制海权相近,一个国家如果占据了一颗恒星,那么相应的恒星系都会划归到国家版图中,也因此这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取名时空要塞。 开国皇帝爱德蒙·哥德尔将银河系统一,建立了银河帝国。那年他三十七岁,正值一个政治家最黄金的年龄,被人拥戴,登基称帝,拥有无限可能。他的开国大将军、一字并肩王杨修远率领军队乘胜追敌,在时空要塞附近准备和敌人进行终焉之战。这一役如若胜利,银河帝国的边境线将会再往前推近一个星系,越过卫星星系,接壤仙女座星系,届时将时空要塞划归到银河帝国境内,在这里搭建哨所驻兵,凭借时空要塞附近的暗礁,防御将事半功倍,刚成立不久的银河帝国从此拥有天然的防御堡垒。 在那之前,无论是爱德蒙还是杨修远都对时空要塞了解不多,那时候跃迁门的造价高昂,为了避免资源浪费造成财政不稳定,跃迁门主要建立在黄金地带,也就是宜居星球多的地方。离暗礁最近的跃迁门也很远,再加上这里毗邻黑洞,在星图上也是黑漆漆一片,探险者更是不愿意探索,信息也就愈发的少。 那时候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要有一道力量再轻轻一推,那些残余便会摧枯拉朽,以前所未有的崩溃之势灭亡,杨修远在离开首都星的时候发誓:“此役不胜,绝不归来!”谁料一语成谶。 没有退路的敌人鱼死网破,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史书上对于那一战没有清晰描述,后来者大多都是道听途说,但殊途同归,谢泽从各种资料中的只言片语解读出惨烈的战争历史。杨修远胜了,但胜的极其惨烈,似乎老天都没有帮他,他和敌人在临界点对峙,战舰的动力刚好和黑洞引力相互抵消,维持平衡。结果附近一颗卫星发生了爆炸,冲击力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卫星碎片撞到了战舰的右翼,将动力机撞毁。 一切无可挽回,黑洞就像怪物,只要过了临界点,那么它将吸收一切,就连光也不例外。 杨修远的反应速度极快,在明白一切无力回天的时候悍然开炮,在那一瞬间下定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时候开炮,无疑加速了自己往黑洞沦陷的速度。但他曾经立誓,要替爱德蒙扫清一切障碍,这是他最后能做到的事情。 爱德蒙知道这条消息的时候没有疯癫,没有任何表示,也没说话。 他一个字也没说,坐在他的王座上整整三天,滴水未进。走下王座后神色如常,以过人的天赋大刀阔斧的改革前人弊政。 谣言甚嚣尘上,说这一战来的很怪异。杨修远从前打仗,没有输过,也不可能犯那么粗心大意的错误,竟然和敌人在临界点对峙。本来敌人只剩下一小撮,没有必要非把人逼上绝境,这时候只要稳扎稳打,破敌只是时间问题。但爱德蒙显然太急了,居然派杨修远去杀这么一撮敌人,还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把敌人逼急了,结果反过来损失一员大将。这不啻于杀鸡用牛刀,还把刀给崩坏了。 事出反常,必有猫腻。 八卦和脑补向来是吃瓜群众挚爱的事情。他们猜测爱德蒙这么做,目标不一定是他原本的敌人,可能是这一战后他新生的敌人,也就是他一同打下江山的伙伴,杨修远。 古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爱德蒙更强势一点,直接让最具有威胁的下属在最后一役和敌人同归于尽,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他的下属,更是免去了以后反目成仇的局面。 那颗突然爆炸的卫星也有疑点,什么时候不爆偏偏那时候爆,偏偏打到杨修远所在的指挥舰上? 如果爱德蒙在听见消息的时候哭一哭,可能大家还不会那么怀疑他,疑心的顶多说一句假惺惺。可是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那未免让人毛骨悚然,觉得他这时候连戏都懒得演,想必事故发生时恨不能额手称庆,心中早就想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了。 一件事如果看不出来是谁的杰作,那么就要看谁在这件事中收益最大。杨修远和敌人同归于尽,收益最大的无疑是爱德蒙,他的敌人和最具潜力的隐形敌人都没了。 杨修远成为英灵殿第一人,设衣冠冢。 爱德蒙花了十年稳定帝国境内局势,他重设上议院和下议院,银河帝国最终定下君主立宪制,主持宪法修订,让一切逐渐走上正轨。帝国欣欣向荣,万物生长,人们仿佛忘了从前对他所有的揣测和议论,赞美起他的神武与英明。在登基第十九年爱德蒙御驾亲征,将暗礁附近扫荡一空,那里的星际海盗也好流民也好,均死于这场清洗,连唯一一颗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都直接被轰击,坠入黑洞深渊。 爱德蒙将暗礁改名为归墟,传说归墟为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意为魂归之处,万物终结后的归宿。 尘埃落定的事情再次被翻出来,大家都说他这是在毁灭之前可能留下的证据。后来胆子大的人靠近暗礁,会发现这里只有乱石嶙峋,就像戈壁滩,生命在这里存活极其艰难。 新的猜测逐渐在寰宇网络上传播,人们纷纷说那时候杨修远其实没有死,他知道这一战后皇帝会逐渐对他眼热,因为他掌握着军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是他在终焉之战使用了金蝉脱壳计策,实际上他没有在指挥舰上,站在那里面的实际上只是他的替身机器人,替他坠入黑洞,而他本人早就驾着小型飞船离开,在宇宙间游荡。有人信誓旦旦的声称自己见过杨修远,但就是没图,拿不出证据来。 这样的消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爱德蒙前往暗礁一趟又回来,从他的侄子里挑出了一位天资聪颖的继承他的位置,然后挂冠西去,不知所踪。 这段往事在历史上语焉不详,爱德蒙为什么在人生巅峰时期挂冠离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谢泽试图从历史书的缝隙间寻找真相,因为他真的对这个开国皇帝很感兴趣,但历史久远,有些东西早就湮灭在时空中不知所踪,消息连残片都不存在。爱德蒙是一个和人不怎么接触的皇帝,他一生没有妻子,没有后代,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父母死的也早,关于他的故事,人们只能谈论表面,而无法触及他真正的内心。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军刀起身探头过来看星图,两人的距离很近,脸庞呈九十度直角,鼻尖最近距离只有三厘米。军刀在这瞬间很想成为匹诺曹,撒几个谎,就可以碰到谢泽。 谢泽的睫毛很长,稍微翕动,他感觉到自己的睫毛仿佛被蝶翼扇动的风带起,也不由自主眨了一下眼睛。他脑海当中仿佛有一排弦,其中一根被骚动,剩余的被空气中游荡的波带着,发出共鸣。 “……能。”谢泽闻见军刀身上带着一种好闻的味道,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有些像向日葵,生机勃勃,在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有点窒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只能理解为军刀离他太近了,年轻逼人,青春洋溢,令他这块老腊肉自惭形秽,只能轻咳一声,掩饰情绪,“回去坐好。” 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小声。 军刀轻笑,谢泽在那瞬间感觉喉咙有点干,不由得恼羞成怒,“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果回去的燃料不够,是不是咱们就得在这里漂着等待救援?”军刀将手臂放在脑勺后,靠着座椅,“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呢。” 谢泽听见他的话,条件反射去看能源箱,哑口无言。 军刀察觉出氛围有些过于安静,将脸转向谢泽,表情透露着惊讶:“不是吧?” 谢泽嘴角抽搐:“乌鸦嘴。” “我——”军刀觉得委屈,想要喊冤枉。 谢泽开求救信号,搜一搜附近有没有在进行航行的飞船借他们一点能源,就算不借,用钱或者用其他东西换也行。他本来不抱希望,如果在一小时内没有回音,就直接给傅香农他们发讯息。 半个小时后,搜寻器传来一声“滴”的声音。 军刀和谢泽本来百无聊赖,为了避免傅香农赶过来前战机内的能源消耗尽,温度骤降,两个人没有看电影或者其他,而是随意聊天。本来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道附近居然有停泊的飞船,这让他们两个喜不自胜。 然而飞船请求接入通讯,那艘飞船却没有回应。 “去还是不去?去。”谢泽自言自语。 “那飞船如果是鱼饵骗我们怎么办?”军刀半途若有所思地问。 谢泽动作一顿,心想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在大航海时代,有不少星际海盗专门干这种事情。他们通常会选择一个年轻貌美的同伴,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飞船停留在卫星附近假装故障,发出求救信号。同伴在卫星背面藏着,只等着大鱼路过上勾,等人接入通讯,打开舱门准备救援时就从卫星的背面过来,和同伴里应外合一举将准备救援的飞船拿下,用从黑市上买的芯片黑掉飞船的系统,这艘飞船就算是易主了,进入黑市,卖个好价钱。 这些飞船的主人好的情况可能是衣衫不整的被扔到星球上,不知死活;惨的那就不好说了,有直接被当成奴隶贩卖的,有不少人好这口,反正这些人在太空中失踪,将他们的终端取下来,那么再找到人无疑难如登天。是生是死除了他们的家人,剩下的谁关心呢?帝国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警力和财政支持,千里迢迢跨越星球去找人,更何况银河帝国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大了。 “你当这是什么,钓鱼船啊?”谢泽翻了个白眼,“这是战机啊战机,战机的尊严在哪里?它是鱼饵,那正好,反客为主,吞了它不就行了?”谢泽右腿翘起,盘在膝盖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大腿,“怕什么?我们的目标是能源,他就是里面藏着一头老虎,我也要虎口拔牙!” 这厮嚣张至极,军刀就喜欢他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爽快道:“刚才是我多心了。” 谢泽看了他一眼:“算不上,行走在外,本来就是要多点心眼才不至于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第28章 爱德蒙 两人沿着既定路线航行了有两小时,终于看到飞船的影子,看到的那瞬间有些疑惑,方才的忧虑全数打消。 那是一艘型号叫不上来的飞船,应该有些年头了,质量应该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留在这里。谢泽和军刀放慢战机的速度,变轨,靠近那艘飞船,又发了几遍接入通讯的请求,仍旧没有回应。 “这里面似乎没有人了。”军刀道。 谢泽发愁:“难道我们要暴力解除飞船的锁?但不能开炮啊。”开炮会直接将飞船轰跑,他们还得去追,这样更加浪费能源,那样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军刀不动声色地看自己手上的戒指,道:“我有办法。” 谢泽猛的抬头,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什么办法?” 军刀穿上太空服,腰上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牵在谢泽手上,他对谢泽说:“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丢了。” 谢泽很想试试,但这么说无疑会吓到年轻人,他露出诚恳的表情,道:“怎么会呢,我就是把自己丢了也不会把绳子丢了的。” 军刀:“……绳子这头就是你,你自己丢了,我不是也跟着丢了?我们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 “……去吧去吧,我会老老实实遛你的,真拿你没办法。”谢泽总是忘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条,但他不肯承认如今脑袋不好使,于是挥挥手赶紧让军刀做事去,省的有事没事老是戳穿他,这样他很没有面子的。 虽然只有两个人,也不知道面子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 军刀太空行走,到飞船的舱门锁前,故技重施,隔着太空服用手指上那枚几乎万能的戒指,试图解开门锁。但这艘看着平平无奇的太空飞船竟然毫无反应! 军刀难以置信,重新试了一遍,发现结果没变。 他有些沮丧,但觉得这样回去有点没面子,站在舱门锁前,眉头紧锁,大脑高速旋转,飞快思考。 锁无非那几种,最古老的机械锁,后来的电子锁,电子锁的各种翻版,包括密码锁,虹膜锁,基因锁,DNA锁,指纹锁几种,拥有独立能源,可以运行上万年不会损坏的那种。 如何才能强行破坏拆掉这里的锁?他试着推了推,毫无动静,想着要不然想办法将戒指拿出来,通过高速激光切割直接将门卸下来?但这招使出来,谢泽势必要对那枚戒指感兴趣,然后拿过去研究——只要他将这枚戒指和寰宇网络连在一块,他的身份就会有暴露的可能性。 这是军刀现在最不愿意接受的风险。 他还在犹豫,就听见频道里谢泽不耐烦的声音:“你在那里面壁思过吗?解不开就回来——哦对了,把身上的绳子系到那把锁上,你拉着绳子回来,我想办法轰开门锁。”他在战机里翻箱倒柜找武器,想着如果能找到激光枪或者哪怕古老的□□都行,有绳子牵引也不怕飞船跑了,暴力把门锁直接拆了,多么简单省事! 军刀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往那把锁上套,他拉着那个环,往外一拉—— 舱门开了。 谢泽:“……” 军刀:“……” “搞什么啊!直接拉就是了,你在那里还面壁半天!”谢泽在频道里吵吵,军刀忍不住带上笑,习惯性的抬手掩住,这才想起来没人看到他的笑。他将头抵在飞船的金属壁上,拉开那扇门,走进去,将绳子系在门上,然后顺着绳子往自己这边拉,将谢泽带到自己身旁。 两艘飞船舱门对接,形成过道,这样生态系统也能共享,呼吸不成问题。谢泽沿着过道爬过来,军刀在这边将他接住,谢泽拍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 军刀卸下自己的头盔,看着自己眼前黑漆漆一片,问身旁的谢泽:“现在进去?” “等下。”谢泽拿出原子炉,用来照明。 两人将飞船底部摸索了一遍,找到了能源室,发现能源室的开关被合上,于是将其打开,室内一下子亮起来。谢泽发现这艘飞船的能源有些老,但好在自己的战机适应范围很广,这种星航时代早期带着轻微污染的能源被人发现了顶多罚点小钱,并没有什么其他坏处。确定了这一点后,他和军刀决定对这艘飞船进行一番探查,就当大冒险了。 两人沿着走廊回到大厅,然后往上面走,灯光应该是红外感应灯,人走到哪里,哪里的灯亮起。谢泽军刀两人上楼后直奔驾驶室。驾驶室的门关着,这回谢泽上心了,拉了拉,又推了推,发现门打不开,后退一步,对着军刀扬下巴:“你不是搞的定么?上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军刀方才从侧面确定了这是货真价实的电子锁,解开这种锁对他来说算是小菜一碟,他也不谦让,将戒指带花纹的那面朝着锁的区域、戒指里镶嵌的是微型电脑,生物芯片是利用他的大脑细胞培养出来的,处理功能杠杠的。只是这道锁的复杂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用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解开。 睁开眼睛的那瞬间,他听到轻微的“咔嚓”声,锁开了。 他条件反射看向谢泽,谢泽对他露出笑容,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谢泽并不多问,就像军刀虽然跟着他前往魅影所在的空间,看到他做的事情,不闻不问,他也没有多说一样。渡尽劫波,他学到最多的事情就是保持旁观者的沉默,不去刨根问底,谁都有不愿意说的过去,眼睛一同望向未来就好。 心里这些念头一晃而过,嘴上说话不免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没想到你挺厉害的。” 军刀用脑过度,有些疲惫:“你这是夸我还是寒碜我?十分钟才解开一道锁。” 谢泽眼神锐利,他沉迷历史无法自拔,历史上一些杰出的物什自然也铭记在心,自然一眼看出这道锁不同寻常之处。锁是军工锁,机密性极高,按照穷举法解锁要花几十万年,他刚才将军刀的动作尽数收于眼底,那枚戒指内里应该别有洞天。军刀背后的势力应该不低,无论是家族,党-派,商业公司还是星际哪个组织的势力,从动机来说,应该对他尚且造不成威胁。 很简单,如果军刀那时候在那个地方躺在救生舱里,赌他救人,然后再他身旁监视他,此刻也就不会露出这枚戒指的功能了,什么都不做比做要好的多,因为说多做多错多,可能暴露身份,既然敢这么做,那么久是将一份信任交付出来。 “夸你,来,让我们开门,猜猜这道门后边会是什么。”谢泽俯身从自己的长靴中将短刀拔出,门的转轴在右侧,他左手执刀,右手去拉门。 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场景,驾驶室里安静的如同坟墓,只有控制台上一部分独立能源的仪器还亮着幽幽蓝光,剩下的能源都被切断了。 驾驶座上有个人坐着,背对着他们,开门的声音没有惊醒他。谢泽伸手去转椅子,人面朝他们,头垂着,表情安详。那人的皮肤苍白,半长不短的头发贴着脖子,脸很小,下巴尖尖的,身材瘦削,闭着眼睛也能看出他是个美人。 按理说这种长相应该能让人心生怜惜,但初时将目光投向他,会自然而然被他身上一种奇崛的野性所吸引,就像带着韧性的钢尺,你试图将它掰断,但只要没有断裂,那么它反弹的力量会狠狠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泽看着这张脸觉得有些熟悉,他回头看军刀,忍不住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人和你长得有些像?” 军刀的掌心渗出汗水,他想他也许知道这人是谁了。 “你再看看他,往前想八百年。”军刀哑着嗓音说道。 谢泽笑嘻嘻:“往前想八百年?那不是星际混战时代么……”他脑海里走马观花闪现一批身影,将人对号入座后,笑声戛然而止,如变脸似的,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爱、爱德蒙?!” 爱德蒙·哥德尔,银河帝国创建者,二十二岁起兵,三十七岁称帝,一统银河帝国,终结星际群雄并起的混战时代。他甚少在公众面前出现,流传下来的只有寥寥无几的图片,但惊鸿一瞥,足以乱人心弦,。此人被誉为历史上最俊美的开国皇帝,才华、智谋、策略都是教科书级别的,否则也不可能在二十二岁自僧兵星起兵,最后成为战乱终结者。 他身边聚拢了一批人,这些人中任何一个拉出来,都可以照耀一个时代,但在那时候这样的人聚拢在一处,就像群星聚拢,发出超新星爆炸时的光芒。他们最后全部进入英灵殿,身体进行了宇宙葬——有些人选择化为灰尘,撒在宇宙中;有些人在知道大限将至的时候,驾驶着飞船朝着恒星撞过去,还搞寰宇直播,最后葬身一片火海,狂笑着离开;有些没有前往宇宙深处,而是选择前往深海,当潜到一定深度时,海水的压力将封闭的潜水艇压碎,而人不是铜筋铁骨,在潜水艇炸裂的瞬间,全身细胞破碎,长眠于海洋深处。 没有英雄的时代是寂寞的,英雄辈出的时代是不幸的。 当英雄成为传说,和平的序幕拉开,黄金时代登上舞台。繁荣伊始,文艺复兴,科技爆炸,每个人的灵魂都散发着自由的光芒,有着娱乐至死的狂欢。 爱德蒙是谢泽的偶像,杨修远也是,他喜欢研究他们的作战方略,研究每一场战役胜利和失败的原因,对于这些战役的背景如数家珍。但如果问他偶像长什么样,他需要反应相当长一段时间,因为他有些不太记得,有些脸盲。长相定型的大人还好说,如果是没定型的小孩,多年后重逢,他是完全想不到两个人竟然可以联系到一起。 从这方面来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粉丝。但对于探究内在美的人来说,外在是可以忽略的,反正时间过去那么久,都成为了尘埃,又有什么美丑之分呢? 谢泽蹲下来,自下而上膜拜坐在驾驶座上的这尊他心目中的神祗。 第29章 朝闻道 爱德蒙的表情很安详,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他的手不自然的弯曲,爱德蒙顺着动作看,发现他腹部右侧有干涸的血迹,他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处枪伤。 “他是被人枪杀?”谢泽气愤,“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打我偶像?” 军刀比他知道的内情稍微多一点,看向这个先祖不免神色复杂。听到谢泽的话没有直接反驳,但提出了疑点:“如果是枪击,那谁把这道门上锁的?况且上来之前我看了一下,大厅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人乱翻过东西,我们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这艘飞船的人。” 谢泽眉毛拧起,过了开始那段情绪波动时期,现在他冷静了很多,忽然想到什么,立刻起身往回走。他看见过道里不是很明显的血迹,早已干涸,因为地板是黑色的,一开始他们都没发觉。他沿着血迹往回走,最后走到房门口,伸手去拧锁,发现拧不开,干脆直接上脚踹,结果被震回来,痛的他龇牙咧嘴。谢泽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努力把表情收住,神色如常后,回到军刀旁边和他交换信息:“这里不是案发现场,那边有道门,我刚才试了试,打不开,一会儿还得你上。” 军刀早就听见他踹门不成反被弹的声音,心中觉得好笑,面上不动声色,虽然很想让他恼羞成怒一下,看看他的表情,但现在并不是时候。他入侵控制台系统,正在解码,时间过去八百年,这种在最开始先进的防御系统现在就像纸一样不堪一击。但控制台没有接入寰宇网络,也没有交流的痕迹,爱德蒙似乎也没有和外界交流的想法,控制台里的信息在飞船内部循环流动,都是监控,各种各样的监控录像。 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画面跳出来,除了爱德蒙,还有另一个人。 一开始那个人只有背影,和爱德蒙动作亲密,两个人不时碰碰手贴贴脸,偶尔会来一个亲密的吻。爱德蒙看上去很沉醉,垂着视线,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被按在墙上按着吻。谢泽心想这消息真的劲爆极了,开国皇帝的性取向是男,怪不得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继承人都是从旁支系里挑出来优秀的侄子亲自调-教,原因竟然出在这里。 谢泽本来想把这段跳过,毕竟窥视偶像的私生活并不是他的爱好。他正要动手,爱德蒙微微抬头,似乎是察觉到了监控,朝着这里微笑。他眼神清明,丝毫没有沉迷的样子,修长的手指从那人的肩头一路向下,摸着尾椎,在画圆圈,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带着几丝邪性。 整幅画面就像一场醉生梦死,有着几分朦胧几分色-情,但在冷光的映衬下并没有让人产生美感,反而觉得突兀,冰冷,谢泽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重。 他察觉到这种怪异究竟从何而来,爱德蒙的眼神像一个垂暮之人,尽管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皮肤是紧致的,身材是劲瘦有力的,但那双眼睛透露着疲惫,就像秋日的枯叶,虽然静美,但了无生意。 两人在走廊上纠缠一路,那人抱着爱德蒙拥吻,空气中明明没有声音,却仿佛自带舞曲,旋转着前进,也是因为如此,谢泽看到了那人的脸,指尖不自觉的颤抖。 谁也没想到那人竟然是杨修远。 他心跳失了两个节拍,喉咙发干,心想:杨修远竟然活着? 这个秘密如果暴露在世人面前,该引起多大的恐慌啊? 但随即没多久,他发现杨修远的动作存在着几分怪异,他的肢体柔韧性和人不同,带着几分机械感,对监控视若无物,仿佛只是机械的履行着既定的任务。 谢泽那个失了心跳的心这回连声音都不见了,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僵硬,机械地扭头回去看在座位上的爱德蒙。他的表情依然平静,死人是永远保持平静直到身体腐烂,枯萎成白骨,最后在宇宙间化为灰烬的。 依然有三个疑问萦绕着谢泽的内心: 第一,爱德蒙是怎么死的; 第二,那个和杨修远有着相同外表的机器人如今在哪里;第三,爱德蒙和杨修远的关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加快录像的播放,无休止的生活细节,爱德蒙□□着机器人一板一眼执行着他的设定,甚至给机器人设定好看书的喜好。录像上的机器人逐渐从最开始没有波动的眼神变得逐渐有光亮,它逐渐成为了他,在爱德蒙看不见的地方窥视着他的生活,眼神缠绵,像是看着真正的情人。两个人逐渐有了一起讨论的话题,历史,艺术,科技,文学,爱德蒙是个博学多才的皇帝,他教育出来的机器人自然不例外。 机器人汲取能量,不需要休息时间,做任何事情都带着专注。和爱德蒙辩论的时候,他会首先从自己的逻辑入手和对方辩论,在逻辑出现死角时从寰宇网络上寻找材料,用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他从来没有赢过,只是和爱德蒙炉边谈话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开始爱德蒙能够轻易打败他,后来爱德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思考和组织语言才能打败他,他将这些经过都存在了脑子里,歪着头看爱德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泽将这些录像以八倍速度加快看,自然能看得出机器人一步一步进化,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想法,有了ghost,而身在其中的爱德蒙没有发现这种细微的变化。 直到画面出现两人争执口角,录像是无声的,自然也就不知道争执的话题是什么,但看得出爱德蒙的气急败坏。 谢泽从这里开始将录像速度转换为普通速度。 机器人追着他在说什么,后来机器人动手,看样子试图囚禁爱德蒙,两人在过道上演全武行,打斗场面异常激烈,爱德蒙一度沦为下风。他似乎并不想毁坏机器人,但后来机器人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抽出腰间的枪,照着机器人的头就是一枪! 机器人的双臂可以直接分解为枪支,在爱德蒙开枪的同一时间,手臂转换成为的枪口对着爱德蒙,但动作终究慢了一拍,因为机器人选择了将枪口向下移了十五公分,从心脏转变成为小腹。 机器人原本只是想让爱德蒙受伤,过程中他屡屡手下留情,但爱德蒙毫不犹豫的将子弹射进他的大脑。 当两个人拔枪相对的一刻,就注定了其中一方去见上帝的结局。 机器人倒下,爱德蒙持枪的手也垂下。他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脚底,仿佛在看踩在自己脚下的影子,然后视线逐渐往前,看向机器人,像是要从那里寻找到一些旧日的回忆。流失的每一段光阴都带着往日的记忆,若非反反复复的回忆,就会被忘记——爱德蒙将大脑数据化,将往日所有关于杨修远的记忆取出来,制造了这样一个机器人,拥有杨修远的外貌,拥有他的记忆,这么做虽然疯狂,却能让爱德蒙在长时间的孤独中不至于发癫。 他早已永远失去了所爱,只能用这种卑微的办法挽留哪怕一点点记忆。 一代明君,落魄至此。 爱德蒙没有去医务室修复自己的伤口,他捂着小腹,艰难的收拾局面,从机器人的大脑取出他的芯片,拿在手中,端详许久。 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隔着屏幕和数百年时光,仿佛依然可以听见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均匀的流下来,就像时钟的秒针一样,片刻不停,忠诚如初。 他握着那块芯片,将机器人的尸体推向了飞船外,然后慢慢扶着栏杆走向驾驶舱。坐下来后,他重新端详着手中的芯片,放入机器中读取。他看见机器人的所有回忆,痴缠的,眷恋的,为了和他搭上话,不停的学习,思考,好奇心令机器人拥有了灵魂。 好奇心的源头是哪里呢?他追本溯源,找到了症结所在:爱德蒙从机器人的身上寻找杨修远的痕迹,他的眼神总是哀伤的,这令机器人好奇,他为什么哀伤? 机器人通过寰宇网络寻找消息,思考令量变产生质变,它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影子,影子是变不成人的,只是人在光的映照下留在地面的阴影,它诘问世界:我是谁?这个亘古缠绕着人的问题终于像死魂灵一样纠缠着机器人,它试图摆脱原主的阴影,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当他试图向爱德蒙撷取属于自己的权利、证明自己的存在,试图囚禁爱德蒙让他属于自己的时候,爱德蒙对他拔枪相向,最终以机器人败北而告终。 第30章 坠落 爱德蒙看完机器人的记忆,就像看完了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他神情有些疲惫,带着淡然的迷惘,看向窗外。近处没有风景,只有荒芜,放远了看能看到千亿星辰各自按照规律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进,每一分每一秒,有新的恒星出生,伴随着衰老的恒星走向死亡。人的宿命也是如此,如阿瑟所言,每一个在地球上活过的人,在这个宇宙里都有一颗对应的星星在闪烁。 与他相映衬的那颗星星早已熄灭,试图点燃星星是不可能的,他也遭受了报应——他先是用命令杀死了杨修远,后用□□杀死了对杨修远的记忆。所有他试图强行留下的东西都离他而去,他太贪心,于是失去更多。 爱德蒙面不改色的将那块芯片吞入腹中,可以看出过程艰辛,毕竟芯片的出现并不是让人吞食的。那玩意儿尖锐的很,甚至可以将喉咙割裂,但爱德蒙面不改色的吞下。他切断了能源室的供应,切断了寰宇网络,锁上了驾驶室的门,将这座飞船变成了他的坟墓。 按照飞船的速度惯性,在不远的将来,他会到达归墟,被黑洞所吞噬。 “我累了。”他对着控制台上的录像说道,“就这样吧。” 屏幕一下子变黑,谢泽心中也“噔”的一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情绪不知不觉沉浸在其中,泪水不知道为什么会爬满脸庞,在脚下形成一滩水渍。他无声无息地将眼泪拭去,转身看向军刀,发现这个年轻的脸庞也似乎带着悲伤。 他走过去拍军刀的肩膀,军刀似乎吓了一跳,身体一震,动作幅度很大。 “你怎么了?”谢泽关切地问他。 军刀扯了扯嘴角,“看的心里有点难过。” “多愁善感的年轻人。”谢泽调侃,强打起精神道,“我想这艘飞船本来设定自动驾驶到目的地,不知道为什么中途会停留在这里,我去检查一下飞船各个地方,顺便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派的上用场的。” 他说着离开驾驶室,留军刀在原地。 军刀等他离开后转身看向爱德蒙,眼神复杂。 谢泽的大脑没有进行数字化,依旧保持自然状态,也就没能接收到那股奇怪的波动。那道波就从爱德蒙这里发出,他刚才大脑没有及时建立防御墙,不小心接纳这一道波动,如果不是谢泽拍他那一肩膀,说不定这会儿他就着了道。 说不出来是惊险刺激还是庆幸,看向这个先祖时,军刀心中更多的是敬畏。银河帝国建立之时电子脑还不是很成熟,就这都敢把自己当成实验品,确实够疯狂的。 他娴熟的拨开爱德蒙的头发,在耳廓后找到了一块金属触感的皮肤,从自己耳廓后扯出一条线,尽头处是个小指盖大小的铃铛一样的东西,他将铃铛覆在爱德蒙这块金属片上,面不改色的读取数据。 当一个人将他的大脑数据化后,相应的记忆可以选择保存或者删除,留下一些记忆碎片,剩余的无用记忆直接抛弃,处理事务的效率也将得到质的飞跃。或许因为爱德蒙在数据化之前的记性就很好,他的记忆保存的相当清楚,从六岁开始一直到他去世,中间的记忆几乎没有断片过,全部存在他的大脑中。 军刀直接在自己大脑中开辟一个专门的区域存放这些东西,做完这一切,他松开那条线,线自动收回去,铃铛安安静静的停留在耳廓后的长发里。 “安息吧。”军刀手放在爱德蒙的肩膀上,“你的时代已经逝去。” 他复制完爱德蒙大脑中的数据,顺手将他的数据清空,现在这个人,是一个真正的死人了。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现在。 “我会送你去往目的地,让你和他相聚。”军刀低声做出承诺,“我绝不会重蹈你这一生的覆辙。” 死人是不会听见声音,也不会说话的,他这话说给自己听。 完整的接收另一个人的记忆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但爱德蒙身上带着秘密的答案,而这个秘密已经在皇室流传了几百年。就像每个传说都有宝藏一样,皇室内部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爱德蒙离开前曾将一处宝藏永远封存,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宝藏在哪里,是否需要一句“芝麻开门”的咒语才能打开。 军刀读取记忆,本来是想学习当年战争的战略,却没想到接收到这样的惊喜,但有胜于无。也许时过境迁,当年封存的财富被星际牛仔发现,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也许被星际海盗找到,成为了他们的财产;也许财富之城根本是空的,但总要前去一探才知究竟,如果真的还在,那么在军备一事上,他就不会落后玛格丽特太多。 “军刀,你过来一下。”谢泽扬声喊道。 “再见。”军刀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谢泽手上捧着一本日记模样的东西,装模作样地问军刀:“你说我是打开好呢,还是干脆别打开?” “这是什么?”军刀看到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朝闻道。 “航海日志吧。”谢泽纠结,“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男神会写什么东西,但我觉得打开不太好,就好像在没有道德地窥视。” 军刀:“……”他决定不要说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感觉说出来会被谢泽打死。 “那就不看了。”军刀虚伪地提意见。 “朝闻道,夕死可矣。”谢泽看着封皮感慨,“好名字,只是不知道他找到了自己的道没有。” 军刀:“应该是找到了。” 谢泽奇道:“你怎么知道?” “他最后笑着离开,应该是没有遗憾吧。”军刀说。 谢泽抓了抓头发,想了一会儿,把日记放回爱德蒙的手中,“也许没人知道他和杨修远的事情会更好,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事,无需大众来置喙。” 日志从爱德蒙的膝盖上掉下来,一张照片从其中掉落。 谢泽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动态照片,背景是红灿灿的夕阳,燃烧了半天天空,将人的脸也染红。爱德蒙还是少年时代的模样,身材修长,面容俊美,黑色的短发被风吹起,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噙着笑,颇有几分古怪精灵,看向身边那个替他拂去乱发的人。 他们坐在长椅上相视而笑,夕阳将身影拉长,最后叠在一处,映照着他们,仿佛神仙眷侣。爱德蒙最后躺在杨修远的大腿上,指着苍穹,神采奕奕。 杨修远神色温和,听他滔滔不绝描绘着未来的光景,最后在他唇上印了一个悠长的吻。 这张照片就像偷来了一段时光,后来的爱德蒙和杨修远聚少离多,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途中。两人在理念上总有分歧,聚一块总吵架,吵完后在离别的时候和解,时间长了,疲了倦了,也就渐行渐远。 最后一次杨修远出征前也在争吵,杨修远不明白为什么爱德蒙要对那些人赶尽杀绝,直觉这样会遭到对方猛烈的反扑,带来非常严重的损失。他提议用围城战术逐渐让对方耗竭而死,但爱德蒙坚决不同意。 杨修远在两人争辩中一次又一次的妥协,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妥协,以后不允许再这么尖锐了。帝国的架构已经建立好,不能急躁冒进,要徐徐图之,贪图快会带来非常严重的不平衡,个人决策和意志无法支撑起强大帝国的每一个层面,没有百分之百执行下去的政策,你要考虑到人性软弱和贪婪的部分。” “最后一次妥协”,一次经典的flag就这样树立。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一阵似抽泣般的声音响起,日志记载着人的忏悔,穿过数百年的光阴,将情绪再一次传递到旁观者面前。 谢泽将照片塞回日志中,最后合上驾驶室的门,将其锁死。 “我们之后,应该不会有人再登上这艘飞船了。”谢泽道,“送他们一程吧。” “好。”军刀从善如流。 两人将朝闻道号上的能源传输到战机上,环视周围一圈,然后回到战机上,幽灵号牵引着朝闻道号前往归墟的方向行进,赋予它一个初速度后,它将沿着既定路线前进。 牵引绳被铰断,朝闻道号朝着深渊前行。 军刀在副驾驶上看着这一幕发生,心中异常平静,这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对不起。” 他的大脑痛的厉害,仿佛有什么在试图夺取控制权,只是眨眼间,便将身体的主动权拿过去,然后朝着朝闻道号悍然一炮,将其往深渊的方向又推近了一步! 朝闻道号发生爆炸,周身爆发出明亮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入深渊,再无回头。 “谢谢你,年轻人。” 军刀全身大汗淋漓,大脑刺痛,太阳穴一跳一跳,让他牙齿不住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 战机凭借反冲力向后退,谢泽抱住军刀,冲他大喊,但军刀仿佛全无意识,只是不住发抖,表情扭曲,仿佛在和什么抗争。 第31章 愧疚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军刀身上的汗不要命似的往下落,全身冰冷,像是刚从冰窖中捞出来。谢泽怕他身体崩溃,想要找东西让他暖和过来,但这会儿战机上什么装置都没有,只能人工取暖。两人相互依偎着,用最原始的方式保持着体温。 过了一会儿,这种颤抖终于停止,军刀低低喘息几声。谢泽正要放开他,结果被他紧紧卡着腰,咬着唇。 谢泽:“……” 我去你大爷的你恩将仇报啊!谢泽一巴掌欲呼到军刀脸上,手刚扬起就被军刀截胡,握着他的手腕按在座驾上,翻身骑在他腰上,将他死死锁在驾驶座上,令他动弹不得,然后胡乱的蹭着他的脸。 谢泽欲哭无泪,忍无可忍,直接屈膝顶向军刀那处。军刀低吟一声,有气无力的趴在他肩膀上,终于停止强-奸良家妇男的行为。 “你神经病啊?”谢泽抽回自己的手腕,想直接把军刀一张俊脸给打得鼻青脸肿,让他秒变变猪头,“你要给我个交代,交代不清楚我直接让你不能人道!” 军刀爬回副驾驶座,身体弓成大虾状,背对着谢泽,闭着眼睛:“对不起,刚才冒犯你了,我……我不想为自己辩解,随你怎么处置我吧。” 这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样是闹哪样啊? 谢泽活动活动手腕,感觉血液循环通畅了,直接提着军刀的衣领让他正面对着自己,看向军刀的眼神锋利无比,“别想瞒着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刚才是怎么回事?交代清楚!” 军刀喉咙仿佛被遏住,呼吸变得急促,不情不愿道:“刚才……有人上身。” “哈?”这个理由谢泽接受不能,“无缘无故,别人怎么上身?”他上上下下打量军刀全身,“你是个香饽饽还是怎么回事?这都快三十世纪了,别用那些装神弄鬼的理由糊弄我,我的信仰是科学!” 军刀伸手去拉谢泽,被他一巴掌拍开。 谢泽力气很大,军刀皮肤又很白皙,这么猛力一拍,手背通红,毛细血管死了一片。 军刀苦笑,道:“不是想占你便宜,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继续大无畏地去抓谢泽的手,覆在自己耳廓后的那颗铃铛,将线扯出来,铃铛展现在谢泽面前,“我的大脑进行了数据化,爱德蒙的大脑也是,刚才我用这东西去读取他的记忆,没提防他的精神力这么强大,差点被他控制了身体。没想到八百年过去了,他的精神也没有溃散,反而入侵了我的大脑,开那一炮也是他的杰作,是我被控制后身不由己做出来的行为。” 他视线低垂,看着很可怜,仗着长相,恃靓行凶卖萌,偏偏谢泽吃软不吃硬,于是只能举双手投降,“好吧,这点我暂时信你,那问题来了,你又为什么要强-奸我?” 谢泽眼睛通红,“□□”这两个字实在是打击他。但他知道如果过不了这一关,自己是难以让谢泽再次相信他的,于是他坦诚实话:“爱德蒙的情绪感染了我,他的大脑最悲伤的记忆停留在杨修远被归墟吞噬的时候,我……我的爱人也是近乎相同的遭遇,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低着头,不去看谢泽的视线。 只当这一分钟在成全自己罢。 “爱、爱人?”谢泽感觉遭受当头棒喝,心里被猛地一揪,有点难受,说话也结结巴巴,“你特么是把我当成谁了?” “我——”军刀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神色黯然,“没有谁。” 谢泽感觉自己比刚才更糟心。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能拿手叉住脸,低低骂了一句:“妈的。” 他锤了一下控制台,抹了一把脸,表情阴沉,声音也仿佛能拧出水:“算了,走吧。” 蓄满能量的战机按照航线行驶,一路上两人无话,比来时关系似乎更远。 经过了近四天四夜的轮番驾驶,两个人回到了幽灵号,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将战机停稳后从各自的位置上跳下来,各自奔赴房间,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那时候傅香农在浇花,李维京在厨房试验,听到动静后跑出来,看到两人的状态后面面相觑。 傅香农:“这……我没眼花吧?他们两个是不是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李维京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点头道:“你没有眼花,我也看到了。” “闹矛盾了?”傅香农想了半天,“按照船长的尿性,为了吃的他也不会和军刀翻脸的吧。” 李维京啧了一声:“谁知道呢。” 傅香农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军刀回来了。” 黑暗料理统治幽灵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傅香农感觉自己看到了曙光。如果从头到尾吃的都是李维京做得东西,他未必会分辨出好坏。但军刀下厨房的那段日子太美好,将他们的胃养到一个全所未有的挑剔高度,以至于一直没办法降下来标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李维京也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自己做得东西,我也不想吃了。” “幸好等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谢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眠不休绷紧精神,所以乍一松懈后前所未有的疲倦袭击了他,让他再一次做起了梦。 这次是噩梦。 他梦见了故人,鲁妮,赛林,斯派克,普莱德,玛格丽特,多铎,有些是他的朋友,有些是他的敌人。曾经他和玛格丽特也相谈甚欢,她一个雄才大略的女人,对于历史的认知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典型的达尔文主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时候他觉得玛格丽特的想法太过激进,她对权力有着不灭的热忱,眼睛中点燃着野心勃勃。但她是个相当会聊天的人,因为学识渊博,情商极高,和什么人聊天都能聊到对方心坎里去,谢泽那时候非常欣赏她,两个人几成莫逆之交。 隔着这么长时间回头看,谢泽发现自己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错的。他和玛格丽特上同一所军校,在图书馆因为借阅同一本书而认识,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波吉亚家族著名的红玫瑰,因为兴趣爱好逐渐走近。后来在皇家舞会,他没有女伴,却也不能孤身前往,这会让鲁妮抓住机会给他介绍联姻对象。 为了避免这种难堪与尴尬,他向玛格丽特要了个人情,让她同自己前去,交换条件就是她提一个自己在道义内不会拒绝的要求,玛格丽特欣然前往。 大概形势变化,也是从这次舞会开始。那时候鲁妮生下赛林不久,小孩0~3岁是很重要的时间,离不开父母的教育。斯派克是个不上心的皇帝,对于孩子抱着的也是玩具的态度,赛林笑的时候逗弄一下,哭了则赶紧避的远远的,是个十分不称职的父亲。 鲁妮自小要强,这种情况下自然亲身上阵,抚育赛林。因为没有经验,怕赛林被养歪,所以对赛林很严厉。谢泽几次见到赛林,他都很乖,从来不会做出格的事,提出什么逾越的要求。鲁妮的高标准严要求让赛林活的很压抑,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童年,像金丝雀一样被囚禁在精致的笼子里。 只不过这座笼子有个光鲜亮丽的名字,叫皇宫。 他心疼赛林,但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没有什么经验,只是在皇宫待着的时间没有浪费,能陪着赛林玩就陪他撒野。赛林平时自立自强,但他出现的时候总会缠着他,谢泽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带给他不一样的新鲜感。他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不爱被拘束着,前往皇宫的次数也有限,时时前往就会显得很突兀,一年也去不到几次。 但赛林一直记得他,每次看到他都像过节,素来板着的小脸就像碰到阳光的西伯利亚冻土,冰雪消融,变得松软而生机勃勃。赛林会跟在自己身后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谢泽虽然佯作快走,却也会偷偷注意身后的情况,赛林扶着膝盖大喘气,他会回身将赛林抱起来。然后赛林环着他的脖子,小声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来。 谢泽说:“你乖乖的,我就多来几次。” 赛林羞涩的低头笑,幼嫩的皮肤贴着他的脸,在他的耳旁小心翼翼地问:“我每天都很乖,你每天都来看我好不好?” 谢泽没心没肺,觉得小孩么,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于是胡乱敷衍的点头。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却又给出承诺。这其实是很糟糕的行为,但那时候他丝毫不觉,到后来他也抛在脑后。赛林每天做完功课都会捧着一本书坐在石头上等他,但每天等到天黑他也不会来。 谢泽的梦境中总是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小小的男孩,旁边跟着一只纯白色皮毛的小狐狸,一个坐在石头上,一个蹲在石头上。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在身上,周身都镀了一层金粉,但直到夜幕初上,带着桂花香的暖风变成凉飕飕的夜风,男孩都没能等到他要等的人。 他这么等着,日日如此,月月如此。谢泽这一刻仿佛拥有上帝之眼,隔着时空长河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赛林,赛林,silence,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沉默的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几分钟T T 第32章 利用 玛格丽特在皇家舞会和斯派克说话,她出尽风头,这个波吉亚家最小的女儿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她的对比下,鲁妮的温柔端庄善解人意都显得让人乏味,所以斯派克很快转移注意力,将目光投向了玛格丽特。他们聊的很尽兴,无论是马术也好,赌术也好,玛格丽特的见解远超众人——她从来出色,从前在军校用假名读书,想要证明就算没有波吉亚家族的名头,她依旧可以风生水起。 如她所愿,她做到了。 哥德尔王朝唯一一代一皇二后的形势出现,斯派克迎娶玛格丽特,人称黑桃皇后,而鲁妮则是红桃,一个性感,一个温婉,斯派克好福气,坐享齐人之福。 这也是谢泽内心最为愧疚的事,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服役三年后没有退役,反而选择了在军队中继续上爬。在他可以做出选择的那天下午,鲁妮找到了他,两人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 她显得有些疲态,但努力维持自己端庄淑仪,对谢泽说:“我需要依仗。” 红桃皇后代表着民意,黑桃皇后是安抚贵族。 红与黑,不过一场残酷的斗争。 谢泽知道自己实际上没有选择,造成如今局面,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尽管在某种意义上讲,玛格丽特迟早会这么做,只是可能方式不同。但经由了他这条道,那么他便有罪。谢泽背负着他的原罪,一路走一路走,看不到尽头。 他的喘息逐渐变得沉重,全身湿透,如同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夜色深处,万籁俱寂。 谢泽猛地睁开眼睛,胸膛起伏如千里跋涉,眨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处于现世界而不是梦里。 他疲惫的吁了一口气,支起上半身,右腿曲起,食指无意识地蹭着自己的下巴。 早就该面对了,你这个懦夫。 门缝透进来几缕光,凭借着这些许光芒,可以看到谢泽眼神逐渐由震荡变得清明。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在房间,开灯后打开终端,呼叫喻景。 喻景直接挂断了他的通讯。 谢泽再接再厉,这回通了,屏幕里只有喻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气喘吁吁地盯着他:“有什么事快说!我、尼玛、你个、单身狗……” 谢泽愣了一下才想到天下间并不都如他一般是单身狗,急忙道:“那我先不说了,你先忙,先忙,咱们下次聊。” “我去你的!”喻景爆粗口,“风景都煞了,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还下次,下次接着被你、打断性-致吗!” 他的气息被撞的支离破碎,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让谢泽耻得慌,心想这真是暴击,一场噩梦接着一场噩梦,现在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荒谬的对话,于是快速地说:“回头安排一下我和紫金堂一把手的会面吧,就这样,再、见!” 他咬牙切齿的关掉通讯,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我害什么羞?我为什么要害羞! 这对不要脸的狗男男! 另一头,喻景趴在床上,试图往前爬,被喻采卡住腰,陷在原地不能动弹。喻采的进入力道恒定而持久。喻景每次都觉得自己快要坏掉了,喻采都能身体力行的探索他的极限,然后每一次将极限向前推进一点点。 久而久之,喻景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简直是无敌金刚受,这么玩都没被玩坏。 他艰难的向后伸手,摸到喻采滑腻的胸膛,小声要求:“你亲亲我。” 喻采一贯呈现出的扑克脸笑了,俯身将吻印在喻景的肩胛骨上,继而缓缓向上,留下一长串吻痕,认真的态度就像种一路草莓,他慢慢地挪到喻景的唇边,在周围盘旋,逡巡,但就是不去吻他的嘴。 喻景从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他手臂酸软,依旧艰难的撑起身体,让自己够得着喻采看起来坚毅又冰冷的唇——只有他知道这人的嘴唇看起来有多硬,吻起来就有多软。 采撷独属于自己的甜蜜。 他触碰喻采的唇,犹如夏娃触碰禁果,身体拧成麻花状,在碰到的那一刻心满意足。孰料喻采一个大力顶撞,直接让他回归原形,似涸泽之鱼,只剩下吐泡泡的力气。 “哥、哥哥……”他□□着道,“亲亲我……别不理我……” 他眼角泛红,喻采的手如同铁钳,大力握着他的下巴,将吻印在他的眼角,庄重的在上面盖章。 “没有下回。”喻采说话依旧稳如泰山,丝毫不见喘,就像机器,“把终端关掉。” 喻景乖乖的照他说的话去做,喻采大力挞伐,屋内水声啧啧,啪啪声不绝于耳。 事毕,喻景由涸泽之鱼变成了咸鱼,无力的趴在床上,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喻采抱着他去泡澡,出来的时候床单已经被自动换好,花纹是巨大的向日葵。他们躺在上面,向日葵朝着中间沦陷,成为梵高笔下扭曲的向日葵,燃烧着动人的火焰。 “邢风已经答应和紫金堂的人接触了。”喻景说道,“看来他真的是要开始反击了。” 喻采鼻子里冷哼一声,“他早该这么做。” 喻景依偎在他怀里,头刚好枕在肩窝中,闻言往里一侧,看见喻采的下巴,两人明明长得一样,但相由心生,喻采比他刚硬果断许多,长相也脱离了他奶油这款,朝着冷金属发展。 但他爱极了喻采这个模样,凑上去舔舐他的下巴,含含糊糊地问:“你觉得他沉寂太多年不好?” “他是想太多,”喻采评价,“军事天赋极高,但本人应该无心与此,倒像个哲学家。他的脑子应该去过滤一下,让军事家的归军事家,让哲学家的归哲学家,这样不上不下,表现像个庸才。” 他说着用手托起喻景的屁股,声音中不自觉带上几分柔情:“不要点火,你会受不了的。” 喻景听这话浑身不自觉颤栗一下,屁股已经隐隐感觉到疼痛了。但他素来像一只皮猴双蹿下跳,就算□□成一滩水,也能立刻兴风作浪漾出波纹来:“你忍着。” 然后他屁股就被掐了,脸扭曲到变形,恶狠狠的双手掐着喻采的脖子,翻身骑在喻采身上:“你竟然敢掐我!” 喻采被喉咙被扼住,脸色一点不变,对他笑了一下。 他一笑喻景整个人就不太好了,迅速由恶霸退化成小绵羊,贴在他胸膛上哼哼唧唧:“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前特别喜欢对我笑,后来就很少了。” 喻采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以后只对你笑。” 喻景心满意足。 世上没有什么关系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粗长点?不知道会不会被锁T T ———— 罪过!才发现存稿箱的一章忘记设定时间了……昨天竟然没更新……明天会比今天粗长…… 被自己蠢哭了_(:зゝ∠)_ 第33章 狗男-男 他们由一颗受精卵分裂成两个,没想到意外形成了两个胚胎,但郁金香商业公司的掌权者只打算要一个孩子。那人没有选择毁去其中之一,心中想着既然两个,那先养着也无妨,看以后哪个发展的更好,就将那个留下来,剩下那个毁去。 就连名字也只准备了一个,叫喻景。 两个孩子称他为父。 所以最开始两个人并不是兄弟关系,而是竞争对手。喻景古灵精怪,喻采安静如山,两个人性格互补。一同上课,一同学武,但晚上会被司机接到不同的地方休息,他们被许多人监视着,无法私下交流。 但这岂能拦得住喻景?他想方设法在寰宇网络上和喻采取得联系,两个人私下里一直保持着联系,互帮互助,让表现在外的成绩始终不分伯仲。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他们对对方的信任。但凡其中一个人出现背叛行为,剩下的那个人必死无疑。这种不分伯仲的表现让父难以抉择,但他最终还是决定下手,两个人中间剩一人,另一个就只能成为郁金香的养料。 他们被放到一个原始星球,两个人手腕上只有手环,时刻发射他们的生命体征。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才能得到救援的机会,有飞船前来这个星球将幸存者接走,从此有名字:喻景。 原始星球是郁金香的私有财产,没有对外开发,喻景和喻采碰面后,两个人相顾无言,他们不动,手环直接发出微电流对他们进行电击,没有办法,只能缠斗在一处。 喻景那个时候很绝望,他情窦初开,那个人是和他一同长大的喻采。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亲密胜过这世上千万的人,他为什么要杀喻采?那和杀死自己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选择了自杀,被喻采制止。 爱情的激素也好爱情的波动也好,在这对频率近乎一样的灵魂间形成共振,喻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喻采,在他转身的时候,喻采也看着喻景。沉默的感情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开出花,绽放的如此绚丽。 他们没得选择。 老天给了他们一份选择,那天有个人无意间闯入了这座原始星球,碰见了喻氏兄弟,那个人就是邢风,也就是谢泽。 也不知道是谁走了狗屎运。 喻氏兄弟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离开,他们的身体已经打上了标签,手腕上有手环,脚腕上也有生命探测仪。父是残酷的,让他们自相残杀,没有给他们留退路。 喻采更镇定,问邢风飞船上有没有保留大脑的装置,邢风说,有。 喻采转而面向喻景,对他说:“现在,先杀了我,然后将我的大脑解剖出来放到营养液中。” 喻景问:“为什么是我?” 喻采说:“我只信任你,就算你失手杀了我,我也不会有遗憾。” 然后他对自己笑了一下。 喻景这辈子做过的最残酷的事情,就是亲手将刚刚确定恋人关系的爱人杀死。他们本来是一个人,一颗受精卵,上天阴差阳错分裂出了两个胚胎,一同长大,一同学习,一同爱上对方,最后却要面临这样残酷的现实。 他的手从来没有那么稳过,将喻采的四肢卸下,手环脚环上的灯灭掉。 喻采从头到尾没有喊痛,他对着喻景笑,似是在鼓励他。 喻景将喻采的头割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放在营养液中,然后进行手术,只保留大脑,将头颅放到外边。 只有这样,才能骗过父。 邢风带着营养箱离开,星球上只留下喻景一人,他抱着喻采的头,吻住那张嘴唇。 喻采到最后都没有喊痛,微笑着看他。他那么不爱笑的一个人,最后的笑容坚持的最久。 派来接喻景的人看到现场的惨状都忍不住闭上眼睛,喻景跪在中间,四周都是散落的残肢,手上抱着喻采的头颅,没有大脑。 父问他:“他的大脑呢?” 喻景看了他一眼,道:“我吃了他。”然后他露出一个笑,慢慢道,“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父很满意。 那时候如果有任何差池,喻采都不会还留在这世界上。 喻景成为郁金香的太子爷后第一件事就是杀父,弑君,手段凌厉,和外表所展现的风流不同。经历了地狱生涯一般的日子后,喻景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人当做棋子。 他杀了父,这是他拥有自主性的第一步。 没有人甘心做傀儡,就算是那个父,他也妄图通过控制喻景来实现自己永远统治郁金香商业帝国的目的,他死的时候阴测测地笑,说你和我一样,都不会再有选择,这一生都会生活在悔恨中。 喻景心想,不,我有。 老天给了我一份运气,让我可以有选择。 他将父的尸体化为灰烬,扬在星河间。 是他给喻采起的名字,寓意取自古老的诗歌: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喻采的身体是义体,并非人类的身体和骨骼,而是一种轻金属,硬度极高,但很贵。只是继承了商业帝国的喻景再也不会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买不起的,喻采身体的体表组织是喻景亲自看着订做出来的,肌肉紧致,每一块都像是老天赐予的礼物,喻采适应这具身体花了很长时间,那段时间都是他在陪着他。 以后的人生,他们将永远不分离。 因为这件事喻氏兄弟和邢风相遇,之后成为莫逆之交——如果当初邢风不守信用,毁掉营养箱,宇宙间不会再有喻采,而喻景也将会陷入疯狂。也许缘分就是这样巧妙,在后来邢风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喻景救了他一命,纵然郁金香公司富可敌国,但三百万亿不是小数目,能够拿得出这个数目给邢风,本就没有收回的想法。 喻采的话倒是很接地气:“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他要能复仇成功,不差这点钱。” 三百万亿说的跟三百块差不多。 喻景就爱他这副霸道总裁的模样,虽然他自己也是个总裁,但怎么着也算是个风流俏总裁,霸道算不上,大概自己缺什么就喜欢什么,亦或者喻采什么样他都喜欢,当年只捧着个头都能亲下去,现在就更别提了,整日缠着他哥醉生梦死,如果不是喻采不似超人胜似超人,在经营公司上有一套,估计这会儿郁金香公司倒闭了,他们可以去喝宇宙潮汐风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喻景玩弄着喻采的乳-头,一会儿摸一摸,一会儿亲一亲,整个跟皮肤饥渴症差不多,喻采捏着他的脖子往上来,漫不经心道,“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他想活继续养着他,也不差一个人。” 喻景看向他,眼神迷恋,凑上去主动献身,谄媚道:“你最好了,大王。” 喻采忍俊不禁,也不知道喻景这套脑残说法跟谁学的,但既然叫他大王,他就要宠一宠他的蛇精,于是两人又滚到了一处,喻景肉-体凡胎,偏偏爱撩,还爱不知死活的撩,于是屁股只能遭殃——但喻采厉害,用嘴巴跟他上药,上着上着,两人又厮混到一起。 谢泽如果知道这两人这么白日宣淫,定然会恨恨吐出四个字:“好不要脸!” 但谢泽对此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收拾东西,准备好和紫金堂一把手谈判的说辞。 他试图在终端搜关于这人的信息,却发现一无所得。 星际时代,黑-社会也不是原来的黑-社会了,变得合法起来——毕竟现在星际警署的力量不够,很多地方甚至警署和这些人交好,但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规矩,紫金堂在其中算是佼佼者。 这些黑社会但凡和皇室没有结过梁子的,皇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手伸不了那么长,不太出格的,就那么放着,真出格了,直接出动军队打压,一旦到这种程度,那基本就是行星战争级别,黑社会在国家机器面前得不到一点好处,而国家机器面对黑社会的反扑,虽然不会导致灭国什么的,但会元气大伤,到毁天灭地的程度对谁都不好,于是大家默许规矩,在各自的线中运行。 说起来紫金堂会壮大,也是银河帝国建立之初的事情,那会儿一代明君爱德蒙并没有出手将其毁灭性打击,甚至有传言他和紫金堂的首领有来往,紫金堂当年在暗中替他办了不少事,于是紫金堂的延续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但这都是传闻。 传闻之所以为传闻,就在于其证据不确凿性,全凭捕风捉影和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掀起波浪,给大众制造一波舆论,让大家讨论的风生水起乐呵乐呵,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但你就是有那么一阵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第34章 蔷薇星 紫金堂的总部位于蔷薇星,是一座很美的星球,中心城市叫紫林。风乍起,一道紫色的花浪就会飘过建筑群和绿化带,美不胜收。 这一代宗主崛起于七年前,是直接越过上一代夺得的权力。据说那一晚紫林地面上不再是紫色,而是一片殷红,因为紫金堂内部发生了大-清-洗。 权力的易主总少不了流血夜,但在夺得权力后,新晋宗主竟然没有任何表示,而是自此开始深居简出。 这是一代最莫名其妙的宗主了,吃瓜群众对此议论纷纷:既然不喜欢权力,又为什么拼了命的要去争取呢? 谢泽于此心有戚戚,有时候争取权力,并非因为喜欢,极有可能是因为别无选择。失去权力也就意味着失去生命,为了活着,也要将这道屏障拿到。 他出房门,军刀在厨房忙活,傅香农接着在伺候他那一堆植物,枝繁叶茂,欣欣向荣,花房看着很喜感,谢泽喜欢这些东西散发着生命力,扒着门框问:“你手上那盆是什么花?看着真漂亮。” 傅香农将枯枝剪去,听到谢泽的话很高兴,空着的左手心满意足地摸着花茎,笑着道:“是蔷薇,漂亮吧?” “原来这就是蔷薇,诶,香农,你有去过蔷薇星吗?”谢泽漫不经心地问。 傅香农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微微失神,一剪刀没控制好力道,一枝绽放的正盛的蔷薇花被他当头剪下来。他有些恍惚,强打起精神问谢泽:“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有事得去一趟。”谢泽看到那朵断头的蔷薇花,有些心疼,但傅香农的表情他看在眼里,不由得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傅香农放下剪刀,将那朵花拈起,放在手心里,手掌靠近鼻翼,轻嗅蔷薇:“乍一听这个名字吓一跳——我没跟你说过,我从那个地方来吧?” 他的动作很从容,说话声音不紧不慢,有一种从容优雅。谢泽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看到一头猛虎苏醒,轻嗅蔷薇,尽管傅香农的那张脸对应猛虎这个比喻实在怪异,但他在这一刻将一贯隐藏起来的气势放出,让谢泽吓了那么一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个人原本就该如此,就算他每天彬彬有礼,带着友善的微笑,在花房里当一个花匠,但这不是他的真面目。 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谢泽选择不问,每个人都有隐藏着的过去,重要的是现在。 “会有什么不妥吗?”谢泽问,“比如对你造成困扰什么的?当然如果你在蔷薇星上有仇人的话尽管说,打得过咱们开着幽灵号过去打一顿,打不过咱们对着仇人放一炮就跑。” “噗,你这是什么话?”傅香农忍俊不禁,“还好,没有仇人,不过到时候我估计不方便下飞船,就不带着你四处介绍了。” “放心,像我这种老马,怎么可能迷路?”谢泽夸下海口,转身飘走,跟一只花蝴蝶似的。 傅香农收起自己的笑容,他摸了摸侧脸,觉得自己笑的有点假。 蔷薇星,蔷薇星…… 蔷薇早已落满一地了吧? 他将那朵被他误伤的蔷薇花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苦味慢慢浸满整个口腔,香气似乎萦绕在鼻翼,久久不肯离去。 * 谢泽告诉李维京他的前进方向,不出意料的收到李维京的白眼:“蔷薇星?” 她输入坐标,将行进方向改掉,然后转身抱臂看着谢泽,“我说船长,我们多久没有接任务了?再这么下去,幽灵号真的要名副其实了。” 谢泽老不正经的耸了耸肩膀,见李维京往腰间一摸就要抄□□,吓得连忙躲在刚到这里的军刀身后,道:“回头做,回头做!这回有事前往。” 李维京手根本没有摸到枪,见状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谢泽都当时放屁了,她道:“随你,别没有能源的时候再过来跟老娘投诉。”放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去打虚拟CS射击游戏。 这人在寰宇网络上打游戏是一等一的厉害,选的性别女的号,打到了全服第一,被好多人怀疑是游戏公司的机器人作弊。最后在游戏社区直播了一次,震撼全场,小弟一堆,全都是拜女王的。 谢泽知道李维京没生气,只是给个下马威而已,平日里维护幽灵号最上心的就是李维京,她才算是幽灵号名副其实的船长,自己根本只是个甩手掌柜而已。对他下这个通牒,也只是想让他振作起来,就像最开始他们认识的时候她做的那样,话说的死难听,但就像中药,很难喝,但很有用。 “你做了什么让她生这么大气?”军刀好奇地看向李维京的背影。 谢泽道:“我要去一趟蔷薇星。” 军刀转念一想,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蔷薇星是紫金堂的地盘,去那里,大概是想着曲线救国,和紫金堂宗主谈合作。 但这谈何容易?如今谢泽一无所有,手上根本没有筹码,就算搬出邢风将军的名头又如何? 江山改朝换代,光杆司令一个,手上没有筹码,去了难免被人看轻。 他从朝闻道号上取的的资料还没有读完,有些东西还在破解当中,本来打算等破解完,再想方设法告诉谢泽这一件事。从密码难以破解的程度上可以看出爱德蒙对于这些东西的重视程度,他当初将东西存入库里,死死封存。大概是因为想要送的人已经不在了,看到里面的东西难免睹物伤人,只好全部封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到最后,他终究选择驾驶朝闻道号去寻找故人。 军刀现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将谢泽引过去,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他问谢泽:“需要陪同吗?” 谢泽给了他一个古怪的眼神:“你去干什么?端茶倒水吗?” 军刀:“……” 他玩味地笑,意味深长道:“也不是不行。” 谢泽摆摆手,示意他别多事。 一天后,喻景将时间地点定下来,通知谢泽。 “成不成全在你,我们能做的就到这儿了。”喻景说道。 谢泽衷心感谢他:“一直以来麻烦你们了。” “哟,正经了。”喻景见他这么一本正经,自己也忍不住坐直了,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其实如果以朋友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建议你复仇的。波吉亚家族如今的力量非同昔比,玛格丽特已经在着手准备加冕,她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对手,论卑鄙,论阴险,论狡诈,你都比不过她,再加上她背后的势力以及普莱德的支持,胜算极小。” 谢泽淡淡道:“这我都知道,但喻景,我别无选择。这么多年,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尸横遍野,那些在太空迸溅的血液最后都凝成晶体,挥之不去,这是我的心魔,我必须去解决它。” “你这样的人,本来应该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打仗,做常胜将军,现在却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去用旁门左道的方法换取微薄胜利的希望。”喻景眼中带着悲悯,“不论如何,我祝你成功,邢风,无论如何都不要选择死,我希望你能活着。就算碰到最糟糕的情况依然选择活着。” 谢泽的气息乱了一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新鲜的空气充满他整个胸腔,然后缓缓吐出来,这样仿佛自己也焕然一新,充满力量:“会的,会的。谢谢,谢谢。” 他关掉通讯,屏幕消失,房间又回到除了他再也没人的状态,谢泽坐在地上,靠着床,曲起膝盖,将脑袋埋在其中。他的大脑此刻空空如也,就像脑子离家出走一样,过了一会儿总算好一点,回来了。 谢泽看那条讯息,时间,地点,人物俱全,就像写好的剧本,现在只需要登台,就可以锣鼓喧天,宣布开场。 人生不能总是逃避,很多事情就算难,就算险,就算赔上性命,也要去做。 谢泽现在要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玛格丽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成功加冕,他需要再这之前将三件事做好:舆论,武力,找到赛林。 无论哪一件都难如登天,但头破血流也要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晚了…… 第35章 银狐 蔷薇星是个一年四季气候宜人的星球。 约见的地方是花园式咖啡馆,从篱笆门进入,沿着鹅卵石小路往前,推开玻璃门,谢泽按照指定位置坐下,等着他的贵客。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他心中有些焦虑,但并不表现出来。喻景是中间人,按理来说对方不会无故耍弄他,否则中间人这个位置实在尴尬。即便郁金香只是一个商业公司,但其势力非同寻常,抹面子对谁都没好处。 最后五分钟。 谢泽端起咖啡,微烫,他抿了一口,朝着玻璃窗外看。风吹起爬在篱笆上的蔷薇藤蔓,紫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蔷薇花掀起一道浪,一波又一波,美不胜收。有些花被风吹走,落了一地,在褐色泥土的映衬下,无端让人有一种清冷的感觉,哪怕阳光和煦,映照大地。 最后三分钟。 没有人出现在大门,一道篱笆墙将里面的世界和外边的世界分开,没有飞船降落,没有车辆轰鸣而至,世界依旧按照既定轨迹前行。角落处弹奏钢琴的人挺直腰背,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起落落,他很专注,一首曲子到了高-潮部分,叮叮咚咚,谢泽的心也不由得跟着琴声起起伏伏,有些口干舌燥。 最后一分钟。 依旧没有人到来,没有奇迹发生。他看着表,最后三十秒伴随着秒针的行进,无情的流逝。情人间的约会不一定要准时,每错一分有一分猜测的乐趣,但这样正式的场合迟到,不免让人觉得忐忑。尤其对象是一个黑社会的头头,难免让人想到刺杀、权力交接等场景。谢泽内心感到一阵安宁,杯中的咖啡温度正好,他将其一饮而尽,放回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钢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弹琴的乐者起身,谢泽这才发现他的衣服穿得很随意,并不是正式的燕尾服,而是很正常的家居服。这人气质慵懒,有一种散漫,但能让人感觉到威慑。 而就在刚才,谢泽什么也没感觉出来。也就是说,这人是在片刻间将他的气质舒展开来,才得以让谢泽发现他的存在。 “久等了。”乐者道,“一首曲子恰好可以弹到结束,也就不免怠慢客人。”他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秒针正好指向12这个数字。 “还好,赶上了。”他坐在谢泽对面。 谢泽到现在都难以置信,眼前这人居然是紫金堂的一把手。 他说话不骄不躁,长相乍一看并不引人瞩目,但仔细看会发觉他是耐看型的,越看越舒服。五官并不出挑,但配合在一起是恰到好处,当他收起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极少会有人注意到他;但当他展现出自己的气势时,很少会有人忽略他。 他身上混合着杀手和上位者两种近乎矛盾的气质,却能恰到好处的将其融合到一起。 “谢泽。” “不该是邢风吗?”那人眼睛中带着几分笑意,“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愧不敢当。” “我没有姓,老师取名字叫星魂,这么叫我就可以。”星魂道。 “好名字。”谢泽注意到他说到“老师”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中有不同寻常的情感波动,但他很好的掩饰过去。如果不是谢泽仔细观察,怕是这种一闪而逝的感情变化就这么随风而去。他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我们之间不必客套,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是。”星魂径直进入主题,“喻先生之前已经将部分事情告诉我,紫金堂参与行动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归不能空手而归,不知道谢先生能够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交换?” 谢泽没想到他这块骨头这么难啃,一上来什么也不用闲聊,直奔主题:你能出得起什么,我要度量一下值不值得交换,这种性格他喜欢,但乍一放到自己的对立面,难免觉得棘手。 因为他什么都出不起,许下的也只是空头支票。 “普通条件我想你也看不上,倒不如我们都说一说想得到什么,这样也省却讨价还价。”谢泽和他打太极拳,将问题重新推到他面前。 你来开条件,我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再说。 星魂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相对,谢泽背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那是一双极黑极静的眼睛,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冷,看所有人都像看死人,仿佛能够直接透过眼睛表面的薄雾看到灵魂深处。 从他的表现来看,以前应该是个杀手。 成功的杀手可以看破人的伪装,因为他们见识过无数濒死之眼的疯狂。 “看来这不过是个庞氏骗局。”星魂的上半身已经挺的笔直,“你拿不出任何东西。” 谢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咖啡我请,请回吧。”星魂下逐客令。 谢泽十指交握,这句逐客令下了,他反倒冷静下来,盯着星魂的侧脸:“你在找什么人。” 星魂余光瞥他。 “你的老师。” 星魂拿正眼看他。 “我可以找他。” 星魂的身体微微转了一个角度,直面他:“紫金堂找了他很久,都没找到。” 言下之意,你凭什么这么笃定能找到呢? “银河帝国将在三年后进行一次人口普查,再一次进行终端植入,推行电子脑,身体植入生物芯片,取代原本的终端,实现大脑共享网络。”谢泽将这个爆炸性新闻说出来,“除非他死了,或者他永远不和正常的社会发生联系,否则一定可以发现他的踪迹。” “这不是玩笑。”星魂眯起眼睛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全部推行生物芯片,那不是人的所有行为都可以监控?做不到的。”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谢泽道,“这是大势所趋,无论谁都没办法逃过,只是相比较而言,到时候谁主动,谁能得到先机。玛格丽特代表着谁的利益大家都清楚,选择我,是选择合作伙伴,选择她,你们不过是她手下的炮灰。” “你们不都是保皇党一派吗?”星魂总是很尖锐的指出问题症结所在,“你和他们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这不是由出身决定的,而是由你们所处的位置决定的。不论谁在上面,都注定了要牺牲我们。” “所以这时候,不是更该选择可能而不是选择注定死去的路么?”谢泽道,“搏一搏,总是没坏处。” “你的筹码很打动我,但还不够。”星魂缓缓摇头,“危险性和收获不成正比,希望我们下次交谈的时候,你有足够的筹码。” 这是有下次谈判的机会。 “愿与你再次相见。”谢泽对他行了一个宇宙间赏金猎人的礼节,转身离去。 星魂坐在原处,他的衣袖中掉出一朵紫色蔷薇,花瓣上有几处白点,乍一看去就像花泪,惹人垂怜。他看着花掉下去,过了一会儿俯身拾起,吹了吹灰,闻到香气,淡淡的,带着几分苦涩的味道。 他将花瓣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脸上看不出表情。咖啡馆空无一人,也不会有人前来。 这家名为“故人咖啡”的咖啡馆,终究没有迎来它的故人。 “你还好吗?”星魂低声问,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中有几分天真的残酷,“居然有人提出条件找你,你可是银狐啊。” 杀手银狐,紫金堂3S级杀手,长相昳丽,在这一行本是相当吃亏的条件,硬生生被他逆转。十六岁因故进入紫金堂成为杀手,十七岁出师,三十五岁卸甲,本来是下一任宗主的有力竞争对手,为人设计陷害,乘坐飞船爆炸,至今生死不明。 外人都觉得他出意外死了,还在感慨这人英年早逝。只有星魂知道,他没死,他只是逃了。 狠心舍弃自己,去往他向往的自由世界。 银狐在二十岁的时候在贫民窟捡了个小崽子,长得人模狗样,也不知道是谁家走丢的孩子。那会儿有红灯区老鸨和人贩子商量着把他捯饬捯饬卖给有特殊嗜好的富人,银狐闻言直接从房顶上跳下去,直接给人贩子补刀,老鸨心惊胆战,什么话都不敢说,眼睁睁看着银箔面具男将人带走。 他给这小崽子取名叫星魂,至于什么意思,星魂后来查了,发现只有很早时期一本名叫《流星蝴蝶剑》里的主角叫孟星魂,是个杀手,爱着一个名叫小蝶的女人,有一个名叫律香川的敌人,如流星般寂寞。 星魂被他捡到的时候只有七岁,跟在银狐身边,替他守着家,顺带和他一起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流弹暗杀。杀人的总会被杀,这是天理。当他们被盯上的时候,就需要离开暂时的住处,四处流亡。 所谓的流亡,基本就是提着一个小手提箱来回跑,有时候连手提箱都不必有,拔腿就跑,操起腰上的枪就反击,将敌人杀死,一场战役就结束。那时候他很讨厌这种流亡生涯,问银狐,要怎么样才能安稳下来?银魂说,死了就安稳了。 但没人愿意死。 于是只能接着流亡。 银狐是个奇怪的杀手,他的窗台上会放一盆兰花,有时他自己都不记得要晒太阳,但他身上仿佛上了发条,到时间后自觉自动的去拉窗帘,让兰花晒得到太阳。星魂有一次觉得奇怪,他问银狐:“兰花需要晒太阳吗?”银狐愣了一下,之后回答他:“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它晒太阳?”星魂不解。 “帮我晒。”银狐理直气壮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晒?”星魂问。 银狐缄口不言,很久后星魂才知道答案。 他们这样的人是不能暴露于太阳下的,见光多了,死的也快。 只是人终究是渴望阳光的。有一次星魂主动帮忙将窗帘拉开,一束仿佛从天堂漏出的光照在银狐脸上,他微微眯着眼睛,睫毛染着金粉,逆着光看向星魂,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也许正是那一瞬间的回眸,他对银狐起了不同的心思。 银狐教他冷兵器的使用,同时教他古老枪支如何填装速度最快,激光枪如何将其能量一丝不浪费的利用尽,饭怎么吃能抢到最好吃的菜,书怎么看可以一目十行,要怎么伪装才能让自己融入人群。他做过侍应生,假扮过男-妓,男扮女装做过交际花,千般面孔在星魂面前展示,就像万花筒一样让人眼花缭乱。 但星魂记得最清楚的,是银狐做完每一次任务都会回来将自己关在浴室里泡澡,然后冲很长时间的水,穿着睡袍出来,在窗台上坐着,点燃一根烟,望着窗外的月亮沉默。 月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人觉得清冷,疏离,星魂这时候会靠近窗台,坐上去,让自己的双腿自然垂落,手抓着窗沿,朝他问东问西。 银狐素面朝天的时候样子很干净,就像那种学习拔尖的优秀学生,皮肤白皙,瞳孔是黑曜石一般的墨色。外貌一直保持的很年轻,除了一双安静到会出卖人的眼睛。 银狐这个名字对外宣称四十岁,但见过他真面孔的除了星魂,剩下的都死了。 他心理和身体双重洁癖,除了偶尔抽烟喝酒,没有其他不良嗜好,情-欲都十分淡漠,星魂一开始梦到将他压在身下侵-犯时羞愧难当,自责到想要自杀,从寰宇网络上看些资料进行疏导,这才按捺下这种奇怪的心思。 但对于银狐的爱慕之心从来没有消退过,或许是因为压抑,这种感情就像幂指数,增长形势十分恐怖。 星魂出师年龄比银狐还早,他十二岁开始杀人,那时候银狐二十四岁。 这件事是意外,银狐教星魂杀人的办法,却从没想过让星魂杀人。如果可以,他想星魂一辈子双手干干净净的,不必沾染这些血腥,过上他曾经期望的生活。 但命运这厮从来背道而驰,绝不会问过主人的情绪,随意就在生命册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星魂会杀人,和当初银狐捡到星魂的原因一样,他被人看上了。 那人是个小型黑帮头子,有一点势力,身边有保镖有机器人,银狐当时在小酒馆喝酒,星魂去找他,走在路上被人绑架,掠走了。 银狐那时候喝醉了,趴在吧台小憩了一会儿,错过了星魂的求救信息。 这是他人生最后悔的事情。 等他清醒后赶到现场,床上已经被血浸染,黑帮头子的尸体七零八落的分散在床上,星魂双手沾满鲜血,脸上带着几点血渍,样子很是恐怖。 银狐缄默,抱着他回去。 那天后,星魂爬上了银狐的床,之前都是银狐睡床上星魂打地铺,这是两人第一次睡在一处。在那之后他们只要在一块就会睡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像是要从对方身体中汲取温度。 杀人是一项几乎无法停止的行为,当你杀了第一个人,你会杀第二个,直到你被人杀死为止。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更何况是杀手?从没有金盆洗手一说。这条道上的,刀尖倘若不对着人,就要对着自己,猛地刹车,刀尖捅自己身上。 从前银狐虽然说是在紫金堂中,但从来不站队,没有帮派,但星魂杀的人有点分量。尽管银狐不动声色的将人带走,但毕竟有证据,最后还是找到了他身上,他被迫站队自保,星魂也不例外。 两人站队,银狐极为聪明,在很多事情的决策上的定案都表明了他看待事件的高瞻远瞩,这令他逐渐展现耀眼的光芒。随之而来的是在紫金堂内职位高升,面对更多嫉妒的光芒,以及随之而来多如牛毛的暗杀行为。 两年后,他们当初站的派别头头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被那女人用□□戳穿喉咙捣碎大脑死的,银狐稳住了局势,取而代之;五年后,他的位置升到了宗主之下,作为温和派,和激进派形成对峙局面。 在权力最后的角逐时,银狐被人下药,他的双眼被蒙住,在药物的折磨下自觉丑态毕出,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直接离开,在跃迁时飞船爆炸失事。 和他发生关系的,是一直相依为命的星魂。只是那时候银狐被药物冲昏的头脑,没有发觉。星魂醒来后去买饭买药,再回来的时候银狐已经消失不见了。 经历了那难忘的一夜,星魂想将敞开心扉给老师看,将他那些年难以言说的心思说给他听,因为银狐在情动之时喊的是他的名字,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激动到无以复加,在银狐的耳边花样百出叫他的名字:师父,老师,银狐…… 但第二天醒来银狐就消失了,之后传出他飞船爆炸的消息,星魂被一连串的打击重锤,心脏被碾成齑粉,飞向太空。他被人设绊子,只能反击回去,将权力巩固下来才能动用权力寻找星魂,将飞船失事的地方一寸一寸的翻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翻来覆去好几年,附近的每一块陨石都检测了,没有找到含有银狐DNA的血肉。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的一章,哈哈哈! 专门找了一天来修存稿,以后不用再担心想不起来放Orz 第36章 新人物出场 他自我安慰,从灰烬一般的生命中重新点燃火光,相信银狐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过他逍遥自在的日子,只是手起刀落,和过去楚汉河界,泾渭分明。 老师从前就想过这样的日子,考帝国林业学院,出来做个花匠,或者去郁金香公司应聘生物学,做一个科学家,这是他人生原本的轨迹。只是因为一些偏差远离了既定航线,后因为更多的偏差,逐渐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或许放手让他这样去过自己的生活是好事,但星魂心中永远有三个字在叫嚣:不甘心,不甘心! 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难?为什么他只是去买个药,人就消失不见?! 就算他觉得受辱,觉得难过,为什么不可以回来和他商量?他愿意成为他的港湾,成为他的船坞,但从来没想过他会不告而别,生死不明。 他们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要抛下他?他怎么敢! 怎么能让他如愿! 星魂双手紧握成拳,他想到谢泽方才说的那些话,心中忽然一动。 谢泽说能找到老师,有两种可能:一是出动人力去找,但在这点上他已经费尽心机,但无果;另一种可能是,他知道老师在哪里,只是用这个条件来谈判。 想到这里,星魂“嚯”地站起来,他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收起,不紧不慢的朝外边走,鹅卵石硌着脚底,却让人有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 有人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后,星魂头也不回,吩咐道:“去查一下这个人的飞船上都有哪些人?” “是。” 那人无声无息的离开,就像影子。 星魂早已学不会期待。在漫长的寻找过程中,他一点一点磨灭了自己对于未来的希冀。银狐离开后,他查出来下药的人,亲手除去。那些曾经的暗杀和憎恨并不会因为银狐的离去而减少,只是加倍的加诸于他身上。他已经无法做到抽身,只能深陷其中,用权力的盔甲将自己包裹,否则将无法抵挡来自敌人的子弹,□□,威慑,一路往上爬,两年前坐在了这个位置。 这两年他将紫金堂原本的一些奴隶生意停掉,转而成为机械开采金属矿和能源,逐渐洗白上岸。和郁金香公司的来往也是基于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喻氏兄弟在管理经营上目标很明确,他们掌握着前沿技术,甚至可以称得上绝对垄断,产生丰厚利益。这些利益中相当一部分被用来资助象牙塔的进行科研,而科研成果反哺技术,再产生利益,形成了闭环。 至于原料的选择,郁金香公司有自己的矿物星球和能源星球,只是这些事情不会自己动手,即便可以将价格再降一部分,获取更多利润。他们选择和拥有能源和人力的组织与势力合作,分一杯羹,将蛋糕做大,每个人都受益。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令许多组织对他们相当满意,有钱一起赚,总好过独食。 紫金堂盘根错节,内里各方势力良莠不齐,最后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实际上结构是相当不健康的,这个组织看似庞大,一旦有外部力量进来,势必摧枯拉朽,不用持续打击,紫金堂自己就会陷入四分五裂。 党-锢之争自古就是一种内耗,想要将这种内耗降低,势必要先有绝对的话语权。就像一艘船在海上行驶,前方不远处发现冰山,这时候再开投票选出航向就已经迟了,需要一个强势的把握方向盘,将方向扭转。 民主可以让所有人死的毫无怨言,独-裁能获取一线生机。 星魂在紫金堂待了十八年,早先就看出来,紫金堂的上一代宗主权力几乎被架空,内里群雄并起,各自为政,有强势外力袭来,这里只会四分五裂。他□□成功后,巩固势力,再大刀阔斧的改革,将紫金堂重整,成为如今的模样,能够继续稳定的再向前一段时间。 但平稳永远是暂时的,乱才是永恒的,玛格丽特代为执政的这段时期,帝国已经在逐渐收拢自己的羽翼,她擅长掠夺而非开拓,这使得她会先将矛头对准国内,将这些眼中钉肉中刺给拔去。紫金堂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会遭受其打压,将财产没收,移交给贵族,也就是她的亲贵大臣。在这种形式下,星魂不可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只能寻求突破。喻氏兄弟这时候将梯子搭好,告诉他,这是一条有危险的路—— 但星魂只能选择走下去,他能做到的,是尽力争取更多的权益。 —— 谢泽手插在口袋中,在路上慢慢走着。路过一家手工小店,听见大门上风铃叮当响的声音,觉得有趣,脚步一转,走进小店。 这店称得上袖珍,面积统共不超过二十平米,中间有一道屏风,将左右隔开,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饰品。谢泽一样一样看过去,发现大多都是地球时代的乐器,小巧玲珑,有哨子,口琴,埙,排箫,长笛等。他转向另一侧,这里是各种各样的布,配着针线,刺绣用的。 小店里有股檀香,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有个既瘦且高的女人在他前面,衣着很飘逸,红色袍子,质地看着很轻盈,走路都能被风带的飘起来。裙袂下露出一双漂亮的脚,足蹬一双木屐,大长腿,小蛮腰,黑色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竹签式的东西挽着,风情万种。 她锁骨旁的红衣上绣着一朵白色的花,看着很怪异,但仔细观察又会沉迷其中,那朵花的花瓣仿佛怎么数都数不清。 “先生要买什么?”她忽然问谢泽。 谢泽道:“随便看看。”他说着走到那边,拿起一把口琴,“这个多少钱?” 女人吐出一个数字。 谢泽觉得肾疼,咽了咽口水,道:“帮我包装一下。” 女人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去拿了一个盒子,将口琴装到里面,推到桌子的另一旁。 她竭力避免和旁人的接触,看得出来应该有洁癖。 谢泽方才叨扰,已经很是愧疚,此刻看见她这样,知道自己贸然前来打扰不好,于是买完东西就离开,出门后回头看一眼,发现一旁挂着块木板,上面写着:闲人勿进。 刚才没看到,谢泽心想:我不咸,心里苦。 他带着一身淡淡的檀香离开。 走后没多久,女人将门关上,查看自己的账户,发现离□□,还有点距离。 但她并不想接客,她什么都不想做。 天逐渐暗淡下来,她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毛毯,房间很小,就像她小时候住的那样,但那时候心是满的,不似现在。 屋子里挂着一轮月亮,天色一暗,月亮就会亮起来。 她的名字叫明月。 明月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椅子上有节奏的叩击,她心里有事,因为刚才一个照面,她看到他身上装着的枪。 这人应该是个星际牛仔,或许找这样人的接活也不错。 再说她刚才说那个数字只是闹着玩,想把人吓唬的离开,店里的小玩意都是她从各地搜集过来的小玩意,她每去一个地方就会在当地买一些东西回来,放到这里,当做纪念。 没有家的人会渴望家,流浪的人会想停留,她也不例外。 ———— 傅香农在蔷薇星的夜行公园散步。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更怯,或许是因为不敢见故人,他很久没有踏上这块土地。 但重新站在这里,他心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畏惧不前。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让旧日的伤痛得以痊愈。 清风在他脸上吹拂,温柔的令他想要倒在草坪上,在树荫下睡一觉,醒来后周身都会暖洋洋的,让人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这些事情他小时候经常做。夜行公园挨着警署,放学后,他的父亲会让他来公园玩耍,有时候也会让他在办公室待着,下班后带着他一同回家,在车上考他学的功课。 他不是家中独子,上头有两个哥哥,但大哥不喜欢父亲的工作,小时候又被绑架过,当时绑匪拿他当人质,勒索银行,枪口对准了太阳穴,只要扳机扣动,他就会一命呜呼,父亲没有被威胁,他的手很稳,在劝诫无用后,他悍然射击,一枪击中绑匪的脑袋,脑浆迸溅了大哥一脸,把当时只有八岁的大哥吓到了,有心理阴影,十六岁的之后宣布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离开家庭;二哥考入军校,后来在时空要塞之战牺牲。 他两岁的时候,母亲选择用枪自杀,枪口塞在嘴里,在浴缸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血和水溶在一起,她沉进浴缸,黑色的长发在水面飘着,脸色沉静如睡莲。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经营着一个失败的家庭。”他听见父亲在教堂向神父忏悔,主怜悯看世人,然而他被桎梏在十字架上。 这样的神,为什么会有人来信仰呢?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他依然不懂。 或许是因为大哥二哥的缘故,这个家庭经历变故,支离破碎,傅嘉逸终于学会了该如何当一个父亲,他很疼爱傅香农,会去接他上下学,监督他写作业,给他讲睡前故事。 父亲是他的信仰。 其实如果按照原本的轨迹,他应该是一个优秀的植物学家,再不济也可以子承父业,进警署做文职,当一个斯文败类,这样过完一生好像也没什么。 尽管他成绩优秀,琴棋书画都能来一手,在人群中星光熠熠,但傅香农实际上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平平凡凡过完这一生,拿全部积蓄买一艘飞船,照着寰宇网络上的百科全书将植物们拜访一遍,路途中把人类历史上经典的小说都给看一遍,这一生大概就这么过完了。 这就是他全部的想法,实在是像死水一潭,旁人听见怕是要拎着他的衣领问:志气呢?奋斗呢? 傅香农从来没有想过当英雄,但他骨子里的浪漫主义深入骨髓。十六岁生日那天,他对父亲忘记他生日有些生气,于是一个人出去晃荡,跑到了红灯区旁,心中想的是报复父亲——这是无药可救的王子病,幼稚,傻,但那时候父亲的关注对他来说就是大过天的事情,他为了工作忽视了对儿子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傅香农决定惩罚他。 他长相极好,气质干净,再加上十六岁的少年皮肤白皙,黑发黑眸,身材瘦削,从背后看,颇有些雌雄莫辩的魅力,有不少人盯上了他。 红灯区本来就男女不忌口,口味更重的,人兽都有可能,群P更不是什么新鲜事。道德一旦沦陷,人类将没有底线。 但是傅香农先动手的。 他路见不平,不能一声吼,索性直接拔枪相助。红灯区会时常有女孩填进来,傅香农恰好那天碰上,里面有一个看样子约莫七八岁的女孩挣扎地厉害,想要挣脱那只钳住她的大手,她拼命喊叫,声音惨烈,好不凄厉。 周围一圈人冷漠且麻木,依旧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站在二楼阳台上的女人点起香烟,吐出青紫色烟圈,指着傅香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女孩最后将目光落在傅香农身上,眼中燃起火焰:“大哥哥,救我!” 她被人一巴掌打翻在地,嘴角吐出鲜血,身体如同秋天的落叶瑟瑟发抖。 傅香农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在他面前发生,他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于是他箭步上前,拦住那彪形大汉继续打人的手:“你凭什么打人?”他看了那倒在地上的女孩一眼,“她还没有成年。” 彪形大汉笑了,他身后的一众红灯区工作人员也笑了。 “她爸爸赌博欠债,已经把她抵押给秀水街了。”大汉甩开傅香农的手,在他脸上重重的拍了两下,“小弟弟,我看你也未成年吧?为什么在这里?” 傅香农卡壳,白皙的脸上是被人拍打后的红,他站在院子中,就像一座孤岛。那倒在地上的女孩很是会察言观色,知道这里能够将她救走的只有眼前这少年,哪怕这只是沉浮大海中的一根稻草,她也要死死抓住,连滚带爬的过来,抱住傅香农的大腿,思维清晰,口齿伶俐地说:“他不是我爸爸!我也不是他女儿,我从小就和妈妈住在一起,他没资格抵押我!我是无辜的,大哥哥,求求你带我走!”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想要破处,只管上楼,她们包你爽翻天。”彪形大汉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鼻翼弯弯,看着很像一只雕,这么一笑,已经不止是像,而是神似了。 那女孩被拖走,在茶色地板拖出一条深色的带子——那是血,只有血才能留下这种带子。 傅香农从腰间拔出一把枪,颤抖着举起来,对准那大汉:“我警告你,把她放了!” 方才还是哄笑一堂的环境瞬间变得静寂,所有人侧头看向他,眼中俱是惊讶。 他们觉得他疯了,傅香农也觉得自己疯了。 大汉没有放开那女孩,他眉梢挑起,浓褐色的眉毛很粗,乍一看去,就像一条蹲守在眼睛上的毛毛虫,随着表情变换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 “我不接受威胁。”大汉说着直接撕开了女孩的衣服,“或许我应该教你做人,首先不要把枪口对准你无法射出子弹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着解下了自己的裤子,看着双手持枪,身体略略颤抖的傅香农,眼睛带着侵略性,他死死盯着傅香农,如果视线可以实体化,傅香农身上早就寸缕不剩。 “我叫黄金蟒,你可以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和我对峙——” 他将性-器直接对准小女孩的下-体,毫不留情捅了进去,挑衅地看着傅香农。 他一只手钳制住小女孩的腰,另一只手作□□状,指向少年。 傅香农听见小女孩的撕心裂肺的惨叫,也听见了自己大脑中那根弦崩断,他扣动扳机,子弹射在黄金蟒的大腿上,一路向上,直到腰间。 只差一颗子弹黄金蟒腿上就会留下北斗七星的形状。 在子弹射出枪膛的那一刻,傅香农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没有想后果,也没有想自己会遭遇什么。 黄金蟒没有死,他的腿是义体,也就是假肢,但和真的差不多,这些刀锋舔血的人身上基本都换过零件,没换的基本是没钱直接残废,或者因为咽气了没机会。 六颗子弹全部出膛,傅香农的背后爬满了冷汗,汗涔涔的,濡湿了他的衣服。 打手们朝他涌来,大门关上,他知道自己没有离开的机会,扑向黄金蟒,就像一只兔子扑向巨蟒,来一场以卵击石的战斗。 黄金蟒将小女孩摔出去,她的后脑勺磕在台阶上,暗红色的血逐渐从茶红色的头发中流出来,她眼睛瞪的很大,湛蓝色的眼睛映照着湛蓝色的天空,天很干净,万里无云,就像一块纯粹的蓝色水晶,但其中的恐惧永远挥之不去。 短暂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世间,直到最后对这个世界抱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恐惧。 傅香农想,她有没有后悔生而为人? 他死死扼住黄金蟒的脖子,任由拳脚加诸在自己身上,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被揍到鼻青脸肿,眼睛充血,看这个世界都泛着红色,但他依旧没有松手。 但他太弱了,终究是没有将黄金蟒杀死,最后被制服,按在院中,像死鱼一样,黄金蟒粗壮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痕,那是他拼尽全力才留下的。 那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傅香农,踹了他大腿骨一脚,傅香农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像是裂了一样疼,应该是骨折了。 “老大,咱们要怎么处理这小子?”有人凑上前问,“要不要直接轮了他?或者干脆直接扔到三楼接客?” 傅香农一阵瑟缩,他想,如果我走到那一步,不如从楼上直接跳下来摔死。 黄金蟒蹲下来,捏着傅香农的下巴左右端详,眼睛带着光彩,笑地很危险:“不用,我发现他似乎有更好的用处。” “什么用处?”那狗腿问。 “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黄金蟒站起来对着傅香农的小腹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傅香农剧烈的咳嗽,嘴巴里全是血,腥味,甜味,各种奇怪的味道前赴后继的涌入喉咙,让他眼睛带着生理泪水,看这个世界也朦胧了起来。 “谁的?” “傅嘉逸傅警监的,”黄金蟒不疾不徐道,“留着他,别让兄弟们碰他,还有更大用处。” 傅香农昏迷前心想:我闯祸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大章奉上~ 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地雷~>3<感受到你们浓浓的爱意了! 么大! 肉包子啊啃一口扔了1个手榴弹 MINI扔了1个地雷 thislanddd扔了1个地雷 晏景RoiL扔了1个地雷 晏景RoiL扔了1个地雷 第37章 蔷薇往事 有些人生活在白天,有些人生活在黑夜;有些人遵守规则,有些人制定规则,有些人游离于规则之外,成为法外之徒,有些人明目张胆违背规则,成为黑帮分子。 傅香农醒来后,眼前一片白。 医院这种地方永远不会变的喜庆,要么活着出去,要么死在这里。 他以前很讨厌来医院,小时候生病了连药都不肯吃,觉得苦,父亲总是会哄着他吃下去,许诺给他买东西。 但他许下的诺言从来没有实现过,他是一个健忘的父亲。 傅香农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神色疲惫的父亲,头上有几处花白,眼窝深陷,趴在病床旁。 “爸爸。”傅香农开口喊,嗓子沙哑,一说话就痛的要命。 他其实满腹委屈,信仰摇摇欲坠,想要从父亲这里汲取温暖。他不相信这世界有那么黑暗的地方,他想要告诉父亲他的遭遇,让父亲去将那里将黑暗扫荡一空。 他想到黄金蟒挑衅的眼神,想到小女孩最后死不瞑目。 傅嘉逸睁开眼睛,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带着痛苦。 傅香农刚要开口,他直接给了傅香农一巴掌:“糊涂!” 傅香农被打的一懵,耳朵嗡嗡直叫,像是要聋的信号。 父亲扬长而去。 傅香农眼角不自觉的就留下眼泪,他觉得自己软弱无能,想要求助温暖的人给了他一脚,让本来在悬崖边挣扎的他直接坠入深渊。 门外站着另一位和傅嘉逸差不多年龄的人,他身着警服,拍了拍傅嘉逸的肩膀,“侄子估计是一时昏头,你不要这么生气嘛。” 傅嘉逸也强行露出虚伪地笑:“养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他。” 一个人假惺惺地安慰,另一个人假惺惺地回答。 从猿类进化成人,脱去了一层皮毛,穿上了一层伪装。 医院走廊的窗户在尽头,阳光从那里穿过,最多不足五米远,就像只有海平面几十米处会有阳光射入,剩下的地方常年黑暗,不知道阳光是什么。这些地方分外阴冷,不论春夏秋冬都会让人打颤。 傅香农被以强-□□女并试图杀害幼女的罪名起诉,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警监的儿子?那天他已经满十六岁,需要付刑事责任。 傅嘉逸警监本来已经要升职总警监,这次直接栽了个跟头。 他的竞争对手和黄金蟒私下有联系,这次栽赃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傅嘉逸怎么都想不到小儿子竟然会去那种地方,还惹下这么大-麻烦。 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不会这么做的,那些事情肯定不是他做的。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他说不是就不是,尤其是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 傅嘉逸主动选择了降级,换取儿子减刑。 他去看傅香农,傅香农愤怒地朝着他喊:“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这样?” 傅嘉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是不是你做的,并不是由你来界定。 你是不是罪人,也不由你自己来决定。 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傅嘉逸有些后悔将他保护的过头,才让他以为世界真的有正义,在没有学会保护自己前,莽撞地以卵击石。 傅香农在监狱里过的并不好,他之前的伤势一直没有痊愈,在监狱里为了保护自己,谁也不能信任,需要提防每一个人,也需要寻找靠山让自己有那么片刻的休憩时间,但从此沦为提线木偶,灵魂不再自由。 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紫金堂的一个杀手,那个人在监狱里算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看着不起眼,傅香农认了他好几遍,才算将他的脸记下来。 这是一个杀手的优势,因为只见过一面的人是记不住他的长相的,太没有特色,泯然与众。 所以他是一个顶尖的杀手。 傅香农最后被判了十年,当他知道结果的时候,他以父亲为中心建立起的正义信仰坍塌,他想到了去死。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穿戴好衣服,将尖锐物磨好,准备选择阳光灿烂的一天,将它刺中自己的胸膛,任由血液流出,染透衣衫。他想象那是蔷薇的形状,蔷薇星没有红的像鲜血的花,或许他可以自己制造一朵。 杀手室友只说了一句话,将他从摇摇欲坠的地狱边缘拉回来:“你准备向那些人渣低头吗?” 傅香农从自己的世界中出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既然被诬陷,要做的难道不是复仇?”杀手室友眼神很淡然,“他们亲手把你推向地狱,难道你不该把他们也扯下来?” “我是无辜的。”傅香农说。 “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杀手室友平静地说。 “可是我从来没有杀人!”傅香农疯狂的扑上前,扯住他的衣领,“人不是我杀的,为什么坐在这里的是我?!” “你没有杀人,那就去杀人不就好了。”杀手室友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手里拯救出来,依然皱巴巴的。 阳光从监狱上方的窗户中倾泻而下,尘埃在阳光的映照下无所遁形,他拍了拍衣服,尘土飞扬,在空气中回旋飘荡:“如果你想学习怎么杀人,可以来找我。” “为什么是我?”傅香农冷静下来,问他理由。 “因为我很乐意在一张白纸上涂抹第一笔,将它变的五颜六色。” 傅香农跟着杀手室友学习防身术,然后用在杀手室友身上,他想和傅香农上床,傅香农直接下手揍他,毫不留情。最后两人划清界限,遵守和平共处N项原则,其中就包括不准觊觎另一个人的肉-体,不准在对方不允许的情况下强迫另一个人和他上-床。 室友耸耸肩,知道他不情愿后,也不强迫他。 实在是像一个君子,但监狱中有君子么? 没有,即便是天使,进来这里,也会像路西法一样堕落。 虽然室友十分“通情达理”,但这并不代表傅香农的日子会好过。因为监狱这个大环境并不讲道理,觊觎他身体的并不止一个人。监狱也有派别,有斗争,他进监狱的第一周,照例犯人可以在指定范围内进行活动。傅香农只是中途去个厕所,就被人堵在了路上。 堵着他的人自称鲨鱼,长相好似一尊铁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地动山摇。傅香农站在他身旁,就像铁塔旁边一棵青松,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画风的。鲨鱼站在他面前,地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直接被阴影裹了个严实。 傅香农当时是害怕的,除了拼命,他别无选择,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准备如果鲨鱼对他做什么事情,他就将对方的牙齿打断,拼上性命也不让对方得逞。 但实际上这种想法是幼稚的,监狱里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他们从来不会为自己的罪行而忏悔,不后悔自己坐下的事情,他们只恨自己被抓到,觉得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周密行事,因为不谨慎所以会被逮捕。他们高声宣布自己出狱之后将会怎么样报复当初将他们逮捕入狱的警察,用刀尖将他们的皮肤划破,将血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把他们的骨头切成一根一根,在上面乱刻乱画,或者直接扔到最肮脏的地方,把腿骨直接插--进婊-子的阴-部亦或者男妓的肛-门里。 会说出这些话的人通常会被狱警直接抓去小黑屋,或者进行电击,或者直接殴打。狱警恨他们,他们恨狱警,就像冰与火,从来不会融到一处。 但也有一些人是例外,那些因为某些原因被关进来的大佬,他们在这里,这里仿佛不再是监狱,而是行宫,他们就是那个偶尔来度假的皇帝,除了不能在规定期限内出狱,剩下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鲨鱼看傅香农的眼神就像看鹌鹑,将它吓得瑟瑟发抖是他们这些人的乐趣,尤其傅香农进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小王子,干净,整洁,不知道他是怎么样进来的,但很多人弹冠相庆,奔走相告,就连原来食物链的底层也不由得拊掌,因为他们终于不是最底层,他们将拥有一个欺凌对象。 除非卡洛斯宣布将保护这个人。 这个监狱里,除了那个神秘莫测的瘦高个和卡洛斯,以及卡洛斯的手下,剩下的人都拥有一个明确的阶级,上级欺负下级,下级欺负更下级别的人,形成一个阶级壁垒森严的欺凌链。 监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尤其是充满着恶贯满盈罪人的监狱,就算是耶稣来到这里也无法将他们感化。原本的善人进来,能够克制不作恶,已经是要去往天堂的人。 但能够去往天堂的人,谁会进来监狱呢? 傅香农从前对这个地方厌恶至极,等他进来后发现,这里远远不止是恶人聚集地这么简单——恶人在里面只会变得更加作恶多端,因为死刑早已废除,而他们无论再怎么作恶,也不会得到惩罚,于是整个监狱就像在养蛊,人只有变得更恶,亦或者更强,才会震慑恶人,免除自己的厄运。 还有一条路,那就是被大佬庇护,但傅香农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大佬庇护的。他那时候虽然是个傻白甜,但他知道,堕落的由头一旦开始,就会刹不住闸,直到堕落到深渊,再无回头路。 鲨鱼站在他面前,傅香农警惕地看着他,他全身上下约639块都处于紧绷状态,就连眼睑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脸颊处牙齿的咬肌一颤一颤,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神经,下一秒就会整个脸都会四分五裂。 “卡洛斯大人要见你。”鲨鱼施加自己全部的威压,看眼前的白皮猴子害怕,心中得到一阵满足——美人的恐惧毕竟不同于那些已经在监狱几年的老油条,它更美味,更可口,让人更想要破坏。 傅香农大着胆子问:“卡洛斯是谁?” 鲨鱼听见这个问题,面颊抖了几下,他其实不像是鲨鱼,老实说,像个大猩猩,人猿泰山,但傅香农并没有将这样的话讲出来,一来是他的家教不允许说别人坏话,二来是他脑子不算糊涂,知道在监狱里要做的就是少说话,少做事,守规矩。 所以他没有说出来。 “这话你要是在别人面前说出来,一巴掌就把你抽的肠子吐出来了。”鲨鱼冷嘲热讽,“我也不忍心打你漂亮的脸蛋,难得当一个好人,告诉你,卡洛斯是这里的老大。” “老大不该是监狱长么?”傅香农好奇地问。 毫无疑问,他得到鲨鱼一个白眼和嘲讽的笑,“枪-杆子里出政-权,谁能杀死对方,谁就是老大——大佬敢朝监狱长开枪,监狱长敢么?” 傅香农心想,为什么不敢? 鲨鱼仿佛有读心术,俯身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因为监狱长不想死,所以他不敢。” 很久以后傅香农才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监狱长手中握有权力,他只要不想丢这个权力,不想回去看到自己的家人被肢解、幼女被强--奸、儿子被吊死,他就应该乖乖的听卡洛斯的。 尽管监狱有石砖,有激光束,有红外线监控,监狱长坐在外边,犯人坐在里面,但很多时候,监狱长是被犯人控制的,这种情况堪称魔幻现实主义,但它的确发生在蔷薇星,这个风景优美的星球。 卡洛斯是一个看着和蔼可亲的老头,傅香农去见他的时候,他在桌子后边的椅子中坐着,眼神深邃,膝盖上卧着一只猫,手一下又一下的顺着那只猫的毛。猫的年龄看起来有些大,神态总是懒洋洋的,碧色的眼睛纯粹的像祖母绿,视线扫过傅香农一眼,便转移开来,像是并不在意,只是将摇了摇尾巴,像是在赶苍蝇。 但在卡洛斯的囚室里,怎么会有苍蝇这种脏东西呢?傅香农看向地面,连一根头发的影子都找不到。这里铺着羊毛毯,桌子是桃木桌,上面漆着黑色的颜料,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连那份灼热感也一并隔绝,这里让人感觉到凉,甚至有些阴冷。 “傅香农,十六岁,因强--□□女入狱。”卡洛斯看向他,眼中并未带着审视的目光,而是带着三分笑意,“我觉得不像,你觉得呢,鲨鱼?” “我觉得也不像。”鲨鱼那么大块的个头,在这个并不高的老头面前显得恭顺而谦和,就连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不像是在傅香农面前说话那样声若洪钟,“长得细皮嫩肉的,我觉得女人看上他想要强-暴他还差不多。” 傅香农脸色一下子涨红,嘴巴强自给自己辩解:“我没有。” “但你进了监狱。”卡洛斯微笑着说。 “我是冤枉的。”傅香农不假思索地说。 “孩子,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你都来到了德罗海达监狱。”卡洛斯说话慢条斯理,带着抽雪茄过度的沙哑嗓,低沉,微微有些含糊不清,稍有不慎就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没有人敢让他重复,只能将耳朵竖起,努力去捕捉他说的每一个字眼,大脑飞速旋转,领略到他每个字眼背后的意思,“来到这里的人,无论有罪无罪,最后都会有罪。” 傅香农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依旧站的笔直,垂下头,露出白皙而修长的脖颈,纤细的仿佛一掐即碎,像一只白天鹅。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下巴,眼神带着几分倔强,有一道光在他眼底显露,是一股精神,仿佛不死的魂灵:“我不会的。” 他干干净净,误入此间,他要干干净净的离开。 卡洛斯看到他的眼睛,不以为意,只是将嘴角上扬,法令纹更深刻,让人心中生出敬畏。雄踞的狮子哪怕在用尾巴赶苍蝇,也让人不寒而栗,因为它们会吃人。他的手指被那只老猫的尾巴缠住,视线低垂,看向老猫,同时对傅香农说:“我倒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得偿所愿。双手不必沾满鲜血,也不用犯罪,在这里待够时间,直到你出狱,都可以将自己摘个干净。” 傅香农警惕的看着他,不相信他会有那么好心。他身体微微弓起,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兽,露出獠牙,但太稚嫩,就算狠狠撕咬,于别人而言也不过是挠痒痒。他忿忿不平道:“你有那么好心么?” “在德罗海达,我可以宣布你在我的庇护下。”卡洛斯抱着老猫站起来,慢慢踱步到傅香农身旁。 老猫舒服的躺在他怀中,悠长的喵了一声,歪头看向傅香农,就像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傅香农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没有被人针对,反倒被一只猫给看不起。他说话声音有些硬邦邦的,没好气道:“条件是什么?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先说好,我不出卖身体。” 卡洛斯听见这句话哈哈大笑,身体都在颤抖,老猫大概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主人,直接从他怀里跳下去,迈着猫步往卧室去,跳到床上,将叠好的被子砸出一个坑来,舒服的窝在里面。 “你想多了,如果只是纾解欲-望,这里比你年轻、比你美貌的人多了去了,他们都上赶着,恨不得跪在我脚边舔,活儿还比你好的多。有这么多人对比,我为什么要选你?因为你比他们干净?”卡洛斯看向傅香农,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看到他脸色一下子涨红,耳根都红的快要滴血,忽然觉出一些趣味来,那些人虽然更年轻、长得好、乖巧懂事,但他们很少会寡廉耻。 换句话说,在这里,很少有会让人觉得羞耻的事情,傅香农这种害羞情绪,才是真的凤毛麟角。如果那些精力旺盛的人看到傅香农这样,大概会激起他们的破坏欲,在接下来的时间逗弄他,威胁他,调-教他,毁掉他。 这是人类镌刻在骨子里的自私基因,破坏欲,原始欲-望之一。 卡洛斯早已过了对于人类原始欲-望不懈追求的时期,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权力才是真正让他们沉迷到无法自拔的东西,是让他们能够继续生长的营养。他们早已在长期厮杀中变成怪物,现在也只能从其中汲取力量,才能不死。 “下次你父亲来探监,将这个递给他。”卡洛斯将一张小纸条放在他手中,“他的选择决定了你的命运,当然你如果从旁协助就再好不过,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傅香农拿着那张纸条,脑中混沌一片,他们是通过摆弄他的命运,来控制父亲么? 他从小将父亲当成信仰,大哥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二哥死于战争,母亲抑郁成疾自杀身亡,只剩下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傅嘉逸小时候告诉他,他不懂得怎么做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大哥的叛逆令他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做父亲的能力,二哥的死亡让父亲再一次饱受锤击。傅香农作为小儿子,从小被宠爱长大,因为保护的太好,不知人间险恶,被人摆了一道,锒铛入狱。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蠢了,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了,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上这样的事。 但傅香农依然心存侥幸,他对这里有着深刻的恐惧,他的确有变强的心思,但这过程是缓慢的,他需要一个□□来让自己有过渡时期,而不是还没长出羽翼,就直接被猎人折断翅膀,永远沦为肉鸡。 卡洛斯看到他的挣扎,他伸手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膀,“我能拯救你,也能毁灭你。” 傅香农看向他,胸膛起伏,小口小口的喘息。 “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心的小天使们,求收藏一下新文>3<~ 《如何养成一只白狼王》,讲不小心跑到异世的帝国少将和白狼联手狂撒狗粮(大雾)的故事~ 挨个亲亲么么哒~ 第38章 蔷薇往事(二) 傅香农离开这座像皇宫一样的囚室,他步履蹒跚,内心沉重。从东区走向西区,途中经过无数鸽笼一样的囚室,那些人透过钢铁栅栏,对他说着各种污言秽语,有些甚至直接脱下裤子,视-奸他,手快速的揉搓下--体,最后喷--薄而出。傅香农逃一样的往前跑,长廊回荡着他的喘-息和恐惧,他耳边全是那些人的各式各样的下---流,他唯恐这些话成真。 刚进来的时候他不觉得恐惧,只是因为不自由而窒息。但现在他觉得,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都能将他压死。 现实的引力实在难以挣脱,他决定向父亲求助。 傅嘉逸来探监,告诉他的小儿子,他的刑期缩短到了五年。 他的小儿子并没有很高兴,反倒是欲言又止。他挺直身体,遮住摄像头,将那张纸条推给父亲。 傅嘉逸拿到那张纸条,脸色变幻莫测。 “爸爸,救救我。”傅香农表情带着渴求,“我好怕。” 探监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倒计时就走到尽头,一切归零。两人背向而行,傅香农不住的回头看向他的父亲,发现父亲这一次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很沉重,像是左右脚踝都系着三十公斤的铁球,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傅嘉逸将那个纸条搓成球,上面的每个字眼都是对他这一生所作所为的嘲笑,让他亲手掴自己耳光。 儿子的刑期从十五年缩短至五年,是他用尽一切争取到的,用手上有的把柄去威胁,去恐吓,做着自己曾经讨厌的一切,同时他近四十年的警-署生涯全部赔了进去,降职,永远失去升总警监的机会,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没有尽头的妥协,站到自己曾经痛恨的对立面。 作为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傅嘉逸有着狐狸的狡猾,狮子的凶悍,掌握一切生存技巧,六十多年的人生,他花费心力才没有将自己的路走歪,挣脱了原生家庭的羞辱,拥有今天的光洁地位。他曾经告诉自己,要以身作则,让自己的后代也这样体面,慢慢跻身到更上一层的阶级。他知道这要花费数代时间才能做到,他拥有这样的耐力,超越自己的阶层是一场接力赛,他自认将这一棒跑好了,傅香农的成绩优秀,长相集合了他们夫妻的所有优点,性格也好,他已经准备好将儿子送到首都星,之后再谋篇布局,向上走。 但现在一切毁于一旦,所有的心血也好努力也好,都付诸东流。 傅嘉逸瘫在椅子中,纸条上写的时间是探监时间翌日下午五点,地址是蔷薇星的一个船坞的仓库,里面放着的是什么,傅嘉逸不用看也知道,军火库。 明天下午五点,他伸手摸向怀里,将怀表掏出来,打开盖子看,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四十,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准备,他也只有二十个小时的时间。 卡洛斯和对手的相互打击从来没有停止过,一旦傅嘉逸按照这张纸条上的地址前去将军火库毁掉,这意味着警署的天平发成了倾斜,倒向卡洛斯一方,这会引来黑暗势力的疯狂反扑,原本的平衡将被打破。到时候势必将会有更多的人遭殃,而罪人是傅嘉逸。 他感觉到一阵心悸,眼前慢慢变黑,身体也使不上力气。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滑落到地上,摔落的声音沉闷,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夕阳,火烧云蔓延到地平线,天与地纳入熔炉,此间成了无间地狱,有业火燃烧。 然后他就不省人事。 傅香农回到囚室,坐在床上发呆,他的室友无声无息的靠近,坐在他的旁边。 “你看起来雀跃又沉重,”室友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什么都好奇?”傅香农不想和他说这件事,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但的确希望父亲的选择能够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矛盾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恨不得像个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从此就不必再面对这个世界。 “我只对你的事情好奇。”室友说了这么一句,他伸手扒住上铺的围栏,用力一扯,让自己的脚勾住栏杆,然后翻到上铺,从头到尾看着都很轻松,没有发出一点噪音。傅香农没愣神发现他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站起来,环视一周,发现室友已经躺平在床上,几乎和床板贴平,看不到起伏。 “你怎么做到无声无息的?”傅香农问他。 “如果你发出声音就可能送命,你也会学习无声无息的。”室友每次开口,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傅香农沉默。 “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一手绝招。”室友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傅香农扒着床沿,表情认真地问他。 室友原本呈躺尸状,听到这里侧身看向他,他的眼睛总是灰蒙蒙的,看不出任何光亮,但给人的感觉漂亮。这会儿傅香农凑近看,发现会有这种感觉是有原因的,室友的眼睛是银灰色,瞳孔也很不明显,如果你盯着他的眼睛看,会觉得他是一个瞎子,但傅香农知道他不是。 “你觉得呢?”室友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觉得是为什么就是为什么。” 傅香农:“……”他嘴角抽了抽,少年人总是活力四射,他想到很多答案,但回想到之前在卡洛斯那里自取屈辱,也就没办法接着自恋,只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总不会是因为我可爱吧。” “你别动。”室友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傅香农僵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室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嘴巴上啄了一口,然后又光速离开,中间不给傅香农留任何空隙躲开。 “你就当我在图这个吧。”他悠悠道,声音添上一抹笑意。 “你——”傅香农恶狠狠的擦拭着自己的嘴角,把那里擦的一片通红快要滴血才肯罢休,他知道在室友面前不可能动手,因为只要室友想,他就够不到对方的衣角,只能躺在床-上朝空气踹去,假装那是室友,嘴上哀嚎,“我的初吻啊,怎么就被你这个相貌平平的家伙给夺走了?” 室友在上面躺着,眼睛弯弯,有了一丝光彩。如果傅香农看到这个画面,大概会惊呆,因为他口中相貌平平的室友的眼睛在这一刻,有了夺魂摄魄的能力。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漂亮到这张脸根本配不上这双眼睛,就像本来应该长在别人脸上一样。 室友从床上跳下来,就像一只猫,引不起半点动静,他拍了拍傅香农的被子,把他叫醒:“我教你一招玉石俱焚,这样别人就不敢来动你了。” 傅香农揉了揉眼睛,清晨的监狱冷的刺骨,只有些许熹微晨光从上方的窗户射进来,让他们不至于摸瞎。 室友平时看着像没骨头,但他动起来凌厉的吓人,就像一把不起眼的刀,从破破烂烂的刀鞘中拔-出来,有斩金断玉之能。傅香农认认真真的跟着他学,觉得自己像是《西游记》里那只猴子,半夜三更被菩提老祖传授学艺,不让他说出来师承。 两天后,傅香农在磨零件,有人过来让他跟着去。 傅香农不动声色的将一个磨的尖锐的零件揣在怀里,过程中根本没有人起疑,这招也是他的室友教授的,他的室友简直是机器猫,无所不能。 在中途,那个带他离开的人换成了另一个人,鲨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傅香农心中疑云重重,但没有吱声。监狱是一个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天真的不再天真,善良的不再善良,柔软的内心穿上厚厚的铠甲,去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利箭和流火。他学会了提防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因为那些人的手段让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卡洛斯依旧坐在那个椅子中,依旧在撸猫。 只是这次的猫从老猫变成了小猫,虎皮斑纹路,看着像一只小老虎。它拼命的往卡洛斯的手掌中钻,用柔嫩的舌头去舔舐卡洛斯的掌心,间或夹杂着奶声奶气的喵喵叫。 卡洛斯没有看傅香农,说话很是漫不经心:“看来你父亲疼你的话只是传言。” 傅香农感觉自己的大脚趾被什么东西勒住,就像有人将它掰离剩下四个小伙伴,然后砍下来一般。他慌忙低头,发现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大脚趾蹿了出来,孤独地在空气中流浪。他不自觉的往后瑟缩,试图将脚趾收回去,只剩下一个洞,就像鞋子张着嘴。实际上如果可以,他想找到一个无坚不摧的壳,把自己也缩进去。 在那一刻,他很羡慕带壳的乌龟。 卡洛斯的话依依旧如影随形。或许是眼前的气氛太过于压迫,傅香农不由自主的神游物外,想到小时候看到蜘蛛结网,动作有条不紊,将一张网结好,然后蹲守在网中央,苍蝇或者金龟子在空中飞舞,误打误撞碰上来,蜘蛛会沿着网飞快地奔袭而来,并不急于吃掉猎物,而是先咬一口让其无法逃脱,继而吐丝将猎物裹住,留在网上,当做储备粮。 他从前笑过那些猎物,为什么明明长着眼睛,还会自投罗网。现在想来,他不就是那些猎物么?视线不好,看不见丝,行动力也不强,一头撞上来,被狩猎者制住,无法动弹。 “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卡洛斯问。 “我——”傅香农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能那么平静的将话说出口,“我再劝劝他。” 卡洛斯笑了。 他的笑带着怜悯,无情地打破傅香农的幻想:“我想你只是不如他的仕途重要。” “不会的!”傅香农冲口而出,“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他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傅香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为什么父亲没有选择救他。 通常想也不想的否定,可能是无条件信任对方,相信他真不是这样的人;也有可能是不愿相信真相,用来自欺欺人,只是往往自欺,而无法欺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鲨鱼在一旁站着,两手交错摆在小腹前,好似一尊守护神,闻言也不由得嗤声一笑:“他要是真的疼你,会让你来这种地方?” 傅香农脸变得煞白。 “鲨鱼,带他回去吧。”卡洛斯和蔼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再给一次机会,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认清现实。” 傅香农失魂落魄地回去。 再次见到父亲,他的鬓角花白,眼神有着疲惫,脑后勺有一小撮头发没有打理好,翘的肆无忌惮,傅香农看到后产生了疑惑,这还是他那个父亲吗?每天都会将自己整理地衣冠楚楚,然后神采奕奕地去上班。他似乎胡极少有这种衣衫不整的时候。 其实距离上次父子见面没有过去多久,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拉了有一个猎户座那么远。引力仿佛一下子增加到10g,让他连张口都变得困难起来。 “爸爸,为什么上次——” 话还没有说完,傅嘉逸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香农,爸爸没有办法帮你了。” 傅香农感觉自己灵魂破了一个洞,此间围绕他的阴冷的风倒灌进去,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填补那个洞。 “为什么?”傅香农踩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心前进,嗓子像着了火一样难受,但他还是要问出来。 傅嘉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覆盖住傅香农放在大理石台面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香农,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傅香农的情绪陷入深深的愤怒中,愤怒让他所有的血燃烧,烧的他理智全无,遑论感情。他没有体会到傅嘉逸这话背后掩藏的事实,而是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嚯地站起来,看向傅嘉逸的眼睛带着火苗:“为什么!你是我爸爸啊,为什么连你都不肯帮我?这一切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来承受这一切?” 傅嘉逸也站起来,他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西装革履的前来。这套衣服傅香农认得,在他们家中的相册里,父亲穿着这套西装和穿着婚纱的母亲在教堂前向牧师宣誓,彼此永远忠贞,将以全部的爱抚养心血。这个时代结婚的并不多,像他们这样选择一生婚姻的更是凤毛麟角。婚礼上,他们接受来自朋友和亲人的祝福。但即便有祝福的加持,这桩婚姻最后还是滑向奇怪的方向,说妻离子散并不为过。 “傅香农,你该长大了。”傅嘉逸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孤独,这一次他选择了先转身,不去看身后的小儿子。那双眼睛此刻盛满了委屈,失望,恐惧,绝望,但他只能选择将他留在这里,激发他的仇恨,让他迅速成长,直到可以保护自己为止。 他将这个儿子捧在手心里宠,希望他能够有顺遂的一生,但或许就是因为之前太过顺利,现在要面临更大的冲击,巨浪可能将他掀翻,然后沉入海底,而傅嘉逸手足无措。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是无能为力的,那个看着向他敞开的大门实则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影,站在门口对着他笑的人转身就能将他推入地狱,而他们确实这样做了,他拼上性命去反击也无济于事。 更令人恐惧的是,命运也向他举起镰刀,先收割他的健康,继而收割他的生命。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傅香农咬牙切齿地喊,泪水爬满他的脸颊,指甲掐入血肉中,让掌心变得鲜血淋漓。 恨我吧,如果恨能让你迅速成长,那我也不妨做这仇恨土壤,去滋养你枝繁叶茂。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之前一直在火车上,没想到这一章也被锁了,没有及时修改。 第39章 重逢 在卡洛斯第三次见傅香农的时候,他依旧给不出答案,只是这次他没有退路,所以选择了奋不顾身。卡洛斯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了答案,让人把他带到东区,随便怎么玩,玩死也无所谓。鲨鱼过来试图伸手拽他的胳膊,傅香农用那把从来不离身的尖锐物刺中他的大腿,任由对方怎么殴打他都不放手。 眼眶痛的要命,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流出,不是泪,是血,他眼前一阵黑,但动作和神经一样紧绷,一点也不放松。 他觉得自己会死,但他不甘心,他为什么要被一群人渣毁掉?他不想诅咒他们下地狱,他要做死神的镰刀,亲手报复他们,送他们去见上帝。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手。 鲨鱼的拳头比铁块还要硬,像暴雨般落在他身上,傅香农感觉自己大概要脑震荡了,如果他会变成一个白痴,那就完蛋了,一切复仇计划都如同放屁,那群人会让他活的生不如死。他艰难的保护自己的大脑,最后仍旧不敌鲨鱼,被他一个手肘捅到下巴,倒在地上。 鲨鱼愤怒的抬脚,试图给他一脚。 傅香农眼睛肿成核桃,淤血泛着红紫色,看起来甚是吓人。 他的脸颊紧贴着地面,毯子上的毛扎他的脖颈,挠他的脸,钻进他的耳朵里嬉戏,让他如同被蚂蚁爬遍全身,难受的像是在火炉旁边炙烤,血流逆转,充斥着大脑。 一双鞋映入他眼帘。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布鞋,墨蓝色布面被洗的有些发白,米色鞋底,合成处有粗糙的毛边,还露着线头。看得出来年代已久,但这双鞋的主人很爱惜它,这才使得它能凭借这份珍惜,将短暂的生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这双鞋的主人出击,动作看着轻飘飘好无力道,却将鲨鱼的那只在半空中即将落下的脚勾在原地。 “给个面子,这个人我带回去。”鞋的主人开口,是他室友的声音。 傅香农挣扎着翻身,这动作倒真合了他从前的心意,当个乌龟——被反过来四脚朝天的乌龟很难自己翻身回去,他艰难的看向这人。 卡洛斯站了起来,忘了膝盖上的猫。 那只猫遭逢变故,在空中旋转摆正姿势,四脚朝地落下,爪子上的肉垫避免它骨折,这是身为一只猫天生的优势。它稳稳落在地面,弓起身体做出攻击的姿势,朝着卡洛斯恶狠狠的叫了一声喵。只是这样穷凶极恶的声音被喵出来,总会削减不少力度,变得软绵绵起来。 更何况它面对的是大佬,一只猫在他的面前毫无价值。他将它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只是出于习惯,曾经陪伴着他的老猫死去,尸骨被埋在土地中,最后渐渐和土地合二为一,人们也会渐渐忘掉这只猫的存在,因为总会有心的猫填充到生活中去,不是这只,就是那只,总之不会有名字。倘若有一天卡洛斯连这个习惯都摒弃,那么它将和街上的流浪猫没有两样。 卡洛斯轻轻的踹了它一脚,猫受到了伤害,默默的看了卡洛斯一眼,它跳到床上,继而从床上跳到桌上,再切换角度一跃而起,跳到那个四分之一平米大小的窗口,从栏杆中钻出去。 它没有回头,一个眼神都欠奉。 “从来没见你主动出击,这回怎么亲自来了?”卡洛斯声音仿佛没变,但傅香农从其中听出一丝不同来。 他心想,是哪里不同呢?或许因为处境的缘故,濒死的危机撬动了感官,连脑袋比从前灵活了许多,变的不是卡洛斯的声音,而是他的态度,和室友说话,他将对方和自己放到同一个高度。 “我收了徒弟,”室友指着地上躺尸的傅香农,“教训徒弟还是要亲自上阵,犯不着别人动手。” “啊,那真是抱歉。”卡洛斯从善如流,“既然他是你徒弟,那这应该是个误会。” “既然是过往的误会,那就应该既往不咎。”室友声音没有波澜,也没有感情,“那这人我就带走了。” “请。”卡洛斯道。 傅香农被室友不费吹灰之力拎着衣领离开,走出这扇门,室友松开他的衣领,任由他像一条咸鱼一样自由落地。 “咚”的一声落地,脑后勺和地面相撞的声音在狭长的走廊久久回荡。 室友冷眼睥睨他,傅香农试图爬起来,重启了三次,最后还是躺回地面,像只软脚虾。 “跟我走。”室友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天籁。 傅香农感觉自己像是被大卸八块,这会儿每一块连接处都从骨头缝里透着疼,他想张口说话,忍不住嘶的倒抽一口冷气——他的嘴角裂了,说出去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咬掉自己的一块肉。 “痛。”傅香农诚恳道。 室友垂下头,这个动作让他下巴微微收起,使得傅香农将他的眼睛看的很清楚。那双眼睛此刻带着奇异的光芒,像是怜悯,又像是在怀念,傅香农敏锐地抓住这点,他透过自己的皮囊看到另一个灵魂。然而很快,这些情绪全部被他收回,继续那副古井无波无澜的样子。“但你得站起来。”他这样说,“自助者天助,自弃者天弃。” 傅香农还是艰难爬起来,想跟在室友身后,他姿态摇摆,活似笨拙的企鹅。 “走我前面。”室友叮嘱。 “为什么?”傅香农回头,好奇的看着他。 “我要教会你第一课——不要将后背露给任何人。” “包括我?” “包括你。”室友笃定。 傅香农露出一个笑,那个笑和早晨时候的雾一样稀薄,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在那之后很多年,他都没有笑过。 ———— 三个月后,傅嘉逸的邻居发现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情况有些不对,于是报警。警署的人打开门,尸体已经完全恶臭,他倒在地上,药瓶就倒在一旁,颗粒状的药散落一地。他眼睛瞪的很大,仿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离开世界。疼痛应该纠缠着灵魂直到最后一刻,身体弓成大虾状,护着心脏那里。 “他有亲属吗?将他的骨灰带走。”警署的人问。 “他的儿子还在坐牢,没有亲人了。”邻居回答。 消息传到监狱的时候,傅香农正在磨他的匕首。比起三个月前还略带婴儿肥的天真,此刻的他脸庞线条变得硬朗,眼神更为冷漠。这个刚过十六岁生日的少年在一夕间成长,像一柄被开刃的匕首。 他听到有脚步声,将匕首藏进衣袖,只是拇指不小心触到刀锋,割裂了一个很深的伤口。 傅香农漠然将大拇指伸到嘴里,淡淡的腥味在口腔中散开。以前他很怕痛,父亲会嘲笑他身娇体贵,跟女孩子一样,他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还会撒娇。但现在不会了,没有人,也没有必要。他的感情就像死火山,一层又一层的岩石彻底封存,被风沙砥砺。 情感如岩浆,从喉咙进入,穿越五脏六腑,灼得人内里烂掉,只剩下一副花架子皮囊,行尸走肉般的在这世上活着。 “死了?”傅香农声音带着疑惑,有些不敢置信地将这句话重复一遍。 来通知消息的狱警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神色间全然是不耐烦:“听说是在家里发病,药没及时吃下去,死了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 他看傅香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嗤了一声,心中充满着嘲讽,嘴上一不小心就缺德,小声嘀咕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话平时用来夸人,但场景一换,就变成骂人了:儿子这样,老子也不是好东西。 傅香农捂着自己的肚子倒下去,脸色发白,阖上眼睛,像个死人。那狱警本来要离开,一看情况不对,过来开门——这里是他的辖区,死人是要负责的,负责的方式就是扣奖金。他拿着电击棒,捅了捅傅香农的肚子:“喂!没事吧。” 这狱警如果碰见其他人是不会这么干的,但傅香农作为这个区年龄最小的犯人,再加上气质好,让人容易放松警惕,于是就这么进来了。 原本躺尸的人此刻如鬼魅般闪电起身,将狱警按到桌子边,匕首滑至手掌,直直扎进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掌钉在桌面上,这一系列动作做起来分外流畅,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傅香农双手死死扼住狱警的喉咙,声音似咆哮的野兽:“你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你也配这么说他!” 狱警的电击棒掉在地上,脸红的和猴屁股差不多,两只脚在空中乱踢乱踹,挣扎不休。走廊上巡逻的狱警听见这里的动静连忙赶过来,七手八脚的将傅香农从那人身上扒下来,对他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只要没打死,就往死里打。 傅香农口中兀自叫骂不休,室友在这一番闹剧下冷着脸起床,漠然看着傅香农被狱警连拖带拽的弄出去,一身疲惫,满身伤痕。 不出意外,傅香农被关了七十二个小时的小黑屋,没有水,没有光,没有饭,没有自由,一间一立方米的全封闭笼子,就是这三天时间里他呆的地方。 三天后,傅香农出来,胡子拉碴,眼睛里的光也熄灭了。 愤恨也好希望也好,都没了。 回到囚室,室友翻了个身,在上铺侧着,看他一步一步挨到下铺,愣头愣脑地坐下来,像一只小僵尸。 室友脸朝下探出头,看傅香农脸色风云莫测,眼泪最后无声无息的掉下来。 “我没有爸爸了。”傅香农哭着说,“没有了。” 室友呆了呆,眼睛眨眨,半天反应过来这是一句委屈的撒娇,对方想要回应,于是他说:“我也没有,这下扯平了。” 傅香农掉尽眼泪,一夜之间从男孩长成男人。 他在监狱的这段时间跟着室友学习自保,学会杀人,平时除了学习剩下时间懒得动的脑子也呼啦啦转动起来,监狱有寰宇网络,有图书,他像一个掠夺者,将这些东西消化的一干二净,用来消磨年轻时候无处盛放的荷尔蒙。 室友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在监狱和在外边几乎没有差别。傅香农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室友背后□□,但他已经涉水,就没有担心湿鞋的问题。 一年后,室友出狱,顺带捎他也出狱了。 傅香农踏上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的人生,他成为一个杀手,外号叫银狐,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出狱后他将自己的事情调查清楚,亲手将仇人手刃——在法律层面上,他无法制裁对方,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终结仇恨。 室友将他带到出师,等他可以自立门户的时候,离开他的身边,不知所踪。 傅香农问他为什么要走,室友问他为什么要留下? 走的理由如同留下的理由,宇宙这么大,人从离开地球因为担心生态灾难蔓延而炸毁地球的那刻开始,所谓的故乡就不再存在,永远处于流浪。 “See you Shannon,some where,some time.” 傅香农看他离开的背影,看他开着战机潇洒离去,心中不禁怅然。 他的人生几乎一分为二,前者在阳光下行走,后者在黑夜中存活,戴上面具,忘记原来的名字原来的身份,以幽灵的方式存在,逐渐成为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人。在二十岁那年,他收养了一个从贫民窟捡回来的小孩,给他取名叫做星魂。 他本来想让星魂在阳光下生活,带着他无法享有的那部分,但这人一心一意的行走在黑夜,去制定规则,银狐并不想左右他的想法,也不想控制他,只能这样放任。 他厌倦了那样的生活,争□□力,杀人,酒精,性,这些都不是他喜欢的事情,但他却不得不在其中沉浮,与最初所想渐行渐远。 后来两人误打误撞上床,银狐也并没有觉得如何,只是觉得有点难堪,觉得两人再相见也有点尴尬,索性乘坐飞船出去散心,飞船误爆炸,他侥幸逃生,被谢泽所救,忽然觉得这是老天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去过上他从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当一个闲散懒人,只要饿不死就行。 于是他就这样留在了幽灵号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幽灵号也成为了他的家。他从没有想过回去,各人有各人的路,但行前路,莫问前程。 傅香农睁开眼睛,发现他在树荫下睡了一觉,这一觉跨越从前现在,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他很少走出幽灵号,在外边也不会像这样睡着,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故乡,让他放下了难得的警戒心,就这么睡着了。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空气湿润的能让衣服拧出水来,大概过不了多久,暴雨就会倾盆而下,他站起来,带着一身的草籽草屑,把那些东西拍掉,慢慢的走在柏林大道上。 路上车水马龙,就连天上也被行色匆匆的两用车所遮掩,唯有傅香农这样无所事事,像一个流浪汉。 柏林大道上有一家教堂,像极了托尔斯泰笔下的《巴黎圣母院》,天色这样晚,再加上大雨将至,人烟稀少,傅香农踱步朝那边走去,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教堂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椅子,当双休日来临的时候,无数穿着庄重的人将在这里向神祷告,诉说着内心的渴望,重复着神的指引: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天色昏黄,隔着玻璃也将教堂内部笼罩,教堂内部的情景让人看不清楚。傅香农摸着扶手,走向顶层。他曾经很喜欢来这里,教堂位于市中心,从顶部朝着四处张望,可以将整座城市收于眼底。 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教堂的穹顶,圆拱形的顶部中央有一处为透明材质,漏着几缕光,背面的柳叶窗是教堂特有的彩色花窗,这是自地球时代就传承的一种玻璃艺术,利用丰富的彩绘玻璃艺术,制造现代独有的烂漫。如果阳光照在上面,教堂内就会有灿烂夺目的光,叫人头晕目眩。 透亮的光挥洒在墙壁上,浮雕若隐若现,众神注视着走在中间的人,目光慈悲,带着悲伤。 路的尽头,光照不到的地方,沉思者听见脚步声,蓦地睁开双眼。 傅香农凭借记忆向前走,巨大的空间回荡着他的脚步声,笃,笃,笃,在这样有节奏的脚步声中,忽然有噪音掺入。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 傅香农全身上下的肌肉发出警告,他从进门到现在从来没有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这人连呼吸声都藏的很好,如果不是东西忽然掉落让傅香农警觉,他是决计不会察觉到!他看向那里,声音凌厉:“谁?”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对准黑暗某处。 那人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打火机,熟练的翻开金属盖,点亮火苗。 幽幽光亮照着他的下巴,也照出他的脸。 紫金堂宗主,银狐的唯一弟子,星魂。 他微微一笑,英俊的面庞线条尤为刚硬,眼神透露着几许忧郁,说话声竭力做出一副有条不紊的模样,但颤抖的声线终究将他内心深处的感情出卖的尤为彻底。 这是一种大杂烩似的感情:激动中夹杂着委屈,委屈中掺和着不满,不满里又带了几分恨意,恨意又和爱的重逢纠缠不休,切吧切吧剁了,端出来就是一盘果味什锦沙拉。 “老师,好久不见。” 一阵风将打火机的小火苗吹灭,只剩两个在黑暗中对峙的人。 第40章 欢 “好久不见。”傅香农终于开口,“你还好吗?” 他已经预备好收到一个“我还好,你呢”的回复,然后再客气的回复对方一句“我也是”来结束这个话题。他挥剑斩断过去,已经预备好了不再见任何故人。他的缅怀是一个人的缅怀,不需要任何人参与,无论亲也好疏也好,那段岁月对他而言都是一段走错的路,掰正了,就不要回头。 “不好,一点也不好。” 星魂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凭借着穹顶的弱光,傅香农看到了他的全貌。 他不得不感慨,星魂真的长大了。他离开的时候这人还只是个少年,如今他成熟稳重,手腕和魄力兼具,如行走的荷尔蒙,眼神中挥之不去的忧郁,让他更富有男性的魅力。 “为什么不好?”傅香农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担心问题的答案里有他。 星魂走到傅香农面前,他比傅香农高整整一头,这令傅香农心中升腾起一种压迫感。他情不自禁抬脚,想要往后退两步,被星魂抓住手腕,还没等他开口,傅香农脸色一变,伸手揽住他的腰,两人齐齐倒地,滚在一旁! 子-弹冲出枪膛,□□令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但被傅香农的敏锐所捕捉。他虽然退出江湖已久,但宝刀未老,反击极为迅速,袖珍手--枪直接从他的衣袖滑落至手中,就势一滚,趴在星魂的胸膛上直接朝着那处射击! 有闷哼声传来,但因为距离远,这声音又微弱,傅香农只能凭借自己从危险中积累的经验判断,他的子弹虽然射进了对方的身体,但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一阵乱射的枪-声响起,打在了傅香农一米开外,一颗子-弹都没中。 “带枪了没?”傅香农喘息有些急促,问星魂。 星魂的目光有些痴缠地看着他,一心两用的本事颇为高昂,闻言耿直道:“没有。” 他几乎花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才按捺住条件反射的冲动,没有从腰间将他的光-弹--枪拿出来。 “蠢货!”傅香农想也不想冲口而出,说出口就想封住自己的嘴巴,叫你多事! 星魂笑了,傅香农低声骂了他一句,两人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起来,单膝跪地减少瞄准面积。 尽管中间隔了七年,但一起行动培养出来的默契依然在。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后撤退,到彩绘玻璃前,星魂拦了傅香农一下,率先冲破玻璃,向下跳去! 无数玻璃碎片随着星魂的身体朝地面坠落,星魂黑色的风衣猎猎作响,像一只迅猛的海鸥。 “混蛋!”傅香农回头看了一眼,他耳朵一动,瞄准都不用,扬手直接开枪,三连枪击中了三个人,例无虚发! 这回已经不是低呼,而是噗噗先后倒地的声音。 好几种不同的脚步声响起,傅香农知道这是所有人都准备出动去追他们。方才最好的机会他们已经错失,没有射中人,这会儿自然是要弥补。傅香农直接从破窗中冲出来,他在空中蜷起身体,抱住后脑勺,落地后被一旁伺机而动的星魂拉起手往远处跑。 身后的那些人没有勇气跳下来,而是走楼梯,这给他们留出一些时间掩护。星魂拉着傅香农的手在车流中穿梭,下班高峰期,车如流水马如龙,在这样的公共场合那些人也不敢乱来,路堵的像甲壳虫爬,车也追不上来。 傅香农几乎忘了这一带该怎么走,好在星魂轻车熟路,带着他穿过大街小巷,那只拉着自己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也就任由对方带着,奔向未知的远方。 银蛇乱舞,雷声阵阵。 雨点就这么噼里啪啦往下掉,砸的人头疼,很快地面上就汇成小河,往地下道冲去。奔跑的时候水花溅起,两处水花碰到一起,抵消了彼此的冲击力,最后一同落下。 路边的车纷纷亮起车灯,给傅香农两人以便利,让这一场追逐战中追逐一方的行动变得艰难起来。 两人闯入一家手工制衣的小店,星魂朝着那个店主使了一个眼神,然后就拉着傅香农躲进试衣间。 店主心领神会,出门直接挂了个歇业的牌子,准备关门。 这个地带寸土寸金,每个店基本都做了最大化利用。像这样的店面积不大,试衣间也逼仄,两个成年人躲进来确实有点挤。 傅香农很久没有这么跑过,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潮-红,眼眸中也带着水汽。他的衣服已经湿透,贴在身上,腰肢和当初一样细。头发漆黑,贴在鬓角,看着惨兮兮的,但又有一丝分外诱人的味道。 傅香农朝外边探头,问星魂:“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 星魂眼神炙-热,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像火山爆发。偷偷关掉灯让这一方空间陷入黑暗,准确的找到了傅香农的下巴,将他按在墙上,封缄了他的唇。 夜色让眼睛无所适从,因为捕捉不到画面,耳朵也就更加敏锐,听见砰砰的心跳声,引诱着对方加速。星魂撬开傅香农的唇,勾着他的舌头吻他。这样的动作他在梦中肖想了千万遍,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害怕,他担心,他想念,他几乎陷入疯狂,而现在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触碰他?去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不是幻想,这是真的,是存在的。 傅香农感觉自己已经缺氧,头昏脑涨,他试图挣开星魂钳制他的双手,然而无果,腰有些酸,手也有些无力。长期的空窗期让他对自己的欲-望选择性无视,但此刻都诚实的反应出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实际上并不拒绝这样一场情--事,于是他加深这个吻,在分开吸入氧气的间隙对星魂低声道:“把我的手放开。” ——此处省略一百字—— 绝对的自由带来的空虚,孤独,长期无视可以假装不存在,一旦有□□点燃,就会被引爆,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星魂喉咙深处发出笑声,低沉且富有磁性,引人遐想。傅香农睁开眼睛看着他,在两唇之间留个间隙,问:“为什么笑?” “老师,”星魂握住他那处,说话声都带着笑意,“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很多。” 傅香农将脸微微一侧,和星魂脸颊贴着,嘴唇凑在星魂的耳垂处,伸舌头舔了舔,用牙齿轻轻啮-咬,这些小动作不出意外引得星魂身体一震,他的身体某处发生变化。感觉到那处迅速变得更为狰狞后,傅香农将身体靠在墙壁上,两人的鼻翼依旧抵在一处,鼻息灼热,余温传染到眼眶,让人眼睛泛酸,他对星魂说道:“这下打平了——你和我不过半斤八两。” 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星魂被他做出的这一连串的动作撩的近乎发疯,他将傅香农一把抱起来,脱离地面,环着他的腰,只能这样,选择不着地面的方式,只以他为中心。 傅香农的腿盘在他的腰上,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姿势对腰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但有星魂托着,好像也不是那么艰难。 “你准备就在这里?”傅香农问道。 “就在这里。”星魂凑上去啄傅香农的唇,“煮熟的鸭子留着吃,总会担心飞走,不如就地解决。” 对此傅香农只有一句话评价:“你这是发-qing。” 星魂用鼻子蹭了蹭他的下巴:“我只对你发-qing。” 有人这时候打开外边的门,“宗主,已经关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样东西直接隔着试衣间的布帘扔到他胸前,冲击力堪称炮弹,伴随着这玩意儿来的是星魂一句言简意赅的话:“滚出去!” 那人捡起来地上的砸人的东西,连滚带爬的出去。到外边亮堂的地方朝着手中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打火机。 他想到那个短暂的片刻听到的喘-息,想到传说中居然有人说里面的人是阳-痿,这是瞎了三生三世的眼啊! 他细心的将门锁好,尽管一直有刷脸进入的系统,但还是习惯性的加机械锁,因为机械锁的防盗系数最高。当然,双管齐下更高,只是有些麻烦。提前关门歇业并不会影响生意,保不准之后宗主会直接给一年的补偿,或者有其他补贴的方式,星魂老大相当会赚钱,这点已经被无数事实证明。于是他心中毫无负担的离开,打着伞,哼着歌,钻入车中,混入滚滚车流,扬长而去。 确认人走后,星魂附在傅香农耳边问他:“满意了么?” 傅香农的笑仿佛带着小钩子:“我该说满意还是不满意?我只想说,铺垫太长。” 星魂表情凶狠,几近穷凶极恶。 ——省略疯狂一千字—— 对傅香农来说,这人的每一次蹭着又不进入,都像一次刑罚。他咬着唇,决计不肯先行认输——哪有老师朝着学生认输的道理呢? 星魂知道他骨子里的那点倔强,他不再试图争口舌之利,而是选择用行动来对他的老师大加挞伐,在他的身体里驰骋,行凶,让他只能喘-息,尖-叫,无法控制自己,让他溃不成军。 傅香农听到他的那些叫声,他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这具身体,视线透过黑暗,看到自己的身体发-浪,星魂哄着他说那些羞耻的台词,让他屈服于原始欲-望,在情-欲的海洋中沉浮。 他感觉到那具身体是热的,升腾着白色的汗水,但灵魂是冷的,怎么都填装不满。 星魂发觉老师有些心不在焉,怒极反笑,凑上前在傅香农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咬的牙齿印记极深,有血渗出来。 傅香农感觉到一阵疼痛,灵魂被拽入身体中,他倒抽一口气,扬手给了星魂一巴掌:“属狗的?” 这话说的十分不连贯,没办法,划船本来就是一件耗费力气的事情,他经年不锻炼,虽然枪还有准头,但在长跑后又被这么按着近两小时,就算是铁打的都吃不消。但这么喘着气说,听起来分外色-qing。 “我只想老师专心一点。”星魂满意地笑道,“这样漫不经心,我要受伤了。” 事毕后星魂拿出一根烟,想要点燃,却没有摸到打火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打火机刚才已经在情急之下被丢了出去。思及至此他不由得失笑,很久没有这样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躁冒进,老师的事总是能让他失去分寸。 他将没有点燃的雪茄咬在唇间,傅香农抬腿从他身上下去,从地上捞自己的衣服,星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夜色深处,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眼神也看不透,但挽留之意早已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间。 “我找一下打火机。”傅香农嗓子沙哑,刚才的事情透支了他的体力和一部分健康,他腰酸背痛,那地方也肿的厉害,大约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但他自觉这样的代价他是付得起的,毕竟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性--事,尽管他觉得交--配不重要,但不妨碍当他对这样一场可以打满分的情--事表示满意。 星魂狐疑,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傅香农用左手摸到打火机,这东西还是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随手装到口袋里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啪”的一声,幽蓝色的火苗亮起,让傅香农和星魂可以看到彼此脸庞的轮廓。傅香农从前就知道星魂长的好,如今看来剑眉星目,他餍足后的表情就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散发着致命的性感。 他为自己培养出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徒弟而感到骄傲。 雪茄被点燃,橘红色的火星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显得有些温暖,尽管这很可能是一种短暂的错觉,但因为短暂,没有人愿意打破它。 星魂吸了一口,傅香农凑上来截胡,雪茄被他叼走,动作灵活,他牙齿咬着雪茄滤嘴,眉目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然后吸了一口,呛到,把雪茄又塞回星魂的嘴里,骂骂咧咧:“什么东西,这么难抽?” 他话音未落,星魂深吸一口,将雪茄扔到地上,上来和他唇齿相依,渡给他一半,从他的口腔经过喉咙一路向着五脏六腑高歌猛进。这个吻悠长的如同一个世纪那么久,傅香农被迫品尝了好几层味道,最后几乎上不来气,星魂这才放过他。 “烟丝里夹杂了干的蔷薇花瓣,味道自然会有些奇怪。”星魂给他科普,“最新品种。” “你现在的爱好真独特。”傅香农评头论足。 浓--浊的白色流质从他的大-腿-根缓缓流下去,沿着修长的双腿蜿蜒至脚踝,看上去色--情至极,但傅香农不为所动,只有星魂的欲-望再次像惊蛰时分的地龙,重新复苏。 傅香农抬脚恶劣的用脚趾在那地方踩了踩:“你这里是什么做的?无敌金刚啊。” 星魂笑的意味深长,“或许呢?你刚才不是亲身试了么,觉得怎么样?” “还好。” “看来我需要再接再厉。”星魂道。 灯忽然亮了,瞬间的变换让傅香农没有来得及收回他的表情,他在那一瞬间桀骜的像个男孩,孤独的令星魂心头发疼。但他很快将自己的表情收拢,成为一个技能娴熟、退隐多年的杀手,带着惯有的面具在江湖上行走。 星魂假装没有看到,两人肩并肩坐在试衣间的长椅上,方才他们在这上面尽情的交换体--液,勾引出对方的欲-望又亲自吞掉。现在文质彬彬的坐在这里,赤诚相对,开始郑重其事的讨论。 这一切的转变,或许只是灯光的缘故。 “追杀你的是什么人?”傅香农问,“还被人摸到会单独待着的地方,连武器也不带,我是不是该问你这些年你都干了什么?” “你问吧。”星魂笑着说,就像少年时候他喜欢粘着老师一样,现在的他长手长脚,依然喜欢缠着傅香农,两人之间仿佛没有错失的七年,你还是那个天字第一号杀手,我是你身后的跟屁虫。 “没兴趣,自己摆平,别把自己弄死就行。”傅香农轻描淡写,“弄死自己了,别说是我徒弟就行,丢人。” 他看了一眼地面上七零八落的衣服,皱的皱裂的裂,有点头疼,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星魂怒目而视:“都说让你动作轻点,我没衣服穿了。” 星魂长腿往地上一点,猿背蜂腰螳螂腿,汗珠沿着他的背肌纹路向下流动,这人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性感,英俊的一塌糊涂。傅香农忽然觉得过去的事情也并不一无是处,好歹他培养出了一个杰出的徒弟,徒弟现在身处高位,运筹帷幄,无论在智力上还是武力上都没有落下功课,这才是真正黑帮分子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自己那样,只是一个法外之徒,无时无刻不想着全身而退。 “那就不穿。”星魂伸手将傅香农拉到他面前,环着他的腰,头贴在他胸膛上,“咱们永远这样。” “不知羞耻。”傅香农轻声骂他,并没有推开他的手。 “亚当夏娃当初不就是没有穿衣服么?”星魂颇理直气壮,“我又不是身材不好,有什么好羞耻的?” 多年不见,当初沉默寡言的小狼狗如今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这让傅香农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看了一眼时间,没有在这上面纠结,而是径直问星魂:“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你么?” “知道。”星魂见他表情严肃,自己也不便再做出什么孟浪的行为,他这个师父,严肃的时候很严肃,浪的时候能掀的天翻地覆,但有一条,就是两种不同状态不要混淆,该正经说事的时候就正经点,剩下的时间随意,跟放羊差不多。 “搞得定?” “必然搞定。”星魂心里有数,能在背地里对他开暗枪的,除了布拉德,没有其他人。 他和布拉德两人的意见从来站在对立面,布拉德这人倒不是非要和星魂作对,只是两人对于紫金堂的未来持有意见不同。当年他和布拉德合作,将前代长老几乎除恶务尽,后来急速扩张期,矛盾不明显,坐地分赃的时候星魂可以通过多分一成来拉拢布拉德,但现在他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任何二把手都想要将一把手除去,坐上那个位置,从来如此。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局面,星魂自己也是如此,当年傅香农一走了之,因为传出的是他的死讯,那些仇家自然而然的将这些仇恨延伸到了他的徒弟身上,星魂没有选择永远待在黑暗处当一个杀手,他的确可以通过那种方式逃避仇人的追杀,但最好的方式是握住权力,斩草除根。 所以他虽然是傅香农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却和傅香农走了相反的方向。 布拉德这么迫不及待,显然有些狗急跳墙的味道,实际上今天就算星魂没有碰到老师,他也能在这样的场面中全身而退。和老师一别七年,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遭遇了什么,又学会了什么。 但星魂也并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他隐瞒了这点。示弱如果可以让傅香农留下,他并不在意多示弱几次,换取傅香农的关注。手段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那就好。”傅香农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这样我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的时候直接被锁章节了,回头我找个地方放一下吧……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因为划船被锁,我已经可以拿到驾照上路了吗Σ( ° △ °|||)︴ 第41章 身份揭秘 他掀开帘子,好在这是制衣店,选几件衣服穿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来说没有内裤让傅香农微微纠结了一下,况且回去该怎么向谢泽他们说自己难得出来一趟结果换衣服的事情呢? 一旦开个口子,之后的事情牵连甚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傅香农并不想纠结,他抛弃银狐这个名字的同时就抛弃了那段生活。就像斩断一棵树的某个分支,可能在斩断的那一刻有些疼,切口处有着丑陋的疤痕,但只有斩断,才可能空出营养,向上生长。 星魂赤着脚下来追在他身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要走?” 傅香农挑出来一件白色的衬衫,银灰色休闲裤,他看了一眼标签,发现大小合适,于是取下来,自顾自的穿上衣服,穿好后回身看向星魂:“我为什么要留下呢?” 他的神色有种奇异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充满了不动声色的残忍,从不留恋,也从不回头,身后的人无论是带着刀还是捧着心,都无法让他动容。 “为了我”这三个字在星魂的舌尖盘旋了几次,被他吞了下去,他那种忧郁的英俊再次上眉头,就像一把锋利的剑染上郁色,总让人心头舍不得,旁人看到这样大概会忍不住说出留下这些词,但傅香农不会。他伸手抹平星魂的剑眉,平静道:“星魂,我已经上岸,就不会再跳进海里去游泳。你的路是你的路,我的路是我的路,我是你师父,可我不能替你走所有的路。” 星魂硬生生将他所有哀求和衷情吞下,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我如果非要留你呢?” 傅香农微微一笑,他并不害怕星魂的威胁,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了。他伸手拉过来星魂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娓娓道:“你可以朝这里开枪,或者拿一把刀把我的心剜出来,我没什么可留恋的,也没什么害怕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星魂一把将他揽过来,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他眼中是哀伤,但旋即将这种不必要的感情沉到深处,手指在傅香农的后颈处抚摸,一路向上,最后落在耳鬓处,一道光膜从他的指甲上自动剥落,贴在了傅香农的耳垂后。 光膜很快溶入皮肤,再看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心真狠。”星魂的声音像控诉,在傅香农的耳边若隐若现。 傅香农等他撒够娇,将他推开,他去穿鞋子,星魂单膝跪地,将他的鞋子打理好。 星魂的脑后勺有两个旋,傅香农从前听人说过,这样的人聪明,他心想,星魂的确聪明。比他更适应在夜间生活,他更向往太阳,两人终究不是一路人。 “照顾好自己。”傅香农踮脚在他唇边留了一个吻,转身离开,毫不犹豫。 星魂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看他从门口拿了一把伞,撑着伞走在街道上。 雨下的已经不如方才大,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他看着傅香农的背影逐渐变小,最后只有一个黑点消失在尽头。转身回去,打开终端,面无表情的下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布拉德!” 有胆子大的冒死问星魂:“老大,要做什么?” 星魂幽幽吐出四个字:“清理门户。” —— 军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声音中满是疲惫,但将爱德蒙脑海中的信息破解的喜悦将这种疲惫盖过去,他将眼睛上眼罩一样的仪器挪开,碧色的眼眸就像雨后的天空,澄澈,透亮。 他将坐标和星图对比,然后表情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宝藏是真的,爱德蒙的记忆做不得假,从冗杂的信息中提取有用的因子花费了他很大精力,再用这些因子排列组合,作为打开爱德蒙脑海中那道宝藏的钥匙,前后试了近亿次,才终于试出答案,有了宝藏的坐标,以及其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出问题的不是宝藏的内容,而是坐标。 星际坐标并不是地球时期的经纬度,没有绝对坐标,一切都是相对的。在宇宙体系中,确定一个点,然后计算这一点和周围几个恒星的距离,有一系列的点,相互之间的距离确定,于是有了一堆散落的点进行对比,确定位置,这也是星图的工作原理。 军刀将位置的坐标写入搜索条件,出来的结果必然只有一个,宇宙间没有相同的两个点,但这个点位于海盗窝。 宝藏在沼泽,沼泽旁有恶龙。 勇士如果想要得到宝藏,势必要杀死恶龙。 军刀以手遮住眼睛,如果只是宝藏,那么从星际间租用一些星际拖车就可以将宝藏里的东西搬出来,但现在需要和海盗直面相对,也不能确定有没有海盗发现宝藏,然后将其搬空。 他睁开眼睛,用自己做好的爬虫软件,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读取这八百年来各地发生的各种动乱事件,将其中的武器分门别类,归结出数量,再和各个生产枪支弹药的厂家中走的数量对比,基本能推断出个八-九不离十。 对军刀来说,这个世界没有秘密。在现在世界,除非用原始的纸张记账和商品转移,否则只要他们联网,就逃不过他的眼睛,区别只在于,军刀有没有兴趣去窥视那人生活。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他这么多年按兵不动,阳奉阴违,也不止是为了让玛格丽特对他这个“窝囊废”放心而不杀他,玛格丽特迟早动手,否则她没有什么理由加冕称帝,不论从哪种角度来看,哥德尔王朝的王位都轮不到她来。但哥德尔王朝出情种,如果不是普莱德这家伙吃里扒外,对玛格丽特一心一意,连哥哥都敢杀,他的父皇也不会死。 自己在伊谢尔伦爆炸式袭击中被宣布失踪,之后大概会直接被宣布死讯,因为他没有子嗣,王位会给普莱德,而普莱德宣称自己没有执政能力,大概会退位让贤,交由玛格丽特来。 她实际执掌朝政已经有数十年之久,巩固了大部分权贵的利益,议会早已成为空架子,就像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没有话语权。 早年时候的积弊这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玛格丽特是彻底的达尔文主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会继续巩固皇权,专横独-裁,这不是好的讯号,只会加速王朝的衰亡。 星盟目前还没有掌握当年玛格丽特设下阴谋杀害三百万将士的消息,一旦有人将这个消息放出,尤其是敌人放出,那么后果不堪设想——银河帝国的权贵有两千万,但权贵之外的人数以万亿计,这些人一旦碰到什么让他们极端愤怒的事,之后会引起一连串的爆炸反应。 这十余年,军刀除了在暗中布置,争取能够和玛格丽特抵抗,但他明白,自己的利益终究还是站在了那群权贵的对面,改革势在必行。在急速扩张时期,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帝国实行□□可以最大效率的完成这种扩张,跃迁门,光速飞船以及各种军事设备都是这时候出现的,它们作为人类星际扩张的介质。但平稳时期,人类没有外部威胁,实行民主制度势在必行,差别就在于主动亦或者被动,而被动常常意味着流血。 治大国若烹小鲜,一不小心火大了,就糊了。 多线程生物脑处理,结果很快展示在他面前,对比着八百年来各种枪支弹药流通来看,爱德蒙在开国之初设立的宝藏至今尚且无人发掘。军刀一百颗心放了九十九颗,还剩一颗悬在半空中。他十指交错,枕在脑后勺,等谢泽回来。 谢泽这段时间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他也知道私下里谢泽在寻找自己。只是谢泽对他仍然无动于衷,让军刀又那么点小挫败感,于感情而言,现在并非坦诚相对的最佳时机,但于理而言,现在是坦言最好的时机。因为玛格丽特的动作在加快,他需要和谢泽联起手来对付那个女人。 他脑内响起请求通讯的声音。 【接通。】军刀闭上眼睛,在椅子上躺着,就像睡觉一样。 谁也不知道他正在和人进行脑内交谈。 【殿下,皇后在今日接见了大主教,商议加冕仪式。陆地机动队和空中机动队发生了变动,有不少兄弟被编制到其他地方,皇后几乎将人全部替换掉。首都星的警卫力量也发生了变动,不少人已经被调离原来的岗位,明升实降。】K将一系列事情按照经重缓急一件一件告诉军刀,时间紧要,言简意赅。 【哪位大主教?】虽然问了出来,但军刀已经在脑内搜索相应的信息,几位威望甚高的大主教名字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K说出来名字后,那个人所有的资料在一旁走马观花般呈现,军刀猛地睁开眼睛,【为什么他三十岁前的经历搜不到?】【他三十岁前待的地方虽然有网络,但人们不喜欢网络过度渗透在生活中,所以对于信息透明十分抗拒,比较原始,所以三十岁前的经历只有寥寥几笔。】【这件事可以细查,关于人员调动部分,先不要声张,按照程序走,后续安排我随后会给你。】军刀心想真是瞌睡遇上枕头,玛格丽特进行这么大手笔的人员调动,势必要动了一些人的奶酪,他可以借机浑水摸鱼。 【是。】K恭恭敬敬道。 军刀话题一转,【K,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殿下。】K的声音中带着某种隐忍,【我的哥哥在时空要塞中战死,玉姐被家族强迫嫁了她不爱的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女人,我和她势不两立!】军刀沉默良久,【我知道你气愤难耐,但不要让仇恨冲昏了头脑,玛格丽特的滔天罪行终将会受到审判,到那时候,三百万将士的英灵都将得以安息。K,万事小心为上。这么多年,你早已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如今编织好的天网早已撒下,只等着鱼儿上钩,记得不要打草惊蛇,让事情功亏一篑。】【好。】K抚平自己的情绪,低声道。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军刀刚吩咐完这句,感觉自己的椅子摇摆不定,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谢泽一脚踩在椅背的横杠处,与地面形成了四十五度角,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 “做什么坏事闭着眼睛?”谢泽声音带着戏谑,“总不至于背着我看小黄片吧?” “……”军刀无言以对,直接起身。椅子空了份力道,直接不平衡,就要砸到谢泽的脚,被他伸手一扶,回到地面,嘟囔着道,“忒不给面子,接着玩一会儿呗。” “你不高兴?”军刀感觉到他情绪不高,谢泽是那种很多时候会将真实情绪掩藏起来,再反其道而行之的人,不高兴的时候假装高兴,悲伤的时候假装开心,而真正开心的时候,往往人们看不到他到底在哪儿,久而久之,人们更加不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就会觉得他不高兴是高兴,不开心是开心,而他仿佛从来灭有悲伤。 谢泽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不高兴,我这不是笑呢?” 军刀伸手揩了他脸一把,“笑的太假,扣分。” 谢泽见自己居然被揩油了,怒从中来,直接一脚抬起,做一百八十度劈叉运动,放在军刀肩膀上,硬生生把他压的坐下来,和自己眼睛平视。他眼睛微微眯起,“你居然敢吃我豆腐?” 军刀心想:我想正面吃,反面吃,煎着吃。 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握住谢泽的脚踝。谢泽感觉自己不知道哪个穴被他扣住,又酥又痒,忍不住想笑,只能把他的手拍开:“好了不玩了。” 军刀将他放开,这才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谢泽看他表情很正经,觉得奇怪:“什么事这么严肃?” “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这种几近上位者对下属说话的口气让谢泽觉得奇怪,他眯起眼睛,没说什么,跟着军刀过去,带上那副眼罩式的东西,让其两端贴近太阳穴,军刀从自己耳廓后将金属片扯出来,插在眼罩旁的一处凹槽。 谢泽伸手想要摘下眼镜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军刀按住他的手,温柔道:“我不会害你的。” 谢泽看到一堆奇怪的线,之后逐渐成像,他像是看电影一样将那段记忆看完,被那段解锁记忆的内容震撼到。 银河帝国的征服史同时也是血泪史,在某种意义上,人类的扩张,同时意味着其他种族的灭亡,这个过程充满着血腥。爱德蒙他们再过程中发现了一处太古文明遗迹,那里遗留了文明的成果,四台机甲,以一种目前人类未知的物质制成,小的时候可以化成戒指戴到手上,大的时候像是顶天立地的巨人,能力堪比星际战舰,也有自行撕开虚空进行跃迁的功能。爱德蒙和杨修远猜测这应该是五维空间中制作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流落到了四维宇宙,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机甲认主,他们有自己判断的能力,应该说是思考机甲,会选择和自己观念相近的主人,并肩作战,直到主人死亡,然后进入冬眠状态,等待下一个人的出现。 这样的东西一旦流落到人类文明中,势必将再次掀起腥风血雨,人人都会追逐,而有条件的组织也会想要,狼多肉少,自然会强者得到,然后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形成一种碾压的局面,这并不是爱德蒙他们想看到的结果。当时银河帝国的形势已经基本稳定,不需要这种大杀器的存在,所以纵然爱德蒙他们得到了,最后依然选择了将这份上古遗迹再次藏匿,将坐标和内容锁在了自己的脑海当中。 “这就是……智慧机甲?”谢泽喃喃,不敢置信。 “爱德蒙的记忆藏着这样一个宝藏,这件事除了皇室核心成员,没有其他人知道。”军刀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侧脸温柔道,“其实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无妨,因为他们不知道爱德蒙在哪儿,只能指望从他的手札、终端等留下的各种资料中寻找蛛丝马迹,期望挖到宝。” 谢泽在他说“皇室核心成员”的时候摘下眼罩,他眼中的戏谑全数褪去,就像浮华散尽,露出原本真实的人生一般,他伸手扼住军刀的喉咙,眉毛拧着,拧成一团纠结的形状,“你究竟是谁?” 军刀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苦笑,上身靠近他,给他戴上眼罩,将金属片再次插-入浅浅的凹槽,谢泽看到了他的回忆。 五岁的,七岁的,十岁的,往事浮光掠影,流动着光芒,那些流金岁月中有一个叫邢风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分外耀眼,让人看着眼疼,里面有个小孩,始终跟在邢风的屁股后面喊他舅舅:“舅舅,你什么时候再来?” “舅舅,你答应带我坐战机的。” “舅舅,你说好要教我射击的。” “舅舅,我把你送的小马驹养的很好呢。” “舅舅……” 记忆在十二岁的时候轰然倒塌,他一直在等,等到花园里的所有花都凋谢,也没有等来期盼的人,父亲离世,母亲病亡,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皇宫,在玛格丽特的身旁胆战心惊的长大,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脸。如果不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想必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回忆和现实交织浮现,让人一瞬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舅舅。”军刀凑在他耳边喊他,只要一个微微侧身就能吻他的耳垂,吻他的侧脸,但军刀选择了这样只差一点点的距离,他的长发从谢泽的锁骨拂过,皮肤颤栗,起着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心脏就像被羽毛轻扫,恨不得跳出来耀武扬威,宣告自己那些悸动。 第42章 新成员 只是谢泽嘴里发苦,他心中某些东西轰然倒塌。这么些年过去,他没有遇见过动心的人,好容易有一次动心,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如果他还活着,他会问军刀,愿不愿意和自己共度余生。然而现在这些想法必须收拢起来——赛林是银河帝国的皇太子,是鲁妮的儿子,鲁妮是他的初恋,两人对外宣称姐弟,无论从身份上讲还是从道义上来讲,他都不可能去问自己外甥这样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睛中那些难以抑制的胜利泪水收回去,露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笑,将赛林一把抱住,这样就不必看他的表情,也不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想到当初在伊谢尔伦的争执,谢泽一阵后怕,如果他没有选择救下来军刀,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孩子凶多吉少了?他只要想到这里,手就忍不住打颤,犯过错误的人再次做事的时候总难免提心吊胆,瞻前顾后。因为曾经做错过,丢失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敢去询问赛林的生活,一只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联系赛林,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一旦有任何迹象暴露,玛格丽特会率先拿赛林开刀。 一无所知是最好的伪装形式,因为不会构成威胁,玛格丽特想要摄政,就需要赛林这样一个幌子,普莱德终究是大人,再者情人靠不住,玛格丽特留着赛林,也有让赛林和普莱德相互制衡的道理,一旦普莱德背叛,她随时可以拿赛林当自己的傀儡,在逐渐养成自己的羽翼摆脱波吉亚家族的影响后,她才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这才准备加冕事宜。 军刀慢慢的抚着他的背,感觉到他瘦削的肩胛骨,他想过千万种重逢的现场,却从没想到谢泽会这样,他充满着愧疚,内心全是自责。军刀想说这从来不是你的错,玛格丽特对他的监视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军刀拥有夹缝生存的能力,抓住了两个机会,一个是在大脑中植入生物芯片,另一个是和寰宇网络中的幽灵“红”达成协议,成为一个顶级黑客,编织出了天网。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以网瘾少年的模样生活。玛格丽特没有察觉到红的存在,所以让他一步一步蚕食了寰宇网络的控制权,并且逐步在陆地机动队和空中机动队安□□人选,逐步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 “不过话说,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谢泽挣开他的拥抱,板着脸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完了,要开始算旧账了。军刀奥斯卡影帝上身,金属片再次贴回他的耳廓后,他苦笑着道,“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开始的时候很混乱,后来逐渐清晰,也就慢慢回忆起来,也就是在归墟时候看到爱德蒙后将所有的碎片串联起来。之后我将他的记忆全部读取,然后对飞船做了自毁处理。” 谢泽对这小子先斩后奏的能力表示了衷心的敬佩,他明白军刀的顾虑,飞船在那里,人的尸体也在那儿,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做销毁处理是最为安全的一种方式。他又问:“那你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没有告诉我身份?” 军刀沉默良久,他的表情凝滞,飞船的金属壁变得透明,大雨过后,天边架起一道彩虹,横跨大地,尽头处橘红色和蓝紫青灰色交织,绚丽夺目,有一种宁静的氛围萦绕在周围。 “说啊。”谢泽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军刀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他头微垂,继而抬起,回头看谢泽。他碧色的眼睛像森林,让人一眼望去,纷乱的内心会安静下来。然而此刻,那双眼眸中掺着情愫,很淡薄,像清晨笼罩在森林上面的薄雾,他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选择复仇,还是选择自此隐退,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所以我不会贸然打扰你的生活,倘若你只想隐姓埋名生活,那我何必说出来让你徒增烦恼?复仇的事只要我来做就好。” “所以你知道了我和喻氏兄弟联系,知道我有复仇的想法,将一切准备好,这才开口告诉我?” “对。”军刀毫不犹豫地承认,“我希望你是出于内心由衷的选择,而不是被外力所逼,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他看着谢泽的眼睛说:“我不希望你被任何东西绑架,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鲁妮从小教育他如何拉拢群臣,有些人能用名利打动,那么就用名利撬动他们,开出他们满意的条件,让他们替你做事;有些人只忠于强者,那么就需要展示能力,让他们心悦诚服的跟着你;有些人则比较自由散漫,但这些人有能力的非常多,那么就需要用情去打动他。亲情也好,友情也好,当对方动容的时候,就是成功的时候,他们会死心塌地的陪伴你。 她说:万事无不可算计,只看你开出的筹码够不够。 赛林那时候问:感情的事也是能算计来的吗?那不是骗人么? 鲁妮沉默了一阵,道:你用真实的感情去换对方的真实感情,有什么错呢? 有什么错呢?无非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言语罢了。鲁妮是一个懂得什么时候强势什么时候示弱的人,所以斯派克会喜欢她,因为斯派克从小丧母,对于这种御姐式的人没有抵抗力,他内心充满着浪漫主义,像一个游吟诗人,却不像皇帝,鲁妮真心爱过他,只是后来发现真心没有半点斤两,善变的人依旧善变,多情的人实则无情,于是她嫁给了政治,嫁给了银河帝国,唯有做出的事情不会背叛她,只要你计算的足够准确。 就连儿子,她也没有完全相信,她要求严格,赛林从小就是个小大人,总是板着一张脸,进行各种各样的学习,到后来玛格丽特干扰政事,他为了自保做网瘾少年状,玛格丽特也没有怀疑,认为这是物极必反,鲁妮对于赛林的控制太过严格,以至于有朝一日头顶的威压不再,赛林的叛逆个性出现,于是就废了。 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例子太多了,学说早已经自成一派,俨有开宗立派的趋势。 赛林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在他认识了红之后,这种说法就更站不住脚了。红的存在证明了,冗杂信息的智能化处理到最后会出现变异,只要信息量足够大,中途出现某种错误,那么这种错误可能会衍生出思考,而思考在网络中衍生出灵魂,因为没有实体,所以被称为幽灵。 他是和幽灵第一个对话的人。 谢泽心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双眼睛中包含的东西太多,太沉重,让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有这样一个人记挂他,为他着想,他觉得温暖,又有些难过,甚至觉得承受不起。他伸手拧了拧眉心,道:“你不必这样,有些事情不是我愿不愿意做,而是我必须去做,只是我这些年一直没有去找你,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军刀摇摇头,又点点头。 谢泽不由得笑了:“你这是辛苦还是不辛苦?” “就像你刚才说的,有些事情不是愿不愿意去做,而是必须去做,这些年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军刀眼角带着光彩,笑容像恒星一样,拥有不灭的力量,“站在这个位置,就要肩负起责任,总不能把这个世界让给自己痛恨的人。” 谢泽一时间还难以将他和记忆中那个跟在他身后的漂亮小男孩联系在一起,但看到他这样,却一瞬间仿佛从他身上找到那个认真思考的小太子的影子。他说的对,站在他的位置,经历过那些事情,不可能抛在脑后什么都不管。只能去做,想尽一切办法的去做。 军刀向他伸出手,谢泽上前,和那只手握在一处。 “从此我们是战友了。” —— 李维京开着租来的老年代步车回来,将三口大箱子搬到地上。这是她之前在寰宇网络上订制的零件,知道目的地是蔷薇星后,她将收货地址选择了蔷薇星,刚去寄放处把东西领回来,然后开始暴力拆快递。 这些箱子是木质的,里面的东西巨沉无比,但李维京早就习惯搬这些东西了,用工具把木箱上面的钉子起开后,她掀开盖子,看到里面的金属零件,得意洋洋的吹了声口哨。 晚风吹乱她的头发,看起来像鸟窝,再加上身上穿着旧时的墨绿色迷彩服,露着有力的臂膀,脚下蹬着黑色马丁靴,远远看上去,绝对不会将她认作女人。 所以明月上来的第一句话就说错了:“先生,请问这是幽灵号么?” 李维京正靠着大箱子组装枪支,闻言眉毛一挑,就像出鞘的长剑:“对,有什么事么?” 她声音雄浑低沉,富有磁性,但音域还是有点不同,明月方才只是晃了一眼,这会儿听见她开口,视线扫了一眼她的脖子,没有喉结,立刻改口:“抱歉,我——”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没关系,你不是第一个认错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叫李维京,叫我李或者维京都可以。”李维京耸了耸肩,“有什么事?” “我来还钱。”明月道。 “还钱?”李维京一愣,冲口而出,“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幽灵号这种地方,只有欠债,哪里可能放贷? 难道船长藏了私房钱?怎么可能,就平时他们接任务这种调性,只要不是穷到当裤子,一群人都会懒癌发作,不接任务,宅在幽灵号里不出门。 明月笑,这种笑非常标准化,嘴角扬起三十度,两边夹着小酒窝,牙齿露出六颗。李维京自问做不到,她敢这么对她的脸,她的脸就敢抽搐给她看,让她从此不再挑战高难度动作。 “刚才这位先生在我的店里买了一把口琴,我记错价格了,取了个很高的价格,他付钱后离开。我结算的时候发现不对,于是过来还钱。” 这个听起来很像是搭讪的借口,还有,船长智障么,买了这么贵一把口琴?李维京狐疑的盯了明月一眼,道:“我叫他出来。” 她终端常年开着幽灵号的频道,这会儿直接喊人过来就行:“船长,有美人给你送钱了。” 谢泽正在和军刀商量事情,他在星魂那里碰了钉子,二次上门必须一举拿下,和军刀认亲后手中的筹码多了几样,两人交换情报,重新制定计划,正当这会儿李维京的声音响起,两人的谈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面面相觑。谢泽还想从哪里来给他送钱的,军刀微微眯眼,碧绿色的眼眸闪现一丝危险的锋芒,最后还是他率先开口:“出去看看吧。” 李维京手中动作不变,快速的组装枪支,动作如行云流水,半点不带卡壳。她不用试枪,只要听到扳机扣动的声音里是不是有杂音,就能判断出一把枪的容错率,这源自于她早年得到的训练,以及实战中得来的血泪教训。她对枪支有一种狂热,房间中挂着各式各样的枪,从古老的□□到后来的激光枪应有尽有,所有出任务的报酬都花在了这方面。 枪是她最好的伙伴,船长和傅香农其次。 明月在一旁看着她组装,眼中全然是敬佩,她由衷的赞美李维京:“你很厉害。” 李维京嘴角一牵,不置可否,只道:“熟能生巧,没什么。” 谢泽一出船舱的门,就看到这副画面,不由得口哨一吹,嘴欠起来:“迪士尼经典重现,美女与野兽啊。” 李维京面无表情,手中最后一块零件插-好,枪在她的手中旋转三百六十度,只听见咔的一声,一切准备就绪,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谢泽,那双手非常稳,谢泽毫不怀疑子弹射出来,必定会从他耳边蹿过,他心想海盗果然不好惹,乖乖地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投降:“我错了。” 李维京枪口一转,朝着他脚下的草坪来了一枪,弹壳反弹,跳到了谢泽的膝盖上,抽的他生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脸扭曲成了毕加索笔下的格尔尼卡,将超现实主义和立体主义的结合展现的栩栩如生。 站在一旁的军刀:“……” 他拍了拍谢泽的肩膀,“下回不要再惹她了。” 一时之口快,换来一阵疼痛,图什么呢? 明月的礼数非常周全,她的笑容和言语令人如沐春风,实际上身上有一种疏离的冷漠,但没有深仇大怨,也不必揭露对方,谢泽道:“我不记得欠你什么钱。” 明月将刚才那副说辞又复述了一遍,道:“做生意要诚心接客,不能贪一时之利,所以我要将钱还给您。” “哦,其实直接打到我账户上就可以,不用专门跑过来一趟。”谢泽摸了摸鼻子,这么多年在幽灵号待着,成日面对的不是文静青年傅香农,就是比傅香农更男人的李维京,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种娇花一样的女人说话,总觉得不知道那句会冒犯,“不值当。” “事实上,我并非专程为此前来。”明月略一踟蹰,终究是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我想在飞船上租个房间。” 谢泽、军刀和李维京将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她。 明月微微一笑,道:“我的个人积蓄目前尚且不足以购买一艘星际飞船,但我的职业需要我在星际间穿梭,所以我想,不如租某艘飞船的一个房间,如果需要去哪里,我付钱给你们,权当做一件赏金任务,稳定,金额比市价高,不走平台,直接划私人账,如何?” “有这个钱,为什么不直接租用飞船呢?”军刀直言不讳。 谢泽看向军刀。 明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她脸上那种标准式的笑容淡去,没有表情,就像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变空,热闹一下子死去,不再有人间烟火的气息,“太孤独了。” “一个人待在狭窄又逼仄的空间,实在是太孤独了。”她重复着解释道。 李维京表情略有动容,将手上的动作停下,看了她一眼,然后挪开视线,继续组装自己的枪支。 “船长,我投票留下她。”她低着头做事,忽然开口道。 谢泽眨了眨眼睛,嘲笑道:“我什么时候问你意见了,你刚才还拿枪指着我。” 李维京想了一下,再次举枪,拉开保险栓,枪口对准谢泽的额头,眉梢一挑,问道:“这样?” 这是造反!谢泽内心的揍李维京一顿的想法已经快要冲出他的胸膛,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因为他打不过李维京,这话并非客套,他真的打不过,于是只能忍气吞声,赔笑道:“放下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李维京朝着草地放了空枪——没有子弹。 她对着枪口那虚无缥缈的烟吹了口气,笑了笑道:“船长,下回可以看清楚再求饶,不然习惯了就容易闹笑话。” 我忍!谢泽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要不这船长给你当?” 李维京闻言放下枪,把手指头掰来掰去。 谢泽嘴角抽搐,问她:“你这是干嘛?” “我在算以我现在的薪酬水平,什么时候能买下这一艘飞船。” “算出结果了么?” “人类从猿类进化到走出太阳系,这还是在我不吃不喝也不买武器的情况下才有的结果。”李维京诚恳的报出答案,“所以船长,你还是船长。” 她继而哀叹了一句:“现在我的积蓄,连墓地都买不起。看来只能宇宙葬了。” “这是环境污染。”谢泽默默吐槽了一句,这回他放聪明了,没有说出来。 “让她进来吧。”一旁默不作声站着的军刀忽然开口。 三票有两票通过,还有一票不知所踪,通过看来已经板上钉钉,谢泽索性对明月道:“来就来吧,记得定时交房租。” “这么简单就通过了?”明月显然没想到会这么轻易,“我还准备了一堆说辞,想要说服你们。” “这时候说也不迟嘛,不能把说辞浪费了,都有什么?”谢泽好奇。 明月将自己事先准备好数据透视图和一旁的分析投到空中,有条不紊地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来:“我先是筛选五人以下的星际猎人小组,筛选出来的小组数近万,平均接单数约十二单,刨去路途成本人均收入大约有两万。幽灵号一年接不足四单,人均收入不足两千,仅维持在不掉入贫困线内的水平。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打动你们最容易。” 谢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穷就穷,说什么打动。 明月和谢泽的终端进行对接,两人定下合约,明月当即给谢泽打了一笔钱,谢泽惊讶:“为什么要将一年的钱打过来?” 明月回眸一笑,风情万种:“这不是一年的,是三个月的。” 第43章 魅姬 谢泽心想她刚才说的没错,这个价格非常能打动人。刚才不小心瞄到了总额,那个价格更打动人,明明可以买一艘萤火虫级别的飞船,但她没买。或许出于安全考虑,萤火虫级别的飞船装载武器非常有限,一旦遭遇到星际海盗的打击除了束手就擒别无选择,她一个人,无法做到24小时监控;或许是有其他原因,但谢泽并不想对别人的过去刨根问底,来了幽灵号,不问过往是他的原则,这里的人,谁没有过去呢。 “定下来了,我先回去收拾东西。”明月和幽灵号的船员挥手作别,款款离开。 谢泽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刚才忘了问她是做什么的了。” 军刀看了一眼明月的背影,道:“不用问了,她是魅姬。” “魅姬?”谢泽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恍然大悟,“传说中的魅姬?怪不得这么漂亮。” 魅姬,星际时代出现的一种新生职业,其实是原有职业的变种,高级交际花,有男有女,男性称为骑士,女性称为魅姬,跨性别者按照心理性别判断,无性恋者称为柏拉图,在爱情海平台进行挂名。 爱琴海是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平台,通过会员相互引荐进入,每个会员只有三个名额可用,一旦被发现私自对外贩售名额,取消会员资格,永久拉黑。爱琴海的幕后发起人无法得知,只知道背景极深,因为这个平台几乎涵盖了整个宇宙间有话语权的人,包括各行各业的高层,星盟的特权阶层,银河帝国的贵族阶层,还有星际海盗中掌握实权的人,都包含在里面。 每一个会员进来都需要进行注册,注册需要相当详细的信息,谢泽当初被喻景邀请,抱着十万分的好奇心去注册信息,但他很怂,之后一直是缩在蜗牛壳中的蜗牛。这些信息保密程度极高,因为经过实践验证,毕竟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帝国想要星盟高层人员名单,星盟想要帝国高层人员名单,他们试图攻击爱琴海的库,没有成果,被直接反噬,当初插手这件事的黑客红客的意识永久消失在了网络中,就连稳定的寰宇网络也出现了一分钟的中断,所有的个人终端出现五十九秒的警告,警告攻击者不要妄图破坏规则。 星盟那里什么情况谢泽不知道,但帝国这里的SSS极军事机密的库的最深处被放置了一颗炸弹,这颗炸弹没有设定爆炸时间,一旦爆炸,会将所有的数据抹去,那些正在进行的机密研究和各种AI辅助控制的大型武器可能都会成为这场爆炸中的助兴剂,令从前的实验成果付诸东流,就像地球因为核威胁出现了黄金时代的繁荣,帝国和星盟在网络上有着同一个敌人,反倒形成了掎角之势,“三国鼎立”,出现了局部摩擦,总体和平的局面。 这些魅姬和骑士并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有专门的考试,最后有证书,自行选择接客,精通心理学,社会学,生物学,物理学,天文学,音乐,绘画,鉴赏,品酒,植物等。他们可以精通其中一个方面,也可以在几个方面均有造诣,只要他们可以通过考试,拿到相应的证明。这些才能都会成为他们对自己估值的标准,亦即出场费。但并没有标准,由他们自己定,哪怕只有一个信用点的象征收费,只想和对的人春风一度,那也随意,平台不管,只管从其中抽20%的成本,最低限度为一个信用点。这些钱对外宣称是维护平台费用,但这个账户既不在星盟,也不在银河帝国,它是一个虚拟账户,无法追踪到位置,两个超级大国对此只能不了了之。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肉-欲已经不是全部人的追求了,相当一部分人直接追求颅内高-潮,两个或者多人用仪器进行脑电波对接,直接在大脑中完成全过程。比起身体契合,大脑亦即人们宣称的灵魂契合,更符合这个时代的追求。早在这种关系出现苗头的时候,社会学家就说人类最终不会被敌人打败,而会自取灭亡,伴随着出现的是先锋人群的观点:人类最终会脱离肉体,实现灵魂永生。两派吵的不可开交,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因为无法给出实践过程,毕竟活人没有办法和死人说话,死人拒绝和活人对话。 据说当年这件事刚出来的时候,寰宇网络的论坛上光是掐架都掐了几万页,人民群众陷入口水形成的汪洋大海中吵的不可开交,但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尝试了颅内高-潮滋味的人,都将那种感觉描述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最后倒戈相向的群众越来越多,反对声也就越来越少,仅剩的光杆司令一看情况不对,直接把旗帜一扔,老子不干了! 没有对立就没有热度,帖子立刻沉了,偶尔会有人挖坟,但一点热度都起不来了。 魅姬和骑士的大脑皮层很活跃,进行交流的时候不必担心没有话题,脑电波传输的舒适度会相当高。爱琴海平台中有很大一部分用户婚姻名存实亡,但这个时代依旧保持着政治婚姻的古老习俗,有一堆体外受孕、在人造子宫中出生的孩子,但夫妻双方基本各自玩着各自的,精神or肉-体出轨,这些人会找上魅姬和骑士,因为并不会担心泄密,且安全系数极高。 至于魅姬和骑士会不会答应他们,那就全看他们是否足够有魅力了。 爱德蒙炯炯有神地看向军刀:“你怎么知道?” 他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仿佛和军刀一切尽在不言中。 军刀一看谢泽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索性朝着谢泽招手,示意谢泽附耳来听。 谢泽好奇心爆棚,再加上他有点泛酸,一面不想知道军刀的过去,一面又想着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两人的身份就在这里摆着,如果是普通的好兄弟好朋友,会是这样调侃吧? 他不想自己那点小心思再出现,于是笑着过去,准备听军刀的小秘密。 军刀的声音像春风一样,不疾不徐,不温不火,颇有包容万物欣欣向荣的气度,吹在谢泽的耳边,让他每个垂垂老矣的细胞重新散发活性,整个人都显得焕然一新:“我在波吉亚公爵府邸中举办的舞会池见过她。” 谢泽猛的看向他。 “所以我怀疑,她有其他的目的,亦或者,玛格丽特通过特殊的方式知道了我的落脚点,派一个人过来看着我。”军刀在安全这点上慎之又慎,“如果是这样,我想她打错了算盘,这个人我在六年前见过,虽然那时候她不是现在的样子,但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所以与其拒绝,留她在看不见的地方,不如把她放在看得见的地方监视?”谢泽有些明白军刀的想法。 军刀微不可见的点头,“我要看看她会做什么。” 知道了军刀的计划,谢泽心中从天而降一场碱粉,把他那点泛出的酸给中和了。“也好,这样最安全。” “这下放心了?”军刀眼中的笑意闪着光,“我看你刚才好像很不高兴。” 谢泽顾左右而言他,“哪有,你看错了。” 他脑袋乱转,看到了傅香农,那人正朝着飞船慢慢走回来,谢泽看他表情不太平静,和平日里那种休养生息的闲适状态不同,仿佛心事重重。 谢泽朝傅香农打了声招呼,结果他因为心中装满了事情,好像没有听见,没有理睬谢泽,依旧低着头看地上的青草。 谢泽:“……” 傅香农保持失魂状态走过谢泽和军刀两人身旁,义无反顾朝着飞船的金属壁去,大概不多时就会撞到起落架上。 谢泽一把抓住他,“Shannon,你没事吧?” 他眼尖,看到了穿在傅香农身上略大的服饰,还有傅香农脖子和锁骨上怎么都无法掩饰的吻痕,立刻震惊了,眼前闪现无数不良画面,脑海飘过无数种可能,死死拽着傅香农道:“发生了什么?你被□□了?” 心事重重傅香农:“……” “想什么呢!”傅香农不由得笑了,“怎么会。” “你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吓到我了。”谢泽由衷地说,“幽灵号一枝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我担心你出来吃亏——脖子上这是人啃的不是蚊子咬的吧?” 傅香农条件反射去扯衣领,发现无法盖住,自己又不能一直扯着,太欲盖弥彰了,他干脆自暴自弃,坦白道:“和故人见了一面,发生了一点事情,放心,不会有后续的。” 虽然知道谢泽不会问东问西,傅香农还是忍不住给资深魔法师会心一击,让他自顾不及,无暇分-身:“其实我没什么可聊的——不如聊聊船长你吧?” 谢泽立刻落荒而逃,一边往回跑一边不忘指着傅香农道:“阿香啊阿香,你学坏了!” 傅香农原地失笑,军刀忍俊不禁,两人将视线投向对方,军刀率先开口:“需要帮助吗?” “你们都将我想的太脆弱了。”傅香农摇摇头,“放心,你情我愿的事情,这世上还没几个人能强迫我。你呢,你们还在纯情的捉迷藏?” 军刀手□□口袋,转身也往幽灵号上走:“不告诉你。” 傅香农:“……” 他看着幽灵号,前方是与他同行的伙伴,身后是他舍弃的过去,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于是他迈开脚步,继续向前。 夜间,蔷薇星一阵地动天摇,爆炸声传播数百里,许多睡梦中的人被惊醒,以为发生了地震,直接从家里奔出来,到空旷的地方等了半天,被赶过来的警察辟谣说是有地方发生了爆炸,范围不大,目前没有发生伤亡,于是他们又睡意惺忪的回去。 只有少部分嗅觉敏锐的人看向爆炸的方向,知道蔷薇星的某些势力重新洗牌,伤亡不在明面处,否则会引来警署的不满。 换句话说,这声爆炸,不过是警告。 星魂弯腰,坐在车后座上。 他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但和皮肤骨骼非常熨帖,就像皮肤自带的保护层,他神色淡漠,坐得笔直。 车门自动合上,车身线条流畅,设计非常合理,上天入地钻水里无所不能,防弹防炮,防噪音——换句话说,里面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外边的人也不知道。 星魂看向后视镜,驾驶座上的人嘴角扬起,他的姿势有些不对,两腿分的很开,有黑色的东西藏在那处。 可真是危险的地方。 一切动作都只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前面的人从两腿之间将枪拿出来,来不及对准就像扣动扳机开枪,星魂右手直接覆在枪口上堵住枪眼,左手绕过座椅卡住司机的后颈,只听见空气中连续两声“咔咔”响起,持枪的手腕被掰断,方向调转一百八十度,朝他自己心脏处开了几枪,直到弹匣空了为止。 司机的脖子软软的垂下,颈骨被这双手硬生生折断。 “你不该试图在我面前露出动手的迹象。”星魂很平静的将一串话说出来,“论暗杀,没有比我更擅长的。” 星魂倾耳去听,没有发现车内有异常响声,但他依旧没有放下心。 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如果将这次暗杀换成自杀式袭击,对方直接在车内自爆,那么他此刻必死无疑。 和那些极端信仰者可以为了所谓的信仰不同,拿钱办事的人通常惜命,因为留着命才有钱花。 好在他们惜命。 星魂拿出自己定制的枪,车外应该还有对方的钉子,会来看事情有没有办成。他要将这个钉子拔-出来,于是坐在这里守株待兔。 车窗是单向的,里面可以看到外边,但外边无法看到里面。星魂将前面的人拖到后边,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耐心等待。 有人来敲车窗,暗号还是当初傅香农制定的通用暗号——这群人太懒了,连暗号都不会再进行培训。星魂面无表情,左手在车窗上叩了几下作为回应。 来人表情欣喜,让司机打开车门。 星魂注意到他这一系列动作用的也是左手,看着极为不熟练——因为他的右手藏在衣袖中,在时刻准备着。 在暗杀这条链上,没有人会全心全意的相信另一个人,所有人都提防着对方的反扑,如同走钢丝般惊心动魄。星魂想,像他和老师当年联手作案的极少,能够生出默契的就更少了。 杀手需要独来独往,有牵挂的不必做杀手,因为被杀的几率会以几何倍数拔高。 尽管是千钧一发之际,星魂依旧拨出一根弦进行漫无目的空想,布拉德和他翻脸有迹可循,两人在这两年的想法相去甚远,布拉德梦想就是发财,为此他不惜贿赂帝国官员。而星魂的政治嗅觉更为敏锐,一旦玛格丽特上台执政,贵族的利益得以稳固,国家财政赤字年年拔高,到时候会提升至一个新高度。 每年制造的财富是恒定的,因为生产力就这么高,所以收上来的税也是一定的,如果想要提高,就要加重。她的支持者是贵族,朝这些人开刀只会让她连支持者都流失,而朝普通民众开刀势必会激起民-变,哪怕刀最终还是朝着他们去,中间也需要有个过度来给民众交代,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 那么就只剩两条道路了,一条,掠之于商,另一条,拿他们这些法外之徒开刀。 尽管法外之徒这些硬骨头有些难啃,但上面的肉依旧吸引着各路鬣狗,他们虎视眈眈,非常想将这些产业链化为己有。紫金堂现有的所有生产链到时候都会被掠走,名义根本不用找,“不法之徒”四个字足矣。 银河帝国在建国之初为了将资源利用率最大化,对于资源进行了粗略分配,如金属用来制造飞船军用物资等,则在该星球建厂,让有经验的人前去指导,担任指挥,人们各司其职。最初跃迁门非常少,且不稳定,实现星际频繁穿梭不现实,基本上到达一个地方要花费相当巨大的财力物力,所以即便进入星际时代,人们的联系还是通过寰宇网络,一生只在一个星球度过。 资源利用效率随着时间的转移而愈加低缓,而跃迁门逐渐稳定,当远距离运输成本降低后,这种因权力集中带来的低效积弊日益显露,虽然帝国开放了一部分自行生产的权利,但那不过是霉变的面包屑。早年既得利益者仅仅撷取住高额利润的相关产业不肯放手,除了因为国家机密涉及到军工、前沿物理、分子生物等因垄断而产生的暴利领域,剩下的本来可以给民营,但都被权贵直接垄断,以领地投票权将其公然立法:没有许可,不得经营。 而许可证只有专门设立的部门颁发,部门中的成员由各地权贵派遣的人担任,也就是说,他们具有否决权。 人们能吃到的,连苍蝇腿都不是。 静水流深,死水微澜。 这种在最初特殊时期设立的规则本来想要只用于帝国最初的扩张期,传言爱德蒙留下了“羊皮卷”,上面书写了他的改革方针,他将东西交于接替他位置的人,却没想到羊皮卷被束之高阁,各贵族势力逐渐将皇帝架空,虽然没有裂地称王,但这些贵族联合起来,再加上皇帝不够强势,在最可能推进改革的时期错失了这个机会。 他曾说过,银河帝国在最初时期的扩张结构并不好,太过强权,可以用于特殊时期快速推进,但并不适合长期的和平发展。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了一位野心并不那么强烈的继承人——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因为野心不强,再加上一起打下江山的人各自发展出势力,在爱德蒙离开银河帝国的时候联手将这位皇帝摆在傀儡的位置,最后的结果显然不在爱德蒙的预料当中。 但即便是法律上明文不允许,也有钻法律空子私自形成组织的,形形□□,不一而足。 人类的智慧无穷无尽。 紫金堂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并且是势力相当强大的一员。他们的创始人费曼来自贫民窟,是一个智慧超群、眼光卓越的人。费曼的父亲原本算作中产阶级,后来因病返贫,大脑出现了硬化,家中为了治疗他的病花光了所有的钱,但最后依旧撒手人寰。费曼自己是个超级极客,因为家中父亲这一变故,他生出了利用寰宇网络做出智能医疗系统进行诊断,然后根据病人情况进行医药合成,进而让这一系统惠及所有人的想法。 他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为了智能医生四处奔波,但后来在寰宇网络检索中偶然发现一封邮件,来自于帝国药监局,邮件中提到一种治疗大脑硬化的药物,并且告诉对方无需用现有药物,这引起了费曼的注意。他将这件事追查到底,发现实际上这样的系统其实早已出现,只是药监局为了现有的医疗行业的利益不肯放开,一旦智能医生系统全面推进,整一个医疗行业几乎从此销声匿迹,从人类历史上退出,无数医院,无数从帝国拿补贴的医院也好,制药厂也好,都将面临失业。 真正面向病人的医生都愿意用智能医生系统去辅助治疗,但医院的一大收入来源将会从此消失,于是他们直接将提出这一系统的人回绝,理由是:机制尚未成熟,考虑到存在很多隐患,目前暂时不投入使用。 惹怒他的并非这点,毕竟每一项人类历史进程中的科技推动,一开始都不被人接受,在医疗这一特殊行业慎之又慎是应该的,因为这事关人命,的确要做出非常多的临床数据才能判定。让他对这一体制彻底失望的,是大脑硬化这一病症在市场上流动的药物根本无效,但因为某种利益牵扯,这种药物依旧流通,但命运捉弄人的地方在于,发明这一药物的人自己罹患大脑硬化,选择的却是另一种药,并且用那种药延续生命。 而他的父亲却因为这一药物撒手人寰。 费曼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将这一事实的真相公之于众,却发现成效甚微,他发出了声音,引起了小的波澜,但旋即就被淹没在更多的信息中。寰宇网络真假难辨,谣言、阴谋论四起,每天都有各种各样耸人听闻的传言出现,久而久之,人们的敏感度下降,进而变得漠不关心,寰宇网络人人都有一副热心肠的面孔,但因为碎片式的信息读取,在加上寰宇网络有意筛选,令他走正常程序的声音被埋没。 后来他重操旧业,用自己的方式去发声,遭到了来自帝国的缉捕,再后来被暗杀,于是走上了另一条道路——行走在黑暗中。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走上了一条岔路口,发现了自己的天分,费曼的人生堪称传奇,从中产阶级之子流落贫民窟,从极客到杀手,从黑帮分子到大佬,浴血奋战,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他一手创建出紫金堂,钻法律的空子,做各种各样法律明文规定不许的行当,没有先进机器就雇佣穷人来加工,再进行星际走私,在另一个星球倾销,完成了原始资本的积累,将这些钱再投入生产,从廉价的生活用品到后来的枪支弹药,中间走的每一步路都带着血。 紫金堂在很多人心中非常神圣,它打破了垄断,让人们难得闻到自由的味道——那如同春天一样,让人只要一想到,内心就开始萌动,充满了希望。 只是他的人生也像流星一样短暂,费曼死因已不可知,他没有子女,没有亲人,为了躲避追杀,居住的地方鲜少有人知道,后来爆出死讯的时候人们都难以置信,觉得这不过是流言蜚语,像寰宇网络宣布的无处名人死亡那样,名人不得不亲自出来辟谣证明自己还活的好好的。 但费曼再也没有出现。 那之后有消息称费曼死的时候家中空无一物,没有养宠物,只有他的终端开着,只是有不知名的材质讲个他的大脑和终端连着。大脑意外死亡,年仅七十五岁。 第44章 坦诚 后来的紫金堂在各式各样的人手上辗转,或许是因为费曼在天的魂灵保佑,它一直没有倒下,并且越做越大,紫金堂成为灰色地带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每一代宗主都是杀手出身,但神奇的没有将这个组织经营到倒闭,每一次赌坊押注赌紫金堂什么时候倒下,它都能神奇的活下来。 但矛盾不会消失,不去触碰并不代表不存在。 星魂和布拉德的立场不同:星魂坚持紫金堂的独立,而布拉德想要做政府的走狗。 他不知道政府的走狗有什么好做的,肉骨头特别香? 诚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将主动权也交付出去意味着伸出脖子,等别人宰割。紫金堂的势力对上国家机器并不占便宜,玛格丽特的眼睛早已盯上了他们,但这从来不意味着妥协,紫金堂出生的那一刻就有反骨,这时候折断自己的反骨对敌人卑躬屈膝,像狗一样摇首摆尾,还不如和敌人同归于尽。 星魂动作看似轻描淡写,但每一处发力都是精确计算过的,在还是杀手时期,每一次出任务都可能是有去无回,但凡有一次掉以轻心,那么必定要以送命为终结。 他左手闪电般抓住那人的手,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去,那人只来得及张嘴,表情尚未狰狞,声音还没出喉咙,左手就被卸下来直接塞到自己嘴里,亲自尝到了什么叫做“喊不出来”的滋味。星魂一脚抬起,脚尖踹到了他的小腹,来人直接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坠地,口中吐出血沫——他的心肝脾肺肾除了心,剩下的地方已经被星魂这一脚踢的粉碎。 “你、你……”那人来不及说话,就疼的昏死过去。 星魂表情冷漠,流金般的夕阳笼罩着他的身影,他站在这条街上,一整条街道除了这辆车和身后站着的满脸愧疚的手下,便空无一人,绿色植物依旧在发挥着自己的本性,生机勃勃地成长,并没有感觉到肃然的杀气。 太阳一寸寸的降落,气氛一寸寸的凝重,到最后空气仿佛都没有办法进行呼吸,站在星魂身后的手下额头带着大滴的汗水,从耳鬓掉落,砸在地面,沾染着灰尘,滚成淡褐色的珠子,好似鱼目。 街道的尽头出现一道身影,很快,那道身影后便密密麻麻站着好几排人,就像工蚁出去寻找食物,齐步走起来哐当哐当,好似各种西部世界模拟公园中的老式火车。 为首那人一头金发,眉毛像是沾了墨汁的毛毛虫卧在上头,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蓝的出奇,看他的眼睛就像看碧海蓝天。比起星魂的身量颀长,风度翩翩,他肌肉外露,看着更结实有力。 “星魂,好久不见。”布拉德痞里痞气地走来,在距星魂一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不肯再向前。星魂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就算再熟悉的伙伴也不行,布拉德曾经吃过教训,所以在之后的交流中都分外记得分寸。这会儿想要将星魂斩于马下,按道理来说破除星魂的忌讳,做恶心他的事情正能大快他心,只是布拉德牢牢记着这人曾经是个杀手,距离他过近,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能够稳稳的站在三米处,他已经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努力撑着,让自己的咬合肌看上去没有抽搐。 “确实好久,所谓的观摩团一离开,忙不迭的跟上去千里相送——怎么,条件谈好了?杀了我他们就把紫金堂的东西都给你?我看你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面孔陌生的很,不是蔷薇星的人吧。”星魂的视线仿佛伦琴射线,透过布拉德的皮肤,看到骨骼,看到他骨头缝里那些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看到他胆子不大野心不小,“当那些所谓权贵的走狗好玩么?” 布拉德的表情在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失控,咬合肌抽搐了几下,他死死绷着脸,拽的二五八万,试图在气势上压倒星魂,连微微弯曲的脊梁骨都被他强行掰直,再次说话,鼻子喷出老黄牛般的白汽:“你懂什么?想要紫金堂接着活下去,就得和他们合作!” “哈,合作?真是开了眼界,我还没有见过上赶着相送的合作!”星魂怒极反笑,他笑的时候也是雅致的,这些年的进修好歹给他阴狠毒辣的内核披上了一层优雅的外皮,只有傅香农见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那时候他尚且青涩,言语行为都稚嫩,连凶狠也像张牙舞爪的狼崽子,只有一张虚张声势的皮囊而已。是傅香农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调整,再加上言传身教,才有了星魂的今天。剩下的见到过他过去的人,早已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布拉德看着他的笑,神色恍惚了那么一下,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视线重新凝出焦点,定在星魂下巴,“所以我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想法和以前的宗主一样,都只会让紫金堂走向灭亡而已,与其这样,不如壮士断腕,洗白上岸,也好堂堂正正的做人。” “壮士断腕?真能自欺欺人。”星魂收起所有的感情,眉尖挂了几分轻蔑,“你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连同伴都能背叛的人,脑子能有几两脑浆呢?” 布拉德被骂没脑子,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他忍气吞声,装出几分大度能容来:“算了,死到临头,想骂就骂个痛快吧。” 太阳还留在地平线上一角,摇摇欲坠,像个被煎的焦香的鸡蛋,内里有着流动的蛋黄,泛着通红的颜色。天空一时间日月同在,启明星挂在昼夜交锋处。大海成了墨蓝色的巨兽,张开嘴巴,将这个十分美味的煎鸡蛋吞下去。 天终于黑了,最后一道光在两幢大楼的玻璃墙上走了个来回,纵使恋恋不舍,依旧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最后一道光映在玻璃墙上,看着明明空无一物的玻璃墙有几道影子一闪而过。 星魂余光瞥见影子,知道自己等的人已经来到,他的拖延战术成功。 “鹿死谁手,谁能知道呢。”星魂低声自言自语,就像一朵自恋的水仙。 分明只隔着三米远,中间却好像有一道玻璃墙,布拉德只看到他嘴巴在翕张,但没有听到声音:“你说什么?” 星魂抬头,灿白的牙齿如珍珠,一字一顿道:“我说,你们会死。” 布拉德精神一震,立刻扬手朝星魂射去。 这一枪仿佛是一道讯号,让身后的黑衣人也一并动手,火并一触即发。 但,为时已晚。 利用光学迷彩进行自我掩护、无声无息攀在玻璃墙上的战车从高处一跃而下,跳到黑衣人窝中,底盘死死抓住地面,机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扫射! 无数黑衣人倒下,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长什么样,就已经倒在了路上。 那些战车再次一跃而起,从死人堆中出来,围剿剩余的人。 星魂冲到布拉德面前,他的动作永远很快,快的不可思议,快的让人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身上没有武器,他的枪弹匣已空,而刀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卷刃,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一道又一道的障碍将你的一切资源耗尽,让你只能赤手空拳去搏击。 所以傅香农教他,不要依靠身外之物,如果过度依赖,当那些东西离你而去的时候,你会像垂垂老矣的野兽,没有爪牙,沦落到囚笼中被人观赏,或者被一些人剥皮拆骨,压榨出最后的价值。 只有自己才是最有力的武器,所以永远不能松懈,永远保持警惕。 进了这个行当,没有全身而退,连自然死亡都得不到。更不会有金盆洗手,除非将身上所有的傲骨拆下来,找到可以庇护你的人,去当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看门狗。 星魂旋即到布拉德面前,他伸手拔出了布拉德腰间的刀,刀光一闪,和枪声同时响起! 鲜血溅出一朵花,开败在地面。 那一瞬间仿佛很长,布拉德看到一具只有下-半-身的躯壳站在地上,露出白骨血肉,切面如此平滑,就像一幅画。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是他的身体,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上半身已经躺在地上,手中的枪也摔了出去。 星魂俯身将枪捡起来,所有的子弹冲出枪膛,射在他的心脏,最后一枪爆头。 世界留给他的最后印象,蒙着一层血雾。 那是他的血。 他败了。 战车们褪去光学迷彩,露出原本的面目,它们总体呈飞碟状,只是底盘仿生蜘蛛,有六条腿,可以抓住地面,也可以在任何墙壁上攀爬,上面的飞碟盘有一个突出的枪口,这也是刚才进行旋转射击的地方。 这东西是他向喻采买的,每一台战车都售价不菲,但在这块,星魂从来不会掉以轻心,他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再者,相信了,也会有一天不声不响地离去,到时候还需要再去培养新的人选,别说他这样提防心重的人,就算是外向的人,也会有疲惫心累的一天。 六台战车围绕着他打转,一号上前蹭了蹭他的衣角,星魂摸了摸它的“脑袋”,以资鼓励。 剩下的五台见状也要上来求蹭,有些挤不上来的还试图碰瓷,嘴上喊着“起开起开,你挤到我了”,然后不遗余力的将同伴给挤出去,十分的没有战友情。星魂见状微微一笑,眉目间终于带上一些温度。 他的手下早已熟练的将那些黑衣人一一确认死亡,确认方式就是直接补刀,朝着脑袋再开一枪,确认不会有生还的可能性,这才放过他们。 黑衣人身上带的武器确实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星球总督就像古代外派的戍边大吏,在某种意义上山高皇帝远,可以耍威风,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帝国首都星为了防止这些人回到首都星,会竭力减弱他们手上的兵权,让他们只能享受一些名义上的福利。 地方和中央的斗智斗勇从来没有消停过,布拉德就算是投靠,也投错了人,观摩团是来自首都星的人,他们削减地方势力还来不及,怎么会助长他的长势? 他们只是想利用他,利用紫金堂,完成对这些星球总督的制衡罢了。 所以就算是狗,他们也不是藏獒,只是看门狗而已。 他留着手下的人收拾残局,孤身一人朝着来时的路回去,傅香农身上的跟踪器显示着他的位置,只要他不是飞往太空,就能找到踪迹。 飞到太空也找得到,不过要费一番功夫——毕竟坐标的计算体系升了一个维度,他那个小玩意只是在蔷薇星有用罢了。 星魂心想,那上面还沾着蔷薇的气息,是他熟悉的味道。 傅香农身上总会萦绕着若隐若现的香味,他离开后,星魂魂牵梦萦,最后还是找到了制香大师做出了同款味道的香水,在很多个不眠的夜晚靠着这点微末的希望寻找,等待,然后再绝望,反反复复煎熬,将心头那点热血熬成了朱砂痣,溶在血液中,除非割肉放血,否则永远都会存在。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幽灵号附近,看着那个大黄蜂级别的飞船愣神,驻足良久,更深露重。 军刀十指如飞,虚拟的屏幕上各种页面快速切换,让人眼花缭乱,与此同时大脑进行数据分析,带有关键词的页面如潮汐般涌来又褪去,没有一页停留时间超过0.1秒,最后他双手离开输入端,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头一侧,看向谢泽,他神色疲惫,眼中仍有一道光亮,像永不熄灭的恒星:“切入点依旧放在我们之前说好的武器配备上。” 谢泽忍住了伸手覆在他脸颊上,替他将那些疲惫赶走的冲动,他视线从军刀的脸上移到屏幕上,问道:“他师父的事情没有找到么?” 军刀缓缓摇头:“这人七年之间从来没有登陆过寰宇网络,有三种可能:第一,他有了新的伪装身份,这点我这边不会查不出来,我进入库中将他的DNA拿出来,和这七年间所有登陆过寰宇网络的人以枚举法进行配对,没有一个配上的;第二,他死了,永远不会再次登陆寰宇网络;第三,他在这七年之间没有碰过网络,没有发生过任何交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人们凭借的是信用点进行交易,除非他有大量的硬通货,如黄金、翡翠、钻石等,在不同的星球间进行交易,但从他离开的时间点来看,他没有提前做准备,或许他以前有地方藏匿大量财物,但这也需要一艘飞船来进行搬运,单凭个人来说,几率为零。” “为什么不可能是他在某个星球生活,只是从来不用寰宇网络呢?”谢泽兴致勃勃地问,“比如自给自足什么的?” 军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其实这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当年银河帝国凭借什么扩张,每成功登陆一个星球,都会在当地架设寰宇网络,将终端植入人体,实现人口统计。人们依赖寰宇网络的程度远远高于他们的想象,自给自足是存在的,但必须远离群体社会,远离寰宇网络,远离现代文明——在帝国统计上,这些人被革除在人的范畴外。” “什、什么?”谢泽感觉这句话有点毛骨悚然,“革除人的范畴之外?什么意思?” “就是不再被视为人看。”军刀一字一顿道,“新定义的宇宙居民,包含两个条件:第一,在寰宇网络中登记注册,出生后会有一个序列号,第二,在寰宇网络上和人有过互动。当然这个定义不会向外公布,只是在少数人的脑袋里流动。” “难以想象,人的定义居然要被寰宇网络控制。”谢泽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又觉得古怪可笑,“像我这样在寰宇网络上已经被证明死亡的人,算什么呢?” 军刀动作一顿,道:“除了被证明生理上死亡,还有另一件事在缓缓发生。” 这句话让谢泽有些不解,他疑惑的看向看向军刀,等他将没说的话说完。 “你的一切痕迹,都在慢慢的被抹去,曾经在寰宇网络上的发言被删除,在原来的住处留下的东西被销毁,当年和你有过关系的人,会逐渐淡忘你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将真正从这个世界离开。”军刀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淡,轻飘飘地吐出这番话的结论,“这时候,你才真正死去。” 明明温度仍如春天,谢泽却感觉自己置身冰窖,每根汗毛笔直地倒立,颤颤巍巍的体会着话语的力度,“……简直其心可诛啊。” 他对玛格丽特的手段叹为观止,要说这辈子他走眼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命中脉门,这让他不得不郁闷,自己的眼光难道真的那么差? 或许他应该考虑去换一双可以透射人体的电子眼。 “她的很多手段叫人叹为观止,但不得不说,能一针见血。”军刀喟叹一声,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即便是放到古地球时候,也堪称一代枭雄。” 谢泽想到这人从小的生活就笼罩在玛格丽特的阴影下,心尖尖处有着难以忍耐的酸楚,带着浓厚的愧疚,他喉咙堵得厉害,做了几番心理建设才将不该有的感情-色彩滤过去,只剩下长辈对晚辈单纯的关怀备至:“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很辛苦吧。” 军刀听着这话个中别有滋味,就像把残渣滤去的榨汁机,只剩下澄的可以照镜子的汁水,难能找到其中的别有用心,他本来想将过去轻描淡写的掠过不谈,毕竟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甚至可以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惊险,其中几次甚至危及生命,这一切说给谢泽听也只会增加他的愧疚心理,但军刀要的不是他的愧疚,而是他能够坦诚内心,将画地为牢给自己设的限制破除掉,电光石火间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脸上几番风云色变,说话也就犹抱琵琶半遮面起来:“一言难尽,还是不说了。” 谢泽被吊起来的心“哐当”一声,砸到脚上。 你倒是说啊! 他再看军刀,脸色也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军刀平日里锻炼出的不动声色功夫在刚才破功,谢泽没看错,他脸上闪现过几分痛苦,尽管很快便消失,但痛是实实在在的痛,这让谢泽呼吸有点困难,他内心充斥着自责,因为这种痛苦和他相关。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充当了鸵鸟的角色,在星际间晃荡,以“磨练”的名义对赛林放置不管,他总在给自己各种各样的理由,证明倘若自己回去,只会给赛林带来麻烦和危险。但实际上,他几乎丢失了放手一搏的勇气,踟蹰不前,时间一点一点流失,希望越来越渺茫。 “不要自责,不是你的过错。”军刀声音如水,房间的光很温柔,让他的脸颊泛着玉一样的光泽,他忽然伸手,指尖触碰到谢泽的锁骨,慢慢往下,食指轻绕,那颗扣子不知道怎么的就罢工了,掉在地上,露出病态白皙的胸膛,以及上面泛着粉-嫩-红色的疤痕,狰狞可怖,看在人眼中仿佛会燃烧。 室内的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变暗,让人的眼睛泛着氤氲水汽,空气变得凝滞,气体交换器嗡嗡运作的声音也慢慢变弱,谢泽被古怪的氛围所吸引,但又挣扎着看向气体交换器,他疑心自己的五感即将面临全线罢工。 “舅舅?” 谢泽心脏跳的有些厉害,有些想落荒而逃。他的脚尖依旧朝着这个方向,身体却开始行动,面临降维危险的大脑在罢工前颤颤巍巍的挤出一个借口,“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 “情”字尚未说出口,赛林拉住他的手,又叫了他一声,“舅舅。” 第45章 海盗 这一声极为平稳,虽轻若鸿毛,却有千钧重量,谢泽的后脚跟仿佛被这重量拖住,他身体也不能动弹,赛林从椅子上滑下来,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道:“去吧。” 谢泽原地僵成大卫。纵然脑海中想过千般场景,但从没有想到会发生。 他惊愕地看向军刀,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那些能说的和不能说的情绪,无论如何遏制,终究还是诚恳地显示眼睛中,谢泽感觉到自己眼眶湿热。 “邢风,”赛林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很熟稔,没有半点磕巴,倘若叫一次算一颗星,他大概能召唤出一个银河系,“过去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还在,你也还好好地,就不必沉溺在愧疚和自责当中,重要的是将接下来的路走好。” 谢泽狼狈逃窜,仿佛火烧屁股。 军刀重新坐回椅子中,他想了一会儿,指尖覆在唇上,忍不住笑了。 李维京在大厅磨刀霍霍,她打着赤膊,蜜色皮肤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板寸,眉毛浓黑,眼睛深邃,嘴唇有着倔强的弧度,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像勋章,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性感的荷尔蒙。 明月穿着大红色曳地长裙,长裙边缘的流苏打着脚踝,踩着木屐踏踏走过来,走到李维京身旁,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看她磨刀。她以手支着下巴,长发从一侧的肩膀倾泻下来,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纵然身旁有美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李维京动作也没半点磕巴,旁若无人的继续着她的动作。 褐色的磨刀石上流着褐色的水,磨刀声乍一听着有些单调,但仔细去听,能辨别出细微的差异。李维京拿起刀,手指在刀刃一侧,试刀锋,感觉到达了自己想要的程度,满意地笑了。 她将刀身冲洗一遍,用干布擦干,放回自己靴子中的夹层——那里有刀鞘。 “你很喜欢武器。”明月试探着说。 “你想问什么?”李维京平静地看着她,“直接说就行,不用拐弯抹角。” “我想学。”明月了解她的讲话风格后立刻改变自己的策略,直言不讳。 “学什么?学怎么使用武器?”李维京没有太过于在意她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她从小历练出一种直觉,能够辨认出别人的视线是否会给她带来危险,明月对于刀枪的渴望来源于她对自身力量不足的焦虑,就目前而言,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学杀人。”明月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李维京终于肯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明月任凭她的目光打量自己,她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怒放的玫瑰,带着刺,有着燃烧火焰般的颜色,却又沉静,像冰中火,暗流涌动。 她的手皮肤细嫩,虎口没有任何茧子,之前应该没有摸过武器,或者摸过但不会熟练使用。她说杀人的时候,眼中没有光彩,也没有对于实行暴力的跃跃欲试,似乎杀人只是喝水吃饭,不会引起任何兴奋。 这种想法应该存在已久,反复磋磨,在阴暗中待着,像一头怪物,亲自操刀,将自己的所有反骨都削成正好的形状,披上人皮,这才走在阳光下,活得像个人样。 李维京熟悉这种状态,很多时候支撑着人活下去的不是什么爱与和平,而是恨,干瘪的仇恨种子从血肉中获得营养,抽枝发芽,然后失去控制,最后长成恐怖的食人藤,不想被反噬就要驱使着食人藤吸食别人的鲜血。 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硬生生斩断了自己和那些过去的联系,熬过奄奄一息,这才重获新生。 李维京嘴角勾勒一抹不羁的笑,眼神懒洋洋的,刀在她的五指间打了个转,空中留下银白色的残影,声音也好似刀锋般无情:“我凭什么要教你?” 明月盯着她的眼睛,伸手去抚她的鬓角,李维京食中二指呈剪刀状,卡住她的手腕,将她拦在半空中。 然而这样一来,两人身形交错,好似亲密无间。 谢泽慌不择路地从军刀房间里逃出来,就看到大厅两人在有伤风化,他连忙收回狼狈,披着假正经的皮,重重地咳嗽两声,不紧不慢的从楼上走下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明月头微微一侧,对他嫣然一笑:“Viking方才说她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恰好我会一点按摩术,可以促进睡眠,正好给她示范一下。” 在她说“晚上睡不好”的时候,李维京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眯起,原本散漫懒洋洋的视线凝出锋芒。 明月反握住李维京的手指,将那只手拉下来,自己也回归原位,相互间不再形成打扰。 这示范姿势还怪新鲜的,谢泽自己做贼心虚,刚从军刀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逃出来,眼睛被粉色迷住,看天底下的人没一个干净的,大家都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他也不道破,只简单对李维京说道:“维京,你跟我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李维京脸上浮现过一丝疑惑,她回头对明月说了一句“待会我到你房间去一趟”,便欣然跟着谢泽前往驾驶室。 明月盯着她的背影看,过了一会儿才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烧水,将小木桌摆好,准备好茶具和茶叶,静候人回来。 她知道李维京会答应她,因为她在李维京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不同的是,李维京通过鲜血复仇成功,而她没有。她的仇人如今站在她触不可及的地方,他流着高贵血液的女儿是一国尊贵无匹的皇后,作为公爵,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时也是坚硬的铠甲,保护着这样的恶人。他住在自己的城堡中,在那里他就是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主宰着别人的命运。他极少会走出城堡,因为他有被害妄想症,总担心着别人会加害他。 她一直在等,寻找那个一击致命的机会,等的快要绝望。就在她决定孤注一掷,事情有了转机。 魅姬来往的是高层人物,同时也意味着她可以通过一些办法获得别人无法获得的消息,明月可以通过催眠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要冒着风险而已——但这世界上,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玛格丽特·波吉亚加冕称帝,作为波吉亚家族的家主,玛格丽特的父亲,雅各布·波吉亚势必会出席,首都星纵然戒备森严,也会有漏洞,那天她看到李维京熟练拆卸枪支,心中便升起一个办法:她可以制造骨枪,分批寄到首都星,到时候再进行拆卸,至于子弹,完全可以提前定制好特别材料的子弹,然后镶嵌在牙齿中,到时候□□装在弹匣中便是。 她没有想过全身而退,这世上有朝闻道,有殉道者,也有她这样赔上一生也不惜将禽兽拉入地狱的。 阳关道,独木桥,都是路,走的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谢泽等李维京进来驾驶室后,将门顺手一关,上了锁。 “什么事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李维京“嗤”了一声,把椅子一转到朝她的方向,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瘫得像熊猫。 她看向谢泽,发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手指叩着椅子的扶手,眉毛不由得拧成翻滚的毛毛虫的形状:“你这是什么表情?有屁放不出来,非得从嘴里憋出来是吧?” 谢泽:“……” 他抱着双臂,盯着李维京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开口:“幽灵号可能要在不久后解散了。” 叩动扶手的手指停住,李维京身上那种懒洋洋的气质全然褪去,眼睛露出一抹甚至说得上狠厉的光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泽:“……这么多年,你身上的土匪气焰还是这么强盛。” 李维京“嚯”得一下站起来,拎着他的衣领将他逼退到金属舱壁上,谢泽纵然比李维京高上那么几厘米,但在李维京面前完全显露不出来,他还是将军的时候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但那是在战场,带有的也是儒将的气质,而不是土匪强盗,履历和李维京比起来,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为什么?”李维京不解,“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发生吗?我需要一个解释。” 谢泽近乎温柔的将李维京的手指从自己衣领上掰开,他在幽灵号上历练出一副油嘴滑舌的腔调,但那不过是一层轻薄的假象,一旦遭逢过去,就会原形毕露,从前温文的气质会再次显现,那是他的骨骼,任皮相再怎么浓墨重彩,骨相是不变的。他将李维京重新按回座椅中,自己将另一把椅子转过来,和她面对面,正襟危坐,是典型的军人坐像。 李维京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这些年她纵然要么窝在做着难吃的饭菜,要么晒着太阳擦拭着枪支,形同废人,但有过黑暗过去的人,不可能真的挣脱黑暗在太阳下若无其事的行走,顶多是在白夜,因为过去会如影随形,除非把大脑剥离出来,然后将那段记忆阉割,否则将会终身跟着,就算一时间催眠,但也只是埋葬,总有一天这些事情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向她索命。 双手沾过血,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她有那么点明白了。 谢泽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组织好自己的措辞,咳嗽了一声,摆着一副和李维京推心置腹的模样,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当初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在一艘大型战舰上,里面全是血,就就在血泊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一艘海盗船,对吧。” 李维京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仅用余光睨了他一眼,剩余时间活似一尊提线木偶,还是一米八的那种,嘴也不张,不知道是懒得说话,还是懒得理他。 谢泽知道自己没理——当初捡李维京回来的时候,他就发誓除非有一天幽灵号炸了,否则绝不会无缘无故解散,这才拐得李维京给他做饭。虽然这厮做菜死难吃,但好歹这么些年下来没有吃死人,一天一天的也就习惯了。如今他先破了誓言,没脸见人,自然见李维京十分气短,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该有的交代还是要有,不管什么事都要有头有尾。 宇宙这么大,能够聚在一起是缘分,他们相互间没有问过往,因为那并不重要。 灵魂残存世间的死人叫做幽灵,幽灵号上聚着的,正是这样一群人。 而现在他要去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那么就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一个人驾驶着幽灵号进行星际旅行,路过蛇夫座,结果就看到那艘战舰,心里痒痒就请求接入信号,没想到还真有回应。我登上那艘战舰,只看到你一个大活人,你说唐吉坷德号发生火并,你因为当时睡觉滚到床下,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我就信了,将你从船上带下来。你成了幽灵号第二个成员,傅香农是第三个。咱们三个当三剑客,在星际间晃荡了不少时间,结果一晃七年过去了。”谢泽自嘲似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都算得上我人生中快活的一段日子。”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李维京死死的盯着他,“这不是好不容易换来的清闲日子吗?邢风将军。” 谢泽身体一震,看向了她:“你早就知道?” 李维京嘴角牵出一丝勉强的笑,将脑袋别开:“咱们认识七年了,我总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当初你胆子真大,一个人驾驶着飞船就敢乱出跑,还敢靠近一艘海盗船,你真是不怕被人打劫啊。” “谁能打劫我?好歹我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啊。”谢泽轻笑。 李维京看他乱糟糟的脑袋,忽然闪电般伸手,一招锁喉袭向他的脖子,谢泽心中大吃一惊,身体朝后一仰,椅子被他的重心带偏,看样子脑后勺就要以倒栽葱的方式和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体一侧,从椅子上滑下来,以掌心击地面,凭借反作用力将自己上半身撑起,并不慌着站起来,而是腿一伸,使出一招横扫千军,试图击溃李维京的下盘,让她也尝尝厉害。 李维京以扶手为支点,一跃而起,从椅背上翻过去,手从扶手转移到椅背上,按倒椅子给它一个加速度,冲向谢泽。 谢泽见状不慌不忙的躲闪,两人直接正面交锋! 只听得椅子撞到驾驶室的舱门上,“咚”的一声撼天动地,将一整个飞船上的人都惊动,所有人都朝着这里跑过来,就连飞船外不远处,在春风料峭中抽雪茄的星魂也不禁被这一声给提神醒脑,将视线转移到飞船上,雪茄被他随手掐灭,扔到不远处的自动巡逻垃圾桶中,拔腿朝这边来。 两人交手的速度越来越快,谢泽发现自己有些吃力,气息开始喘的不均匀,而李维京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心中苦笑,不知道自己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连李维京的真面目都没看出来,这居然是一尊大佛! 谢泽的格斗在军中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拿不到冠军,但也能和冠军走上近百招。但他感觉的到李维京这样的绝非仅仅是格斗之术,这是屠龙之术杀人的刀,人形兵器! 自己身边潜伏的,竟然是一尊杀神! 李维京将谢泽的双手钳到身后,另一只手卡住他的后颈,将他按在地面,脸颊贴着冷冷的金属壁,再次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急促,终究动手这么长时间,气息终究有几分紊乱:“要说你当初也真是大胆,我一直在想要怎么离开基德号,这时候有一道讯号申请接入,大黄蜂级别的飞船,我心想真好,一条大鱼,不如一起宰了,然后开着你的飞船在星际流浪。” “可你进来后,居然半点没有怀疑,还问我是不是被欺凌了——”李维京垂下眼睑,神色间带着几分疏离,她似是想到了当年的情景,嘴角不由得勾起,仿佛在自嘲,“怎么会呢,堂吉诃德号就是我亲自命名的啊,它的前身是基德号。” 谢泽动作一僵,他艰难的将脖子扭一百八十度,持续这个高难度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维京:“怎么可能?当年星海战争围剿星际海盗的时候,李基德就已经被确认死亡了!” 当年他还是邢风的时候,参与过一场对星际海盗的围剿,那时候也是在蛇夫座,这个地方他初次碰见李维京。蛇夫座可以称得上是星际海盗的窝,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在这里盘踞。那次围剿的战利品包括一艘中等规模的运输船,经过改造,有武器装备,他们围剿之前,这艘飞船似乎也发生了火并,飞船上死了不少人,生还者都是俘虏。这些俘虏中有不少上过失踪名单,登记注册过,当初也是一个一个过的名单,确定没有海盗冒充俘虏,这才将他们放回去。 海盗们会劫掠□□船,胆大妄为的会劫持更高级的豪华飞船,然后设法进行通讯,让人准备赎金来换取人质,但十有五六这些人是回不去的,抓人容易放人难,“好心”一些的,会直接把人留在□□船上,拿到赎金,扬长而去。后来不知道海盗间谁发明了另一种手法,兵分两路,一为明鬼一为暗鬼,明鬼负责吸引赏金猎人和警署的注意力,让他们不断把赎金转移位置,暗鬼负责在这期间不动声色将赎金掉包,真赎金带回去,假的放到原处,让那些人接着“守株待兔”,但实际上,那些赎金早就不翼而飞,明鬼只是把他们当猴耍。 这个法子据说就是基德想出来的。 星海之战围剿的重点就在于基德,这是头号危险种子。海盗们通常各自为政,也是基德这号人出现后,慢慢由一盘散沙变得有凝聚力,基德有勇有谋,指挥海盗犯下大大小小的罪,罄竹难书。 最风头无二的时候,基德·李被称为“星际海盗王的男人”,由此可见他威望值高。 当年星海之战,线人举报基德在那艘改装□□船上,被逮捕后就地□□,这才从红之书上除名。 谁也没想到,真正的李基德居然金蝉脱壳,一直逍遥法外! “那只是我的替死鬼。”李维京松开对他的桎梏,往后退两步,靠在墙壁上,她神色看着有些萧索,“基德不过是个称号,我原本的名字也不叫这个名字,事实上我叫什么并不重要。” 两人重新对峙,只是这一次立场已经全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Viking的过去~ 因为同时还发了另一篇文→没错我双开了! 但这本依然照常更新,因为有存稿! 但为了把发文时间错开,调整为早上4点更新~ 么么啾~ 第46章 宝藏 军刀冲到驾驶室拍门,傅香农随后来到,直接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驾驶室,看到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还有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得疑惑:“发生了什么,你们打架了?” 李维京:“他说要解散幽灵号。” 傅香农闻言将目光投向谢泽,他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这件事只怕军刀最清楚缘故,他走向谢泽,道:“咱们还没走到这一步吧。” 谢泽的表情似笑非笑,扭曲的要命:“不管是去蛇夫座还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很危险,带着他们做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幽灵号还真是卧虎藏龙,这尊小庙,究竟容了多少大佛?” 就在这时,幽灵号的舱门铃声响起,有客人来拜访。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泽随手看了一眼,发现舱门站着的居然是星魂,心中觉得奇怪: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饶是此刻心中如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但该做的事情该见的人也不会减少,他搁下一句话“等会儿回来再收拾你们”,便匆匆离开。 星魂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再握着,再松开,这样反反复复,掌心被他自己的指甲掐的青青白白。他心中组织着言辞,想着该怎么说,再相见该如何请他留下,在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的情绪被推向高-潮,当他像个小年轻一样试图用最真诚的笑和言语打动那人的时候,门一开,露出谢泽那张□□脸—— “怎么是你?”星魂的表情裂了,准备好的一腔陈词“吧唧”摔到地上,七零八落,好不凄惨。 谢泽:“……?”我还要问怎么是你呢,这明明是我的飞船,你来了居然问怎么是我? 他简直要啼笑皆非了:“这是我的飞船,不是我又是谁?” 很快他反应过来,“你不是来找我的?” 星魂的大脑飞速转动,很快误会起来。 怪不得他说能想办法找到老师,原来他直接将老师扣下来—— 但他怎么做到的?他到底抓住了老师什么把柄,让老师毫不犹豫的从自己身边离开? 失去的恐惧和对于不信任人的疑心让星魂对于谢泽的误会呈指数增长,然后误会升级,星魂不再盘问,而是直接动手! 谢泽:“……” “你做什么,疯了吗?!”刚从李维京的魔爪中逃出来,没想到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关键星魂一言不合就开打,这让他很摸不到头脑啊。 星魂招招狠厉,作为曾经的王牌杀手,他的每一个招式都直击脉门,可以置人于死地。 谢泽险之又险地躲开他一招又一招,现在的情况比刚才更狼狈,他体力本来就有些透支,这会儿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中间抓到空隙,忙问星魂:“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死也得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吧!” 在驾驶室里一头雾水的众人连忙又冲出来,结果就看到星魂扣住谢泽的喉咙,将他往金属舱壁上撞去——这一撞就算不会一命呜呼,谢泽也会从此升级成为痴呆儿,傅香农肝胆俱裂,高喊:“星魂,住手!” 星魂的手停在谢泽的脖子上,目光阴狠,好似捉奸的丈夫。 军刀的枪口对准星魂的脑袋,抿紧嘴唇,眼角紧绷,步步靠近。 明月扶着二楼的栏杆,本来想下楼看个究竟,发现现场陷入混乱,她迟疑了一阵,踩着木屐从二楼匆匆走下来,小腿肚处有快裙角呈现暗红色,被什么沾湿,裙袂偶或飘飘,露出那块白皙的皮肤,泛着红色。 她动作一瘸一拐,但没有人顾得上。 “他是谁?”星魂瞠目欲裂,就算是合作多年的“兄弟”背叛也没有这样生气过,说话间近乎咬牙切齿。 “放了他。”军刀毫不客气地开口,扣动手中的扳机。 “军刀,你先别急。”傅香农先行安抚军刀,转而看向星魂,神色已经没有刚才的温和,“放了谢泽。” “谢泽?”星魂嗤笑,“你连他真名都不知道就敢乱上别人的飞船?!老师,当初你教我的不是这样吧。” “你们认识?”谢泽觉得这根本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拜托你们认识也不要牵连不相干的人吧。咳咳——”他嗓子被摁着,感觉自己胸闷气短,有些喘不上气,咳嗽的脸色潮红,好半天才终于平复下来,“等等,你刚才叫他什么?老师?香农是你老师?” 星魂:“……” “你不知道?”他觉得不可思议,简直要笑出来了,“白天谁跟我信誓旦旦说能找到我老师的?” “我——”谢泽嘶的倒吸一口气,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白天有相当一部分东西他是信口胡诌,外交辞令通常是这样,“找”是动词,从来不等同于找到,和星魂交易最重要的一部分筹码是政权移交之后能源星这类硬通货,以及一部分武器自主生产线,谢泽连他老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保证找到? 然而谁能想到,傅香农竟然是星魂的老师! 谢泽努力将自己惊讶的表情表现出来,看向傅香农。 傅香农苦笑着举起双手,“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 星魂看谢泽确实不知情,白天那种表现表现看来只是一种安抚,他松开手,觉得这世界莫名嘲讽,看向傅香农的眼神带着一种黯然神伤,瞳孔中有一团小火苗烧着,这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老师,这样的丧家之犬你跟着做什么呢?一朝轻信于人,三百万人灰飞烟灭,只剩他一人活着,你跟在这样的人身上,就是上岸么?” 谢泽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军刀将保险栓合上,拇指一拨,□□在食指间转动一百八十度,头尾调转,毫不留情地用枪托朝着星魂下巴袭去! 星魂反应很快,他没有后退的习惯,遇上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前冲。他的杀人经验比吃饭经验还多,为数不多的惊险时刻得到同一个教训:很多事情后退没有用,只有冲上前才可能博取一线生机,就像现在,他一撇间便知道自己后退的速度绝对比不上对方,只能冲上前用其他地方抵挡住这一枪托,再行制服对方。 于是他伸出手,故技重施,施展巧力,试图金蝉脱壳,将军刀的武器据为己有,然后再将那把枪抵住他的脑袋——星魂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拿枪对准他的脑袋,从前有人用这种方式威胁过他的老师,然而那次的结果星魂并不愿意去回想。 毕竟让别人抵着脑袋,自己只能像一只弱鸡一样束手无策,这种事情光是听着都让人恼火的很,更别提还是当事人。他的老师不受任何胁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持枪的人开枪,子弹刺透皮肤,穿过骨骼,脑浆迸裂,白花花,油腻腻,看的人想吐。 很多时候星魂宁可自己死在那时候,也不想眼睁睁看老师选择,他既不想老师被胁迫,放下自己的武器,却又希望自己是那个能让他破例的人。 但寄希望往往会失望,老师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开枪将人爆头,比的就是谁的手速快——他快过了胁迫者,于是他赢了。 军刀和星魂交手,两人身影变换极快,只能听得到骨骼相碰撞的声音,闷如沉雷,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一个回合下来,两人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不约而同各自朝后退一步,对峙着,不肯再让一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傅香农眉头可以夹死苍蝇,批评星魂的时候毫不客气,“你凭什么对别人这么指手画脚?” 谢泽在一旁看的惊心动魄,却又暗爽不已。想星魂一介宗主,雄霸一方,此刻居然被训的像个孙子,总算是报了白天那口憋在胸口的闷气。他顿时感觉自己胸不闷气不喘,李维京做的饭都能吃三大碗,窗外的天湛湛蓝,云悠悠白。 星魂嘴角泛着青紫色,有鲜血从嘴角流出,他慢条斯理地拭去,轻描淡写道:“鼎鼎大名的邢风将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能想到时空要塞之战此人三百万麾下灰飞烟灭,自己大难不死,竟然还窝在一艘大黄蜂飞船上近十年,这话说出去多少人要笑掉大牙了,方才的评价也不是出自我的口中,我只是转述有些人的评价——‘幸好死了,否则活着就是千古罪人,要以死谢罪。’” 明月顿住,傅香农惊愕。 知晓内情的军刀脸冻的像一块千年寒冰,一番较量好似将他冲天的怒气全部摘走,此刻言行举止恢复正常,又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军刀,说话不温不火,绵里藏针:“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信口雌黄如长舌妇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星魂余光睨了他一眼,“这么说,你知道内情了?” 这一番你来我往,眼见着冲突又要点燃导火线,就差再次动手了。唯独当事人平静如石头,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他眼底是浓重的抹不开的抑郁,像黑洞,光也无法从其中逃逸。 傅香农呵斥星魂:“你给我住口!” 星魂胸膛起伏,显然他也委屈上了,说话都不像个老大,跟个小孩差不多:“您凭什么叫我住口呢?当年将我直接丢在这里的是你,如今叫我住口的也是你,你来去倒是轻松,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活下来?!” 傅香农哑火,在这一点上,他亏欠星魂。 “我真恨不得你当初没有把我从贫民窟带出来,如果那样,我的命运大概会比今天好很多。”星魂一字一顿道。 “对不起。”傅香农坦然道。 “你不是要上岸么?不是不肯在海里游么?对不起有什么用。”星魂讥讽,“也许我就不该找你,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李维京在一旁待了十几分钟,感觉自己看了一场分外精彩的表现,堪称风云变幻。 “我在想,究竟还有什么我们瞒着的,不如一并说出来吧。”她几个跨步上前,将纠结成一锅乱粥的人分开,“真是有意思啊,将军有了,杀手有人,黑-社-会大佬有了,还有没有更精彩的呢?” 明月慢慢走过来,到她的身旁站定,李维京看着她,恍然大悟自己少说了一样:“魅姬也有了,再来几样,就能煮成一锅八宝饭了。” “你呢?”谢泽问她,“在驾驶室,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你之前说要解散幽灵号,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李维京收敛自己的笑容,“把打算说出来吧。” 谢泽并不想将这些伙伴拖下水,他连连摆手,道:“哪有什么事?” 李维京的目光仿佛有追魂索命的本事,让谢泽没有办法不开口。 “你们饭吃的太多了,养不起。”谢泽用了一个听起来就很敷衍的借口。 果然这句话刚一说出来,李维京和傅香农一脸“你就骗鬼去吧”的表情,李维京道:“这时候想起来我吃的多了,之前往死里使唤我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离开幽灵号?除非你也给我做十年的饭。” 谢泽回敬她一脸“阿西吧你想太多”,打算在这里当无赖:“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理由?你说,我重复一遍。” “别跟我耍滑腔!”李维京露出原本的狰狞面孔,从前只是偶尔凶悍,谢泽觉得她已经可以当选全宇宙最强悍的女人了,没想到这会儿还能自己升级更高版本,打破自己创造的记录,“说实话,不说崩了你,教你什么都干不成。” 军刀在一旁没有阻止她,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给谢泽一枪,而是想要知道他的打算,然后帮他。 有帮手是好事,尤其是李维京这样身手不凡的人,她的外形虽然彪悍,但很多人会因为她女人的身份而掉以轻心,这可以作为复仇计划的一张底牌来用。 人人都是这盘棋局的棋子,执棋的人也不例外。 谢泽:“……你还敢更凶悍一点么?” 李维京反问:“你想知道,还是想试试?” “饶了我吧。”谢泽苦笑,“我先谢过你的好意,只是这件事太危险了,又何必将自己赔进去呢?”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算是赔上性命也要做的。”李维京道,“我又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谢泽看向星魂:“你要接着听么?” 星魂分外别扭,傅香农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像撸猫一样撸了他两下,最后他还是坐下来了,一脸不情不愿:“说吧。” 傅香农和谢泽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泽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一暖。 谢泽看向军刀,军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好,既然都坐在这里了,那么我将计划说一下。”谢泽不再吊儿郎当,嬉皮笑脸,他从衣兜里拿出几枚亮片形状的东西贴在飞船各处,很快,所有的通讯设备以及仪器包括跟踪器都失效,幽灵号飞船变成一个密闭的安全空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回来重新坐下,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12点,这才道:“星魂先生,从昨天的反应来看,你有心合作,只是我们目前没有谈拢条件,对不对?” 星魂冷笑:“自然,你的筹码不足以打动我,光杆司令想要借兵攻□□桃皇后,东山再起,光是这两点,凭什么让我出动那么多人?更何况玛格丽特尚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皇太子一旦反水立警,你就两头不是人,风险这么大,收益不明确,任谁来都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就算是喻采当中间人也无济于事。” “不会的。”军刀忽然开口。 “什么不会?”星魂眯眼,带着几分危险光芒,看向这个和他能打平手的长发年轻男人。 “皇太子不会反水立警,玛格丽特当年犯下的罪行,我这里有证据。”军刀老神在在,言之凿凿。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的名字是赛林·哥德尔。”军刀看向他,那种宠辱不惊的涵养令人折服,高贵不容侵犯的气度令人敬畏,“哥德尔王朝第九代继承人。” 空气陡然一滞,李维京的表情经历了愕然、惊讶,继而恍然大悟,“怪不得谢泽重新振作,原来是因为你,伊谢尔伦爆炸,夜晚不知所踪——那时候你们已经在密谋逞英雄了吧,倒是瞒得滴水不漏,把我们骗的团团转呢。” 赛林并不点破,这一切都是谢泽自己想通,然后做出的选择。他只是确定了谢泽要东山再起,行动受阻,这才去坦言,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但李维京误认为他们早已有合谋,那么这个误会不妨接着误会下去。实际上,谢泽那时候的想法究竟如何,是密谋复仇还是念头动摇,恐怕除了当事人谁也不能说清。他又何必非要分的一清二楚,只要他此时此刻站在自己这里就足够。 “筹码依旧不够重量。”星魂从头到脚将赛林扫了一眼,“你很强,但究极个人能力,玛格丽特也不弱,她比你们更心狠手辣,更果断决绝,再说,王位世袭制下,你们不论谁坐在那个位置,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我的身份当然不是用来做打动你的筹码,但它是个很好用的东西。”军刀从怀中掏出一个有些像羊皮卷的东西,解开绳子,将那张羊皮卷缓缓展开,上面是用炭笔书写的九条,顶头“新政改革”四个字像悬挂的四个小太阳,晃的人眼睛疼。 “这是什么?”谢泽率先好奇,他从没有见军刀拿出这样东西。 “爱德蒙·哥德尔的新政改革议案,”军刀的手指在那四个字上摩挲,重新将视线放回星魂身上,“新政改革原本是想将王位世袭制打破,爱德蒙当初只是代议王政,准备着手建立议会,以恒星省为单位,下设行星总督。只是他没有时间亲自推进这一制度,于是将新政改革议案教给了接手他位置的人,让他们继续执行,完成这一壮举。” “只是他从未想到,昔日和他一起打破殖民星球的伙伴早已改变,成为开国功勋后,这些人的权力欲-望膨胀,不肯放手,而是选择了结党,掣肘了接手人,而接手人自己也变质,先是和元勋联手,骗过了将要远行的爱德蒙,后将那些反对他的人清洗,于是一个既得利益集团建立,随着时间的迁移,阶级固化过早已经成为事实,就像过度施肥的土地,现在的土壤已经无法孕育新生植物,而逐渐变得荒芜一片。八百年过去了,也到了改变的时候了。” 他抬头环视周围,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八百年前就该做的事情,拖到了今天,就由我来行动吧。” 谢泽心中一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远。 作为一把利器,他的用武之地在于战场,对于政治改革之类的事情,从不会干涉过深,那时候对他来说,敌人是星盟,他的目标就是将敌人打败。 他未曾想过敌人来自背后,也没有想到,玛格丽特会选择那么一种方式来屠杀保卫自己国家的士兵。 星魂听到这里,表情略有改观,“但武器呢?我们总不可能赤手空拳,凭借人海战术将对方碾压吧?” 赛林听到“我们”二字,不由得微微一笑,“当然不会。” 他站起来,飞船的一切设备都已经接入他的控制,灯光开关响应他脑海中的声音,自动关闭,飞船陷入一片黑暗,一副星图在飞船上空徐徐铺开,亿万星辰悬挂在他们头顶,浩瀚瑰丽,让人目不暇接。 星图的焦点挪动位置,在蛇夫座停下,以这一星系为坐标原点,逐渐放大,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荒野星球上。 赛林的声音响起,清澈,不疾不徐:“此行向紫金堂借人的目的也在于此,A-X98星球,这上面坐落着一处宝藏,需要人手才能开启。但蛇夫座是海盗雄踞的地方,获取宝藏需要先杀死在宝藏外巡逻的恶龙。” “宝藏里有什么?”星魂问。 “上古文明遗留的四台机甲。”赛林一字一顿道,“青龙,朱雀,白虎,玄武。” 轻飘飘四个词,却如惊雷让人心惊肉跳! 第47章 反击 上古机甲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在开国之前就有流言,开国皇帝爱德蒙在和殖民军的最终之战也没有将这东西拿出来,大家也就当成流言蜚语,毕竟谁也没见过它们真实的面目。后来宇宙和平,跃迁门稳定,人类的足迹遍布整个宇宙,也没有听过有人找到这玩意,就算是闷声发大财,也不至于一生持有绝顶武器而不用的,喜欢武器的人总会忍不住手痒去试试,到现在都踪迹全无,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玩意不存在,或者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它们的踪迹。 “你将这消息告诉我们,就不怕我们当中有人抢先一步,拿到这东西?”星魂玩味。 “你们拿不到,”赛林平静道,“只有我拥有密码,也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唤醒它们。” “蛇夫座A-X98星球?”李维京看着那块星域,眼神晦暗不明,“蛇夫座啊……” “怎么了?”谢泽问她。 “船长,我发现我们总是要回到命运起始的地方。”李维京拨开重重迷雾,道出一切的本质,“于你,是首都星;于香农,是蔷薇星;于我,是蛇夫座;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要回去的,逃避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改头换面,重新来到你的面前。” 她站起来,手插在口袋,低着头看向谢泽,态度并不居高临下,反而有些哀伤,这种感情在她身上难能体现一次,几率堪比铁树开花:“蛇夫座我熟悉,这里的部署当年是我一手设下的,如今还在运作中,我回去整理一下,回头给你。” 她起身离开。 谢泽叫住了她:“Viking。” 李维京脚步顿住,并不回头。 “谢谢你。”谢泽由衷道。 李维京终于回头,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好似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但谢泽知道她看着像冷冰冰的石头,但摸上去是滚烫的,有一颗仗义的心。 “说什么谢,”李维京耸了耸肩膀,“以后别说什么幽灵号解散之类的话,否则见一次揍你一顿。” 谢泽:“……”太凶残了。 “不会了。”他由衷地说。 李维京心满意足地上楼,回她的房间,明月迟疑了一下,跟在她身后。 大厅只剩傅香农,星魂,赛林,和谢泽四人。 “Shannon,你之后准备怎么办?”谢泽看向傅香农,“幽灵号不解散,但你有选择的自由。” 这个问题正中星魂的命门,他竖起耳朵,准备听傅香农的答案。 傅香农苦笑,疲惫地拧了拧自己的眉心,道:“你已经披上铠甲准备上阵了,我哪里有临阵逃脱的道理——再说,离开幽灵号,我能去哪里?” 星魂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傅香农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他的脸上,那视线并没有重量,但拥有热度,星魂感觉自己的脸庞仿佛被和煦的阳光照射,周身都融化在耀眼的金色中:“星魂,我想我们都需要静静,你和我所追求的东西不同,强掰到一起只能让两个人都不幸。” “已经七年了。”星魂咬牙切齿道,“静的时间难道还不够长吗?我在你心里难道不如他重要?我的追求也不如他的追求重要?你可以慷慨地挥霍自己的时间,陪着这人完成他的心愿,却吝惜给我一半的关注,傅香农,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狠的?” 傅香农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说啊。”星魂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质问,“说的理由足够充分,能打动我,说不定我就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美人一笑,脑袋一热,就答应条件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伤人的话,只有在意的人才会受伤,赛林出言制止他的不理智:“星魂,这是幽灵号,在这上面说话注意些。” 星魂身上的邪性在重逢他老师的时候就彻底被激发,听到赛林的话没有偃旗息鼓,而是直言反击:“太子殿下,这句话我可以原路奉还,这里是蔷薇星,在这上面行动注意些。” 两人针尖对麦芒,虽然不约而同沉默,但大脑飞速旋转,想着应对招式,还没等十八式轮番粉墨登场,傅香农已然开口,一语而有千钧之力:“星魂,我可以没有爱-欲,但不能没有朋友。” 这话像一柄锋利的刀,直直刺入星魂的心脏,让他血流成河,让他溃不成军。 不等他问为什么,傅香农便将剩下的话一鼓作气说完:“你还年轻,处于贪心的境地,而我已经过了为感情奋不顾身的地步。与朋友间的交流有来有往,抽身而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朋友会对人的每一点滴付出铭记在心,继而给予恰到好处的反馈。情人不会,给予和反馈各自有偏差,会贪心,想要更多,想要全部,并且将自己的全部双手奉上,不管对方能不能承受住这份心意。你我如果成为情人,会有千丝万缕牵扯,你给的东西我都不想要,而你会慢慢蚕食,让我失去竭力争取并引以为傲的自由。” 星魂难以置信,觉得他的想法不可思议,像所有不知道另一半究竟在纠结什么的普通青年,饱受感情的折磨:“可天底下的有情人哪个不是这样?他们也没有见哪个寻死觅活,反而好好,很幸福啊。” 谢泽&赛林:“……” 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再待下去那就不是电灯泡,是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了。 于是两人不动声色的撤退,将这一方战场彻底留给这对关系无法准确定义的师徒。 “所以呢?那些可能的确很好,很幸福,跟我有什么关系?”傅香农面色苍白,神态冰冷,眼角绷的有点紧,这一刻甚至微微抽搐,“你干涉的太多、管的也太宽了,星魂!不要总是自以为是的往我身上套用别人的幸福公式,我会很困惑的!” 星魂从前就爱管着傅香农。 那时候傅香农名字是银狐,傅香农这个名字,从傅嘉逸去世、他第一次杀人开始就被掩埋起来。那是一段醉生梦死的生活,人如浮萍,生若尘埃,飘飘荡荡,无所依托。直到银狐从贫民窟将正在和一群半大少年打架的星魂带回来,一切才慢慢开始改变。 会注意到他,也是因为他在打架时候那种不要命的势头吸引了银狐,他在牢里一开始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愤怒的时候会冒光,就像灰蒙蒙的星星在某一刻被点燃,从此有了灵魂,所以他的名字叫星魂。 这种在某一刻忽然具备的相似性让银狐忽然心中一动,大发慈悲,将那群半大少年给赶走,将被打得半死的星魂带到自己的小窝,娴熟地给他上药,治疗,星魂反反复复高烧,银狐有那么一阵子怀疑他会烧坏脑子,后来想着如果醒来是个小傻子,干脆直接扔了算了。但被捡来的小狼崽求生欲还是很强烈的,床上奄奄一息的他终于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在沙发上瘫着睡意朦胧的银狐一下子惊醒,视线交错,那份炽热的目光让银狐条件反射避开,低低“嗯”了一声。 星魂第一句话,是喊他“师父”。 好像被这么叫了,也就承担起了相应的责任。银狐对于小孩该怎么抚养没有经验,最初也就是最开始的想法就是模仿自己的父亲,但他又太年轻,这种经过岁月沉淀出的责任感对他来说太沉重,所以没过一个月,就厌倦了,然后放任星魂自生自灭,保证他活着就好。 星魂比他想象的更能野蛮生长,银狐不知道他的过去是什么样,但可以看出星魂是一个非常贪心的人,只要他能接触到的渠道,他就能贪婪的吸收着营养:星寰网络各种各样的知识,本能的观察周围人的言行举止,然后有选择性的模仿。他会下意识的讨好银狐,银狐每次回去,家中都是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摆的整整齐齐,床单被褥蓬松柔软,有阳光的味道,仿佛他捡回来的不是一个小狼崽,而是田螺姑娘,只不过是性转版本的。 不光如此,星魂还会让自己无孔不入,一点一点蚕食着银狐的空间,包括他的行为习惯,这种蚕食是润物细无声的,他一点一点的改变银狐的生活,银狐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自己的习惯,人体细胞100到120天完成一次更新,六七年就会将一身细胞全部换掉。在生理上,每七年我们会是另外一个人,而星魂这种渗透只用不到一年就完成,银狐自己没有发觉,还是他的上级发觉他变化很大,多嘴问了一句,银狐这才陡然警觉,然而为时已晚。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不敢小觑星魂。这个孩子的心计胆识都远胜于他,假以时日便会超过他。 他并不知道星魂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但能从这个人对于任何东西狼吞虎咽的状态可以看出,他时常陷于饥寒交迫的窘境,对于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会拼尽全力抓住,撷取,就像一棵藤蔓,死死的将对方锁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当中。他很害怕失去,因为他从前得到的太少,无法容忍失去。 这是和银狐完全不同的状态,因为从小生活优渥,银狐对于一切都带着欣赏的态度,遵循着“七分饱”定律,兴趣泛泛,什么都能说上两句,就算是失去也会有新的事物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对未来的一切都抱着希望。他的内心在这种环境的滋养下,充斥着浪漫主义情怀,像堂吉诃德,行侠仗义,游走天下,行为带着一种天真,在外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一场陷害让他家破人亡,身陷囹圄,终于从梦幻中苏醒过来。虽生犹死,虽死犹存。 那段时间的确是他的低谷,他近乎粉身碎骨,复仇成了唯一的执念,然而将仇人血刃后,他陷入了一种空虚,因为曾经沾染泥淖,于是让自己陷入泥潭本就不是理智之举,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有向上攀爬才能自保,否则只要活着,就永远无法摆脱这种处境。幸运的是,星魂比他更能适应这种环境,甚至算得上如鱼得水,这让银狐心中的负罪感减弱,后来星魂可以独当一面,银狐心想,或许可以考虑离开了。 他有了这种想法,然后一个机遇从天而降,砸的他眼冒金星,于是他趁机脱身,不告而别。从此在星际间飘荡,但从未想过回来,只偶尔在寰宇网络中看到星魂的消息,他还活着,他变得更厉害,他的位置越来越高……了解这些消息就足够了。 “那你一直以来,究竟当我是什么呢?”星魂轻声问。 “你当初为什么叫我师父呢?”傅香农的眉尖微微一颤,就像峦峰上云雾散去,露出本来苍翠的厚重,“那时候你在想什么?怎么才能打动这个人,让自己留下来——如你所愿,我们的关系不就是这样么。” 星魂脸上那些生动的表情一下子全部消失,每个细胞、每处组织都偃旗息鼓,共同构造出了一座寂静的空城,咬牙切齿道:“原来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你眼中一文不值。” “不,也并非一名不文,不过每个人追求不同,取舍自然也不一样。”傅香农道,“我放弃一切,在幽灵号上四处游荡,这是我认为的自由,你拼尽全力,取得你现在的成就,这是你的自由。我问你,你愿意放下一切和我走吗?” 星魂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犹疑,没有当机立断地说出答案。 “你看,你和我一样,你既然不肯放下一切走,凭什么让我放弃自由留下?”傅香农眼睛露出一个堪称恬淡的笑容,连星魂想说的话也一并反驳,让他无话可说,“折中的方式无非各自退让,都不快活,何必呢?” 他伸手拍拍星魂的肩膀,道:“所以,如果你真的当我是你师父,认为那些年我对你还是有几分好,就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来搅乱我的生活,干扰我的选择,谢谢。” 他转身,走到楼梯旁,扶着楼梯不疾不徐地上楼,回到他的屋子,那是他的全世界。从窗户中向外看去,可以看到整个宇宙,有千亿星辰吟唱。它们的距离看似很近,然而在不跃迁的情况下,发出一束光到另一个星球表面,需要走很多年,这就是星球间的友谊。 然而这对它们来说才是安全的距离,倘若其中有一个星球摆脱引力,千里迢迢去赴一场约会,带来的势必是连环灾难,在没有达到目的地前,就被其他天体的引力抓去,走向毁灭。 小时候他听过一个说法,,“每个在地球上活过的人,在这个宇宙里都有一颗对应的星星在闪烁。”长大后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仍为这个说法而感到颤栗——你抬头看向墨蓝色的天空,银河挥洒着它的光芒,星星密密匝匝,如恒河沙数,看着很近,实则距离很远。 他抗拒一切变化,却不得不去拥抱变化本身。和星魂的重逢从来不在他的计划当中,却也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遇见,这让未来带上某种不可预知的神秘色彩,使他的内心像是失控坠落,摇摇欲坠,将要滑向深渊。 要努力把轨迹掰正,傅香农告诉自己。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星魂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他略一沉吟,思索片刻,抬步走到方才谢泽和赛林所在的那个房间门口,彬彬有礼地敲了三下门。 谢泽过来开门,看到他的时候l脸上浮现一丝了然的笑,他闲闲地倚着门框,歪头看着眼前这个表情似被零下三十度冷冻过的人:“想好了么,星魂宗主?” “我有个小小的条件。”星魂整暇以待,并没有让自己的气势沦落下风。 “什么条件?”谢泽眉毛轻挑,眼中聚光,没有直接开口答应他,条件是大是小说出来才知道,并不是星魂断定它小它就小的。 “将我收编为幽灵号的一员。”星魂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谢泽敞开怀抱,“当然,随时欢迎,这是幽灵号的荣耀。” 星魂根本没有和他拥抱的自觉,将意愿传达清楚后,他毅然决然转身离开,知道回到紫金堂,还有一场战争等着他。 但那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就连紫金堂此刻也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在刚才和傅香农对话的那段时间,他的心始终浮在半空中无法落地,就像没有根系的浮萍,只能随处漂泊。他扪心自问,此刻争夺的东西究竟有多重要?他能够将一生奉献在此,而不会后悔吗? 他发现自己犹豫了,紫金堂的重量显然并不如傅香农重要,它之所以在之前占据一席之地,因为他除了这样东西,别的都无法把握。然而当正主从天而降到他面前,他如果再分不清主次,那活该他最后失去。 命运的选择让他和傅香农阴差阳错相遇,他的心就像从冰冷的冬天复苏,逐渐散发出生机,有了星星点点的嫩绿色。 把握住他,抓住他!他的内心这样叫嚣着,这种叫嚣上次出现的时候是傅香农捡到他的时候,自那以后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他不后悔,因为这样的改变,是他喜闻乐见的。 况且他从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只会为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后悔。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如果紫金堂能够凭借这一场太子上位的东风将自己及时上岸,也正好解除了他之前一直思索的关于紫金堂的危机,敌人的敌人可以当做朋友,这句话半点不假。他和赛林·哥德尔有着相同的敌人,那么此刻要做的,便是联手将敌人击溃。 赛林是一面大旗,利用得当,可以将紫金堂暗中的力量洗干净,光明地带和灰色地带的部分东西直接摆到明面上来,从此成为超级商业公司;再者,他手中握着传说中至关重要的太古机甲的消息,这个消息让星魂热血为之一振,如果将其中一台或者两台归为己用,那么他和傅香农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无论怎么盘算,这都是一出划算的买卖,尽管看起来风险很高。 但风险伴随着收益,如果想要走的稳稳的,那么也不必来到这条路上。 星魂决定孤注一掷。 谢泽回身看向赛林,他从耳后将那枚金属片摘下来,对他微笑。 那是一双充满着智慧的眼睛,回首看过去,思及这一路赛林的所作所为,谢泽不得不承认,鲁妮是对的,他将赛林养的很好,对许多事情不骄不躁,从容不迫,他身上那种王者气度和坚韧是谢泽所不具备的特质,也是他愿意追随的品质。 “我们又多了一个盟友,”谢泽道,“胜利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赛林道:“本来就是百分之百,哪里多的一分?” 谢泽心中一动,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说:“你这么确定?骄兵必败啊。” 他靠在桌子上,将头微微向后侧,这个视角,既保证自己既能看到赛林,又不会和他的视线相对。 “常人总说自己不太确定,不就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赛林的声音是温和的,但这种绵绵的温和中有种尖锐的东西在其中,让人不由得精神一凛,“我们没有后路,要么百分之百,要么就是零,没有其他可能。” 他站起来,走到谢泽面前,伸手覆盖住这人的手背。 谢泽感觉到一阵温暖,赛林的体魄很健康,体温比他要高的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汲取更多。但理智让他竭力克制这种冲动,指尖先是触碰赛琳的掌心,继而离开,身体想要向后退,但被桌子挡着,没有退路。 这动作看着极为亲昵,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暧昧,赛林的呼吸扑在他的耳畔,让那里皮肤的每个细胞都颤栗不已,环境似乎也在升温,谢泽心想,不然他的脸为什么这么烧的慌? “我很感谢这时候你站在我的身旁。”赛林那副低沉的嗓音说着这样深情的话,就像淙淙流水淌过干涸的心田,让谢泽感觉到滋润,如同沙漠里久旱的旅人,碰上了属于他的那一汪清泉,恨不得跳进其中撒欢,又怎么舍得离开?他这辈子也只走过不到四十年,不到现在长寿命数的十分之一,却疲惫的像是走过了一生。 第48章 明月 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从小就跟着拾荒者长大,学的一身拿到东西就逃跑的本领,拾荒者对他并不客气,捡他回来也是当劳动力,逼着他去反垃圾箱,将他拉扯长大,命令他为自己养老送终。谢泽无法挣脱现实的引力,在诸般沉重面前选择低下头颅,好让别人看不到那是自己,他私下里将那些捡来的电子垃圾分门别类,拆分零件,从那些老旧的书籍中学习技能,组装东西,努力改变生活。拾荒者到了年龄,又生了病,花不起钱治病,最后直接撒手人寰,留他一个人在世间孤苦伶仃,继续流浪。那年他八岁,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鲁妮出现在他生活中,将他从一滩烂泥的生活中拯救出来,走上了另一种生活。 鲁妮的天资远在所有人之上,包括她嫁的那个太子,后来的皇帝斯派克·哥德尔,这个人中庸的一无是处,如果是在寻常百姓家,可以发个好人卡,可惜他生在帝王家,这种资质对执政来说简直是灾难。 但他有一点好,那就是他爱上的女人,都堪称卓尔不群,非池中物。 谢泽无从推断鲁妮当初嫁给斯派克,究竟是提前洞悉了他的身份,继而顺水推舟,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动心,才嫁给的斯派克,从鲁妮行为做事风格一贯目标明确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堪称得偿所愿,只是谢泽的人生再度失落,“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一腔真心得不到回应,落花空随流水。 只是鲁妮命数不好,棋逢对手,碰上了另一个命中克星,黑桃皇后玛格丽特·波吉亚,她们的战场乍一看,战利品是斯派克,实则不然,往小了说,争的是谁实际掌权,往大了说,是平民与贵族之争,徐徐改革与维持现状之争! 在这一场两凰相斗的战争中,鲁妮不敌玛格丽特诡计多端,先是联合外敌将堪称唯一平民上升渠道的军部精英除去,再施以慢性□□,让鲁妮的努力全部化为流水,还赔上了性命。 一晃十年过去,那个小小的身影如今长成了杰出青年,他的面孔不像他父亲。谢泽最后见到斯派克的时候,他身体是虚的,脸是淤肿的,常年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让他成了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赛林像英灵殿里哥德尔王朝的先祖,将野心藏匿于温和的表面,在那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他如同一颗坚定的启明星,始终站在那里,用功勋提早为自己在英灵殿预定了一个位置。在群星陨落之后,他脱颖而出,联合新贵,建立了哥德尔王朝。 这个王朝建立到如今八百年有余,将会由一个最像他的子孙亲手改革,将那些古老的、影响生产力发展的制度破除,为这个国家带来许久不见的春风。 想到这里,谢泽心中忍不住激动,他冰封的勇气在灼灼阳光的照耀下终于解冻,以迅猛的姿态出现在白日下,他抬头看向赛林,说话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我很高兴,能够在你改变世界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我是你的武器,你指向何方,我将替你消灭敌人——万死不辞!” 赛林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死死抱住他不肯松手。 谢泽被他石头般的骨骼撞击的全身发痛,他抬起手,又放回去;又抬起,又放回去;最后他咬紧牙关,终于将手放到赛林的背上,就像S极找到了N极,终于找到了吸引源。 他心想,原来真正的拥抱是这么温暖。 赛林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谢泽心中柔软的一塌糊涂,眼睛发涩,有什么东西想要一涌而出,他眨眨眼睛,将那种感觉硬生生憋回去,这早已成为他人生中的条件反射,当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在这人面前失态的时候,眼睛已经仅仅是浮了一层水膜的状态,在光的照射下,显得亮晶晶。 “我不想你死,我只想和你同享荣光。”赛林低声道,“我和你……同生共死。” “好。” 李维京打开终端,拿出古老的输入端,在上面敲打,十指如飞地修改着一些东西。虚拟屏幕上各种数字、字母和特殊符号飞去,如银河洪流涌过,形成一道极为绚烂的风景。 明月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她没有进去打扰李维京,而是返回去自己的房间,重新沏了一壶茶,在厨房找到托盘,将茶壶和茶杯端过来,倒了一杯茶放到李维京旁边,保证距离不会影响她行动,又能让她结束这一切动作后及时喝到温度正好的茶。 过了一会儿,李维京停下了自己动作,将椅子往后一撤,浓黑而英气的眉毛蹙着,最后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群胆大包天的人,居然还有胆用着原来的设计。”她表情庆幸,声音却带着嫌弃。这时候抬头,看到明月在一旁杵着,一闪而过诧异,动作一顿,本来想要收回去,最后又停在原处。 一旁的茶袅袅雾气,李维京伸手一探,发觉温度刚好,索性拿过来牛饮一番,清香滋味润喉,将那股无名火给浇灭,赞道:“好茶!” 明月微微一笑,款款上前,坐在一旁。她的动作永远都带着一种风情,连角度都找的刚好。 “找我有事吗?”李维京直言不讳。 “你刚才让我到你的房间里来。” “啊,哦。”李维京手握成拳头,锤了自己太阳穴一下,“惭愧,这么一堆乱糟糟的事情下来,我给忘了。” “没关系,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明月说话不紧不慢,但她对于人的情绪抓取太过敏锐,所以不等李维京开口,抬手做了一个等等的手势,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才的情况我从头听到尾,总不会事情的轻重缓急分不清。你们要去蛇夫座找东西,为了避嫌,我此刻也不便离开。” 李维京表情欣然,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她什么都替你考虑到了。 “况且,我们的敌人听起来是一个。”明月眼中流光溢彩,只是一瞬间,那种光彩化为灰烬,眼中被滔天的恨意全然席卷,“我想要请你杀的人,名叫雅各布·波吉亚。” 李维京本来还头疼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听到这里如被一桶冰给倒扣一身,不由得精神一振:“和玛格丽特·波吉亚是什么关系?” “雅各布是玛格丽特的父亲。”明月没有讲过多的消息,然而光是这些信息量就足够冲击了。 李维京很快从寰宇网络中调出雅各布·波吉亚的资料。 这人的信息很少,连照片只能看到七八年前的,雅各布是一个长相有些病态的英俊,气质不知道为什么带点邪恶的中年男人。照片似乎是在舞会上被拍下来的,他手中拿着一根通体黑色的拐杖,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但眼睛中的占有欲如同点燃的火苗,很快有成为熊熊大火的趋势。 这种眼神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李维京准备向下滑,看其他资料,被明月制止。她有些怔忪,便听到明月开口:“与其看这些东西,不如听我说,关于他的资料,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你说。”李维京将自己全身放松,窝在椅子当中,舒舒服服的当个听客。 人人都有故事要讲,人人都不会将全部的要素讲出来,会掩盖一部分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将整件事情重新结构化,呈现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景象。 李维京打定主意待会还是要侵入寰宇网络的库来查一下雅各布的底细,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但在那之前,不妨听听明月说的内容。 “雅各布最开始什么都不是,有一个男爵父亲,商人出身的母亲,有个深受父母喜爱的优秀哥哥,按照通常的继承爵位习惯,他是无法获得爵位的,再加上家境贫困,所以也没有办法进入到他一心期盼的上流圈子。”明月声音一顿,她深谙故事在哪里停顿最能吊起人的心,看向李维京的目光不免带上忖度,通过观察李维京的动作去度量她的偏好,进而快速将自己的发言调整,这是她惯有的做法,无往不利。 但这次马失前蹄,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李维京打断,“你知道的事情可以一口气说完,我不会对过程做任何评价,不用将这些小动作用在我身上。”李维京目光如鹰隼,让明月那为精致外壳包裹的脆弱不堪的灵魂瑟缩,她收回自己那些小伎俩,咽了口唾液,继续刚才的话,但已经不再关注李维京,话题也就显得平铺直叙起来,但因为信息量足够大,平铺直叙也让人吊着胃口,“所以他杀了他的哥哥。” 李维京原本兴致缺缺,听到这里将眉梢一横。 有意思。 “……设计了父母出交通意外,拿到了大量的赔偿金,从遥远的边缘星球来到首都星,因缘际会下认识了薇薇安·波吉亚,波吉亚家族中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并且通过自身魅力,成功吸引到了她,然后和她订婚,冠上她的姓,成为了雅各布·波吉亚。”明月的脚步轻盈,就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从屋子的这头走到那头,她每一次回头都顾盼生辉,眼眸流光溢彩,带着一种天然的魅惑。 但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到一种冷漠的程度。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她对于雅各布的感情正是如此,关于这人的事情她了解的这样清楚,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带着足以让人冻成冰的温度,“但这只是开始,波吉亚家族人丁稀薄,薇薇安在生下玛格丽特和她妹妹奥利维亚后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待在首都星,而是带着奥利维亚去莱茵星修养,两人双双死亡,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不自觉将这句话问出来,话音刚落,便一副懊恼的样子,似乎在责怪自己的失言。 “谋杀?”李维京颇给面子,随口说了一种可能。 “对,谋杀。雅各布是天生的流氓,他的大女儿玛格丽特将他性格中的流氓成分继承了十成十,父亲杀了妻子,姐姐杀了妹妹,前者是为了谋财所以害命,后者是因为嫉妒成性,恨母亲偏心小女儿,自己的什么东西都要让给她,所以恨她,后来设计让她看上去像是病死,实际上奥利维亚是死于血缘上姐姐的谋杀。” 她说着便有些感慨,这些带着感情-色彩的词语让她终于看起来像个人样,而不是精致的如同机器人床上玩具:“奥利维亚是个美丽的天使,只可惜她和她母亲遇上了恶魔和恶魔的后代。” “你见过?”李维京突兀地问。 明月:“我不仅见过,还带过她一段时间。” “哦?”李维京长腿交叠,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雅各布的情妇?还是和他反目成仇的心腹?” 明月眼中露出一抹悲哀,她嘴角微微颤动,努力上扬,但终于被现实的引力打败,很快微垂,睫羽在她眼睑出抹上一层浓厚的阴影,就像打了黑色的眼影,给自己来了一套烟熏妆。 气氛变得寂静,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都像是和水蒸气沾亲带故,结果重量硬生生多了几万倍不止,开始凝固起来。 良久,明月终于开口,她的每个字都不如刚才轻盈,听起来意外沉重:“我的母亲是雅各布的情妇。” 李维京看向她的眼睛。 明月的视线澄澈,就像万里无云也无星辰的碧空,只有月光倾泻而下,将地面的影子照的如藻荇交横,她将自己的心剥开,难得露出一点赤诚来,就像一个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壳的人,难能将那些壳褪下,露出柔软的本我:“从血缘上说,我是他的女儿,但从关系上来说,他曾经把我当工具,为了实现他各种各样目的,让我陪男人睡——这样你是不是听的更明白些呢?这个答案,是不是足够满足你的窥探欲和好奇心呢?” 这话轻飘飘地说出来,带着腥味,每一个字都沾着血迹。李维京的手原本在有节奏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这会儿顿住,喉咙那句话来回滚,终于吐出来:“对不起。” “我恨他,曾经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他似乎从来不能称之为人,用禽兽来形容更贴切。”明月曼声道,“只是后来有一天忽然想到,活着才能遇到各种可能,于是坚持下来,走上了魅姬这条路,与其让他手握证据威胁我,倒不如坦坦荡荡地做这一行,好歹是我自由选择,而不是被人胁迫。” 她说话间微微扬着下巴,眼神孤傲,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选择,用这种没有回头路的方式,走向她希冀的自由。 “你可以有选择。”李维京道。 “除非他死,否则我没有选择。”明月缓缓摇头,“猎物如果能找到枪,原因是猎人在逗弄——除非杀死猎人,否则猎物永远惴惴不安,没有安全感。” “你会有选择。”李维京站起来,抬手在她的肩膀上按了按。 她的手掌很温暖,有力度,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那种不动声色掌握全局的王霸之气,明月忽然开口问她,“你呢?” “嗯?”李维京侧耳,像是询问她想要问什么。 “你的过去。”明月的话没有问全,但听的人自然之道她想问的是什么,李维京想了一下,“我的过去啊……” 明月做洗耳恭听状。 “我的过去不值一提。”李维京大手一摆,“雅各布的事情我答应帮你解决,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所以你尽管放心。” 她说着便闪身,朝着门外跑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明月,说了一句话。 明月没想到她也会有这样一番近乎无赖的形状,有些忍俊不禁,脸上带着笑容。 这个笑容或许并不那么好看,因为长时间学习应用标准的笑,明月早已不知道自然的笑是什么样了,乍一做出这样的表情,肌肉和咬合肌都有些扭曲。 但这样自然的笑,就像击溃心房堤岸的最后一滴水,让她久违的感觉到一种畅快。 李维京最后说:“不要让无形的枷锁铐牢你的一生。” 明月仿佛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她脖子上那道锁链被打开,她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听见心脏跳动,如此鲜活。 活着真好,活着就能……碰上无数可能。 而其中一种,终会回馈你曾经遭受的苦难。 她想到从小开始就被囚禁在一个地方的恐惧,疯疯癫癫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永远在等待,等待一个男人。她的期盼是明月的噩梦,因为那个男人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用视线一寸寸凌迟她,让她心惊胆战。 她无法放下疯疯癫癫将她抚养长大的母亲,于是在这种被注视的状态中长大,她的母亲长相绝美,老天给了她这样一副好皮囊,却没有给她配备相应的智商,心甘情愿的被雅各布骗,做他的情妇。 她的母亲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情妇之一罢了,因为长相得天独厚,颇得宠爱——或许正是这种由外貌带来的先天优势让她自小从中得到优待,得来的太轻易,以至于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终将为这种优待付出代价。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明月很早就萌生了离开的心,但她终究舍弃不下她那个始终当自己是小公主的母亲,雅各布将她带回公爵府的时候,她的母亲欢天喜地,她不舍得母亲失望,于是跟着雅各布前往。 或许太年轻,太稚嫩,对于世界还抱着希望,所以尽管知道世态丑恶,却不知道究竟会多肮脏。这种低戒备心害了她,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给一些流氓头子冠上文明社会冠冕堂皇的头衔,人们开始忘记这些人的为非作歹,一个更为悲哀的社会,是将这种败坏风气视为理所当然,并且加以推崇。 人生的悲剧自此拉开序幕,当一个人抛弃他作为人的认知时,他做出的事情连禽兽都不如。那年明月只有十三岁,雅各布趁着黑夜摸进她的房间强-奸了她,将过程录制下来威胁她。 雅各布并不担心明月持有这份证据出去寻找公道,因为明月求救无门,没有人会相信她是他的女儿,也没有人会相信“风度翩翩”“大众情人”“绝佳丈夫”的雅各布,会去□□一个幼-女。 他凭借这份录制影像和她母亲的性命,要挟了明月整整三年,期间将她卖给各种“上流社会人士”,让各种各样的老师给她进行培训,将明月塑造成为魅姬。 这三年明月没有白白浪费,床上虽然无大事,但人在睡梦中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她学会古老的催眠术,在那些人发泄过后催眠他们,套出了不少事情和□□。她这里成为一个小型情报中心,魅姬的身份可以很好的掩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和那些人来往让她迅速成长,表面上看是雅各布控制着她,实际上她已经反将雅各布一军,利用他的手,将这些人的老底掏个一空。 银河帝国的皇室早已被架空,贵族占据了各个领域,成为这个国家的蠹虫,表面上看着尚且风光的银河帝国早已风光不再,只剩一副空架子。雅各布作为野心家,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公爵——他和女儿玛格丽特一脉相承,针锋相对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现在玛格丽特加冕称帝,对以后雅各布□□有百利而无一害,放她做先行者,自己之后再摘取胜利果实,会更容易。 为此他甚至和一些星际海盗联手,将自己的竞争对手设计成意外死亡的模样,窃取对方的果实;卖官鬻爵,和一些新贵族联手,在偏远星球上做见不得人的泯灭人性的奴隶贩卖生意,剥夺他们和外界的联系,让他们成为廉价劳动力,开采矿石,做一些会损害人体、在星际法律被明文禁止的事情,可以说只要能够资本获利,他无所不为。 恒星的光芒朝着四面八方飞去,然而宇宙中的光明还是九牛一毛,大多数地方都隐匿在黑暗中。 在和雅各布相处的过程中,明月试探着每一个分寸,才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底细摸清楚。这期间充满了屈辱,甚至一度丧失了活着的勇气,但一想到死了就熄灭一切可能,她还是希望能够活下去,看看这世界究竟有没有一点美好。 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借助一只手,揭开那一层幕布,将这铺天盖地的污浊展现在众人面前,革除黑暗,还世界一片清明。 这一切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她愿意为此拼尽全力。 每个人一生总是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去证明存在的意义。 明月看向窗外,天边那轮月亮很圆,很亮,素净的光芒照耀着大地的山川河流,照耀着成群的人和独行者,不分贵贱,不分高低。 她深吸一口气,用匕首将自己的手背划破,从其中取出一块近乎透明的生物芯片。 不妨孤注一掷,将这些东西交给谢泽赛林他们,或许能有些用处。 逻辑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但和开始不同的时,她心中已经将他们当成自己的朋友。 这种感情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不是认识的久就是朋友,而是你可以信任的人才是朋友。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世间诸缘,莫不如是。 第49章 计划 她忘记穿上鞋子,就这样赤着脚去敲谢泽的门。她的心鼓噪如惊雷,像是一口气将人生前二十三年的勇气用尽。她颇有些口干舌燥,脑中组织着语言,想到待会要怎样谈论这件事,只是一瞬间,却有数十种方法从她的脑海中冒出来,但谢泽过来开门后,她的脑袋又是空白一片的。 习惯了套路后,时常会忘记真诚应该是怎么样。 她干巴巴道:“这个给你们,应该有些用处。” 明月将那枚近乎透明的生物芯片放到谢泽掌心中,转身离开。 谢泽喊她:“明月。” 她的脚步顿住,头也不回地问:“有事?” “你的手受伤了,”谢泽收起那枚带着血迹的生物芯片,没有问这是什么,反正待会交给赛林,他总会破解出来,也不急于这一时,“医疗室有治疗仪,我带你去。” “谢谢。”明月回头看他,“我自己来就好。” 这是将自己当做幽灵号的成员了。 挺好,谢泽心想,但还是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船员个个跟闷嘴葫芦差不多,之前他也不是太知道底细,只是看着人不错,总归那时候他除了一艘宇宙飞船,别无可图的,总归不是来图他这个病歪歪的船长,一个个嫌弃的不得了,三个人勉强凑成了星际牛仔小分队最低限制,可以刷任务刷积分生存下去。 那时候抱着的,也不过是暂时聚到一块、以后随时分开的心态,有过被背叛的经历,之后和人敞开心扉交流的门槛就会上升,所以一开始就没挑剔,来了就来了,有一口饭吃就短不了饭吃,没想到这一留,就是七八年过去了。更没想到的是这些船员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个是紫金堂曾经的头牌杀手,有个紫金堂现任宗主的徒弟,另一个则是海盗王李基德,凭借一己之力剿灭一整个星际海盗团伙,对外掩饰成自相残杀,埋伏数十年只为复仇,谢泽也是心服口服,自愧不如。 船员的背景一个个金光闪闪,擅自做主的能力要上天,谢泽表示:管不了了! 随他们的心思吧,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他回到房间里,将明月交给他的那枚芯片递给赛林,叮嘱他:“一起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话说幽灵号上的人一个个都背景不凡,一个爆炸输出就算了,还接连爆炸输出,感觉我这颗老人家的心脏有些受不了了。” 赛林忽然伸手探向他的胸口,谢泽吓了一跳,往后一仰,因为无法保持平衡,直接来了一个人仰马翻,凳子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对面的房间传来李维京的怒吼:“大半夜的搞什么,搞事情声音也小点!” 谢泽&赛林:“……” “你躲什么?”赛林忍俊不禁,轻声说道,“我只是想感受一下,你说的老人家的心脏,究竟是什么样。” 这话分明平平无奇,但谢泽愣是耳朵充血,他若无其事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掩耳盗铃般解释:“惯性,惯性。” 赛林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感受到他胸膛起伏。 谢泽表面镇定如斯,但心跳由不得他指挥若定,很快上了一波加速,无情将他出卖。 “跳的好快。”赛林眼睛带着笑意,“想到是因为我加速的,就很高兴。” “……别撒癔症了,醒醒,快醒醒,干活了。”谢泽拍了拍他的脸,被赛林捉住手,在脸颊上蹭了蹭,这才将他放开。 他将自己挪到椅子的一旁,空出足以坐一个瘦子的位置,邀请谢泽:“一起看,我的参谋长。” “这么点位置怎么够我坐?”谢泽嫌弃。 赛林闻言眼睛一亮:“不然坐我腿上?” 这话一出,谢泽脑海中浮现出赛林说的那个场景,觉得白日宣-淫甚是荡漾,脸绷紧,做一本正经状,“想什么呢,快干活!” 他在那个小小的位置上坐下来,两人的大腿贴着,隔着布料感受到温度,勾现一种若隐若现的吸引。 两人心照不宣,接下来的时间心中的浪花都可以谱写一曲宇宙琴弦之歌,发出共鸣,但神智中那道弦绷着,将正事放到前面先做。 赛林将生物芯片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将带血的试纸放到鉴定库里进行鉴别,生物芯片则是建立了安全壁垒后进行读取,避免上面有污染源,将他的数据污染。 他断开终端和自己大脑间的传输,数据处理过程虽然会比之前慢,但会更安全。 破解比想象当中的更简单,就像把一张纸撕破那样轻而易举。 明月的数据只是简单进行了一次加密,记录方式非常单纯:XX年X月X日,某人说了什么话,身份,地位,背后可能和谁有关系,最后这部分内容标注着“猜测”二字。 “阿伦森,财政大臣,收受贿赂,隐瞒矿难真相,宙历310年,矿主菲利普·盖茨,社会关系XXXXX。” 生物芯片上的内容非常细碎,前后跳跃,可以说得上是东一块西一块,关系混乱,有很多地方像是隐藏了不少东西,需要进行一番解读才能将这团乱麻解开。 但这消息非常有用,对谢泽也好赛林也好,补上了他们认知中的一些缺失,赛林有他们的社会关系网,通过寰宇网络可以将他们所有的行为作出一番推断,但很多地方是没有寰宇网络的,如果他们采用了最原始的纸质记录,那么赛林对这些事情将一无所知,有些地方缺失可以略过,但有些地方的缺失则会造成推断出现谬误,这些谬误很有可能造成最后的反击失效。 “或许老天都在帮我们。”赛林喃喃道。 两人对着这一份琐碎的名单,忙碌了一日一夜,才将东西整理好。太阳升起又落下,星辰再次露脸,他们困的没有人样,顾不上洗漱,直接瘫在床上就睡着了。手脚相缠,不自觉靠近对方,睡的七荤八素,活似考拉抱树,十分没有形象。 五个人再次聚到一起,时间已经过去一周了。谢泽和赛林这几天完全靠营养剂支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消弭,看上去蔫蔫的;傅香农样子有些疲惫,依旧保持风度,衣冠整洁,他不住的挤压自己的眉心,让自己打起精神;李维京身上蒸腾着水汽,刚在水里经过一番折腾的头发东倒西歪,眼珠子带着血丝,应该是熬了好几天,但她不显倦怠,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情况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做饭的不再是李维京,她解放了自己的双手,同时也解放了四人的胃,当明月将东西端上来的时候,早已饥肠辘辘的四个人露出了饿狼般的光芒,看到盘子中的东西后更是齐齐举起筷子,盘中只有一个煎好的溏心蛋,李维京和谢泽都想吃,于是他们开始打架。 现场混乱,分明两根细棍,硬是舞出了一番刀光剑影的气势来,李维京和谢泽的筷子僵持不下,傅香农和赛林这两个观战的这会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做了那只黄雀,快准狠的夹住自己想吃的东西,然后放到碗里,吃的很香。 通常情况就是这样,如果只有两个人,那么这种僵持会接着僵下去,所谓你不想让我吃到我也不会让你吃到,一旦有了第三方获利,僵持局面就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分崩离析,原本死对头也迅速站到同一阵营,讨伐共同的敌人,李维京和谢泽眼睛不约而同眯起,阴测测看着傅香农:“你居然敢吃?” 傅香农笑了笑,“我看你们再那么僵持下去,这顿饭可以吃到天荒地老,不如直接将你们的矛盾解决掉。”他说着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溏心蛋味道不错,其实一开始不准备独占,一人一半,也不会便宜我。” 李维京&谢泽各自侧头,用鼻子冷哼一声:“哼。” 赛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争取那颗蛋,他选择了分量不少味道不错的素菜和米饭,最开始风卷残云般的吞下几口,抚慰了胃部近乎痉挛的饥饿感,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吃东西。 谢泽端起他面前那碗冒尖的饭,菜都是他喜欢的。他看向赛林,赛林朝着他微笑。 没有争取到最喜欢吃的东西的遗憾忽然不翼而飞,谢泽决定撒狗粮,他朝着李维京举了举碗,无声的嘲笑着那只单身狗。 李维京的眼角跳了跳,看得出她万分忍耐,再加上食物不易,这才没有将那碗饭扣到谢泽头上。她干脆端起碗往厨房走,找大厨明月申请小灶。 谢泽心满意足的吃饭。 过了一会儿李维京出来,鸟枪换炮,方才还是小碗装的米饭这会儿换成了海碗,上面覆着满满的食物,红彤彤的辣椒让食物绽放饱满的香味,看上去就很有胃口。 谢泽:“……” 李维京吃的耀武扬威。 明月最后端出来一盘寿司,她脸上带着一点歉意的笑:“因为食材不够,再加上工具简陋,只能做成这样了。” 她所谓的“这样”,只是在形状上少了美观,比起竹席卷出来整齐一致的列兵模样,现在有些大小不一,但胜在每一个都精致,糯米结实的裹着馅儿,看上去甚是可爱。 一群人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将寿司瓜分一空,一嘴一个,手上比着大拇指,眼睛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空盘子,恨不得用视线再凝聚出来几个。明月见状嫣然一笑,道:“现在食材不多,只能做出这些东西,等以后在哪个星球降落的时候,可以多采办一些食材,这样以后也好做更丰富的菜式。” “好啊。”李维京有了好吃的真实连灵魂都能出卖给魔鬼,更遑论现在明月又是那个魔鬼的主人,她对谢泽视若无睹,擅自做主点头,“欢迎欢迎,幽灵号上少了船长也不能少了你。” 躺枪的谢泽:“……” 真是闭着嘴不说话都能无辜中枪,他已经第一百次下定决心将李维京开除幽灵号籍,但决定原谅她第一百零一次。 “对了,你吃什么?”李维京牛嚼牡丹般将抢来的寿司吞的一干二净,这才想起来明月好像还没吃东西。 明月从一旁施施然拿出来最后一块不大不小的寿司,道:“这就是我的午餐。” “就吃这么点?”谢泽努力装作一副愧疚的表情,“太少了吧,厨房没有其他食材了吗?我去给你找找。” 李维京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忍不住提醒谢泽:“我说船长,你就不要糟蹋那些食材了好么?” “你居然好意思说我?”谢泽回头对她怒目而视,“最糟蹋食材的明明是你吧。” “不知道谁之前做东西差点把厨房给炸了——真奇怪啊真奇怪,明明用的不是液体而是小功率原子炉,这都能引发爆炸。”李维京若无其事地嘲笑谢泽,被他恶狠狠地指着,更加有恃无恐。 谢泽决心忍下这口气,最后笑嘻嘻炫耀道:“没关系,反正我有军……赛林。”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两重身份融为一体,说话的时候不由得顿了一下。 李维京冷不丁被喂了一口狗粮,噎得嗓子眼有点堵,愤怒异常,恨不得把嗓子眼里堵着的东西一股脑发泄到谢泽头上。但想到赛林为人不错,谢泽的身份就暂时退居为赛林老婆,毕竟赛林如此腹黑,肯定能将船长吃的死死的,想到一贯油嘴滑舌又嚣张的船长会有这天,她感慨世间一物降一物,对谢泽那点张扬也就不以为然,心想不和你拌嘴,你就这么浪下去吧,迟早是要翻船的。 嬉闹完,五人各自找了位置坐,虽然姿态各异,身体放松,但看得出来精神是紧绷的。 星魂这时候如约而至,傅香农明显背部一僵,感觉到他从自己这里路过,脚步虽然一顿,但并没有真的驻足,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最后星魂坐在了他对面,傅香农感觉自己全程都盯着谢泽的脸,没敢左顾右看。 “在座的各位有认识的,也有不相识的,之前有任何过节也好,陌路相逢也好,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我在这里重新做一下介绍。”赛林语气顿了顿,决定从谢泽开始,将一切梳理清晰,“谢泽,原名邢风,银河帝国上将,外部资料全然不对,在此斧正,时空要塞之战是诬陷,帝国黑桃皇后玛格丽特·波吉亚因下议院与上议院矛盾林立,再加上军部民间势力比重倾斜,时空要塞之战勾结敌人,戮无辜将士,在跃迁门设立粒子炮,使得凯旋之三百万英魂消散于太空中,并被冠以败军污名,死后还要饱受屈辱。这件事已过去十年,但只要这人一日不除去,那污名便无法除去,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去将真相揭开,将玛格丽特连同其势力一并捣毁,因为只有这样,那段被尘封的历史才能得到正名。” 尽管时隔多年,但听到这个消息,谢泽的灵魂仍然感到一阵颤栗,他睫羽颤抖,闭上眼睛,脑海中依旧浮现那些人或惊恐、或害怕、或诧异的表情,无一例外,他们不想死,最后还是漂浮在了冰冷的太空中。那里没有空气,不会腐烂,人死去时候是什么样,将会永远保持什么样,就像光阴冢,停留在其中的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只有时间外的人可以看到他们的变化。 星魂接着介绍坐在谢泽旁边的星魂:“星魂,现任紫金堂宗主,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即银河帝国改制计划。” 傅香农听到这个词语,脸上略有动容。 谢泽看向赛林,他对这个计划之前只有耳闻,但并没有听过具体的细节,这会儿不由得竖起耳朵捕捉他说的每个字眼。 赛林声音不疾不徐,但有一种稳重在其中,或许正是因为他声音的笃定,令这份计划听起来靠谱不少,尽管这是一份自上而下的改革,破除自身阶级带来的桎梏,谋求破冰与破阶层简直是天方夜谭,并且可能在短期带来极大的不稳定,但比起再维持这种矛盾下去直至引发战争而使得帝国四分五裂,赛林的计划温和不少:“帝国现有的各种制造业大型公司和企业基本都属于国家控股,听起来如此,但实际上由贵族买下股权,将这些大型公司和企业都收归己有,这些人不缴纳或者只象征性的缴纳少量赋税,使得大部分中小型公司赋税严重,有相当一部分人铤而走险,走上了星际海盗或者法外之徒的道路。”说到这里他看了星魂一眼。 星魂感受到他的视线,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赛林将视线收回,继续说道:“另外在一些星域,贵族自恃天高皇帝远,做一些律法明文禁止的事情,贩卖奴隶,器官拍卖,控制义体移植,大型医院也被垄断,社会出现不稳定因素,但被全部压制住,后来玛格丽特为了加冕称帝,获取这些人的支持,默许他们继续将权力泛滥运用。由于贵族世袭继承,这种矛盾的叠加,迟早会引发星战。国内战争一旦爆发,星盟趁乱而入,会加重帝国的四分五裂。” “这不是很好么。”星魂挑衅地看着赛林,“帝国,星盟,还有最早的星际共同体——告诉我这些政体有什么用?哪一个的存在不是为了压迫?” 赛林没有被他的挑衅激怒,他颇不为所动,只简单的挑眉:“我问你,如果现在外星人降临,要灭绝人类,单个的人有逃亡成功的可能么?” 星魂直言反击:“驾驶光速飞船还是有可能逃之夭夭的。” “但他经过的每个跃迁门,都是人类集体智慧的结晶。避开国家调度,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单独存活在这个世界,国家的存在是集合了全部人类的智慧去抵抗灾难,传承文明,并且实现文明的迭代,这是任何个人都无法达成的,尤其是在我们无法摆脱肉体限制的情况下。”赛林不疾不徐的说出自己的答案,“这就是国家存在的意义,无视了其中个人的精神及想法,不顾一切的将整个种族延续下去,是生物的本能,这或许是创造宇宙的神明设定在基因中的关键字。” 星魂沉默良久,终于道:“你继续。” “所以无需想象体制本身的消亡,狮子有狮群,大象有象群,蚂蚁有蚂蚁窝,有工蚁、蚁后、兵蚁和雄蚁之分,社会分工协作已经是常理一般的存在。‘从本质上讲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那些生来离群索居的个体,要么不值得我们关注,要么不是人类。社会从本质上看是先于个体而存在的。那些不能过公共生活,活着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过公共生活,因而不参与社会的,要么是兽类,要么是上帝。’关于人的社会性,亚里士多德已经在四千年前给出答案。” 他说道“离群索居的个体不是人类”的时候,星魂意味深长地看了傅香农一眼。 傅香农被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他已经有离开椅子的冲动,但顶住了这种压力,硬着头皮听下去。 谢泽是他的朋友,他朋友数量很少,并不想再经历失去。 赛林多嘴解释了一句,这才将话题转移回来:“在人类无法摆脱肉体束缚在宇宙自由游荡前,不必对体制的存在感到厌恶,而是对于不满的事物有着改变的决心和执行的意志。” “有用吗?每一次改变,最后不都是回到最初的状态么?”星魂仿佛不找茬不罢休,谢泽本来听得兴趣盎然,这会儿屡次被他打断,十分想将这人直击叉出去,用胶水粘住他的嘴巴。 做人怎么能这么讨厌呢? 不得不说赛林本身耐心非常,对于星魂几次三番挑衅都是波澜不惊,四两拨千斤的反击回去,将事情解释的一清二楚:“历史螺旋上升,自然会在一些地方显出倒退趋势,但最终还是前进的,因为这期间无数人付出,推动历史与社会的车轮前进……”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星魂下定义,在赛林身上贴了个标签,“继续。” 谢泽笃笃敲了敲桌面,面色略带不满地看着他,“我说,能不能少说一些,让别人把话说完呢?” 星魂看了看赛林,又看了看他,视线在两人之间飘逸,眼中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中世纪民众看见巫女的表情,恨不得伸出火把烧烧烧,最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继续。 “好,我回归正题,并加快速度。”赛林指向傅香农,“原紫金堂王牌杀手,同时也是……星魂的老师。” “李维京,原名李基德,蛇夫座海盗之王。”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维京神色有些恍惚,就像被一双手推到时光长河逆流而上,无数旧人旧事从她身旁涌过,活着的,死了的,但面对她,无一例外咬牙切齿,口中说着“绝不放过”,她的父母拼尽全力让她活下来复仇,而她通过潜入敌人内部成为他们的头领,关起门来进行了一场自相残杀,那些人临死前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背叛。 但无论是哪种,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她食指放在唇上,眼神睥睨,露出不羁的笑容。她身上那层伪装般的壳碎裂,终于露出原本凶神恶煞的面孔。 谢泽条件反射往后一仰,竭力避开她的煞气。 李维京眯起眼睛,将视线投向他,谢泽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赛林不动声色打量他们的小动作,眼角跳了一下,继续道:“明月,职业魅姬,掌握许多高级情报。” 话题猛一提及明月,她有些局促,但很快便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一丝瑕疵也看不到的地步,用完美无缺的笑来应对。 谢泽看到不无遗憾地想,能够有这样快的反应,吃了不少苦吧?但他望向在座的诸位,发现坐在这里的,没有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这样一想,幽灵号很快就可以改名叫千锤百炼号了,这样才名副其实。 “我,赛林·哥德尔,前银河帝国太子,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赛林对于自己的介绍非常简略粗暴,“现在我们进入正题,宣布接下来的计划。” 五个人听到“计划”这两个字,齐齐打起精神。 “Viking先来。” 第50章 谈判 李维京当仁不让,她声音沙哑,有种天然的粗狂,但在很多事情上,称得上心细如发:“星际海盗这块我熟悉,之前在他们的星舰的星图上加过后门,记录行驶数据以及进行监控。一周前,我调出记录,对他们的行为做了一张表,这是他们每个人的行为数据。” 她说着从终端调出来一张表格,上面将每个人的喜好以及在什么时间做什么清清楚楚,乍一望去,让人不禁毛骨悚然,那种“老大哥凝视着你”的感觉挥之不去,想到这种被监视的人如果换成自己,那种感觉真容易让人滋生焦虑。 李维京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微微一哂,懒洋洋道:“放心,这种手段不会用在你们身上,我对于窥视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你之前为什么会对他们有兴趣呢?”星魂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李维京轻描淡写道:“我对他们也没兴趣,我只对如何除掉他们有兴趣——怎么,要听具体细节吗?回头可以到我房间里来探讨一下杀人的艺术,我想向您讨教很久了。” 这话绵里藏针,星魂知道自己不受对方待见,从善如流的闭嘴,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维持自己高冷的形象。 “根据这张行程表,我们可以制定一条线路,避开他们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A-X98星球,将四件太古机甲给偷出来。” “偷这个字有点不合适,”谢泽笑着反驳,“我们只是把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李维京早已见识过这人脸皮之厚,这会儿听见他如此大言不惭,也懒得理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哦,拿到四件太古机甲。” “话说,太古机甲既然在A-X98星球,为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呢?”星魂问道。 “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你能在海洋里准确的找到一滴水吗?”赛林问他。 星魂摇摇头。 “那就对了,因为太古机甲的形态和你想象当中的有些出入,它们可能藏匿在山川也可能隐身在河流中,,以最意想不到的形态存在着,所以古往今来,可能有无数人路过,但没有一个会猜出来那就是太古机甲。”赛林道,“能够不动声色的拿出来固然好,但也要提前准备一条后路,一旦被人发现双方开火,仅凭我们几个人,突破重围困难,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在近地开火,引开注意力了。” 他将目光投向星魂。 星魂了然一笑,伸了个懒腰,道:“我明白,这件事我来安排。” “星魂,你有把握将多少紫金堂的人抽调过来?”赛林问。 星魂眼睑微垂,看着自己的拇指,幽冷的白光照着他的虎口,那处无数道细白的线纵横交错,新伤覆盖旧伤,叠加无数次,才会有这样的效果,他用不以为然的口吻笑问:“你这是在试探我的诚意?” “你多疑了,我只是想将全局变量都控制在可控范围。”赛林眼睛眨也不眨地否定了他的猜测,“这些抽调人手会经历一个为期三月的封闭式训练,在玛格丽特称帝大典上待命,到时候随时可能和太空自卫队交火。” “你这是将我的人推向火坑啊。”星魂皮笑肉不笑,“这样我岂不是亏大了?” “不敢冒险吗,星魂先生?”赛林撕开那层温和的皮囊,眼中露出锐意的锋芒,“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么说很残忍,但任由紫金堂这样横冲直撞的发展,国库现在空虚,玛格丽特继位后,先下手的就是你们这些黑白地带做着非法生意的人。‘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这样的道理,阁下不该不懂吧?况且你们本身就游走在法律条文外,纵然和权势勾结,但那些人尚且自顾不暇,推出你们来做替罪羊,岂不是顺理成章?所以——” “你们没有选择,唯有背水一战。” 【注: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出自《大明王朝1566》】星魂脸上的笑容凝结,显然被人揭开老底叫人不愉快,对于赛林拥有的消息之广泛,他心中忌惮,但这时候输人不输阵,强自撑着“那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是下一个玛格丽特呢?” “这就由你判断决定了。”赛林一句轻飘飘的话,将包袱直接甩给星魂。 “我们的准备时间并不长,每个人在这场行动中都冒着巨大的危险,成功的几率也屈指可数,但有些事情是需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在这条路上,能陪伴固然好,如果不能,那么去做自己选择的事情也好。”赛林站起来,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的躬,“感谢诸位能一路相随。” 谢泽上前扶着他的肩膀,赛林的手覆在他手上,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谢泽被他眼神中的那种坚定所吸引,一颗不知来处不知归处的行星被恒星的引力捕捉,情不自禁的接近,最后绕着恒星转动,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倘若引力过大,那么最后撞到恒星上,引发爆炸,也不无可能。 如果真的这样死去,大约也无憾了吧。 “既然想做,既然准备做,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儿?”李维京“嗤”地发笑,对于星魂这种犹豫不决的劲儿有些看不惯,“既然应了下来,现在要向的是如何全力以赴能做好,而不是先找退路,你这老大是怎么当的?” 李维京说着站起来,对着谢泽他们说道:“既然要去蛇夫座,那么武器配备和能源就必不可少,我去准备。” “去吧。”赛林接过了幽灵号指挥官这一棒,指挥着事情有条不紊的前进。 “还要继续思考一段时间吗,星魂先生?”赛林看向星魂。 星魂看着傅香农的侧脸,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了一下,下定决心,毅然决然道:“不用了,人手可抽调出三十万,时间按照你的来,我只有一点要求,决不能滥用权力,让他们充当炮灰。” “这点我以性命担保。”赛林允诺。 “不,我不要你的性命,我要你以他来起誓。”星魂指着谢泽。 谢泽表情有点诧异,半晌笑道:“我愿意为他发誓,他任何违约带来的报应都转移到我身上,满意了吗?” 赛林不领他的情,眉头拧在一起,有些动怒的前兆。 谢泽见状立刻抢先发言:“你别生气,你生气我就先生气咯。” 赛林大拇指尾骨摁在心口,那处有种撕裂般的疼痛,过去无数夜里他从噩梦中惊醒,因为他梦见邢风在他面前爆炸,只有支离破碎的血肉迸溅到脸上,窒息,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掌要捏碎他的心脏,叫他死去活来。 他手死死攥着,指甲抠着掌心,掐出一道道痕迹来。那种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却又徒劳无功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谢泽见他面色苍白,想到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里唾弃的呸了两口,心想:干嘛乌鸦嘴? “呸呸呸,刚才说的不作数,你什么样,我就什么样。”谢泽连忙对天发誓,希望贼老天刚才耳鸣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他这一句就行。 赛林嘴角抽动,有气无力道:“随便你。” 傅香农没眼看这场景,心想好好的船长,弯了后简直像彗星撞地球,有惊天动地的改变。他有些看不过眼,扔下一句“我去看看维京有什么要帮忙的”,转身离开。 星魂皱着眉头:“行了。”他就是让发个誓,结果眼前这对狗男男叽叽歪歪一堆,被塞了一嘴狗粮,喜欢的人还转身走了,简直没有更晦气的事情,想到这里更心梗,道:“你们说的封闭训练,是在哪里?” “到时候会有运输船过来蔷薇星接人,至于到哪个星球,不必过早透露。”赛林道。 “连我也不能知道?”星魂不满。 “并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而是现在只要有消息传出来就可能有人泄露,那么不如到最后再决定,决定和执行中间间隔的时间越短,那么泄密的几率就越小。”赛林的话说的滴水不漏,“现在就连我和谢泽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你?所以暂时不要着急。只需要先抽调出来前往蛇夫座的人就好。” 星魂将这件事应下来,他神态略有踟蹰,谢泽觉得奇怪,似乎星魂最近变化有些大,和他们初时碰面大有不同,但这种变化又是往对他有利的方向进行着。那时候的星魂像一台杀戮机器,做出任何判断都是权衡利弊,将付出和收获做一道计算,算出性价比,再算风险值,最后博弈出结果,和喻采说的半点不差,一颗坚硬的钻石,有些可以杀人的锐利,同时像钻石那样透明。 透明往往意味着无机质,冰冷,不近人情。 现在的他则有了很几分情味,像个常人一样,会犹豫,会踟蹰,会将一些东西隐藏起来,拥有秘密。 “还有什么事吗?”谢泽主动问。 “太古机甲到手,我要拿走两件。”星魂开口。 “星魂先生,你实在是狮子大开口。”赛林道,“太古机甲一共四件,你一口气就要走二分之一,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我出人出力,为什么不行呢?”星魂视线快速扫过飞船二层,从傅香农的房门前一晃而过,回到眼前的赛林身上,方才的踟蹰一扫而空,表情动作显得游刃有余起来,“总要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吧。” “关于紫金堂的回报,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赛林巧妙的避开机锋,让自己的发言听起来十分诚恳,“紫金堂会借由这次机会完全由黑转白,贵族一手掌握的前沿技术的生产线,完全可以由你们来继承,太古机甲可以作为特殊馈赠,以示紫金堂和帝国的友谊,从此两者不会再结下梁子,有什么冲突,这还不够吗?” “太子殿下,您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星魂笑吟吟道,“这样一来,您不费吹灰之力,将紫金堂前面冠了六个大字:银河帝国所有,兵不血刃就可以将偌大的紫金堂招安,从此以后我也需要俯首称臣,不得自由,您方才也说了,掠之于民,掠之于商,这紫金堂若是冠了国姓,哪里称得上是我的呢?” 赛林不料他嘴皮子这样利索,上下一碰就将这难得的机会说的轻而易举,“星魂先生,如果不是这次,你怕是会直接失去紫金堂吧?您现在的选择并不包含第三种,继续持有紫金堂,并且在宇宙间逍遥横行,郁金香没有,紫金堂没有,号称堂吉诃德的蛇夫座星际海盗同样没有,玛格丽特剑指的方向,一切都将会归为她的麾下,这点,我清楚,你清楚,只要清楚雅各布和她手中握着什么,在做什么样的营生,心里都明白,你我又何必在这里虚与委蛇呢?郁金香因为旧时的交情,选择合作,郁金香商业公司在事成之后继续保持独立,赞助所有的机甲武器,我们交出了一台太古机甲作为给喻氏兄弟的馈赠,给您的筹码也是如此,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您需要的东西,只有我才能做到,而我需要的东西,和你合作有最大的收益,这也是我们合作的前提,现在再来这样假惺惺的讨价还价,也未免太扫兴。” 谢泽将星魂方才的视线尽收眼底,看到他看着傅香农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吞入腹中的样子,哪里还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前些天同意合作说的那些话,想来幽灵号做船员的事,总归不是他这个船长魅力太大,也不会是为了观察他们合作是否诚心,说到底不过为了一人而已,这会儿忽然多索取一台太古机甲,怕也是为了傅香农。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狡黠一笑,道:“星魂,你那么喜欢你师父,大胆的追他,然后两个人共乘一台不就好了?要什么第二台?方便打架?” 星魂被他不识相的戳破心事,忍了很久才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矢口否认——如果现在否认,到时候那么做了,岂不是自打脸? 况且他的确是想藉由这台机甲,给傅香农一个安全保障。他是那种一声不吭就会离开的人,有机甲护着,总归会多几分安全,那样就算他们两人在宇宙中再无相见之日,只要知道他能够平安到老去,也是好事。 “这么说来,你们是决意不肯了。” “对。”赛林半步不肯让。 “好吧。”赛林耸耸肩,然后看向谢泽,嘴角添了一抹笑,“你刚才的主意不错,我决定试试。” 谢泽笑着应道:“祝你成功。” 等他离开,谢泽长吁一口气,嘴上的语气十分愧疚,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不匹配:“唉,一想到刚才竟然出卖了好兄弟,内心真是无以复加的懊恼。” 赛林眼底带着笑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戏谑道:“你要是真愧疚,刚才就不会那么说了。” 谢泽将自己不正经的样子收起,他想到最开始收留的傅香农,狼狈不堪,一无所有,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或许正是基于这种相似性,他在对傅香农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收留了他。傅香农出门急,什么都没带,他出来只为散心,然后便发生了飞船爆炸事故,他在那场爆炸中受了很严重的伤,手臂断裂,右小腿被削去半截,他躺在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头发粘在脸上,就像一条狗。 他离垃圾桶很近,青灯星的人似乎天性冷漠,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肯在他身边停留,甚至远远的避开这个看起来像怪物的东西。 谢泽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但看到那双干净的如没有万里无云澄澈天空的眼睛,决心救他。 傅香农被他带到了喻采那里,抛弃现在这肉身,换了义体,那时候问他要不要将镶嵌在臂膀间的终端安装到义体中,他拒绝了。 这是一个讯号,告别过去,拥抱未来。 他不肯向自己诉说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谢泽自己也不想告诉别人那些年他是怎样度过的,那毕竟是一个人的事,告诉别人苦衷是想要换取什么呢?同情?拥抱?还是其他?仇仍然要自己报,路还是要一个人走,牵扯的人越多,在以后也就可能将对方送往地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筹谋,筹谋,筹谋,时间越久,也就越是害怕。 但或许人就是这样,努力练习壮胆,然后往前走。 傅香农一开始换上义体很不习惯,需要有个适应过程。最开始手脚不能行动自如的时候,走路会摔,吃饭会吃到嗓子眼里去,然后从鼻孔中喷出来,状况十分凄惨。傅香农又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那段时间他拼了命的练习,让自己手脚更为灵活。然而成人的身体早已习惯肉身,用大脑控制遍布在肌肉中的神经纤维,进而控制身体。而现在换了另一种模式,需要用大脑发出讯号,然后转成数字化,解读之后传达给身体的各个部分,身体各处执行这些指令,才有了动作。一旦大脑发出的指令不对亦或者不够全面,那么就会闹笑话。 从前对自己肢体开发越多的人,换了义体后适应起来越难,因为一开始根本无法做出那么精细的动作,而身体各处反馈的不受自己控制的信号,会对大脑造成负反馈,让人逐渐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无法挣脱,不得自由。 这种训练进行了一年多,傅香农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人的水平,用了三年,才恢复到他从前的水平。这时候他才仿佛找到过去丢失的自己,和谢泽还有李维京的对话变的多起来,不像从前,问一句,憋出来几个字,惜字如金。 但相处时间这么长,傅香农过去是什么样谢泽不知道也不想过问,但能看得出来他在渴望什么东西,但又对那些东西避如蛇蝎。这种渴望又不敢接近的状态谢泽从前也有过,在他看到傅香农对星魂的态度总是逃避后,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是觉得回不去了吧,所以干脆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 傅香农对于亲密关系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就像有些恐惧失去的人,会拒绝拥有,这样就不会有失去的一天。 他不肯直视自己的内心,用理性分析将喧嚣的声音淹没。 谢泽微微叹了口气,心想,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改行做了拉媒牵线的?还没有工资拿,可怜。 赛林听见他的叹息有些诧异,待看到他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又觉得肩膀阴嗖嗖的,“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香农他到底在想什么。”谢泽道,“我希望这位老朋友能够有真正开心的时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事重重。” 赛林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道:“那你干嘛不多想我?” 谢泽将头迅速转向他,眨了眨眼睛,飞了个媚眼,不如丝,如棒槌,“怎么,吃醋了?” “你说呢?” 谢泽思忖片刻,凑上前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大胆到不要脸,但既然心已经动了,手已经摸了,人已经决定在一起了,那么该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死而复生就是这点好处,对于一切,尤其是不干涉到生命的幸福,总是容易飞奔着上前去得到它,享受它,唯有如此,当死神降临的时候才不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身影而惊慌失措,懊恼自己有太多事情没有做。 赛林的唇很薄,但唇形优美,上嘴唇微微翘起,唇尖、鼻尖、鼻唇角三点连成等腰直角三角形,很适合接吻。他的唇微凉,不似他的手火热,但此刻不宜久留,否则点燃的火会燃烧到爆炸,于是谢泽一触即发,碰到后不过一个弹指旋即分开,笑着道:“你会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 赛林原本抱臂在那里矗立,哪怕是谢泽的吻也没有让他动容,他似笑非笑,有一种“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风采,但听到这句话后他有了动作,伸手环住谢泽的腰,紧紧的箍着他,和他鼻尖相对,视线相望,心脏也贴到一处,呼应着跳动,好似生命和骨血也融到一起。 “你是我唯一的爱人,过去,现在,未来。”赛林的话有一种时间沉淀出来的深情与厚重,谢泽感觉一条大河朝着他冲过来,让他这条狭窄的小河简直无法承受这种感情,他眼眶有些湿润,眨了眨眼睛,努力将那些咸湿的流质憋回去,让自己看着好歹硬气点。但他做不到,在最真诚的感情面前,人会流露出自然的反应,坦诚的,不加掩饰的,这原本就是自然赋予他们的能力,自然会在最好的时间做出反应。 赛林撷住他的唇,将他推到飞船的金属壁上将他从里到外吻的通透,飞船似乎晃动了一下表示不满,用银白色的冰冷色泽凝视这对情人。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一切笼罩在光泽中,如同金色梦乡。 谢泽抓住他的衣服,继而向上,□□他如瀑布般的长发中,他不舍得扯,怕把赛林扯秃,最后又沿着脊椎骨向下,摸着他的屁股坏心眼地揉搓了两下,赛林原本闭着眼睛攻城略池,这会儿被谢泽这么点火,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谢泽眼睛弯弯,一副“来啊,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赛林放开他,谢泽伸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银丝,眼角勾着几分挑衅,态度很是嚣张。 “你等着。”赛林微微垂首,手放在他的腰窝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第51章 堂吉诃德 傅香农没有去李维京的房间,而是回到了他饲养植物的地方。 这里每一株植物都是他从枯枝养出来的,幽灵号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降落到星球上的时候,他会去连泥带根挖几株,然后挪到盆里去。父亲总说树挪死人挪活,但如果有人精心照料,有根,那么挪动挪动,也是能接着活下去的。有这些盆栽中的植株陪着,有谢泽他们陪着,会觉得活着也是一件好事,有羁绊,而不必太过亲近;有交流,而不必太喧嚣,为此能够承受许多寂静,许多深夜中的绝望,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阳光,也不会觉得刺眼,偶然开窗闻到野草的清香和花朵的芬芳,叫人恍若隔世。 长期无人浇水,植株会死,这种脆弱让傅香农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来,进而慢慢习惯。 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来到蔷薇星,觉得世上人那么多,和星魂重逢的可能性是几亿分之一,也就安心让双脚踏上这块久别重逢的土地。这块吞噬了他父母生命,同时也让他茁壮成长的土地,他在这里出生,长大,因为善良而犯错,因为犯错而无法回头,当他发现自己无法对抗黑暗,他选择了融为黑暗的一部分,双手沾满鲜血,用杀人的方式来自保——人活着要杀死多少生灵?他不知道答案,但他可以清楚的说出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1763人,这其中还不包括因为帮派火并群殴出现的死亡。 他还记得杀第一个人的时候那种不适感,胃部像是有强酸溶液往其中倒灌,喉咙火辣辣的疼,眼睛酸胀的睁不开,并没有人接近他,但他却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打在了柔软的腹部。他将那种感觉记得很清楚,每一次杀人都会拉出来这段回忆自我折磨,提醒自己杀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行为,掌握生杀予夺大权时间过长,让人产生自己是创世神的错觉,只会将人拉入更深的深渊而已。他心知自己罪孽深重,无可饶恕,所以在那次死里逃生后就当自己是重活一次,用最平静的方式度过余生。 而那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但他还是和星魂遇见了,重逢后他们经历了惊险的一夜,教堂被追杀,逃离追杀,在狭窄的裁缝试衣间做了他们离别时候做的事情,沉溺于原始-欲-望,以此掩盖离别多年带来的无法填平的鸿沟。 然而满足这种原始欲-望只能带来一时的快-感,很快人就会有更多无处盛放的空虚。两人只要不朝前做出改变,那么事情将永远这样处于胶着状态。但他误入歧途,难能拨乱反正,并不愿意再度涉水;星魂从小颠沛流离,对于权势和力量本身的追逐让他无法放弃如性命的权势,这些东西作为土壤滋养着他长成如今的模样,他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再剪断无数根须挪开,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事情从来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傅香农摘了一片叶子慢慢放在嘴里咀嚼,汁液苦极了,一路蔓延到心底,他低声喃喃:“我还真的只能养得起盆栽,参天大树……从来养不活。” 他自嘲地笑,样子有些落寞。 —— 蛇夫座AX-98星球是y一座资源贫瘠的星球,拥有的仅仅是能够让人可以呼吸的空气以及维持生命的水源,除此之外没有可以出口的矿产或者其他东西,再加上这这块星域拥有的可居住星球仅此一座,人烟稀少,进行商业活动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各种商业公司也就没有在这里分设驻派处。 一座鸟不拉屎的星球,慢慢成为了海盗劫掠的中转站,最后星际海盗在这里占山为王,蛇夫座AX-98星球成为了传说中的“堂吉诃德号”,他们将这座星球当成了他们除了海盗船外的第二个家,并且称其为堂吉诃德,这真是个好名字,带着一种天然的嘲讽气息。 接应他们的船停留在了大气层外,随时待命,发现特殊情况,就会有人冲进去救他们。 幽灵号开启光学迷彩,慢慢的接近地面,“咚”的一声降落地面,感觉到飞船的身体仿佛被胶水粘住,左右晃晃,然后开始往下沉。 “抱歉,”李维京用无波无澜的声音在频道中说,“我好像不小心停在流沙区了。” 谢泽:“……” “你还可以更聪明点,直接倒栽葱摔进海里不是更好?还能来个一日游。”他忍不住毒舌。 李维京半点愧疚也没有,似乎还能顺口嘲讽他没有见识:“船长,AX-98星球是没有海的,只有小型的咸水湖。” “……就你话多。”谢泽讪讪道。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肯让着谁,但都知情知趣的没有动,这种流沙状况,动的越快,被埋的越快。 赛林打断他们的插科打诨,指挥若定:“现在我们慢慢挪到门口处,明月,你最轻,离仓库也最近,从那边拿一束绳子还有轻塑板,我们从这里爬出去。” 明月应了一声,匍匐着,慢慢挪到仓库。万幸,她体态轻盈,这样在飞船内移动,船身只是轻轻地晃了几下,但没有大幅度往沙子里继续陷下去。 赛林眼前带着一副眼镜,有种斯文败类的美感,看的谢泽很想摘下来亲亲他的眼睛,舔舐他的眼角。看到他衣冠楚楚的站在那里,连衬衫的最后一个扣子都要扣上,不由得骂这人闷骚。他待在原地不能动,只能任由自己脑子想东想西,才不至于被紧张情绪所控制。 “现在听我的,谢泽和星魂朝着舱门去,我们汇合之后再下去。” 三人匍匐着朝着舱门蜿蜒前进,爬行期间相互看到对方的状态,进行着无声的嘲笑,非要在龟爬这种难看的姿势中分出个高下美丑来。 明月在舱门候着,赛林从她手中接过东西,朝她说了声谢谢,打开舱门,走下舷梯,将轻塑板铺在地上,绳子系在飞船上,三人默契的将轻塑板铺出斜坡,然后拔河般扯着绳子赋予飞船一个角转移,李维京开启发动机,飞船沿着轻塑板铺成的斜坡,缓缓从流沙中出来。 “我觉得下次不能让李维京这么无证驾驶了。”谢泽长吁一口气,“再这么下去,我的老腰迟早要断。” “我不是无证驾驶,我有十年以上的驾龄。”李维京冷漠的回他。 “老司机还翻车,你不是对AX-98星球很熟悉么?”谢泽笑着打趣。 李维京沉默一阵,道:“这里原来不是这样,应该是这些年环境又恶化,流沙区域扩散了。” 她扬声在队伍频道里嘱咐:“大家小心些,虽然我从前对这里熟悉,但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变化不小,谨慎些。” 她将飞船停在平地,这才放明月下船,明月走舷梯,她则直接从舱门口跳下来,稳稳落地。 “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过去?”星魂睨了他们一眼,问道。 “不然还要偷偷摸摸过去?”谢泽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不由得反击一句,“又不是过来做贼。” 星魂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脚下,“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觉得我们一行人太瞩目了?至少要分散点,看着才不打眼吧。” 谢泽听他这么一说,往前快走两步,转一百八十度一瞅,发现确实,他们这么一排俊男靓女,来到这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说没问题那不是脑袋有病么! “那就分散,我和谢泽一组,维京——” 还不等他说完,李维京自觉自动地给自己分配,“我和明月一组。” 傅香农本来已经准备张口,听到李维京来这么一句,幽幽看向他,像一只被遗弃的折耳猫。 李维京笑地毫无愧疚:“对不起了香农,我实在是不想掺和你和他的事情,”她指着星魂,“得头疼一阵子,放过我吧。” 赛林扫了一眼,“没什么大问题,我已经将坐标发到了频道里,大家按照队伍前进,谁先拿到了就吱一声,不必久留,直接撤。” 未及一声令下,傅香农已经被星魂拉走,李维京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就这么舍下他?”谢泽道,“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不是一贯主张浓厚的战友情么。” “他逡巡不前想要逃避,我还要给他温暖的港湾?”李维京嗤笑一声,“拜托,实在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脑子里都是什么,我不管这些,喜欢就去爱,不喜欢就赶紧踹开,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明月,走了!” 她食中二指勾着迷彩服,扬了扬下巴,示意明月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原地。 李维京走路龙行虎步,坚定无比。从谢泽认识她开始,似乎她的人生就活的很简单,从来不去思考复杂的问题,什么银河帝国星盟,什么堂吉诃德归墟,她永远钟情于枪支器械,做任务刷够信用点,就去购买一把她看上的枪,但物质欲望又不那么强烈,如果必须奔波不停努力刷任务赚信用点才能换枪支,那她还是会随便找个地方晒会太阳,称自己和枪支无缘,不必强求。她能十年如一日的吃着她那十分难吃的晚餐,就像一个味觉失灵兼顾眼睛失明的残疾人,再怎么难以下咽,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这样一个简单的似清澈河水一眼望地到底的人,竟然会是海盗王,这也出乎了谢泽的意料。他其实很想知道李维京为什么会成为海盗王,又为什么会隐退,但这些除非她开口,否则旁人是很难将她过去的方方面面了解到的。 赛林看他神色间有些恍惚,知道他又在想一些事情。他也不催,就站在旁边静静候着,等待的时间久了,也就学会和等待本身和解。 谢泽回过神来,发现赛林视线放在他身上,情深义重的样子,他不由得老脸一红,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颊,“看我做什么?” “你又看不见自己,我替你看几眼。”赛林笑着说。 完全无法反驳,谢泽也不想去反驳,他看着赛林的眼睛,那里面装着一个自己,那个自己的眼睛中看着的是看着自己的赛林,如果将这种循环进行下去,那么一切将无穷无尽的推演下去,走向无穷,他只能轻咳一声,僵硬的转过身,像磁铁的N极努力去远离吸引他的S极,因为违背天性,而变得举步维艰。他没有听见赛林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他,发现他还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 “走啊。” “缺乏第一推动力,赋予一个初速度。”赛林耍无赖。 谢泽想了半天才明白这是让自己去拉他一把的意思,他心想这可真腻歪,但还是忍不住深陷这种腻歪中,走回去,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空气流动伴随着飞沙走石,颗粒物打在脸上让人生疼,每呼吸一口都觉得自己的鼻腔被沙土挤满,然而张开嘴巴又会吃到土,只能这么艰难的前行。 过了一会儿,风不刮了,谢泽远远的便看到低矮的建筑群,在星际交通如此发达的时代,竟然能看到土坯房,谢泽不由得感慨了建筑物的百花齐放。甚至还有一些人没有住在土坯房里,而是随便找地方支着帐篷。有狭窄的缝隙可供人通过,路的两边铺着一层布,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物什,有珍珠翡翠,有枪支子弹,□□羽箭,还有各种罐头和风干的牛肉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不论是买方还是卖方,脸上都是近乎冷漠的神色,懒洋洋的,那是一种对生活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的真空状态,大有一种“这辈子就这样了”的自暴自弃。赛林拉着谢泽的手,低声向他解释,“AX-98星球除了星际海盗外,也有相当一部分流窜的犯人和曾经的重刑犯,因为终端不会隐藏人的犯罪记录,这些人被文明社会所排斥,基本上只能到这种无视终端的星球才能拥有自我。” 这种情况谢泽也知道。社会如一条大河,有些地方湍急,有些地方平静,不论科技再发达,世界再文明,犯罪这种事情永远会发生。 银河帝国在138年开始向每个人的身体里镶嵌芯片,从出生开始就跟随着人的一生,所有的记录都会放在芯片中,后来这种芯片再发展成为终端,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芯片的记录如影随形。 在这种情况下,议院通过了“放逐犯罪”的议案。 放逐犯罪,即如果有人犯罪,他的犯罪记录不会隐藏,而是会被他接触的人所了解,大肆报道,列入星际黑名单,并且明文通过一条规定,当警署没有明确某人是罪犯,而只是嫌疑犯时,为了杀一儆百,此人的名字将会被报道出来,犯人所属地区可以进行“民主投票”,当多数人票型通过时,此人将会被放逐出境。这条议案最初是为了让人们忌惮,从而降低犯罪率。但结果大相径庭,这条议案通过后,犯罪率上升,并且非正常死亡率激增,自首率降低,AX-98星球宣称接受来自宇宙各处被放逐的人们前来此处,这里将成为他们新生的地方。 那些走投无路、求救无门的人到这里来,那些冲动杀人的人到这里来,那些罪大恶极、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到这里来,这些人鱼龙混杂,让AX-98星球一度车水马龙,罪犯和嫌疑犯放到一起,最后没有人的双手是干净的。 宇宙各处犯罪率激增,警署人手愈发不足,银河帝国和星盟不得不赋予星际牛仔牌照,让他们缉拿罪犯,并且付给他们高额赏金。连年如此,再加上各层克扣,国库入不敷出,赋税越来越重,就业率降低,犯罪率继续上升……事态已经陷入恶性循环,成了一口无底洞。 谢泽不知道当时到底是谁想出来这么“高明”的预防犯罪的点子,简直和当初有人提出来的通过“基因犯罪片段库”检测人的基因,将人们的危险程度定级一样荒谬。将审判的权力从法律法规转移到人的身上,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人类内心隐藏惩罚的欲-望使得人治的乌托邦永远无法实现,因为群体的人不可信赖,可信赖的只能是规则。天赋人权,这种权利被同为人的伙伴审判,只会将原本无罪的人逼向犯罪之路,倘若这人巧舌如簧,辩论能力高超,那么他极有可能逃脱审判,逍遥法外。 放逐犯罪实行过一段时间后被取缔,但造成的影响是永久的。一个国家倘若朝令夕改,说辞反复,那么他的人民将无法信赖它之后所说的每一句政策,人与人之间的信赖被打破,再想复原它,都不可能将它们修补的完美如初。 AX-98星球自此名声大噪,星际海盗正是在那段时间崛起,有人甚至开着星舰前来投诚,颇有地球时代逼上梁山的意味。一群没有未来的人聚集到一起,颓废的气息相互传染,进而让一整个地方都带上这种气质,也就形成了眼前这种独特的场景。 他们衣着干净整齐,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谢泽感觉到几缕若有若无的视线飘过来,他顺着视线看回去,发现那些人又将自己隐在了人群中,每一个人看着都不怀好意,但这么看去,却都像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老实本分,谢泽在心里咀嚼这个词,不得不说如果不加以束缚,人是会怀疑每一个人,这种怀疑会令自己疑神疑鬼,从而和周围的环境孤立起来,没有办法投入工作。 “小心。”赛林拉着他的胳膊,谢泽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有个小孩从他身边嘻嘻哈哈跑开,背影看去,只有七八岁,豁牙漏风,稚气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仿佛在说叔叔,又好像在说谢谢。 谢谢?谢泽条件反射摸了摸自己身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偷的,虽然衣着光鲜,然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在是穷的一塌糊涂,只背了一屁股富裕的债,足足有三十亿零两千万,随便一个零头都够普通人生活十辈子了。 没等他摸到东西,赛林佯作若无其事的帮他整理衣领,从他脖子上取下一个绿豆大小、近似透明的“膜”。 这是用来监视追踪的东西,看来他们一到AX-98星球就被人盯上了,枉他们千辛万苦找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降落,掉进流沙坑里不说,辛辛苦苦爬出来,结果原来这场辛苦竹篮打水一场空。 早有人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他朝谢泽使了个眼色,谢泽和他心意相通,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不要打草惊蛇。 还真有诈,这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小东西到底是怎么把东西放到衣领的,赛林将那玩意别到袖扣上,那上面有他制作的“壁”,专门攻克这些膜。这些膜可以发出一些波段,将查看到的信息反馈回去,这给了他们反追踪的机会,贼既然要吃肉,那就要记得挨打。 那小孩走到拐弯处的泥土墙角,笑嘻嘻的捂着嘴巴,像个啃松仁的小松鼠,从另一头过来个男人,双眼浑浊,枯瘦如柴,长的像猫又像老鼠,走到那小孩旁,眼睛乍爆出精光,拍了那小孩头一下,“笑什么笑!” “我把那东西贴到他身上,他一点没发觉,果然笨的像猪狗,活该挨宰!”那小孩不服气地朝老头嚷嚷,“你打我头干什么?这一巴掌下去,可是死了两万万脑细胞,你赔我,你赔我!” 谢泽赛林活不知有人在背后骂他们猪狗,只谢泽打了个喷嚏,以为自己和这里水土不服,心想将太古机甲取出来,一定赶紧离这里远远的。 待得时间久了,他都觉得自己像是植株,周身都是泥土的腥味。 “你小子还知道什么脑细胞,别得意了,这种事你没做一千,也有八百了,再失手,你有什么脸回去?”那老头推搡着他的肩膀,“去,别在他们面前露脸,我看这群人精得很,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小孩被这么一顿奚落,方才还是兴高采烈,这会儿兴趣不高,“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回到他的小破屋子,心想什么嘛,不就是脸上贴了层老树皮嘛,拽什么拽。 他将老头腹谤了一顿,心想,堂吉诃德好多年没有来过这样一块肥肉了,不知道自己能分到多少东西。那艘飞船又大又亮,他长大了也想有那么一艘飞船,飞出去堂吉诃德,去外边的世界看看。听说那里的人都富得流油,大城市里这样的飞船到处都是,路面都是钻石铺成的,有直入云霄的高楼大厦,钢筋铁骨,不像堂吉诃德,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心向神驰,不由得嘴角流露出有些痴痴的笑,暗自握拳,心想下一次一定要再接再厉,争取再宰一个大的,那样他就攒够离开这里的船票了。 他以后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以后做海盗王的男人!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昔日的海盗王已经悄无声息的踏上了这座她熟悉又陌生的星球,那个曾经让人一听名字就闻风丧胆的人,将再次给他们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赛林大脑自带导航功能,但AX-98星球恰好属于他不熟悉的那一类星球——这里的建筑和各种路并没有数字模型,所以现在他们相当于只知道终点经纬度,然后朝着那里前进,但过程会遭遇什么,一点都不清楚。 “我们好像越走越偏了。”谢泽悄悄说。 “正好将背后跟着的人解决掉。”赛林嘴角微微扬起,“你不觉得他们像苍蝇一样惹人厌烦么?” “就为这件事,你绕了这么多圈?”谢泽停住脚步。 身后以为自己在悄无声息跟踪的人也立刻停下自己的脚步,各自寻找角落藏匿他们怎么都藏不住的身影。但这个动作做起来怎么都不自然,就像是穿习惯粗犷风格衣服的人无论如何不会习惯小碎花,他们肆无忌惮打劫习惯了,猛地躲起来,颇有在自己家里还要躲着别人的憋屈。 赛林也顿住脚步,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其实只是想和你换个地方散步,顺便遛狗。”他朝着身后的人彬彬有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诸位跟了这么久,不觉得累吗?不如出来见一面。” 那些人听了并没有立刻出现,大约在通过眼神交换信息,过了一会儿才稀稀拉拉的出来,为首的是个身材健壮的汉子,身高有两米,站在那里好似一座铁塔,声音浑厚粗犷,说话声能刺破人的耳朵:“快人快语,既然这样,不如束手就擒吧。”他拇指按着唇角,眼中露出垂涎的光芒,视线死死粘在塞林身上不放,不住点头,仿佛对这个人很满意。 谢泽:“……”我怎么感觉我的手这么痒呢? 第52章 真心 赛林本还想谈笑风生一波,将对方奚落的七荤八素,被谢泽一把抓住拽到身后,谢泽余光睨着那些人,“打劫也得遵循基本法,不如报一报你们的姓名家门,说不定我一听直接吓破胆子求饶呢?” 他阴阳怪气的扯着调子,那群人再没脑子也知道这是在嘲讽,跟班们一脸不忿,为首那尊铁塔脸沉下来,“你们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天生就爱吃罚酒。”谢泽将外套潇洒一脱,递给赛林,往前走了两步和铁塔距离更近一些,然后停住脚步,在那里优哉游哉的折袖子,“不然先过两招再说?你可以趁着这会儿自报家门,要不然待会输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打败了哪个无名小卒呢。” 铁塔脸上肌肉抽搐,显然没见过谢泽这样说话讨打行为讨人厌的家伙,这就像明明盯上一群羊,兴奋的盯梢追着好久,就要猎到羊的时候其中一头忽然把皮脱下来,对狼群挑衅道“你来啊,不打败我你们就不配称为狼”,让人恼火地咬牙切齿,让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打了,无异于听对方的话,不打,就跟怕了他似的。铁塔看了眼自己的身板,又从头到脚看了谢泽一遍,心满意足的上前:“托尼,人称铁塔。” 还真是,人如其名啊。 “你呢?” “蛤?” 托尼一脸不耐烦,“我问你名字呢!”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谢泽笑嘻嘻道,“废话不多说,来过两招?” 到底是谁在废话啊?托尼内心发出一阵哀嚎,他脸颊上的肌肉绷紧,唇角咬合肌不住抽搐,显然他已经出离愤怒,几近暴走,听到谢泽说来过两招,一句废话不肯多说,直接上前挥出一拳,虎虎生风! 这几拳被谢泽轻巧避过去,他身形犹如空中飘零的落叶,好似全无重量,全无路线,但恰到好处的避开托尼所有拳头所致的地方,换句话说,托尼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托尼目眦尽裂,这一幕让他难以置信。 谢泽此时一个转身,站定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眼含笑意,气定神闲。 这笑容映在托尼眼中,说不出的嘲讽意味,惹的他心中大火,跟着他的人视线也凝聚在他身上,他知道这次如果失手,这些吃里扒外、捧高踩低的人将不遗余力地将他的失败公之于众,让人们津津有味的讨论。那样他不仅颜面扫地,很有可能被其他人联手群起而攻之,同伙的虎视眈眈比敌人更可怕,只要想到从前那些一次落败的人下场多惨,他就完全没办法放松,想到当年李基德的报复,他精神不由得一振,再次出手,毫不留情。 谢泽见他这会儿出手威力更甚,和方才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也打起精神和他周旋。他身板虽瘦,但这绝不代表他没有力量,只是不想和这尊铁塔直接对上,那样他根本只有吃亏的份儿。他的出手胜在精准,对于人体的每一处弱点都了解深刻,当周旋片刻了解对方的弱点,会毫不留情的出手,快,准,狠! 托尼身躯庞大,在灵活性上打折,转身和追逐的时候不免滞后,也因此被谢泽带走了节奏,顾此失彼,最后恼羞成怒,爆喝一声,冲向谢泽! 然而这时横冲直撞已经毫无用处,谢泽找准了他的致命弱点,给出致命一击—— 托尼已经打出的拳头被他借势,伸手一拉一跃而起,毫不留情的踢向他的脖子! 那一刻,空气仿佛停止流动,时间仿佛被拉长,现场就像被放慢十倍速的电影,托尼先是怒气冲冲,继而瞪大眼睛,倒向地面的时候不敢置信,他的动作因为惯性还在继续,然而大脑已经再也无法发出指令去调整动作,丧失了对于全身的控制。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咔嚓”声,那声音很轻,就像一根枯枝从树上自行折断,在冬天,这样的事情随时随处可能发生,行人从来不会注意,也不会想到那是一段生命的流失。 “轰”的一声震天作响,一瞬间仿佛地动山摇。 灰尘纷纷扬起,眼睛被蒙上一层土黄色。 托尼倒在地面,头歪成一个奇怪的、正常人不可能拥有的角度,背面朝上,头却近乎一百八十度旋转,眼睛看着天空,眼神依旧是无法置信。 他的颈骨被那一脚踢断了。 谢泽微微躬身,落地,缓冲,站定,回身,看向躺在地上的托尼,他眉头轻蹙,神色不复方才的嘻嘻哈哈,而是有些凝重。杀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无论见过多少死人,这点都不会改变,因为一条生命从这世上消失,就不会再回来。 “还有要来试试的吗?”谢泽食中二指并拢,朝着那群喽喽勾了勾。 喽喽们齐刷刷的往后退一步,站成一条笔直的线,摇头不如脚步整齐,七上八下。 “您、您大人有大量,绕过我们吧。”其中一个蟑头鼠脑的人小腿打着哆嗦道,“我……我们只是来瞻仰一下您的风采。” 谢泽:“……你这话谁信?” 那人大概也觉得自己说话似乎不太可信,他小幅度左右看了一下,瞅准了谢泽手中没有枪,倏地转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剩下的人看见他跑,也作鸟兽散,呼呼啦啦跟着跑了。 谢泽:“……”等等,你们还没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他正欲追上前,找个人带路,熟悉熟悉当地环境,被赛林一把给制止了:“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力气,这里面如果有人能和上头联系,也就只剩刚才这个被你踢死的人了。” 谢泽有点惋惜地低头:“或许我应该留他一息尚存。” “我觉得那些在暗中找茬的人肯定还会来。”赛林神色严峻,“只是他们如果这么一波一波地上来做车轮战,那么任凭我们再怎么技艺超群也扛不住力气消耗,敌暗我明,现在我们处于被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赶过去,争取在他们知道我们目的前,将东西拿到。” “你说的对。”谢泽恍然大悟,“那还等什么,继续赶路。”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赛林视线扫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朝着这辆车走过来,人们的视线也没有往这偏僻的地方挪动,他拉着谢泽非常自然地走过去,手在扶手上扫过,车门“咔嚓”一下,应声而开。 “……厉害了。” 谢泽被赛林塞到副驾驶,他坐上车,鼓捣了一下车的导航系统,虽然没有车钥匙,但他看上去不慌不忙,井然有序的安排着自己双手的动作,后视镜照出人的身影,那人手上握着钥匙,匆匆忙忙地靠近这辆车。 谢泽手心都是汗,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不问而取,还做的这么心安理得,他自问做不到,也因此愈发佩服赛林,内心不住地想,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那人离他们只有五米远,如果他定睛一看,应该能发现褐色玻璃窗中有两个身影。 但他左顾右看,似乎在等什么人,没有看到。 车被赛林开启,机器嗡嗡作响,谢泽留意半趴在驾驶座上看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笑起来。 “坐好了!”赛林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车如离弦之箭蹿出停驶区域,它的主人在后边追逐着它的身影,晃动手臂,大喊大叫,手中不停的按着钥匙上的一个遥控器,但丝毫不起作用。 随着距离的拉大,他的表情他的身影逐渐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谢泽转身坐好,问赛林:“你以前常干这种事情?我看你做的轻车熟路。” “不,第一次这么做。”赛林打开车载音响,一阵震天响的摇滚音乐响起,吵得人脑仁疼,他微微皱眉,将音乐关掉。 “看来有犯罪的天分。” 赛林深深看他,忽的一笑,悠然道:“其实我的天赋不在这里。” “在哪儿?”谢泽好奇。 赛林左手扶着方向盘,车风驰电掣般向前,他右手食中二指做走路状,一路攀爬到谢泽的手旁,一心二用,沿着他的手臂走到腰间,继续向双腿间游走。 谢泽猛的并拢双腿,心跳在某个时刻失去节拍。 他出手阻止了赛林继续点火的趋势,咳嗽一声,掩盖不住略带沙哑的音质:“看路。” “你的眼就是我的眼,你替我看着。”赛林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情况,百忙之中抽空朝着谢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但他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从未放松查看路况和周围的环境,只是天分使然,能够一心多用。 “你说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谢泽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现在越是一帆风顺,就越是觉得奇怪,“我们下了飞船就被人发现,虽然是一群杂碎,但我觉得背地里总有人在盯着我们。” “老大哥在看着你?”赛林随口道。 【“Old brother is watching you.”——出自《1984》】“这地方没有监控。”一路过来,谢泽显然认真的观察过周围环境,尽管那些东西在他眼前飞驰而过,但能够从中看出很多内容来。AX-98星球,这个星际海盗的老窝显然是一个非常落后的星球。这里没有高楼大厦,眼前这台在首都星已经老的可以在博物馆里称雄称霸的手动挡汽车已经算得上是豪华超跑了,这一切都让谢泽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星际海盗富得流油,为什么不考虑将装备再提升一个档次呢? “他们的监控不靠电子眼,靠人,就像古代的皇帝依靠锦衣卫报备所有人的行踪。因为翻了滔天大罪,又在银河帝国被电子眼追踪过,忌惮寰宇网络这样的东西,担心政府里有高级黑客可以找到后门,监测到他们做事,所以干脆不设立现代装备。就连星舰这种大型战舰都会选择手动操作,几乎无懈可击。”赛林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内心在疑惑什么,“对于这些朝不保夕的海盗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武器重要,他们的钱大部分都用来购买星舰以及贿赂一些人将武器贩卖给他们。官匪勾结,打压商人,这是一贯的套路。但这种关系极其不稳定,亡命之徒今朝有酒今朝醉,大笔财富又进入了那些暗处开妓院、酒馆、赌场,在这些地方,他们能够享用到安全的服务。” 谢泽心绪复杂难言,他沉默良久,说了一句藏在内心深处的话:“你成长地很快,赛林,我有点遗憾,没能看着你长大。” 车停住,狭小封闭的环境空气不怎么流通,气氛沉闷,让人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赛林安静的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忽然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吹动了停滞不前的时间,谢泽如梦初醒,赛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逼近他眼前五厘米,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有着无穷的魅力,甚至可以将人的魂魄摄入其中,谢泽承认自己无法抗拒这样的赛林,此时此刻他很想做昏君,六宫粉黛无颜色,夜夜笙歌,从此君王不上朝。 “我有时候也在想,那时候你严重受伤,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时候,我在你身边会不会好一些?那样我也不必遗憾错过那么多年,我最爱的人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 谢泽想要开口辩驳,那时候你找不到我,但被赛林掩住唇,话说不出口。 赛林直接从驾驶座翻过来,骑在他身上,“往事不可追,能抓住的就是眼下的事,再遗憾都回不来。如果可以,我想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认识,但这些都不现实。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我们在余下的时间里都在一起,不分开。” 谢泽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许下承诺:“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余生与你共享。” “我也是这样。”赛林凑上去和他交换了一个浅吻,“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还有八万字,已经写完结局了,大概还有十天左右大家就可以看到结局了。 第53章 旧相识 明月亦步亦趋的跟着李维京的脚步,和谢泽他们分开后,李维京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清醒一般,目标明确,方向坚定。 在一个岔路口,李维京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转身问明月:“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 明月点点头,“你故意停到流沙中,做自己不熟悉这里的假象,然后分三路前行——实际上你根本没想去找那个上古机甲吧?” 见她这么笃定,而不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李维京感到很爽快,她直来直往,并不喜欢和人打太极:“好极了,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咱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为什么?”明月笑着道,“我偏要跟着你。” 李维京讶然:“你既然知道我要复仇,这一路想必不顺利,还跟着我冒险做什么?这条路分左右,右边这条路人多,你可以走这条,危险性会更低。” “对我来说危险只存在有没有,不存在大小之说,你这么强势,跟着你才算危险低。”明月爽朗道,“你要复仇,我不拦着你,之前你说要助我复仇,那我跟着你,放心,我不会碍事的。” “我不是嫌你碍事,”李维京眉头一皱,道:“算了,想跟着就跟上,我护着你就是。你说的对,危险只存在有或者没有两种可能,你一个人在外头我也不放心,来吧。” 待她转身,明月脸上的笑容卸去,松了一口气。她是有些担心李维京坚持不让她跟着,如果她要甩开自己,毫无办法。 李维京步伐很大,步子又快,明月几乎小跑着才跟上她,她身体属于绣花枕头一包草那种,中看不中用,但一直咬牙跟着,没有让李维京放慢速度,后来李维京主动将自己的步子放慢,等着她。 “我、我能问你到底想见谁吗?”明月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你知道也无所谓,他叫约瑟夫,是这里的领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海盗头子。”李维京说话速度很快,紧跟着她脚步的节奏,“他欠我一条人命,过去我一直没有找他要,这次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将过去的账全部算清。” “之前没算?” 李维京顿住脚步,想了想道:“好日子过得时间长了消磨意志,那段时间很自在,不想让复仇算账这些事情充斥在生活里。” 明月了然,知道她说的逍遥日子就是在幽灵号上的时候,那时候的她看上去普普通通,就是一个喜欢玩枪的普通人,她那时候也是走投无路,抱着试探的心思去找李维京,没想到她一口答应,这才有了之后一连串的事情的多骨诺米牌效应。当她知道李维京曾经的身份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庆幸,庆幸自己找对了人,而是觉得,李维京的过去一定有故事。 只是她不主动说,大家也就不问。不去主动问别人的过去,似乎成了一条默认的规则。 路上人来人往,李维京和明月的组合堪比美女与野兽,人们的目光先是被明月的相貌风情吸引过去,但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到李维京时,就显得瑟缩,情不自禁的往后让,退避三舍。 不为其他,李维京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好惹。越是坏人成群结队的地方,大家也就越识相,知道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李维京这种堪称战斗机中的VIP,惹上了,死路一条。 李维京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明月跟在她身后,各种淫邪或者意淫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就像鼻涕黏在身上一样,让她觉得有点恶心。 “把他们都当成死人就行。”李维京淡淡道,“不必在意。” 明月定神,点点头,和李维京距离更近一些,她感觉到发自李维京身上的那种强大的威压,虽然压力颇大,但会让人觉得安心。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识相的前来打扰,无视前头的李维京,径直朝着明月走过去。 “哟,长挺美的,新来的吧。” 说话这人身上的衣服精贵,在AX-98星球应该有势力。他眉毛长得旺盛,两条眉毛快连到一块成一字眉,偏生眼白多过眼黑,活似造物主在他脸上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结果忘了点睛。 明月朝着李维京发出求救的目光,试图挣脱一字眉的手臂,“放开我,Viking救我!” “什么救不救的,知道我是谁么?我背后可是——”一字眉的话音还未落,一把枪已经抵着他的太阳穴,李维京冷硬如铁的声音响起,“放开她。” 一字眉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周围的人各自冷漠地朝着既定方向前行,也有凑热闹的停下脚步,看着这里,指指点点。 他仿佛受到了屈辱,大声喊道:“看什么看,把眼珠子给我抠出来!”继而对着李维京发狠:“你敢拿枪对着爷!知道爷是谁么?” 李维京会被谢泽的一些话给惹恼,那时候会拿着枪朝着谢泽比划,但绝不会开火。这会儿她如冷面罗刹,直接将枪塞进出言不逊的人的嘴里,将保险栓打开,慢慢扣动扳机,慢条斯理地问:“哦?说说你背后是谁?乔瑟夫?阿诺德?” 一字眉听李维京轻描淡写地将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说出来,背上冷汗直流,知道这次自己踢到铁板了。 他消息灵通,AX-98星球上有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门儿清,如果谁家有美人,巴不得开个舞会亮亮相呢,就凭眼前这红衣女人的风情,他怎么可能忘得掉?方才的心惊胆战过去,他心思又活络起来,觉得这刺猬头说那两尊-神-的-名-字是在狐假虎威,为了唬他,于是他咋咋呼呼地喊道:“别拿老乔和阿诺德来唬我,我前几天才见过他俩,还聊了几句,你这是拉谁的大旗逞威风?” 李维京沉默。 一字眉更得意忘形,以为她害怕了,原形毕露,这时候只要自己稍加施压,对方肯定溃不成军,他伸手试图将枪从自己嘴里拔--出来,免得枪支走火,让他脑浆横流。 他脑袋冷不丁挨了一脚,难以置信的往后倒下,蓝色的天空慢慢映照在他的眼中,他心想: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李维京问明月:“刚才他是哪一只手摸得你?” 明月战战兢兢指着一字眉的右手。 “砰”的一声,那只手被子弹直接打出个洞来,地面上的泥土被子弹的动量打的飞溅起来,给流出的血蒙上一层土黄,看上去像盘炒坏的西红柿鸡蛋。 “我饶你一命,”李维京道,“去把乔瑟夫给我找过来,就说我在图南酒吧等着他。” 一字眉裤裆中间湿了一片,地面的泥土被洇湿,慢慢变成褐色。他眼睛瞪成铜铃大小,这下衬得瞳仁更小了,跟绿豆差不多。 李维京皱起眉头,一字眉吓得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别想耍花招,堂吉诃德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的很,你就算逃到老鼠洞里,我也能掘地三尺给挖出来。”李维京给他一个阴冷的笑,“滚吧。” 一字眉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他忘记自己右手受伤,试图用那只手撑起全身的时候手臂一软,差点跌到自己裤裆二两肉挥洒出的神州大陆上,好在及时用左手撑住,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周围的人听到两人交谈的话议论纷纷,看向李维京的视线不免带上几分忌惮,也不敢放肆的打量她,只偷偷摸摸看上几眼,确定李维京的外貌特征,然后避开,低头匆匆离开。 其中有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将这一幕从头到尾映入眼帘,在听到“图南酒吧”四个字的时候眼睛爆发出精光,但这种光芒一闪而逝,他收敛自己身上那种锋芒气质,又化身成面目模糊的路人,从现场不动声色地离开,待走出几百米远,才逐渐加快自己的脚步,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李维京将枪中的子弹取出,把枪扔到地上,对明月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 “图南酒吧。” “不去找人了吗?” “已经不用了。”李维京环视四周,方才在她眼中留下印象的几个人果然齐齐消失不见,“乔瑟夫很快就会去图南酒吧找我。” 明月见她这么笃定,知道她应该是有特别的渠道,便不再多问。 图南酒吧没有什么牛鬼蛇神,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酒吧。但熟悉乔瑟夫的人都知道,他对于图南酒吧似乎有某种执着。自从七年前接任堂吉诃德以来,在每年的7月13日,他都会来这里坐上一会儿,叫两瓶酒,然后将其中一瓶一饮而尽。中途甚至有人想要借他这个习惯将他除去,怀里揣着炸弹,准备搞自杀式袭击,但被他识破,一举逃脱。 那人被炸的七零八落,酒店也变得到处都是血和肉沫,死伤了不少人。经此一役,乔瑟夫有些意兴阑珊,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条鬣狗,让鬣狗将这人的血肉吃了个干净,骨头直接被挂在城墙上警戒世人。 这一举动令乔瑟夫名声大噪,在他的带领下,海盗活的比从前更滋润,官方不再追着他们打,通缉令形同虚设,肆无忌惮的劫掠,坐地分赃。 李维京偶尔会调查各种飞船的消息,浩如烟海的星际飞船时常会有消失的,因为宇宙各种看不见的潜在危险,而搜寻的成本过于高昂,只要飞船失踪率低于警戒线,就不会被大肆关注。这也使得一些阴暗处的事情悄无声息的进行。 一个人能够得到世界多少的关注呢?他的父母,他的伴侣,他的子女,他的朋友,如果想要一个人从世界彻底消失,那么应该做的是将他和他的社会关系从这个世界拔除,这样他的痕迹就会被抹去,如果他消失,那么没有人会发觉。 就是凭借这条准则,再加上和官方搞好关系,乔瑟夫从七年前开始声名鹊起,踩着累累白骨,向上攀爬,成为领主。 当年李维京离开的时候,乔瑟夫还只是一个沉默的青年,总是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观察着她的行为,从中学习。李维京带着他,算是他的前辈,她的行为乔瑟夫从头看到尾,但没有出声,李维京复仇成功后,曾经问过他想做什么,乔瑟夫说自己想要留下来,于是李维京孤身一人,离开堂吉诃德。 她没有想到,乔瑟夫后来居上,做的事情比先前的领主更为过分。玛格丽特需要一把刀来割肉,饲养支持她的那些贵族,于是她将注意打到了没什么靠山的富商身上,他们有钱,却不会像郁金香商业公司这样是庞然大物,以至于无处下嘴,贸然咬一口,磕着牙,在玛格丽特眼里,他们就是肉,是肥肉,供他们这些人吃。 最开始是玛格丽特的父亲雅各布做这些事情,他爵位低微,但长袖善舞,和各地官员关系不错,后来娶了好妻子,虽然是入赘的女婿,但凭借着自己灵活的手腕将岳家打理的风生水起,进而成为中心人物。后来为了更进一步,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他对岳家起了杀心。 他的岳父曾经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将海盗打的落花流水,引来海盗的愤恨,而当年的海盗龟缩在AX-98星球,想要报仇,却又无门——廉颇老矣,无法饭否,也惜命的紧,长期待在首都星,除非海盗们长途跋涉,躲过各种各样的现代电子设备以及检查装置,否则还没等到首都星,就在外太空被擒获了。 这时候雅各布的作用体现出来,他假传消息,告诉将军他唯一的爱女身体有恙,在修养的行星想见他一面,将军爱女心切,于是带着警卫队、搭乘着私人飞船前来,被人守株待兔,直接击杀。激光炮朝着商务飞船轰然开炮,而被雅各布亲手布置的飞船成了将军冢——谁能想到最想杀死将军的,竟然是凭借他势力起来的女婿呢? 随着玛格丽特逐渐掌握大权,这件事的性质被定成意外,再无翻盘的机会。李维京能够知道这其中的内-幕,也是机缘巧合。 当年堂吉诃德的领主叫诺顿,是一个阴鸷的变态,和雅各布臭味相投,李维京能够在这人手下活下来并且顺利长大着实不易,后来的复仇之路也是针对这人设置的。诺顿为人不行,短视,阴险,记仇,没有大将之风,他老了,头脑昏沉,对于身边的部下非常忌讳,李维京十二岁拿枪,十四岁出第一次任务,手稳心狠,堪称大器。当时诺顿疑心他的部下要造反,所以扶持了李维京上位,让她掌握自己手中的一部分人马,让她做杀人的刀,除去自己的心病。 李维京别无选择,唯有双手沾血,才能将自己隐藏在黑暗当中,逆流而上,迈向复仇之路。 她成为了一把锐利的刀,将诺顿的得力干尽数除去,诺顿相当满意,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正欲杯酒释兵权,卸下李维京肩上的“担子”,以李维京对自己兄弟下手的名义将她除去。可惜他忘了,当他扬起这把刀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已经对他心生忌惮,阴奉阳违,转而投诚到李维京手下。毕竟谁也不愿意被过河拆桥,诺顿有先例,但李维京没有,那么李维京的可信度就比诺顿高了一些。 想要将李维京一军的诺顿反被李维京将了一军,他原来的兄弟下属是怎么死的,他就是怎么死的,倒算是一命偿一命。李维京经此一役取代诺顿成为海盗王,慢慢断绝了和雅各布那边的联系,她看似谋篇布局争夺-权势,实际上独善其身,在得知军方势力来围剿时,率先设了鸿门宴,让当初参与人质屠杀事件的人自相残杀,她在一旁喝酒,邢风率军前来,将这些人除去,她谎称被劫掠而来,邢风不疑有他,盘问后将她放走。 放走,走去哪里? 李维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的家没了,过去被血和黑夜埋葬,未来看不见光,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宇宙间晃荡,后来在一艘飞船上遭遇星际海盗打劫,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李维京觉得好笑,感觉新奇,于是老老实实被打劫。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碰上了老熟人,昔日的邢风成为谢泽,捕捉到求救信号,开着飞船孤身闯龙潭虎穴,来缉拿这些海盗。她从头到尾一路旁观,心想如果当年他们那艘飞船的求救信号也有人回应,想必如今不会是这般模样吧。 只是什么事情都不能说“如果当初”,假设永远是假设,只有自己亲手去做并且实现,才能确保结局是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奔去。当司法□□-纵着不公正时,能做的就是自己去当审判者。 那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如果不是这次因为船长的事情要铺设一条回去的路,她会永远将这条线埋在心中,烂掉,让它伴随着自己死去。 李维京并不想和政治牵扯到一起,无论起初的想法多美好,到最后都难免变质,她的爷爷如此,她的父亲如此,她并不想沿袭他们的路。陈旧的伤疤表皮看似已经恢复如初,只有揭开才能看到底下腐烂的模样,往日逃避的事情终究不能一直充耳不闻下去,该面对该解决的,合该去面对和解决。 只有这样,才能往前走。 图南酒吧的酒估计假冒伪劣的紧,酒味很冲,喝下去却淡出个鸟来,估计兑了不少水,要价高的痒断脖子,看向李维京和明月的视线如同看肥羊,专门欺负她们这些“外来客”。 就在这时候,有人匆匆推开酒馆的门,附在领班耳边说了些什么话。 领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看向李维京的目光带上了忌惮,他略一思忖,对调酒师递了个眼色,调酒师心领神会,将酒馆的镇店之宝拿出来,煞有介事的调酒,过程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酒瓶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最后叠出一套红橙黄绿青蓝紫,像是随手切了一片雨后彩虹,让人食指大动,想要一层一层的将彩虹吞掉。 领班亲自端着盘子将酒送上李维京和明月角落的酒桌上,彬彬有礼地道歉:“方才有眼不识泰山,端了两杯水给贵客,实在该死。还请两位品一番本店精心打造的over the rainbow。” 李维京往后一仰,右手随意的搭在卡座,左手执杯,晃了晃,液体状彩虹晃了晃,没有乱。她看向调酒师,调酒师朝她挤弄眼睛,给她飞吻:“请你和身旁的美人喝。” “多谢。”李维京将酒杯一送,隔着虚空做碰壁状,然后将这杯彩虹一饮而尽,闭着眼睛歪着头,似乎在回味着其中多层滋味的口感。领班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见状道:“这道酒是由——” “是由红酒、橙汁、芒果、猕猴桃、蓝星、靛草、紫罗兰七种汁叠加而成,通过密度实现分层,口感从醇厚一路变成苦涩最后变得淡然,over the rainbow本就取甘尽苦来终成空的寓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就靠着坑蒙拐骗来经营酒吧的吗?”李维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领班越听就越是骇然,手忍不住开始发抖,最后连带整个身体都开始打摆,牙齿咯咯作响,远处的调酒师安格斯听见它将这杯酒的来龙去脉讲的这么清楚,嘴唇已经形成一个“〇”状,听她说到最后,手中握着细长瓶颈的名贵红酒轰然落地,一片猩红。 “King……”他喃喃道,“您回来了。” “您回来了!”安格斯不顾地面到处都是玻璃碎片,踏着玻璃渣就要过来,被李维京一个漠然的眼神给盯在原地。 “还是这么冒失,嚷嚷什么,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回来了么?”李维京余光睨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乔瑟夫待会就会来,先清个场吧。” 一旁的领班西蒙将这场景从头目睹到尾,听到这里眼角抽了抽,忍不住道:“您和领……乔瑟夫先生联系上了?” 这个称呼让李维京颇为意外,然而想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从前西蒙总是会叫乔瑟夫小乔,那会儿他只是个小跟班,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谁能想到他会取代李维京成为海盗领主呢? “他眼线遍布堂吉诃德,只要制造一些意外,总会有人传到他耳朵里,不是么?”她的视线从西蒙身上扫过,虽然轻若鸿毛,对西蒙而言却仿佛有千钧重量。 西蒙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声道:“这倒是。” “况且不是还有你么,”李维京拿起桌上那瓶可以淡出鸟的酒,斟满一杯,推到西蒙面前,“就算那些人没有来得及上报,你也会及时告诉乔瑟夫的——当他的手下感觉怎么样?” 西蒙背上冷汗直流,强挤出一丝笑容:“王,您说笑了,我们这些人当初在您手下做表率,如今怎么可能倒戈相向,背叛您呢?” “我没说笑,再说了,谁当这是背叛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乔瑟夫掌握了权力,你们和他搞好关系不是应该的么?”李维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个动作像是条件反射,做完后她有些怅然若失,心想在幽灵号果然养成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习惯,比如傅香农这个凡事说谢谢凡事说请的习惯,最开始她觉得虚伪做作,到后来竟然也习惯了,可见时光的力量最伟大,将白的染黑,将好的带坏——或许她错了,也许一开始并不白,只是她那么认为。那时候她挑选心腹部下选的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痛恨陈旧的规矩,誓死不做那样的人,后来他们没有死,但他们依然成为了那样的人。 “那您这一番前来,是为了?”西蒙伸长脖子,试探着问。 安格斯出言制止西蒙这些小心思,“这是王的事情,你多什么嘴?” 西蒙最讨厌安格斯这副对李维京唯命是从的样子,然而正主就在眼前,当初李维京杀伐果断的样子他心里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一看到她本能的发憷,然而想到多年不见,李维京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李维京了,他就忍不住直起了自己的背,“总归问清楚来意,免得败兴而归,不是么?” “喝。”李维京指着酒道。 西蒙顿了顿,将那杯酒端起,一饮而尽。他从前就不胜酒力,就算是掺了水的酒也上脸,满脸通红,一杯酒下肚,眼睛都直了,大着舌头道:“那,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围的人识相,走的走,散的散,很快图南酒馆就只剩下她们四个人。 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西蒙的眼睛带着生理泪水,朦朦胧胧地看向门外,待看清楚是谁后,眼睛发亮,不由自主的带上笑。 李维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故人。 是乔瑟夫。 他从前的长相属于清秀,如今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风度翩翩,风衣衬得他身材修长,将帽子摘下,不像传说中的海盗王,倒像是一个下班的白领,来酒吧买一杯酒,然后回家。 从这方面来说,这些年他倒是没怎么变化。 他一眼捕捉到角落的酒桌,看到李维京,文质彬彬道:“Viking,好久不见。” 李维京朝他遥遥举杯,“好久不见。” 四人的桌子显然不够大,西蒙望着乔瑟夫,乔瑟夫望着李维京,李维京谁也没看,仿佛谁也不放在心上。明月在一旁端地将自己花瓶的角色扮演好,她不知道这三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作壁上观,饶有兴趣地看。 “没想到你会回来。”乔瑟夫率先打破了沉默,露出得体的微笑,“这些年在外过得怎么样?” “这些废话铺垫就不必有了,咱们开门见山地说。”李维京打断他的虚与委蛇,“我听说,你这些年在玛格丽特手下做事?” 乔瑟夫眼睛不由自主地一跳,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你听谁说的?” 他目光不由得放到安格斯身上,微微眯起眼睛,虽然仍是温和的模样,但针尖一样的锋芒到底掩盖不住,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来。 “不必疑神疑鬼,这点事情如果我查不出来,我也活不到今天。”李维京显得略冷淡,她从腰间摘下手-枪,西蒙如临大敌,想要挡在乔瑟夫身前,被他一把推开。 想要献身都被恋慕的人推开,西蒙脸上露出记恨。 李维京旁若无人地将□□的零件一个个拆下来,用手帕仔细擦拭,乔瑟夫强自忍耐住离开的冲动,道:“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何必今天回来找不痛快呢?” “你不该和玛格丽特联手。”李维京修长的手指组装枪支,这是一份熟练工,她的手就是她的眼,无需去看,闭着眼睛一份十三秒就能完成全过程,但她喜欢慢慢来,抚摸枪支会让她产生安全感,最后弹匣插-入手柄时,一声咔嚓,尘埃落定,她放到桌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黑魆魆的枪口对着乔瑟夫,仿佛可以吞噬万物的黑洞,“她的父亲是我的仇人。” “这……和我无关。”乔瑟夫强作镇定地说。 “你说无关就无关。”李维京咬定这句话,“其实我本来不打算追究。” 前一句话让乔瑟夫放松精神,后一句立刻紧绷起来。 “只是玛格丽特害了我的朋友,现在我得为我的朋友报仇。” 乔瑟夫痛恨李维京这种轻飘飘的态度,而更让他痛恨的是,李维京已经离开这么多年,她的威望依旧在这里,自己仍旧活在她的阴影中。取而代之,难道不该彻彻底底的让对方消失在历史中吗? 这种念头一旦升起,便没可能销声匿迹。他漠然看着桌上那把枪,道:“其实你就是来抢回属于我的东西的吧?” 西蒙手握成拳,死死咬紧牙关,才避免口出不逊。 李维京忽然看向他,那是一种略带失望的眼神,有种恨铁不成钢在其中。 她说:“乔,你太令我失望了。” 乔瑟夫的手自然垂落,他的睫毛遮住视线,轻声道:“是么。”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连一个眨眼的瞬间都不到,西蒙的手伸向怀中,乔瑟夫的枪从袖口滑落,李维京摸向桌上那把枪。 作者有话要说: 晕死,昨天把剩下的存稿都放存稿箱里,结果时间弄错了Orz,抱歉晚了这么长时间。 第54章 寻宝 “砰砰”两声,三颗子弹飞向了各自的目标。 “砰!”第四颗子弹射出枪膛! 第一声枪响,李维京和乔瑟夫相互开枪,李维京射向乔瑟夫的手腕,乔瑟夫射向李维京的喉咙,这两颗子弹几乎同时从枪膛中发出,皮肤破裂,骨头应声作响,鲜红的血迸溅到空中,相互撞击,齐齐落地。 第二声枪响,西蒙拔出的枪射向李维京,被明月从胸口掏出的象牙□□子弹给击落,两颗子弹的动量抵消,落在地上,显得无力仓皇。 第三声枪响来自安格斯,他拿出□□,对准了李维京的心脏,按下扳机! 乔瑟夫脸色大变,一把匕首自左手滑落,刀锋亮出,他将刀掷出,正好落在安格斯的心口! 安格斯缓缓倒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泪水自眼角滑落。 那颗子弹终究还是射出枪膛,只是因为安格斯的动作方向有些偏了,射向了墙上的一幅画,那是安格斯亲手画的,一片如烈火般盛开的向日葵,两个男孩在其中相互追逐,笑的天真烂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乔瑟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他。 安格斯吃力地看向他,用最后的力气缓缓道:“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吧……” 李维京的脖子不住的流血,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血从指缝中流出,染的到处都是。这让她颇有些不耐烦,因为这意味着她又有一段时间需要养伤,相当麻烦。 “演技真好。”她走到安格斯旁边,单膝跪地,蹲下来看安格斯,“我差点被你骗了。” 安格斯浅浅一笑,嘴角上扬,略略自得,“那……当然……” “错了就是错了,不可能走到底,前方只有悬崖。”李维京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慢慢掐住。 安格斯身上本就受伤,气息不足,被这样掐着命脉,喘不上气。他的身体不由自主蜷起,像一尾大虾,眼睛却死死盯着乔瑟夫,露出一丝死而无憾的笑,“是吗……那就错到底吧……” 他拼命咳嗽,嘴角溢出血沫,脸色憋的通红,这回像个水煮的大虾。 乔瑟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按住李维京的手臂,躬身阻止她的动作。 李维京慢慢放开那只掐着脖子的手,缓缓站起来。乔瑟夫随着她的动作起来,两人默不作声的对视,空气像是死了,不再流动,良久乔瑟夫开口,声音带着几缕晦涩,“非要如此么?我不想和你为敌。” “我也不是故意找你麻烦。”李维京道,“但你如今作为玛格丽特的左臂右膀,他日就会扬起杀死我的刀,乔,你说我该怎么做?” “斩草除根。”乔瑟夫慢慢将答案说出来,“总而言之,你我立场不同,所以必然要刀剑相向——Viking,你的朋友和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交情如何?” “这点倒不劳烦你来管。”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你对老朋友举起枪?这些年,我一直很怀念我们并肩而战的那段时光。比默契,比认识的时间,我都要更早一点,为什么非要和我为敌呢?”乔瑟夫的视线像钉子,将李维京顶在原地,在这时候他终于撕下身上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露出作为海盗领主的锋芒。 他自然而然的将从前在李维京身后的时光归为并肩而战,轻慢的口吻已经让他的想法昭然若揭,李维京知道这次两虎相争必有一败,而不可能有和平的结局。掌权者从来这样,踩着尸骨爬上去,就不可能容忍原来的人回来。哪怕她从未有争权夺势的心,也未必形成威胁。但乔瑟夫也不可能留她,遑论和谈,让他背离玛格丽特。 “谈不上什么敌不敌,你为玛格丽特效力,就是我的敌人。”李维京道,“今天也不妨进行决斗,决一胜负吧。” 安格斯从地上挣扎着爬过来,抱住乔瑟夫的小腿,血迹沾染到乔瑟夫的西装裤上,洇着暗红色。乔瑟夫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直视李维京的双眼,平静道:“也好,生死局。” 明月嚯的站起来,李维京直接扬手,打住她的话头:“不必劝我,这是我的战场,我说了算。” 许多话闷在了明月心里,她轻蹙着眉,眼中流露出担心。 “你的情人?”乔瑟夫忽然问。 “你的好奇心太盛了。”李维京从图南酒吧的吧台里拿出两把剑,自己随手拿了一把,另一把扔给乔瑟夫。 乔瑟夫将剑递给西蒙,“谢谢,先帮我拿着。”他说着顺手将自己的大衣解下来,衬衫的袖子折到小臂一半,露出里面蛰伏的肌肉,沟壑分明,十分有力。 做完这一切,他将剑重新握回手上。 李维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乔瑟夫一愣,失神一笑,没有回礼,走出图南酒馆的大门。 酒馆门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虽然简陋,但却平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空地中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绕着中间开始打转。 银色的剑锋闪亮如初,流畅的线型折射着阳光,从眼前一闪而过,让漆黑的瞳孔一瞬间散发出光芒。 “还记得吗,我的剑术也是你教的。”乔瑟夫忽然开口。 “怎么,这个时候要叙旧?”李维京毫不留情地嘲讽,“或者说,试图用旧交情来打动我?” “不,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些感慨。”乔瑟夫话音刚落地,箭步冲上前,朝着李维京一个穿刺。李维京并未因为他的话分心,动作迅速有力,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将乔瑟夫这一剑打回去。她角度刁钻,却又一击致命,乔瑟夫感觉到自己虎口一麻,然后开始发痛,他知道那处估计裂了,血滴溅到地上,绽放出一朵花来,另一部分沿着剑柄流向剑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最后在凹处汇聚,表面透亮,能反射出人的身影,天倒映其中,不再是蓝色,灰蒙蒙的。 “这些年你疏于练习,退步了。”李维京一针见血。 乔瑟夫嘴角噙着苦笑,“是吗?我并没有疏于练习,每天都会去练武场练上一小时。” 李维京站姿如同一把□□,笔直,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势头,她右手执剑,横在胸前,闻言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你早已分心,练习也只是多年的习惯,根本未曾精进,在原地踏步就是退步。”李维京的话虽然平稳,听在乔瑟夫耳中,却宛如雷噬,“当你站在这个位置,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记录,被人忌惮,你的练习对手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手下留情,一层一层递上来的情报会因为各自的利益而被篡改,不知何时开始,你就成为了一个傀儡,一点一滴的被下面的人架空,自以为是的抉择,不过是别人将信息递到你面前,然后诱导你去做选择。” 乔瑟夫听的冷汗直流,手腕上似有千钧重量,再也无法抬起。 李维京爆喝一声,右腿划圆圈向前迈步,挥出一剑! 这一剑气势如长虹贯日,乔瑟夫条件反射抬手格挡,然而他的势早已被打破,内心胜过李维京的念想早已溃不成军,攻心为上,攻身为下,这一挡自然如螳臂当车,颇有些自不量力的味道,他的剑被斩为两段,李维京的剑亦发出断裂声,然而去势不减,直接在乔瑟夫肩上一分为二,断剑刺进他的胸膛,血汨汨涌出来,李维京握着剑柄不放,推着他继续前进,直直撞上图南酒馆门前的一棵桂树上,剑身刺穿乔瑟夫的身体,将他死死的钉在树上! 乔瑟夫贪恋的看着她,用视线一寸一寸描摹她的脸,或许是知道大限已到,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的看着李维京。 李维京不为所动,直直道:“我对你太失望了,我指望你成为一头狼,你却成为了别人的狗,还是那个女人的狗。” “我……我没办法。”乔瑟夫从嘴角咳出鲜血,他苦笑,“他们……都不听我的,我、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服众。” “何必呢?” 乔瑟夫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挣扎着抬起手,去勾住李维京的小指,进而勾住她的手。 李维京没有甩开他的手。 “这样才能把你走过的路,都走一遍。”乔瑟夫慢慢将那只手放到自己脸上蹭了蹭,“只有这种办法……能够将你引回来,只是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李维京沉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乔瑟夫说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知道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然而这时候纵然听到了,也不为所动。 或许是中间有太多年没有见面,或许是因为最开始她就没有将自己身边一直跟着的这人放在心上,乔瑟夫那时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俊秀的青年,忠诚,沉默,过了这么多年,陌生的情绪更占据上风。 或许天性如此,她对情之一字无动于衷,像绝缘体,无法接收来自别人的电波,此时此刻听到乔瑟夫这种近乎表白等待的词句,也只是“哦”了一声,“用这种办法,倒也别出心裁。” 李维京轻轻一甩,乔瑟夫的手无力垂落,脖颈也支撑不住头的重量,低下来,像一个在主面前忏悔的罪人。 “堂吉诃德自此没有王。”李维京低声道,“大家,各自而行吧。” 她曾经也想要毁去堂吉诃德,但一人之孤勇,再加上曾经为这里的王者,无法做到这样的事,如今有赛林和谢泽在,这件事想必可以办到。 乔瑟夫已经死了,这些势力按照从前的惯例应该她来继承,只是她不想再在这上面纠缠浪费时间,索性一并交给赛林,让他们头疼这件事吧。 AX-98从此不再有堂吉诃德。 这些势力收编起来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这群人是海盗,穷凶极恶,科学养蛊,最恶的人才能活下来。 但收编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你足够强,就可以让他们低头。 这点李维京相信幽灵号上那群人是可以做到的。 毕竟,他们可是来自幽灵号啊。 明月手上拿着一方帕子,当李维京经过她面前时,她伸手挡住了她的脚步,替她擦拭嘴角的血,柔声道:“你受伤了。” 李维京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给你复仇了吧?只是顺手之举。” “顺手与否是对你而言,雅各布和玛格丽特是我的仇人,我的目的是报仇,这就足够了。”明月的眼神专注而明亮,“谢谢你,Viking。” “其实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李维京忽然道。 “那叫什么?”明月好奇。 “你猜?” 李维京笑着从她手中顺过来那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随手又塞到口袋中,转了九十度,双手放在脑后勺,身体没个正形,懒懒散散的朝着前方走去,“你就猜吧。” 明月楞了一下,忽的一笑,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膀,跟在她身后离开这个酒馆。 西蒙眼中承载着委曲求全也承载着野心,他用消音□□补了安格斯一枪,确定他不会再活过来后朝着乔瑟夫走去,再三确定人不会活过来,松了一口气,心中升腾起巨大的喜悦。 乔瑟夫死了,李维京如果不留下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成为领主? 想到这种可能,野心就像猪笼草一样膨胀着吞噬掉他自身。 他看着李维京的背影,心中有个念头慢慢成型。手伸向怀中,准备将□□掏出来。 恰逢此时,明月回头。 西蒙的动作顿住。 明月朝他嫣然一笑,就像颜色瑰丽的动物,带着天然的毒性,那双眼睛穿透空气和皮肤,直直摄入内心,让西蒙觉得灵魂无所遁形,他心中那点小心思早已被看透。 一根手指竖在明月丰满的嘴唇上,她摆摆手指,似乎在警告西蒙不要轻举妄动。昨晚这个动作后转身离开,两人消失在视野中。 西蒙觉得方才支撑着他的力气顿时消散,他丧失了一次机会,但他不确定那到底是机会还是圈套,于是他告诉自己:“幸好没冒险。”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点不甘心。 明月追上李维京的脚步,“你为什么不把酒馆里那两个人也解决掉?” “跳梁小丑,不足为患。”李维京闲闲道,“那个叫西蒙的领班,他有野心,但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冒险精神。一个人如果什么险都不肯冒,那么他注定一事无成。” “那安格斯呢?” “西蒙和他虽然面和,但心中肯定对他不满已久,这次肯定会解决他。”李维京淡然道,“西蒙对乔的态度与其说忠诚不如说表态忠诚,内心想必想着取而代之已久,所以对真正忠诚的安格斯看不惯。借此机会除去安格斯,顺便再推到我的头上,一举两得。” 明月心中诧异,“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将他除掉?他会损害你的名誉的。” “但他这样的小人,才能将我回来这个消息传播出去。”李维京笃定道,“我要通过这个消息来看看如今堂吉诃德的形势,然后决定接下来如何行动。” “在那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和谢泽他们会合?”明月追问。 “啊。”李维京停下自己的脚步,一拍脑袋,“你说的对,我有预感我们要挨骂了。” 明月笑了,出了个主意:“就说我中途发生了意外,你因为救我所以负伤,因此来晚了。” 李维京惊讶:“这样你岂不是要无缘无故背黑锅?不用这样,况且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情。” “我想让你先将自己的伤口包扎一下,你不觉得现在的样子有些吓人吗?” 李维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方才被一颗子弹擦伤,流了许多血。这时候伤口已经凝固,这种情况在她看来就是已经好的差不多的标志,“不碍事,死不了。” 明月:“……” 李维京被她真挚关心的目光打败,双手举起示意投降,“先把正事办完吧,之后让傅香农给我包扎一下就行。” 这次李维京健步如飞,根本不需要终端显示位置,她的大脑仿佛自带一个GPS,绕过曲曲折折,径直朝着目标奔去。 赛林和谢泽在车中摔的七荤八素,AX-98星球大多数穷成狗,只有为数不多的马路,剩下的犄角旮旯完全需要双脚去探索,一不小心还能踩出什么神奇的物种来,两人在无路可走的地方不得不弃车步行。 谢泽在最开始走的时候还逞强在前面探路,他心想赛林作为一个常年搞政治斗争运筹帷幄的人,估计体力步行,以后还是要在床上多加疼爱,这会儿就是彰显自己深厚体力的时候了,必须表现一下,以便以后把握主攻大权。于是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走了十多公里,气喘吁吁,回头一看,赛林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背影,大气不喘一口。 此人长发披肩,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这会儿如黑洞般的体力终于露出冰山一角。谢泽大骇,顿时开始思索如何才能占领主攻阵地不动摇,势必要甜言蜜语,坑蒙拐骗,于是大脑高速旋转开来。 赛林见他一副思索模样,眼睛骨碌碌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料想不是什么好事,思及至此,发问:“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歇一会儿?” 夕阳逐渐往下落,山风阵阵,吹的人脸冷心凉,甫一张口,吃一嘴灰,口耳鼻喉里干干涩涩,像是黏了一层沙土。远处传来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乌压压一大片,阵势有些浩大。离太阳彻底落山约莫着还有两个小时,谢泽看着终端上显示的位置,这里和那里的直线距离大概不到十千米,赶赶路今晚之前应该能找到,便道:“继续吧,越歇越冷,找到后咱们赶紧离开,我心里突突直跳,总有不详的预感。” 他不想乌鸦嘴说出那句话,上回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十年前,时空要塞之战那会儿。 赛林见他脸上有不虞之色,不再过问,伸手拉着他,两人十指相扣,继续往前走。 然而走着走着,赛林发觉地面上有新足迹,方向是他们的目标方向。足迹显示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他们的人数至少在10人以上,所以肯定不是傅香农和李维京他们。 赛林和谢泽面面相觑。 谢泽先开的口,声音有些发涩:“我们的行踪泄露了?” 怀疑同伴并不是很好的体验,谢泽作为一朝被蛇咬的人,虽然不至于十年怕井绳,但对于背叛仍然心有余悸。 赛林缓慢而凝重的摇摇头,“我觉得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无论如何这次都要拿到太古机甲,接下来的路走的小心一些,你带枪了吗?” 谢泽从后腰摸出自己的枪,“带了,能源足够,走吧。” 接下来的路两人比先前聚精会神了许多,马不停蹄地朝着目的地奔去,饶是如此,一路都是上山的方向,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AX-98星球的生活坏境极度恶劣,有很多火山口,基本都是活火山,从李维京之前对于AX-98星球的描述来看,这里的火山已经有相当长时间没有爆发了。但长时间没有爆发不代表从此就死了,这些火山相当于隐形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这也是谢泽担心的事情。 “你说爱德蒙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到这鸟不拉屎还随时可能爆发的地方?”谢泽小声吐槽,“他们就不怕岩浆把东西给埋了,然后这里成为太古机甲的埋葬地?” “说不定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呢。”赛林平静道,“那玩意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一个实力为S级的士兵如果带上一架太古机甲,他极有可能于百万人当中取敌人首级,这种不啻于冷战时期核弹威力的武器出现一个,人类社会不稳定程度就会呈幂次方加剧,所以如果能够永远告别武器,也未尝不是好事。” 谢泽听到这里,脚步一顿,“这种情况下,我们把它们从地下拿出来真的好吗?” 赛林的脚步也停住,在那一瞬间他的沉默让谢泽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声音难得一见的微微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但眼下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事情是如何走漏风声的暂且不记,但现在已经有人试图捷足先登,将太古机甲拿到手,那么这件事就不能考量是不是要拿出来,而是必须在对方拿到之前取得! “有时候武器是杀人用的,但有时候武器却能起到保护的作用,这全看持有者是如何运用这些东西了。”赛林补充道,“我记得核弹刚制造出来,有相当一部分科学工作者怀疑这东西会让人类陷入战争的泥淖,进而毁灭世界。但后来的事实相反,正是因为具有毁灭世界的能量,人类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的对。” 他们身处的这座山从远处看像一只盘踞的猪头,山上因为火山长时间没有爆发,长着灌木丛和稀稀落落的小树林,还要很多地方坑坑洼洼,繁星倒悬天际,不似地球有月光,全靠赛林火眼金睛,谢泽才不至于走到沟里去,就这样也惊险的差点踏入坑中,被赛林一把拉回来,然后一路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四下无人,安静的仿佛死寂,偶尔有虫鸣声打破寂静,但很快会重新回归原状,只余下他二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这座猪头山的顶端仿佛一个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小猪崽,倘若白天遥遥望去,或许会觉得几分可爱。然而到了晚上,这种大张着嘴巴的状态就有些恐怖,像血盆大口,咽喉即为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这是一座活火山,从来路一层一层的裸岩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爆发过。最近的时间在几十年前,所以一路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粗壮的大树,自然界反复的洗劫不会让这些树有长大的可能性,但它们的根系尚在,岁月洗礼,突破层层阻碍生长开来,虽不能枝繁叶茂,然而哪怕有一片绿叶,也昭彰了自己的胜利。 谢泽放轻自己的呼吸,两人小心翼翼的前进,担心前方有敌人,没有开照明设备,赛林切换了脑内夜视功能,带着谢泽这个盲人前行。中途不小心踩到一块活动的石头,他差点滑倒,被赛林及时抱住,两人略带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处,听见彼此心脏跳动声,砰砰的,鲜活异常。 那颗石头骨碌碌地往地下滚去,回声回荡了许久,看样子距离底部有相当一段距离。 谢泽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制造的这道声音有没有惊动那群先来者,他和赛林两人在犄角旮旯站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出来勘察,用手指做了个小动作,不约而同的交换着同一决定:继续前行。 实际上他们现在处于弱势,敌暗我明,敌人占据先导位置,数量不在少数,武器又配备充足,比起他们来说可谓优势领先。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游击战,想办法将敌人分化,然后逐一击破。 越是往底下,越是能闻到一种淡淡的硫磺味,空气中的氧气含量越来越低,取而代之的是灰尘浓度越来越高,颗粒状的东西不停的往鼻子里涌,让人有咳嗽的欲-望,眼睛被刺的发痒。 “不会是火山要爆发了吧?”谢泽覆在赛林耳边问。 赛林凝重的点点头,点完头想起来他看不到,便在他手心挠了挠,示意确实如此。 运气真寸,谢泽想翻白眼。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赛林手心里微微发汗。 这已经是在和大自然拼谁跑得快了,谢泽心想。 走了大约有一千米,垂直距离大概下降了六百米,两人遇见了岔路口。 “左边还是右边?”谢泽以为这是一个幸福二选一的选项。 赛林示意他不用着急,将手背上的仪器探测功能打开,利用超声波反射原理,将这里的地形探测清楚,图形逐渐在他大脑中成像,不多时,三维立体地图的数据完全汇总到大脑中。 谢泽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鬼,在他看来,赛林只是停在原地当雕塑,站了有十分钟,这才对他说:“左边。” “你刚才做什么?”谢泽好奇,“神游物外卜卦?” “……”赛林忍俊不禁,“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刚才用声波探测,将这里的地图成像。” 谢泽眨眨眼睛:“像呢?” 赛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呢。” 谢泽听到这里,神色变得严肃:“你将大脑……电子化了?” 这种科技谢泽从前不是没听过,军部有部门是研究这个方向的,因为对外保密,谢泽也知之甚少,他们直接面向更高层次的上司,也就是为皇家效命。谢泽了解到的细枝末都是鲁妮告诉他的,她负责这一块,时空要塞之战后谢泽无法接触到帝国核心,更前沿的方向只能从喻氏兄弟那里了解到,他们经历过换身体的痛苦,但只是将义体作为大脑的容器,用大脑去指挥,谢泽想象不出大脑完全电子化是什么感觉,和机器人有什么差别呢? 赛林听他的语气,心里有些发紧,他竭力让自己面上不动声色,哪怕现在周围黑暗笼罩,看不清他的表情,“怎么了?这样不好么?” 谢泽心绪有些紊乱,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摇摇头,声音发涩:“刚才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想明白了,你那时候的处境……很艰难吧。” “还好。”赛林舒了一口气,语气颇觉若无其事:“只是装废柴而已,没什么难的。” 谢泽知道他这话半点不能当真,然而正如赛林之前所说的那样,往日不可追,再怎么悔恨过去的逃避行为,也无法掩盖时光留下的成长痕迹,人只能往前看。 “等回头我也电子化好了。”谢泽佯作轻松地开口,“这样以后交流都不用开口,多省事。” “不担心我入侵你的大脑做些什么事情?”赛林声音带着笑意,“我的攻击手段是很厉害的,舅舅。” 这一声舅舅叫的缠绵悱恻,然而背后隐藏着的束缚之意却也昭然若揭,谢泽想要活跃气氛,同时也为了让自己的年轻爱人放心,在他耳边轻声道:“让你为所欲为,怎么样?” 他这话刚一出手,手就被大力握紧,甚至打开灯,就能想象的出赛林隐忍的、带着期待的表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赛林的样子完全装满大脑,甚至不需要去专门观察,便能想象他任何情绪展现时候的模样:快乐的、悲伤的、隐忍的、含情脉脉的。 而他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所牵动,甚至超过了自己对得失的在意。 谢泽想到那时候鲁妮说的话,忽然醍醐灌顶。 第55章 受伤 鲁妮对斯派克是有感情的,否则她不会选择这么一条曲折的路完成自己的理想。只是她的感情在被辜负后,选择了将自己嫁给政治,用政治抱负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做一个怨妇。谢泽曾经很不解,问她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自己无望的婚姻,甚至和另一个女人共享丈夫?他将一个人视若珍宝,把她捧在手心中,为了她愿意赴汤蹈火,而她却在糟蹋自己,这怎么能让谢泽不愤怒?他感觉到自己的感情遭受到了践踏。 那时候鲁妮是怎么说的呢? “阿泽,不要用自己的付出去绑架另一个人,我很感激你的付出,但它不应该建立在你对我的感情上,而是你对这个国家的忠诚上,很多事情是责任,不的不做。我对斯派克曾经有感情,我们曾经很相爱,这是无法否认的,但当他决定背叛的时候,我已经做出了决断,将感情剔除这段关系。而今我已经嫁给了政治,这是一条付出和回报都很确定的道路,而不必牵扯到感情风险。人很容易因为自己的付出而感动,但实际上,变了就是变了,感情变质的速度并不取决于你付出的多少,它们并非成反比关系。你对我的是依恋,因为自小缺乏正常的亲情而将感情投射到了我的身上,但那并不是爱,况且,我对你永远是姐姐对弟弟的情谊,我希望你能成才,走一条康庄大道,但幸福要你自己去寻找,不能让我给予,就算给了,也不是你想要的。这种事勉强不得。” “为什么不能?”那时候的邢风心中明明知道答案,偏偏要嘴硬。 “你觉得呢?”鲁妮锐利的目光看向他,一瞬间便将谢泽的伪装全数剥离,他依旧像最初那个因为很害怕,所以一定要将恐惧心理杀死在心中的小男孩,在鲁妮面前,只能溃不成军。 那时候他低头,很不服气,心想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才是那个对你最好的人。 现在他有些明白,好不好,并不是取决于你给多少,而是取决于对方想不想要。有回应的,珍之若宝,没回应的,弃之敝屣。 “……你等着。”赛林咬牙切齿地说。 谢泽无声无息地笑了,在黑夜中胡乱地吻他,最后吻到耳根处,感觉到上面的热意,烫的嘴唇好像吻到了融化的心。 更深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山体摇了摇,两人身体晃动,站稳后静默片刻,顾不得什么发现不发现的,拔腿往前跑。 火山深处,一群人指挥着机器到处挖坑,却始终也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草,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结果接到命令过来钻火山找东西,他娘的找得到吗!”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骂骂咧咧,将手中的检测器摔到地上,“这可好,上头一道命令,就让你在火山里头扔炸药,这跟往自己身上绑炸药自杀有什么两样?我还没那么高的信仰呢!” “伯纳德,冷静。”另一个人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罩,他面容有着病态的英俊,神色疲惫地看着他,“咱们又什么选择吗?没有,你也挺他们说了,像我们这种戴罪的,只有立功了才可能把寰宇网络中记载的罪行消除,最后回到文明世界。” “草,没命了还去狗屁的文明世界。”伯纳德骂骂咧咧,“老子早看那群在上面吃肉却拿肉骨头耍人的狗屁倒灶的贵族不顺眼了。我说安迪,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相信他们那套?” “你想在这里逗留?”安迪反问他,“我看你时常从终端看女儿的照片,你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她了吧。” 伯纳德听到这里,停下自己的聒噪,叹了一口气,道:“老子怎么会愿意待在这里,这不是没有办法么,不然只能当逃犯,草,那日子有什么过头。” “所以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安迪幽幽道,“赶紧找吧,找到他们说的那化石咱们赶紧离开。我感觉空气好像在变热,灰尘逐渐变多,恐怕这里再折腾下去真的会爆发。” 伯纳德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坚持抱怨,而是蹲下去将工具捡起来,继续自己机械无聊的筛选工作。 机器将这里翻一遍,将一些高密度物质筛选出来,进行能量和元素两重检测,出现能量和新元素的东西就拿出来,然后带着东西,坐上飞船离开这里。 据消息称,那玩意一共有四块,来的人说,每一块都是一张门票,不仅能洗去他们的罪行,还能让他们从今往后的人生衣食无忧,一帆风顺。这种消息无异于是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让他们眼馋,让他们争先恐后,却又对一同劳作的他人提防,尽管他们可能是一起过了数年流放生活的囚友。 伯纳德想到这里,偷偷看了安迪一眼,心想如果他说自己发现了,那么一定要杀了他,将那张船票抢到。 安迪弯着腰在地面摸来摸去,他样子很认真,人又很沉默,是公认的老好人,但很多时候又是个闷嘴葫芦。巴士底监狱的人多数罪大恶极,基本都是没有背景又犯了杀人罪的人过来,安迪来的时候不到三十岁,年轻有为,看着干干净净,一开始倔强的很,不会做人,为此吃了不少苦。伯纳德暗地里提醒过他很多次,让他学着收敛些傲气,这里毕竟不比外边,不会有人遵守规矩——武力就是最大的规矩,要么屈服,要么死。 或许感激这些提醒,安迪后来和他走的稍稍近了些,一起吹牛放水,度过流放生涯里无聊的白天黑夜,只是安迪虽然稍稍收敛,但仍然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伯纳德一边看不起他在这地方还坚持着什么操守,认为这根本是无端清高,另一方面又喜欢和他稍稍走近一些,虽然安迪与众不同,但聊以取乐还是很有效的,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一个世界滑落到另一个世界,仿佛看到人性的堕落,让人心中有撕裂的快-感。 巴士底监狱都羡慕伯纳德还有老婆孩子等着他,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都不过是假象,是伯纳德为了博取别人的羡慕做出的假象——老婆是曾经的老婆,女儿是曾经的女儿,只是他后来知道女儿不是自己的,而是老婆在婚后和别人上床有的,当他知道这一切后,怒从心中生,质问老婆,那女人信誓旦旦地说他的床-上功夫差极了,“谁都不会获得快-感,□□也不会。”这话惹怒了伯纳德,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敲到老婆的头上。 那女人脆弱的不堪一击,就这样倒在地上,头上破了个大洞,血从其中汨汨汨流出来。血流了一地,好像整个身体的血都流了出来,伯纳德吓坏了,用头发探了探她的鼻翼,发现头发一动不动,然后他扔下那根毛发就跑了。 警署轻而易举的破案,查出来他是杀人凶手,对他通缉,很快就有赏金猎人抓到了他,然后就被流放到这个鬼地方,比监狱还不如。用那些警署人的话来说,监狱是高级政治犯待的地方,他们这些杀人犯,只配流放到这种鬼地方服刑,每天做零件,按工计件,如果做不完就会克扣饭,饿死就饿死,他们的很多档案都被抹去,没有人尊重他们的人权。 伯纳德知道自己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但他没有办法。他们的终端在这里只能看东西,却没有办法发出去半点消息,相当于与世隔绝,发不出任何声音。飞船每半年来一次,送来食物,狱警会进行交接班,就算是越狱,能到哪里去呢,只能倒巴士底监狱外,但那是堂吉诃德的地盘,比监狱里更黑暗的地方,还不如在这里待着,只要老实听话,就有吃有喝,生命有保障。 他的铲子机械的落在地面,这时候不知道磕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清脆的“铮”! 这个声音如一声惊雷,落在伯纳德的心底,他左眼一跳,没有立刻俯身去扒地面,而是以轻微的幅度左右看看。和他一起来的同伴此刻已经看不见身影,唯一离得比较近的只有安迪,两人距离约有二十米,安迪背对着自己,弯着腰一下又一下的凿着地面,不知疲惫。 他刚才听见了吗?伯纳德心中不住揣测,如果他听见了,为什么不朝这里看看情况? 难道他没有听见?伯纳德觉得不像,那个声音很清脆,甚至在这个空间都有回声,安迪不可能听不见。 所以他现在这样一定是伪装的,为了让自己掉以轻心,等他弯腰真的去捡东西的时候,悄悄过来,给他致命一击! 伯纳德越想越觉得如此,顾不上去找自己思维中的漏洞,比如安迪从那里飞过来到这里也要四秒钟左右,有这个时间他早就将地面下的东西给捡起来了。他疑神疑鬼,经历反复猜测后,他决定先下手为强,除去安迪,再过来看看底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不放心的又悄悄将能量测试仪伸过去,发现地层往下30公分处,有一团高能量的物质。 95%几率这就是那些人要的“化石”! 伯纳德喜不自胜,呼吸都忍不住放慢,他默不作声地将能量测试仪放到一旁的地面上,将铲子握在手中。他手心发汗,怕东西掉在地上,握得很紧很用力,直起腰,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往安迪那边走去。 不过短短二十米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走在泥淖中,艰难地抬起,放下,再抬起,走到离安迪只有四米远的地方时,他悄悄的扬起了自己手中的铲子,猛地朝安迪的后脑勺扑去! 就在这时,安迪背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朝着左边一闪,让伯纳德扑了个空! “你疯了吗!” 既然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杀意,那么伯纳德也就没有必要再掩藏他的意图。他的表情变得凶狠,脸上的每一条横肉都散发着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安迪看着一脸病态,瘦弱无力,但身体却很灵巧,他避开伯纳德所有的攻击,朝着出口飞快移动! 伯纳德岂容他就这么离开?这样一来他所有试图掩盖的事情都将会被别人发现,所以他紧追不舍,如一头发狂的野兽。 这两人向上,和另外两个正向下走的人狭路相逢! 安迪在黑暗狭窄的通道中迎面碰上谢泽和赛林,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打量,立刻做出决定,抓住谢泽的手臂急促道:“救我!” 谢泽冷不丁被他这么抓住手臂,他借着底层传来的光,看到安迪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脸上一脸病态,但眼睛却明亮清澈,他身体显然不好,已经濒临崩溃极致,后边又传来气喘吁吁的跑步声,知道有人在追杀这个病人,和赛林对视一眼,分工明细就在这一瞬间被决定下来。 赛林冲上前,不出10秒钟,和另外一人缠斗起来。 谢泽心悬在嗓子眼里,为赛林担心,试图挣开安迪那双手去帮年轻的爱人,3秒过后,一切归于静寂。 缠斗结束。 谢泽右眼皮狠狠一跳,往下走去,顾不上安迪的手还死死的钳着他的手臂,到战斗现场,发现赛林轻轻松松地站在旁边,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连呻-吟都没有发出。 “怎么做到的?”谢泽有些佩服他。 “我一脚踹上了他的后脑勺。”赛林纯良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露出惯有的微笑。 “……”谢泽无端脑仁开始疼,心想完蛋了,想要在床上一展雄风,看起来雄关漫路真如铁啊! “可以松手了。”他对一直抓着自己不放的人说,又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要追杀你?” 安迪惊魂甫定,微微喘了两口气,这才道:“叫我安迪就好,他刚才突然袭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想到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疑心我会抢他的东西,所以想先下手为强,这样他就能安心的将自己发现的东西挖出来。”他说到这里,嘴角的肌肉不自觉的抽搐,就像罹患了羊癫疯,眼中呈有浓重的悲伤,他眼睛仿佛蒙了一层阴霾,声音低沉,说话情绪不高,“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 赛林将人绑好,扔到一边,问安迪:“他发现了什么?” “你们也是来这里准备找‘化石’的吧?”安迪反问,“我们两天前接到的任务,在这座活火山里寻找四块能量密度极高的化石,拿到的人可以直接当船票使用。” “船票?” “离开AX-98星球的船票,他们会派来一艘飞船将这些东西拿走,顺便将取得化石的人接走,抹去他们档案中的黑点,让他们重新回到文明社会。” “你这么一股脑的将事情都告诉我们,就不怕我们是来抢船票的?”谢泽狐疑地问安迪。 安迪苦笑,“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将我们放回文明社会?知道化石存在的人上了那条船,几乎注定死亡。就算不上,来这座活火山寻找东西,也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 “那你还做?” “我没有选择。”安迪坦诚相告,“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我将永远无法离开AX-98星球,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冒险,只要找到化石,那么飞船就会来这里,我就有理会离开,现在我已经找到机会了。” “找到了?” “你们就是我的机会。”安迪道。 谢泽和赛林面面相觑。 安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如果想要实施,必定要打动眼前这两人。而从他的推断来看,如果想要打动这两人,需要用到真诚这种品质,“你们身上的衣服很新,只是蒙了一层灰尘,应该是刚来AX-98星球不久。鞋子边缘沾着泥土,今天早上来这里的时候才下的雨,所以应该是今天才到达。AX-98星球只有私人飞船和定期的任务执行飞船会来这里短暂停留,距离上一次载物飞船时间还未过去三个月,所以你们必然是乘坐私人飞船前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直接来到这座活火山,除了是来找化石,我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冒险。” “说不定我们是找死殉情呢。”谢泽满嘴跑火车,被赛林盯了一眼,只好做了一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胡说八道。 被这么插科打诨,安迪的神经也不再紧绷,他看了一眼伯纳德,确定他昏迷不醒,这才谨慎道:“伯纳德以为自己找对东西,其实没有,东西我已经找到,只是没有告诉他。” 谢泽不尽然相信他的话,但从他的话里能够将地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复盘的八-九不离十,无非这两人曾经同窗,一同挖东西,有人告诉他们挖到东西可以离开这里,这人挖到了,生怕同伴下手杀了他,于是考验同伴,结果同伴以为自己挖到了,准备先下手为强,将身边的人除去,自己好心安理得的拿到船票。 人性的考量便藏在这须臾之间,这人能够在关键时候没有对同伴下手,已经称得上流放劳改犯的一朵奇葩了。 “所以你准备用那颗找出来的化石,来交换一张离开这里的船票?” 安迪毫不犹豫地点头,“在这之前,我曾想过用化石作为要挟,让他们将我从这里带离;或者找出化石的机关,能够想办法离开这里,但如今有你们在,如果化石能够换得我从这里离开,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交易,将化石放到你们手中。” “你就没有想到将化石据为己有,找出其中的机关所在,然后慢慢谋求离开这里?”谢泽试探他。 安迪深吸一口气,看着谢泽,异常真诚:“先生,我知道您疑心我并非真心如此,但我不妨告诉你真相,我命不久矣,想要死前离开这里,回到我的故乡,而不是客死他乡。化石究竟是什么,我并不在意,我只想获得自由,如果可以找到救治自己的办法,那就努力的、自由地活下去。” “对你来说,自由高于一切?”谢泽表情略有动容。 “自由高于一切。”安迪用肯定的口吻重复一遍。 “好,我答应你,带你离开。”谢泽拉住赛林试图阻止的手,对安迪说道,“现在,可以带我们去看你所谓的化石了么?” 安迪点点头,转身直接带路,走向自己刚才挖东西的地方,赛林看了一眼在墙角躺着的伯纳德,顺势朝着他的脑袋再次踢了一脚。 将醒未醒的伯纳德再一次陷入昏迷。 经过伯纳德挖的坑时,安迪将这地方指给两人看,“刚才他在这里挖东西,不知道挖到了什么,然后朝着我那边走去。” 赛林的终端检测到不同寻常的物质流动,数据信息不断涌入他的脑海,大脑CPU紧张的和宇宙目前的物质对比,试图找出这东西的成分。 安迪走到自己在墙角处挖的坑,有一处被挖了坑又重新撒土,这是他为了掩藏自己挖到的东西所做的伪装,不仔细看是没有办法看出来的。 赛林复原了当时的场景,问他:“你当时应该是面对着山壁挖东西,是怎么看到身后的人准备过来袭击你的?” 安迪身体僵了一下,他挺直脊梁,伸出手,将藏在袖口的一样东西露出来。 那是一块镜子的碎片,很小,但足够将身后的场景映在其中。 “靠这个。”安迪声音嘶哑。 他的手腕上有很多条疤痕,一道又一道,大约旧的刚好,新伤就会覆盖在上面,年年岁岁如此,这里的皮成了死皮。 谢泽本来拿着铲子在铲土,劳作时也不忘一心二用,余光瞥着赛林,这会儿不小心瞥见了安迪手腕上的伤,诧异地问:“你自杀过啊?” 安迪看样子有些羞愧,大概无论谁回到想曾经做过的蠢事,都会是这副表情,“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做过这种蠢事,最后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去死,于是就活了下来。” 他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叹息不易,眉宇间原本始终轻蹙着,这会儿终于舒展,原本是病态的英俊,如今就像雨过天晴,变得顺眼多了。 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会是这样。谢泽想到自己的曾经,没有期待也没有希望,心情阴暗,也是这样常年眉头蹙着,阴郁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去杀人。有一天他照镜子,发现镜子中的那个人胡子拉碴,双眼无神,头发乱糟糟的,身体也不健康的下一秒就要挂掉的样子,他很愤怒,愤怒于自己竟然败给了自己,于是他把那面镜子给砸了,然后焦躁的走在那些玻璃碎片上,走的双脚插满了玻璃碴子,也感觉不到疼痛。后来喻采过来骂了它一顿,把他骂醒了,让他欠了巨大的债务,提醒他要一些事情去改变,而不是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活着挺好的。”谢泽诚心实意地开口,“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安迪点点头:“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三人合力将东西挖出来,擦干净土放在手里。 谢泽:“……其实说化石也对,准确地说应该是化石蛋。” 没错,手心中央放着的是四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任谁看到这玩意大概也不会觉得它们是传说中的太古机甲。 四颗蛋死死的黏在一起,怎么拽都拽不开。 “哟,还挺团结的。”谢泽打趣,手欠,弹了其中一个蛋一下。 那颗蛋似乎有些愤怒,大概是为了一展雄风,直接噌的一声跳到了谢泽的头上,无师自通的窝在上面,像是准备孵小鸡。 谢泽:“……” 他恼羞成怒,誓死要将那玩意从自己的脑袋上挪下来,赛林忍俊不禁,但知道这样明目张胆地笑只会引来赛林的怒火,便将身体微微一侧,偷偷笑。 他看到伯纳德挖的那个坑,走过去看了一眼,探测器显示这也是高密度能量,但和刚才能量的井然有序不同,这些能量处于混乱状态,疏密程度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摔碎,于是形成了这种样子。他好奇的捡过来旁边的铲子接着挖,最后挖出来一块拇指大小的正方体。 这会儿,探测器反而探测不到刚才那团近乎泊松分布的能量图了,这东西就像出现后可以直接屏蔽一起一样。 不管了,赛林将东西塞回自己的口袋,将它封好,准备回去有时间久研究一下,说不定是好东西呢。 就在这时,地面又震了一下。 安迪脸色顿时变了,失声喊道:“不好,地震了,快跑!” 谢泽一把按住自己的头顶,另一只手拉着赛林就朝着来时的路奔去,三个人就算惊慌失措,也不会将通道占的水泄不通,安迪路过伯纳德的时候,看到他蓦地瞪大双眼,因为嘴巴被赛林堵住,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不住的呜呜朝他叫唤,他心一软,跑过去用那片玻璃割开他身上束缚的绳子,然后跌跌撞撞朝着外边继续奔去。 伯纳德将身上的绳子挣开,跟在他的身后跑出去。 一行四人脚下不停,地动山摇的更厉害,赛林一马当先,拉着谢泽的手往外冲,他年轻力壮,再加上常年从未停下的训练,体能远超过寻常人,已经堪比特殊兵种;谢泽因为曾经大病过一次,身体的底子有些垮掉,但训练还在,能够勉强和寻常人相提并论,在没有长途奔波的情况下能够同时和几个敌人过上几招,但没有办法长时间缠斗,这会儿气喘吁吁,拼了一条老命才勉强跟上赛林的脚步,没有拖他后腿;安迪脸色涨红,他常年服刑,在这种资源不丰富、环境又相当不友好的地方熬干了身体,再加上最近罹患的大病,越来越落后,谢泽偶尔会朝身后看去,两人相距越来越远,他会偶尔在安迪撑不住的时候拉他一把,但没有选择再连成一串,那只是给赛林添麻烦;伯纳德在最后,他越来越能感受到身后那山体试图奔涌而出的岩浆,就像一头巨怪,腹部有什么东西不消化,于是决定将所有东西都给吐出来。 伯纳德看着安迪,伸手想要抓住他,仿佛只要将他喂给山体,自己就能够逃生,两人拼命你追我赶,终于见到了洞口的光。伯纳德脸上大喜过望,忙不迭朝着那道光扑过去。 安迪当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轻轻一碰,很可能直接倒在这条求生之路上。 伯纳德的体力比安迪好上那么一些,他从安迪旁边经过,回头看了安迪一眼,眼神古怪。 安迪心中一凛,然而精神纵然再怎么提防,在这种体力不足的情况下,反应还是稍稍慢了一拍。 伯纳德伸手推了一把,将他推向身后不远处的滚滚岩浆! “啊——” 安迪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谢泽耳朵尖,回身一看,呼吸一滞,“安迪!” 赛林回头看到那一幕,直接将谢泽往洞口外推,给他一句简单而急促的嘱咐:“我去救他,你先出去!” 他说着直接掏出枪,照着伯纳德的膝盖就是一梭子子弹! 伯纳德发出一声惨叫! 安迪倒在地上,他感觉到岩浆的热浪已经开始炙烤他的头皮,他连滚带爬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摸着山壁往前继续跑,这时候赛林递给他一只手,他握住那只手,两人朝着山洞外跑去! 伯纳德不住地朝着安迪喊:“安迪救我,安迪,救我!” 然而安迪这次头也不回的往外奔去,过程中没有看他一眼。 赛林匆忙中塞回腰间的枪因为急促的挪动而一寸寸往外冒,最后掉落在地上。他顾不上去捡,岩浆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空气中可以闻到一种奇特的味道,就像烟火盛放之后的味道。 这些毒气在地壳下被翻滚的岩浆炙烤了无数年,压强很大,一等到有洞可钻的时候,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出现在世界上。人如果吸入过量,很可能造成昏迷,对肺和呼吸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拼命的奔向他的爱人,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奔跑,地质灾害中,能够做到的就是竭尽全力逃开,但是否能够逃走,谁也不能确定。 伯纳德看到那把枪,他拖着一条残破的腿,挣扎着爬过去,将枪拿到手中。 打头阵的岩浆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他从充满着各种味道的空气中闻到了自己腿被烤熟的味道。 “安迪,你毁了我。”伯纳德喃喃低语,“我本来是可以拿着拿东西换船票离开这个破地方的。” “你毁了我。” 他感觉自己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滚烫的岩浆毁掉了他双腿的神经,也刺激到了他的大脑中枢,他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人影幢幢,分不清谁是谁。 那就都去死好了。 伯纳德扬起□□,朝着人影一顿乱射,将枪中的子弹一口气打光! 岩浆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间,他发出非人的叫声,像是猛兽绝望挣扎而无法解脱,那种叫声阴沉可怖,仿佛来自地狱。 安迪直觉不好,这时候他和赛林已经奔到了洞口,走到了一个巅峰,准备朝着下坡路出发。 他条件反射的挡在赛林的身后,将赛林推开。 纷乱的子弹到处飞舞,好死不死有一颗击中了他的心脏。 一切仿佛是天意,又像是他在自作自受。 赛林被推向了谢泽,而谢泽早已张开手臂在那里等着他。 第56章 盟誓 两人抱在一处,一路碾过无数灌木丛,踩死过无数慌不择路搬家的虫蚁,好不容易被一棵细弱的小树拦住,谢泽被拦腰一撞,发出一声惨叫。 赛林扶着谢泽赶紧站起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安迪的身体滚向了坡的另一端,那里比这里要陡,他半路超车,先赛林他们一步滚到山脚。 谢泽和赛林相互扶持着往山底跑去,和岩浆拼生死时速。 岩浆冲破洞口,朝着空中喷涌,黑色的烟雾带着被雪藏近百年的戾气,奔向湛蓝的天空,仿佛要遮住这天。 轻的向上,重的向下,寻找化石引燃的炸弹终究唤醒了火山这头怪兽,它带着起床气的不满,将那些惊扰他睡梦的人一并淹没在山体中,让一整座山作为他们的墓地。 谢泽和赛林不停的奔跑,奔跑,仿佛出生以来人生要义就是不停的向前冲,以免被来自背后的吞噬。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岩浆似乎喷射了足足两个小时,终于偃旗息鼓,在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发火的火山终于将起床气发泄完,重新回到睡眠状态。 谢泽和赛林惊魂甫定,谢泽率先抱住赛林,在他的肩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活着真好。” 他的嗓音嘶哑,说话时每一个字都疼的要命,但劫后余生的欢喜让他将这些身体上的不适抛在脑后,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人。他的眉他的眼他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在熠熠生辉。 赛林的头发跑一团糟糕,甚至有些地方打结了,这大概是他出生以来形象最糟糕的一次,但他不觉得难堪,反倒是觉得新奇,此刻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抱着他二十年来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爱人,他觉得这一生自己从未如此幸运过,或许命途多舛,或许前二十年遭遇了不少事情,但就像那句话所说的那样,“活着真好。” 谢泽头顶那团结的蛋大概是认主了,死死的扒着他的头不放,把他的头当鸟窝住,没丢就好,谢泽此刻也顾不上他们。 两人等岩浆稍稍冷却,确定了山体不会再发怒,绕了一长段路过去找安迪。 安迪的身体尚且温热,但这并不是自然体温,而是因为他的身体被岩浆环绕着,岩浆还有余温。 他已经死了,眼睛闭着,被还未完全凝固的岩浆围绕着,就像一个只是暂时小憩一会儿的旅人,好不容易自己的目标就在眼前,他欣喜若狂,却在这时候被推向了深渊。 谢泽沉默,他朝着安迪行了一个礼。 赛林神色凝重,看到了安迪身上的血迹,确定他的死因是因为被子弹打中,而不是因为摔下来所以死了。 “他替我挡了子弹。”赛林艰难开口,“我……” “他说他叫安迪,愿望是离开AX-98星球,获得自由。”谢泽打断他的话,同时也将那些他可能说出的愧疚一并让他吞回了肚子里,安迪有自己的选择,当他选择了去挡子弹,他未尝没有获得自由,“我们能做的,是带他离开这里,将他葬回故乡。” 赛林如梦初醒,“你说的对,我们能做的,是带他离开这里。” 如今该怎么做呢?岩浆还未完全冷却,他试图去拨开安迪身上的岩浆,将他从那里刨出来,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底部已经完全开始凝固,将安迪死死的锁在这片大地上,除非他们开着机器将这一块土地连带安迪一起扒出来,否则只会让安迪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有发动机在响的声音。 他们朝身后看去,发现他们的飞船缓缓降落,猎猎的风带起衣服,将赛林的头发再次吹的乱七八糟,他此刻的头像一只鸟巢,分外有后现代艺术感。 李维京的手臂打着石膏,从舱门跳下来,大刀阔步地朝着他们走来,脸上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幸好你们没事,我之前看到火山爆发,感觉情况不好,赶紧开着幽灵号过来,没受伤吧?这是谁?” 她看向了地面上的那个人,面带不惑。 “刚认识的朋友,他救了赛林,具体情况待会详细告诉你,现在我们需要将他从这里挖出来,带他离开这座星球。”谢泽难得正经,吩咐李维京。 李维京二话不说,转身一只手扒着舱门,翻身上去,动作流畅,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是一个残障人士。 没过三分钟,她再次出现在舱门口,手中拿着一个长度大概一米二左右的锯形切割机。 “还有这玩意,我怎么不知道?”谢泽疑惑,他本以为李维京会拿过来电钻什么的。 “原来锯木头和钢筋的,我拆星际快递的时候没有让你瞧见。”李维京不以为然地说。 “为什么?”谢泽不明白。 李维京露出森森白牙,“我怕哪天自己太生气,一不小心把你给锯了,为了避免这种惨剧发生,只能不在你面前使用,免得冲动。” “……”谢泽摸了摸自己快要断掉的腰,心想真是谢谢您嘞。 赛林拿过来切割机,将安迪圈在半径一米二的圆中,切割了半天,又来了两个灰头土脸的救星,傅香农和星魂也出现了。 他们的样子也颇为狼狈,傅香农还好,只是周身上下多了点灰,星魂就不太好了,看样子他和人打架了,估计还是以一挑N,不然也不会成这样,就连脸上都挂彩了。 傅香农他们搭把手,五个人将东西抬回幽灵号,关上舱门,谢泽一脸疲惫地宣布:“大家先去各自洗漱,吃点东西睡个觉,我设置自动起航,先离开这里。这里现在很不安全,有玛格丽特的势力蹲守,早点离开早安全。” 明月这时候适时的端出来一大盆做好的菜,将五碗米饭端出来,煮饭的锅也放到餐桌旁,对他们五个人说道:“先吃饭,我去看着导航,你们吃完……” 不等她说完,所有人饿狼捕食般冲到餐桌旁,明月十分明智的率先躲开,这才避免自己被冲撞到。 “……不用这么急的,东西里厨房都有。”明月终于将自己的话说完,但发现自己的话好像对他们没有什么效用,她无可奈何的摊手,但看到他们这么喜欢自己做的东西,心中的巨石落地,有一种自己终于融入这里的安心感。 李维京将一碗米饭直接推到那盆菜旁,挖出来分量充实的一勺菜,这才将碗端到一旁,用勺子挖着吃,狼吞虎咽。 剩下四个人风卷残云般的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然后各自捧着肚子摊在椅子上,慢慢滑落地面,就这么睡着了。 明月:“……” 她啼笑皆非,最后从房间里找到五条毯子,给人盖上,去飞船上设定了自动驾驶,盯了一会儿发现似乎有侦察机跟在幽灵号身后。 明月没有选择将人叫醒,她看了一眼大厅,开启左后方的激光炮,悍然朝着那架侦察机轰去,一击致命! 侦察机被激光炮轰的四分五裂,中间的驾驶员暴露在太空中,巨大的压强差以及温差让他体内的血液喷涌而出,在零度空间直接凝成固态结晶,就像一朵突然绽放的冰花,美的触目惊心。 明月飞快的在输入端键入信息,模拟侦察机发射信号,蒙骗这台侦察机的服务对象。 或许那边的人认为这架侦察机一直紧随幽灵号后,所以发射信号的时间间隔越来越远。 但那时候为时已晚,那些人丢失了幽灵号的踪迹,不会再找到的。 “你很聪明。”谢泽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驾驶舱,明月吓了一跳,将自己的手从输入端放下,转身看向谢泽,诚心实意的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谢泽的目光并不尖锐,他甚至带着笑,如同从前他一直做的那样。 明月深吸一口气,道:“信息虽然不是我故意泄露,但和我有关,我需要负责,怎么处置都随你,但请让我先复仇。” “哦?”事情已经发生,追责虽然重要,但找到问题并且解决更重要,谢泽好奇地问,“那你说说,不是故意泄密又有关,难道谁在你身上装了终端窃听器?”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明月居然凝重地点点头。 “居然是真的?” “有人在我的终端上设置了窃听程序,之前我没有发觉。”明月深吸一口气,“这之前我从未意识到,是那天碰到乔瑟夫后,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杂音,这才警觉,但为时已晚,我所有经过终端的数据全数泄露,其中包括当初和你们在幽灵号时谈论过的太空机甲,也就造成了敌人先我们一步来找的局面。” 谢泽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只是双手抱臂,歪头看明月:“那你准备怎么解决呢?” 终端被污染,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银河帝国中,一个人的终端自出生开始植入手背的皮下组织,就相当于地球时期一个人的户籍,人们的所有财产以及个人信息都通过终端上传到寰宇网络,借由帝国的数据控制处来控制,当人体温度归零、细胞不再进行代谢后,七天内如果不曾将终端再度移植到其他皮下组织,数控系统会自动判除此人死亡,从银河帝国的数据库中除名。 之所以有七天限制,是为了避免有些人出现断臂这种不可控乌龙事件,但事后可以去帝国各行星省通过DNA对比补上名额,总体来说这个系统运行是非常稳定的。 明月道:“我将终端关了,但我不确定能不能隔绝,但我想到一个永绝后患的主意。” 她向后退了两步,谢泽在那瞬间没有明白她说的永绝后患是什么意思,有些愣神,等清醒过来,发现明月左手放在金属壁上,右手已经抽出一把刀,手起刀落,斩向自己的左手! “住手!” 然而这声呵斥终究是晚了一步,明月貌美如花,心狠手辣,手起刀落,绝无犹豫! 刀甚是锋利,斩断骨头也没有卡住,明月在斩断的瞬间没有吓得闭上眼睛,而是将眼睛瞪大,从头到尾看着自己的动作,似乎要铭记这一刻。 那只漂亮又修长的手坠落到地面,皮下组织的终端芯片闪了闪蓝光,亮起一盏红灯,继而慢慢熄灭。 “……不必这样的,你就是那么说,我也会相信你的。”谢泽的话姗姗来迟。 明月额头渗满虚汗,她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让牙齿打颤,因为痛,眼睛中有层薄雾,对谢泽勉强笑了笑,道:“也不全是为了这件事,只是这么长时间,想到我所谓的谋篇布局全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就觉得恶心作呕,我想要做些什么,和过去那个愚不可及的自己告别。” 她余光瞥着断手,眼神带着悲悯,“我利用自己魅姬的身份去套取信息,结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在终端设下了监控,看着我这一路作践自己,从其中谋取利益,只要想到,就觉得这手上的终端芯片是万恶之源,没有办法面对。” 谢泽:“……可惜了。” “嗯?”明月不知道他何来此言。 “烧菜多好吃啊。”谢泽捡起来那只断手,“你想要怎么处理?我帮你,眼不见心不烦。” 明月虚弱一笑,将自己的身体靠在金属壁上,慢慢的滑落,坐在地上。断面处平滑似峭壁,中间白骨嶙峋,乍一看上去还有点艺术感,“扔了吧,我回头准备装个假肢,再也不在身体里植入芯片了,这是我一辈子的阴影。” 谢泽眉梢一挑,“怎么,你要当黑户?” 明月缓慢而坚定的点头,“此去复仇,无论成与不成,后半生我都不想以这个身份活下去,复仇成功,那我将得以涅槃,如果失败,那么同归于尽也不可惜。” “活着挺好的,不要总想着和敌人同归于尽,太可惜了。”谢泽视那只断手如普通垃圾,扔到飞船的分解器中,将其分解成小分子然后排到太空外,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颗粒就这样飘散在宇宙中,“这样好了,来于尘土,归于尘土,你的断手包扎一下吧,不然我觉得你可不是装一只机械手,很可能要装机械臂。” 明月本来眼皮子已经疲惫的快要阖上,听见他这话不由得重新燃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听起来不错,贵么?” “还行吧,我觉得以你的收入应该不成问题,我认识一个人,把你介绍过去,估计能打不少折扣。”谢泽尽量和明月谈论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让她从方才的事情上转移注意力。 她看似沉稳,但性格太过刚烈,过刚易折,总是有事没事想着同归于尽,人生太过于消极和悲观。这种感情他曾经经历过很长时间,需要有个人在旁边拉一把,帮助他们走出来,谢泽曾经接受过帮助,所以在碰见相同情况的人的时候。总也忍不住伸手帮一把。 他搀扶着明月到医疗室止血,两人聊了几句,李维京睡了个战斗觉,这会儿精神奕奕的过来,一眼看到明月身上的变化,眉头一皱:“怎么一会儿没看见,你就成了负伤人员了?” 她的视线在谢泽和明月身上移动,狐疑地问:“怎么回事?” 谢泽想要解释,结果明月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我犯了个错误,身上被装了窃听器,结果消息走漏,差点害的船长他们葬身岩浆下,我一生气,就把自己的手砍了。” 谢泽:“……” 李维京:“……” 这个解释还真是……仔细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但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因为太过于诡异,李维京都没有办法相信,只能问船长:“是这样吗?” 谢泽沉重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李维京一脸惨不忍睹,“那就装个机械臂吧,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情么,再生气也不能朝着自己动刀子啊。” 她将手生的谢泽推开,将仪器挪到自己身旁,单膝跪地,给明月疗伤,然后给她讲接机械臂需要注意哪些事项。明月低头看着她,视线有些不自知的温柔缱绻,谢泽楞了一下,悄无声息的离开。 他出去后发现原本在餐桌旁睡的七荤八素的人这会儿尽数消失,心中觉得奇怪,索性先去回卧室,果不其然,在自己的卧室里找到了赛林的踪迹。 这厮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看着虚拟屏幕,眉头轻蹙,眼珠子上面缠着血丝。谢泽看着心疼,全然不知自己也是这么一副倦怠的模样,走过去将手放在赛林的肩上,“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赛林早在他上楼的时候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这才不设防,谢泽拍他的时候他也没意外,回头看着谢泽的双眼道:“我刚才在调数据库数据,找名叫安迪的人,进行资料对比。” 他说着挪了一下位置,将自己的位置空出一半给谢泽。 谢泽顺势坐过去,两人紧挨着,这会儿平静下来,再去想之前的逃生之旅,也不由得心跳加速,觉得惊险万分,“找的怎么样?” “安迪这么名字实在是太常见了,光是搜名字,就能搜到几百亿人群的名字。”赛林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谢泽见状将脸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睛,“累了先休息,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着急,也没办法将人唤醒。” “嗯。”赛林枕在他的脖颈间,用鼻音应了一声,“我会将名字+面孔识别的搜索方式换成DNA搜寻方式再查一遍,应该能搜出来安迪的身份,顺便看看他究竟因为什么原因入狱的,我总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他的行事风格不像是会犯罪的,我猜想应该是被人诬陷、然后流放到了这个地方。如果真是这样,那替他恢复名誉,或许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谢泽没想他这么深,不禁有些汗颜,道:“你说的对,我没想这么深,惭愧。” “这些事情由我来想就好,本来也是我临时起意,想要查一查这其中的底细。”赛林疲惫道,“他替我挡了枪,我总觉得对此不能无动于衷,需要做些什么来弥补。” 他看向谢泽:“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吧。” 谢泽何止理解?这种感觉已经铭刻进谢泽的骨子里。他闭上眼睛都能看到数以百万计的尸体漂浮在冰冷的太空中,支离破碎,血液化成结晶,凝固在太空中,就像时间按下了暂停键,这一切将永远保留下来。 有那么多人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为什么你不复仇?毫无作为? 你不配当一个上将,因为没有丝毫责任担当。 “能,当然能。”谢泽轻声道,“虽九死其犹未悔,纵千万人吾亦往矣。” “之后大概要你辛苦一段时间了。”赛林手指在虚空中一划,屏幕中的计划调出一环,“紫金堂的人要训练,堂吉诃德上的人要经过一番清洗后再度收编,星魂说要在蔷薇星进行封闭训练,因为其他任何地方都可能被玛格丽特设下陷阱,唯独这里可以成为我们的大本营,那么不妨从这里出发。” “我明白。”谢泽从椅子上滑落,单膝跪在他面前,吻他的手背。 赛林没有拒绝,而是顺从的任由谢泽动作。他明白这对谢泽来说是一种仪式,借此告别过去、去往新的征程。 谢泽在心中将他的誓词说出来:我,邢风,在此凭借我的生命与毕生荣誉发誓,将奉你为王,为你征战,至死方休。 他找到了可以追随一生的人,而他将用毕生来维护帝国荣耀,训练处一支强有力的军队,让赛林的改革顺利推行,这或许将是他后半生的基业! 幽灵号平稳的向前行驶,回到蔷薇星还需要一段时间,六人休息好后再次聚拢,这会儿谢泽终于有时间听傅香农说他们的故事了,那天一番兵荒马乱,只看到傅香农和星魂的狼狈模样,但过程一无所知。 傅香农道:“说来我和星魂运气不好,我们走的那条路有山匪,一群人估计看我们衣服穿的不错,直接跑出来打劫。” 谢泽:“……这个开头确实有点,悲催啊。” “那些人倒是身手都一般,但手上有枪,各种样式的都有,不怕单个来,就怕一起上,蚁多咬死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傅香农现在想到那天的惊险场景依然心有余悸,“我们对地势不太熟悉,躲避的时候掉到了山沟里。” “这……” “好不容易将山匪甩了,结果碰上了棕熊。” “可真寸。” “是啊。”傅香农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我看你和星魂现在相处的情况不错啊。”谢泽道,“你们谈拢了?” 傅香农朝着远处正在和赛林商谈的星魂,微微颔首,“看了堂吉诃德的全景,我和他决定各自退一步,重新接管紫金堂。” “哦?”这倒是出乎了谢泽的意料,“你要重新回到你逃离的地方吗?” “对,因为我发现,逃避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傅香农难得和谢泽这样坐着推心置腹,“堂吉诃德很乱,贫困、毒-品、赌博、犯罪将这里搅的一塌糊涂,尽管这里原本就是流放之地,但我找这里的老人问了一圈,在Viking曾经接管的时间,这里曾被治理的很好,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从前和父亲辩论过黑与白,那时候我坚持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恶人不可能变好,嫉恶如仇,果断不留,将毒瘤切除,世界就能一片太平,我父亲说我太过于理想化,现在想来,的确如此。我不能接受自己曾经的经历,不能接受灰色地带,于是通过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办法,让让自己逃避,这样就能将所有责任都抛在脑后。当我给自己设定一个理想国,并且将这个国度限定在幽灵号时,我自以为我完成了将黑白进行二分切割,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做法。” 谢泽认真听他剖析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的解剖和否定大概是这世界上做法最无聊、过程最痛苦、但收获又最多的事情,它直击人的最终矛盾——人和自己内心的矛盾,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无异于剜心,但解决了这一重矛盾,人生的很多问题将会迎刃而解,“当边界足够小,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自我安慰,但当边界稍微扩大,理想国就会崩溃,我不得不重新面对之前面对的问题:世界不是黑白,我必须面对灰色,因为世界有善的一面,就会出现相应的恶,这是它运行的规律。如果我无法面对,那么我将永远做个逃兵。”他沉了沉气,道,“而现在,我不准备再逃避了,我决心去面对。” “恭喜你。”谢泽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傅香农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开始轻装上阵。说来奇怪,他从前明明什么担子都没有,但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消极,如今负重前行,反倒身轻如燕。大抵态度不再逃避,那么最沉重的精神负担就此消失,目标明确,充满斗志。 “我有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是一位警官吗?”傅香农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问谢泽。 “啊?”谢泽吃惊,“可你不是来自于紫金堂么……” “对,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一直逃避,因为我再做和自己小时候价值观相悖的事情,但现在想想,遏制恶行的泛滥,就是在保护善,我和父亲做的事情,虽然看似截然相反,但殊途同归。”傅香农长吁一口气,“我既然有这样的能力,那么不妨运用能力,去做我很久之前做的事情。” 他眉头的那种愁绪荡然无存,像是一条疏通淤泥的大河,浩浩荡荡地奔向选定的方向。 “祝福你,我的朋友。”谢泽衷心祝福,大力拍傅香农的肩膀,又开始乌鸦嘴,“反正到时候做不下去了,就回幽灵号,这里始终有你的位置,当个庸医挺好的。” 傅香农失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captain,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现在是三月份,玛格丽特是十月份登基,还有七个月可以准备,一切等她登基那天见分晓。”谢泽神采奕奕,“成与败,很快就可以见真章。” “加油。” “加油。” 两只手掌击在一处,声音清脆而坚定。 第57章 任务 星魂带领的紫金堂将人马备齐,还需要谢泽重新上阵,来调-教这些人,用六个月的时间让他们成为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个难度不可谓不艰巨,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谢泽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制造条件也要上,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好在掌兵一途他已经有十年经验,初时上手有些生,很快就熟练如初。赛林从旁佐助,做一些后勤需要做的事情。 傅香农重新回到紫金堂,引起一片哗然,但在星魂的镇压下,那些抗议声逐渐偃旗息鼓,昔日老大回来,如今的老大都不说什么,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一片忙碌下,倒显得李维京和明月无所事事起来。明月那天一气之下砍了自己的手,如今干脆装了个机械臂在适应,李维京对谢泽练兵没有丝毫兴趣,干脆在任务栏刷了一单赏金任务,和明月去游荡了。 这单任务倒不难,只是有些古怪。 发布任务的人名叫桃乐丝,任务是将一个大型快递当面给斯图亚特·马尔萨斯,然后将一句话带给他。 这个快递乍一看非常无厘头,之所以引起李维京的兴趣,是因为斯图亚特的特殊身份,他是大主教,玛格丽特的教父,在十月份的时候将要给玛格丽特进行加冕仪式。 在这层关系下,桃乐丝竟然要给斯图亚特寄快递,还要带给他一句话,李维京本能的发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如果能够利用起来,说不定能够造成非同凡响的效果。 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她问谢泽要过来飞船的权限,但没有告诉谢泽她要去做什么。 毕竟说不定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何必在最开始就给人虚无缥缈的希望呢?李维京只是打算去碰碰运气,如果有所收获,再叫人也不迟。 谢泽忙的分-身无暇,再加上李维京有驾驶权限,这时候只要将她的权限加一个优先级就足够,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门,他只当李维京是觉得无聊想要出门,干脆利落的完成她所有的想法——反正飞船就是用来开的,至于没有能源了滞留在虚空中这种场景,那就需要李维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根本用不着操这个心。 李维京带着明月前往首都星的附属星球——荆棘星去执行任务。 荆棘星是改造星球,在首都星的众多附属星球中并不算出类拔萃,畜牧业和植物种植是这座星球的主营业务,颇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业务主导人群,这里人烟稀少,大片大片的机械化牧场存在,以至于百里内很少能再找到人的气息,很多牧场主直接选择智能畜牧方式,然后他们住在城市群中,有意外情况了,再驾驶着萤火虫级别的飞车前来查看情况。 李维京看到雇主的经纬度的时候有些咋舌,等赶到目的地的时候不由得感慨,雇主的心理真坚强。 雇主生活在一个方圆千里没有人的国度,一路过来,只有这一幢别墅,周围围着栅栏,铁栏杆上爬满了开的灿烂的金合欢,绽放的热烈,耀眼夺目。 荆棘星的有着灼人的温度,每一寸空气都令人躁动,偶尔一阵凉风吹过,让人不由得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李维京觉得自己的头皮在燃烧。 别墅是复古式的模样,简单粗犷,左边是居住区,右边是凉亭,前方空着一大片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停在院子中央的是一辆越野车,两边的“翅膀”彰显自己陆空两用的功效。李维京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彰显自己的喜爱,然后按下了雇主桃乐丝的通讯器。 很快便有人从别墅中出来。 桃乐丝是一个乍一看上去并不起眼,但仔细看就会发觉她长得很漂亮的那种人。她周身的气质奔放又收敛,带着一种禁欲式的气息,她的眼睛和作背景的蓝天是同一个颜色,有一种万里无云的空旷,但仔细望去,便会被她那种悲伤所萦绕。 李维京推断她应该有八十岁左右,正处于人生巅峰转向衰老的时段。 这是最折磨美人的年岁。 只是桃乐丝这个名字非常具有欺骗性,让人觉得拥有这样一个轻盈名字的人应该处于豆蔻年华的年纪,想要什么都被允许,毕竟这样的美人理所应当的接受所有的美好。 “还好等到你们。”桃乐丝笑起来,眼角带着一丝纹路,她穿着牛仔短裤,白色衬衫,头顶着阔边帽,栗红色的波浪长发披在身后,黑网遮住她的眼睛,让人一下子没办法看透她的眼神,但能够从她的肢体动作分辨出他的真诚。李维京拿出终端,上前验证信息,一切无误后,桃乐丝请她们进屋一坐,李维京带着明月落落大方的进去。 这座别墅中似乎只有桃乐丝一人,家具也带着上个世纪的陈旧气息,但和她这种古典美人搭配起来,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桃乐丝请两个人坐在木制的沙发上,给他们两个人端出了冻在冰箱的果汁,李维京一口喝下,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很高兴两位能够不远万里来到荆棘星,接下我的任务。”桃乐丝温柔道,“为表感谢,我将酬劳翻倍。” “夫人,您太客气了。”明月作为交流大使,替李维京接过这面大旗。 “不打紧,我也不差这些钱,只是要再劳烦你们一些事情。”桃乐丝一脸不好意思。 “夫人,您先说,我看我们到时候能不能办到。”明月听到她又有了附加条件,心想果然钱没那么好赚,临时加条件这种事情,还是要听一下具体条件是什么,避免这其中有什么陷阱。 “我希望你们能够将斯图亚特的表现同步给我。”桃乐丝缓缓道。 李维京眉毛一挑,心想这倒不是个大问题,但桃乐丝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由得开口问道,“我可以看一下究竟要送什么东西给斯图亚特大主教吗?” 桃乐丝起身,道:“跟我来。” 李维京并不畏惧这样一位美人施展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毕竟这世上能够打败她的人极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明月跟在她身后,两人紧跟桃乐丝的脚步,沿着石阶下去,发现路上越来越冷,最后明月忍不住瑟瑟发抖,而前面走着的桃乐丝宛如感觉不到周围温度的变化,气色如常的带路,最后停在了一具有点像棺材的快递箱前。 快递箱长两米,宽一米,高一米,呈规规矩矩的长方体,通体乌黑,摸上去透心凉,好像是石材雕铸而成,上面没有一道花纹。桃乐丝抚摸着快递箱,慢慢道:“这个任务我不求快,如果有后续的任何问题都可以交流,我只想知道斯图亚特打开看到它会是什么样。” 她说着微微一笑,李维京看到觉得渗人的要命,心中有不详的预感,感觉自己跳了个陷阱。但很奇怪,她的知觉告诉她并不危险,反而会碰上机遇。 “您任务中提到的带一句话,是什么话?” 桃乐丝和她视线撞上。 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没有悲喜,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话啊,告诉他,之前请他帮的忙,已经不需要他出手了。”桃乐丝将最后一丝眷恋投在黑色的长方体上,如同无悲无喜的神明,将不幸的消息告诉凡人,“我儿子的尸体,已经从星盟带回来了。” 李维京大脑飞速旋转,心中猜想斯图亚特大主教和这个女人的关系。 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来之前她看了一眼斯图亚特大主教的履历,似乎他就是从荆棘星中出来的?从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镇起步,逐渐走向了帝国中心,成为了六位红衣主教之一。后来选择支持玛格丽特,在政治中站队,押对了宝,在风云变幻中位于不败之地,玛格丽特后来掌权,他也一路扶摇直上,才成为了今天宇宙政治中心的大主教。 她朝着李维京和明月微笑,眼睛弯弯,瞳孔明亮,有着热带雨林一切蓬勃生长的生机。浓密的栗红色头发呈现大波浪,让她在这一瞬间重新变的年轻。她的手上带着黑色的丝质手套,与皮肤紧紧贴合,描摹出手指的修长,轻轻碰触长方体,“实际上在你们之前,倒是有一拨人试图来接任务,但知道对方是斯图亚特,任务又是送棺材这样晦气的事情,都不约而同的拒绝了——我可以问你们,为什么没有拒绝吗?” “夫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维京淡淡道,“死而复生的人,从来不觉得什么事情是晦气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做,这次任务的酬劳是很高的,再加上我们并不信奉神明,那么斯图亚特是大主教这件事也就显得无关紧要。” “不信奉神明,”桃乐丝将这句话重复一遍,表情变得玩味,带着一丝燃烧般的狡黠,从肺腑间发出一声感慨,“真好。” 她那种由衷的羡慕骗不了人,李维京更确信斯图亚特应该和这人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情缘。她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一个从天而降的机会,突破玛格丽特的防备。 毕竟斯图亚特是出了名的清教徒,信奉克制和禁欲,正是这样的对外形象,让他拥有为数不少的信徒,让他的名誉和财富都成倍增长。然而一个以禁欲出名的大主教,一旦爆出丑闻,毁灭性是巨大的。 斯图亚特的年龄已经接近垂垂老矣,这次加冕仪式的成功,会为他人生的履历添加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李维京并不想爆出他的丑闻,如果能借故人的名义见到斯图亚特,用从前的交情打动他,让对话发生在只有两到三人的空间,那么偷梁换柱,将人不知不觉掉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夫人,请等我们的好消息。”李维京行了一个绅士礼,“我们将带着您想要的消息,如约而至。” 桃乐丝留了她们一顿午饭,目送她们离开,又回到自己的摇椅上。午后的阳光刚好,晒的人暖洋洋的,一旁的音乐播放器播放着老旧的歌曲,桃乐丝躺在摇椅上摇晃,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七十年前。那时候的她只有十岁,星盟和帝国处于战火中,她的家族为了逃避战火,从帝国的边缘星系搬到了首都星的附属星球荆棘星,开始了畜牧生活。 荆棘星是改造星球,空气由基因改造植物进行光合作用提供,这种植物布满了星球,不仅可以改善环境,还能够用来给牛羊改善伙食。只是每逢春天到来,会像蒲公英一样飘的大街小巷都是。那时候她对这种植物讨厌极了,走在路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形象全无,眼睛充满泪水。 她忘记带手帕,鼻涕挂在鼻子下,狼狈不堪。就在这时候,有个人将手帕递给她,桃乐丝如释重负的接过来,整理好自己的仪表,然后看向那个人。她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心想那个人可真是英俊啊,她在家乡从未见到过。 那时候斯图亚特只有二十三岁,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他的眉毛带着一种痞气,眼睛仿佛永远似少年般年轻,带着永不熄灭的朝气蓬勃,一下子撞进了桃乐丝的内心。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飞快的别过头,她对他低声说了谢谢,而他对她投以微笑。 他们很快重逢,为此她改变了自己信奉的神明。斯图亚特是他们小镇的神父,他聆听众人的痛苦,疏导他们的内心,桃乐丝敬他,爱他若神明,后来才知道,他信奉的神,是禁欲的,神明不允许他忠诚的仆人在尘世间拥有血脉,他们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到神的怀抱中。 斯图亚特终究选择了继续侍奉神,通过收集信仰让自己拥有权力,他逐渐远离她的生活,从小镇到城市,从城市到首都星,再从首都星入驻皇宫,完成了他年轻时候的梦想;桃乐丝后来嫁给了一个军人,和丈夫聚少离多,有一个儿子欧文,后来丈夫去世,欧文参军,她搬到首都星,阴差阳错和斯图亚特重逢。那时候他们一个处于盛年,另一个风情最盛,情不自禁的接触,后来桃乐丝珠胎暗结,生下了那个躺在棺材中的儿子伊凡。 神明俯瞰众生,惩罚它不守信用的仆人,欧文在时空要塞之战中牺牲,尸骨无存;伊凡踏上了他血缘上的父亲的道路,信奉他的神,他纯真善良,好似天使,每个认识他的人都称呼他为安吉伊凡,只是他的命不好,在星盟因为强盗入室抢劫,然后杀了他。 桃乐丝想要找回他的尸首,然而星盟和帝国正处于交恶状态,她动身前往,但被管制在了警戒线外。无奈之下她向斯图亚特求助,但斯图亚特以不干涉政治的名义拒绝了她的请求,并且通过私人频道和她交流,因为自己将要给玛格丽特加冕,这时候如果和人交涉去星盟带回来一具尸体,因为政治敏感问题,会让很多人认为玛格丽特有向星盟低头的意思,所以他不能带这个头,请她原谅云云。 桃乐丝垂眸,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或许是她幸运,最终她还是辗转找回了儿子,虽然带回来的只是尸体,然而想到他曾经可能像另一个儿子一样不知所踪,没有人珍惜他的骨灰,她便心痛如绞。 她对斯图亚特产生了一种恨意,那种想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颠扑不灭,所以她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让他知道真相。 天色渐渐昏沉,夕阳将要坠落到山的后边,明天的它终究会照常升起,尘世间的一切流转都会如常。桃乐丝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对或者不对,但齿轮一旦开始周转,就无法回到当初一切都没有动静的时候。也许当初举家没有搬到这里,也许当初她对改善植物不过敏,一切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但所有事情都不会回到当初,再给她另一个选择,她依然会和他相遇,爱上他,他仍旧会选择他的神明,追逐想要的权力,这就是他们骨子里的本性,为了欲-望,不惜一切代价。 一阵凉风吹过,吹拂着桃乐丝栗红色的长发,空气中改善植物的味道浓郁而香甜,闻着让人产生幻觉,像是重新回到少年时期,回到情窦初开,敢爱敢恨的年龄,做什么事情都能冲上去,拥有对任何事物的激情。然而等夕阳沉下去,这一切就会归为幻觉,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一切都成为利益计算,而不单纯的对于错。 桃乐丝心想,确实到了求一个结果的时候。 毕竟,太阳都下山了呢。 李维京绕着那个黑色长方体打转,明月站在一旁道:“话说放一个棺材进来,船长知道了会不会发飙?” “他凭什么发飙,之前的安迪不就放进来了么?”李维京轻哼一声,“幽灵号什么牛鬼蛇神都装过,不差这一口棺材。” “那你一直绕着它打转,是想着怎么从这里入手么?”明月问道。 李维京直起自己的腰,道:“是啊,斯图亚特是大主教,负责玛格丽特的加冕仪式,你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如果我们能在加冕仪式前将斯图亚特移花接木,到时候加冕现场,万众瞩目,只要军刀能够控制网络现场直播,那么只要半个小时,哦不,只要十分钟,五分钟,将玛格丽特的黑历史放出去,当面打脸,这时候军刀以赛林的身份跳出来,宣布自己是正统继承人,你想想现场会怎么样?” 明月骇然,万万没想到她的计划如此大胆奔放,“这……这也太冒险了吧?” “稳扎稳打不冒任何风险的,天花板就是做一个高级追随者,而永远不可能是开创者。”李维京认真道,“一旦你想要成为王者,必须在某一方面有过人的本事,以及带领下属冒险的承担风险的能力,刨去这两点,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如果这个计划行得通,赛林的执行力不会是一个问题,我们只要趁着合适的时机告诉他,让他尽快奔波过来就行。至于谢泽,他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训练出的军队,就是我们做这一切事情的底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淡然,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淡然,让明月忍不住心折。“如果这样的话,是否要先给赛林报备,以免使出突然,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李维京缓缓摇头,“这件事情,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为这不过是一招险棋,一旦棋差一招,那么前功尽弃。只需要简单提一句就行,到时候我们正好可以见机行事。如果我们可以顺利的见到斯图亚特,那么想办法将事情控制在两到三人的私密聊天室,那么掩护时间久可以往后延伸三到四个小时,只说想一个人在这个地方静静就行。我们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勾着斯图亚特在封闭的地方接见我们,这个过程,你可以控制么?” 她将目光殷切地投向了明月,明月精神一振,在这样强烈的希望中,她不忍心给李维京以失败的反馈,于是认真思考这个过程,反复推演后慎重的点了点头,“做到是没有问题的,有三套方案。” 她正想告诉李维京方案一二三如何执行,谁知道李维京听到她居然有三种方案,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对她竖起大拇指:“挺好,你有方案,我就放心了。”一副组织非常信任你,不用说了就你了,上吧勇士的表情。 明月:“……”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李维京:“你就不打算过过关吗?” 李维京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专业的事情就教给专业的人来吧,这件事你比我有经验的多,就你了,明月同志,组织非常相信你可以圆满的完成这件事,你现在是领导!报告领导,我先睡了。” 然后她毫不拖泥带水的挥挥手,往卧室里去了。 明月:“……”还真是异常的有风范呢。 李维京虽然态度轻松,但明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或者说,她不想掉以轻心,因为之前她犯过一次错误,并不想再犯第二次。对于桃乐丝这个任务,她比李维京更上心,比任何人都想它成功。 因为她想结交这群朋友,想留在幽灵号。 荆棘星到首都星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日程,李维京神色如常的通过检查,明月身上不再有终端,缺少帝国数据库对应身份,但赛林之前在数据库里给她造假了另一个身份,于是她在银河帝国大多数地方行走如常,只是很多诸如结婚的事情不能做,会检查出来这个身份存在问题,但这些事情明月已经明确表示她不会做,于是也就没有问题了。 斯图亚特在特殊的日子里会住在皇宫中,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教堂聆听众人的烦恼,选择其中几个给他们解惑,人们会欣喜若狂,就像接受神明的点化一样,相信好运从此会降临,而厄运会被驱逐出去。 大主教如今年事已高,偶尔出现在教堂中都会引起轰动,他英俊,彬彬有礼,博学多闻,让人心中生出敬佩。人们相信,如果他不信奉神明,他依然会在尘世中做出一番成绩来,为此更加敬佩他,因为他抵抗住了这个世界的诱惑。 李维京她们将飞船停留在了船坞,步行前来教堂。恰逢周一,斯图亚特定期前来教堂的日子,人山人海,她们于是排队,和其他人一样去接受主教的指点,轮到李维京的时候,斯图亚特温和地问她:“你有什么烦恼?” 李维京抬眼,带着微笑道:“我带着旁人的嘱咐前来,却唯恐不能帮她达成心愿,我心甚恐。她的名字叫桃乐丝,来自于荆棘星,是一个头发如火一样的人。” 斯图亚特眼睛狠狠一跳,他本不想多问,但言不由衷:“她有什么未竟的愿望,或许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现在,我不能说。” “神怜悯世人。”斯图亚特生出私心,“待会请留步,我有话想要和两位谈谈。” 这一切发生的神不知鬼不觉,身后的人离他们有十米远,且有一墙之隔,无法听到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李维京匆匆离开这个小屋子,找到明月,坐在她身旁。 明月一身漆黑,宽大的衣服掩住了她窈窕的身材,她眼前蒙着一层纱,看向李维京:“事情办妥了?” 李维京点点头,道:“他待会会再见我们一次。” “谢天谢地。”明月做祈祷状。 李维京似笑非笑:“应该感谢的是我们自己。” 等待斯图亚特的过程无聊且漫长,等人散的差不多了,东方已经蒙上一层血色,斯图亚特本人走出那间屋子,一身疲惫。李维京和明月不约而同站起来,斯图亚特见状重新戴上一副面具,将疲惫掩饰好,他站在两人面前,仍然是谦逊的模样,彬彬有礼道:“久等了。” 明月心想,这样的风度,这样的容貌,即便是几十年之后也仍让人止不住心动,更不要提年轻时候,那时候大概配得上风华绝代四个字,也难怪桃乐丝那样的美人竟然违背信仰的旨意,选择和一个大主教私通,并且生下了儿子。 她穿着一身制服,胸前有黑色的纽扣,折射着光线,藏匿在其中的微型摄像头将面前的景象尽收眼底。 视频接受的那一头,桃乐丝静静的看着虚空,那上面映着斯图亚特的面孔,他看上去苍老,权力斗争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或许看上去保养的仍然年轻,但眼睛早已苍老。 “你们有什么条件?”斯图亚特许久没有听到那个名字,乍一听见,心中仿佛一池死水被吹起,搅起浑浊,让他想到很久之前的岁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疑心自己的把柄留到了这群人的手上,当年他和桃乐丝的事情非常隐蔽,男欢女爱,各取所需。那段时间他很忘情,因为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一定会处理的滴水不漏,但斯图亚特不确定是否有人留下了图片或者视频,于是有人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在玛格丽特皇后登基前要挟他,因为这时候的他最输不起,给玛格丽特加冕将会是他一生的荣耀,足以载入史册,他不能让这些东西毁了自己的计划。 桃乐丝爱他,所以不会纠缠他;他爱着桃乐丝,但他更爱权力。这段感情如果被世人知道,他如今的地位将会摇摇欲坠,斯图亚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便想试探,看这些人掌握了哪些东西。 “什么叫条件?”李维京假装没有听懂斯图亚特的问话,笑的毫无破绽,“我不远万里而来,是受人嘱托,将一样东西送给你。” “什么东西?”斯图亚特问道。 李维京左顾右看,最后将视线重新放到他身上,似笑非笑地说:“主教,您真的准备在这个地方将您的秘密宣告于天下吗?” 斯图亚特脸色顿时一变。 “我没有什么秘密,”斯图亚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温和无害,而不是秘密被戳穿后的惊慌失措,“你们是谁派来的,居然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也未免太过于不自量力。今日是赦免日,我赦免你们无罪,回去吧,不要再想着走捷径做这样的事情了。” “你还有十分钟来改变自己的决定。”他这样自欺欺人的掩饰,反倒是给李维京把柄,她通过赛林得到的DNA对比显示着棺材中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人必定是父子关系,显而易见的是,斯图亚特并不知道这件事。 斯图亚特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一下,想要蜷缩,但意志力的坚持令他克服了这个冲动。他微笑,眼角带着鱼尾纹,嘴边的法令纹令他看上去像一只周身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怪兽,“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李维京站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角,凑在斯图亚特身旁低声问他:“违背你的信仰,沉浸在人世间的情-欲中,品尝禁果自此扬长而去,对曾经的爱人不闻不问,权当从来没有过交集——斯图亚特大主教,这就是你的信仰吗?” 这话字字句句如针尖刺在斯图亚特的心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眼角抽搐,嘴角的咬合肌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手握成拳,指甲掐在手心,知道今天这件事势必要有个结果,而不可能这样敷衍过去,将这两人推出去,无异于让埋伏一个□□,随时都可能引爆。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永绝后患的办法。他仍然做那副良善无害的样子,轻轻叹气,低声道:“两位跟我来。” 他慢慢起身,在前方踽踽独行,李维京和明月对视一眼,心悬在嗓子眼里,做好准备,跟在斯图亚特身后。 就在斯图亚特走过圆拱形雕花桥后,一架看上去不起眼、但行家一看便知道安全性极高的飞船无声无息的停在正前方,门自动打开,智能舷梯铺设好,斯图亚特站在扶手旁,对李维京做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姿势:“请。” 阳光正盛,逆光站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李维京以手遮住阳光,朝着斯图亚特的方向露出痞气的笑容:“您可以让驾驶员开可跟随模式,我有自己的飞船,跟在后边就好。” 斯图亚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里面仿佛带了几缕危险的光芒:“这样不太好吧?” 第58章 有情人 “飞船上有重要的东西需要带过去呢。”李维京道,“此行前来的目的就是那件东西,如果不带上,那不是白来了?” “……也好,你们可以开自动跟随模式随行。”斯图亚特说完这话,转身弯腰进去飞船,甫一转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脸色阴郁的可以拧出水来。通过指挥让驾驶员开启可搜索跟随模式。 驾驶员对这一举动摸不到头脑,但也不敢问为什么,只照做。 斯图亚特半躺在他的座椅上,闭上眼睛,脸色有些疲惫,他眉毛紧皱,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终于重新睁开眼睛。 那双半浑浊的老人眼睛充满了杀意。 李维京和明月回到幽灵号上,很快两架飞船从地面起航,一前一后的朝着首都星边缘的贵族别墅区前去。 明月看李维京一路脸绷紧,知道她在紧张,伸手覆盖她的手背,宽慰道:“他不敢贸然杀人,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未必不敢。”李维京忽然开口,转身看着她,“他已经露出杀意了,你没有发现吗?” 明月顿了顿,道:“我知道,只是如今只能进不能退,他纵然有杀意,下手仍然要小心,可能会留我们一段时间,然后以急病的名义将我们除去。” 桃乐丝疲惫的声音这时候□□来:“请注意安危,他起了杀心,我想过不了多长时间,厄运就会降临到我的身上。” 明月已经忘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倒抽一口冷气,李维京在屏幕看不到的地方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而不动声色地问桃乐丝:“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屏幕是单向的,她无从看到桃乐丝的表情,只能通过她的声音来推断她的想法。 “我们的恩怨时间太长了。”桃乐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李维京继续侧耳倾听。 “是时候了断了。”桃乐丝又道,“你们来找我,其实带着另一个目的吧。” 明月和李维京面面相觑,还是明月率先开口,承认了她们别有用心,“的确,因为这件任务和大主教有关系,所以我们来了。不过,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别人看到这样的任务,避之不及,毕竟他位高权重,一旦得罪了,从此以后在星际间行走困难重重。你们敢迎难而上,并不是想要证明自己多勇敢,因为这一不能扬名立万,二不能升官发财,如果一件事别人避之不及而有人敢逆向而行,那只能证明有人别有用心。”桃乐丝眼角噙着笑意,望向虚空,画面停留在斯图亚特一晃而过的表情,带着肃然的杀意,这个模样定格,如同冰箭刺入桃乐丝的心中,“我只想说,你们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背上道德的枷锁,你们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你们。” “什么事都可以?包括杀了他?”李维京眉梢挑起。 桃乐丝沉默,忽然反问:“我们真的活过吗?” 她似乎没想等答案,问出这样一句话后,将那边的讯息切断。 李维京摘下耳朵中塞着的透明贴片,站起来对明月道:“桃乐丝不会通知斯图亚特,我们可以按照原定计划行事,接下来的行动将非常关键。” 明月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我明白。” 斯图亚特住在宫殿中,这个地方有教皇,如今的教皇已经彻底老年痴呆,无论什么样的设备都无法拯救一个衰老的、逐渐死去的大脑,而他呼声最高的接班人就是斯图亚特。 他的飞船甫一落地,立刻有机器人迎上前来,接过他的权杖和外套,准备按照既定程序报至主人今天的菜色,谁知道刚一开口,便被斯图亚特打断:“告诉其他人,没有要紧的事无需前来见我,我有事情与人商谈。” 那机器人立刻分析出这段话中的含义,飞快的将命令分发到系统中,很快,教皇、红衣主教、议事厅等人都接到了这道命令。它听起来很奇怪,并不似斯图亚特一贯的作风,但大家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各行其是,没有人提出质疑。 他挥手示意机器人管家离开,亲自去迎接李维京的飞船,准备等会将她们带到自己的秘密会议室。 那里有他很早便准备好的一杯酒,原本是准备给教皇的,后来他突发老年痴呆,这杯酒便一直被保存,如今有了用武之地。 李维京将飞船降落,仓库的门大开,她将那个黑色的长方形匣子推出去,放到平地。 斯图亚特眼角收紧,沉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您看不出来吗?这是棺材。”李维京将手随意搭在黑匣上,“里面是您久未谋面的故人。” 斯图亚特呼吸一滞,他千般掩饰,试图将自己的情绪围个水泄不通,终究还是失策,流露出了冰山一角。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桃乐丝去世,那么这件事便死无对证。 这是他的机会,和过去彻底斩断的机会。从此他不会再有任何尘世间的纠葛与羁绊,可以一心一意的去追寻他一直追寻的权力的巅峰。 “跟我来。”他的声音有些紧,脚步有些蹒跚,转身有些急,第一步迈的有些仓促,踉跄一步,扶着门,这才稳住自己。通过虹膜验证,刷进那扇大门。 这是一间四周没有窗户的房子,如同一座铁桶般严实,拱形穹顶是透明的,阳光透过特殊的膜照射进来,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光虽暖,却挡不住里面迎面而来的那种萧然之气,因为近二百平米的地方,却只有中间一张圆桌和十二张椅子。桌子呈现暗红色,像是染了一层鲜血,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色逐渐沉淀到纤维层中,再也洗涮不去。 长匣子放置在门的另一边,乍一看去,就像三个人在参加一场葬礼。 斯图亚特无法控制自己走向那具棺材,他的手修长,有一种优雅的力度在其中。那双手放在黑色的长匣子上,仿佛在抚摸自己的恋人,“桃乐丝,是你吗?” 李维京很快意识到他认错人了,自己那句久未谋面的故人被斯图亚特理解错误,他以为这里面装着的是桃乐丝! 明月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她们不约而同想到一点:现在的事情,桃乐丝看得到吗? 因为没有带贴片,桃乐丝那边无论说什么,李维京都听不到。 然而这时候再戴任何东西都可能被斯图亚特察觉出异常,于是李维京只能按兵不动,好在制服上的那颗扣子有录像功能,以后见到桃乐丝,将录像给她,也不算辱没了这一次的任务。 斯图亚特试图打开棺木,被李维京按住。 他愤怒地看向李维京,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你这是做什么?” “人都死了,你现在开棺验尸,又有什么意义呢?”李维京不动声色地套话,“你不是想要摆脱她很久了吗?现在得偿所愿,又想要做什么呢?” “我还想问你们想做什么。”斯图亚特挺直自己的腰板,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两人,“你们知道我和桃乐丝的过去,那又怎么样?桃乐丝已经去世,这件事死无对证,我有成千上万种方法证明你们给出的图片和录像中的人不是我,又能拿我怎么样?” 他眼角有泪水,却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我承认我爱她,我亵渎了我的信仰,但神和桃乐丝同在,桃乐丝已经不在,我又何必忌惮呢?” “所以她存在,你才忌惮,不存在,于是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李维京给他鼓掌,手上带着黑色手套,掌声显得沉闷,在巨大的会议室回荡,就像惊雷,“不愧是大主教,行使起标准来,一套一套的。” 斯图亚特款款走向空墙,在上面按动两下,一个暗匣跳出来,将他准备好的酒和酒杯送出来,他将酒放到那具棺材上,上下晃了晃酒瓶,拔出塞子,倒了两杯。液体呈现纯正的金黄色,透明的泡泡贴着玻璃杯,缓缓的上升,接触到空气,“啪”的一声破灭。 “看上去是好酒。”明月站在李维京身后半臂的距离,忽然开口道,“没错的话,应该是阳光充裕的地方长出的小麦酿制而成,不过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四年前的酒吧。” 斯图亚特意外的看着她,称赞道:“好眼光,看来你对酒很熟悉。” “只是里面加了点料,想必不如原来的美味。”明月略略欠身,一副愧不敢当的模样。 然而她的话绵里藏针,让斯图亚特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惊讶于她对于周围环境的洞悉,但对话如同一场博弈,输了先机便输了气势,他微微一笑,“有时候加一些东西,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很多发明,不就是这样来的吗?意外带来人类文明的进步。” “但□□只能杀人,不能救人。”明月眼神明亮,锐利逼人,“世间众神只有赞美生命的,没有赞美□□的,斯图亚特大主教,您这是公然违抗信仰的神的主旨,只凭这一点,你就不配当大主教。” “呵呵。”斯图亚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一把枪,对准明月的脑袋,“我配不配当大主教,不是由你们来决定,但这会儿你们能不能活下去,是由我来决定的。去端起来那杯酒,喝了它。” 他字正腔圆,尽管是威胁人自杀,但语气仍然是那副替人解忧解难的样子。 明月顿了顿,过去端起那杯酒,缓缓凑到嘴边。 李维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枪,一枪击碎杯子,金黄色的液体迸溅,明月身上湿了一片,脸上也溅到液体,她面不改色,从兜里掏出纸巾,仔细擦拭面庞。 斯图亚特脸色微微一变,“你从哪里掏出来的枪?!明明检查你身上没有武器!” “真要是检查都能被你们检查出来,我还当什么海盗呐。”李维京眉毛一扬,痞气一笑,“怎么,要和我比比谁的子弹快么?老实说我不在乎自己死还是活,你不在意么?” 这句话斯图亚特无法辩驳,只要是身处权力漩涡、被它所吸引的,没有一个不想活的。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斯图亚特将枪放下,缓缓举起双手,从这点来看,他是非常识相的。 “你猜?”李维京随手一枪,将酒瓶击碎,玻璃渣四处飞溅,液体的酒淌了一地,一切看上去都很糟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斯图亚特没想到自己失手碰见了更强势的李维京,否则自己稳操胜券,但他识相,只要不危及生命,力争拖延,那么这两人迟早会掉入陷阱,因为她们无法突破这里的重重关卡,三天后他便要参加玛格丽特的加冕仪式,一旦有人找过来,必定不会放过这两人。如果他劝说得当,那么束手就擒是迟早的事。 “我说,不如我们都放松,坐下来谈。”斯图亚特试图展现自己美好良善的一面,“我年龄放在这里,站的时间长了支撑不住,能让我坐一会儿么?” “请。”李维京非常客气,同时毫不犹豫的戳穿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想说,三天后你就要参加黑桃皇后的加冕仪式,我们就算这时候杀了你,事情也会败露,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不过你放心,我没有担心这件事,为了避免你待会多费口舌,现在索性全部告诉你。” 斯图亚特:“……” 感觉自己的台词全被抢了怎么办?! “有一点还是要说的,这里面放的不是桃乐丝,是你儿子,”李维京将枪口三百六十度一转,仍然对着斯图亚特,“桃乐丝给你生的儿子,在恐-怖-袭-击-事件中因为救人,被乱匪枪杀,死在了星盟,尸首被割得七零八落。桃乐丝求你将他带回来,但你因为自己想要和她撇清关系,再加上为了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选择了回绝桃乐丝的请求。他的尸体在星盟无人认领,随便扔在寄存处,没有人珍惜,再加上有人报复,被恐-怖-分子的同伙鞭尸。但这件事谁也没说,桃乐丝几经辗转认回来儿子,但那时候里面这个人已经不成人样了。” 斯图亚特感觉到冷,很冷。 一阵寒意刺入他的骨头缝里,让他觉得每个骨头缝都仿佛被冻着,只要稍微动上那么一动,就能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很久以前他看到桃乐丝,对她一见钟情,等她长大,但后来又决定放弃她追寻权力那天晚上做出的挣扎。那时候他对自己说,如果不出人头地,就对不起他的牺牲,后来他冒着各种风险,走独木桥,终于从一个铁匠的儿子,变成了如今名噪一时的大主教。只要再等上三天,他为玛格丽特加冕,他的名字将终身和玛格丽特绑定在一起,记载到史册当中,哪怕最终他可能会被王朝复辟颠覆,他也不枉此生。 他承认,在做红衣主教的时候,和桃乐丝重逢让他重新点燃了心中那点奄奄一息的情-欲之火,那时候桃乐丝的丈夫死在前线,他没有办法看桃乐丝孤苦伶仃,她看起来就像一朵将要凋零的玫瑰,这让他如此心碎。他们于是在一起,白天一同游玩,夜里在床上放肆,交缠在一起,努力的敞开自己,去接受对方。他们如同热恋中的夫妻,将一生的甜蜜都投入了那一月。他一度想要舍弃神明,和这个女孩携手到老,却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下。 这一生他只爱过一个女人,从她还是女孩的时候便守护在她身旁,看着她长大,犹如一只花骨朵,缓缓绽放成他最热爱的模样。她和神明并肩站在他的心中,他发过誓,这一生将作为神的仆人,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神拯救众生的事业,却仍然私心将自己的一部分空出来,将桃乐丝放在心上。 后来桃乐丝便和他没有再牵扯,两人再次联系,桃乐丝求他拯救她的小儿子,他心中有些不舒服,再加上那段时间玛格丽特登基,正在钦定加冕仪式上的人选。原定是教皇,他为了上位,甚至决定一杯毒酒将教皇毒死在这间秘密会议室中,总归这个教会已经几乎都是他的人,这时候教皇暴毙,他会顺理成章的成为下一任教皇。况且教皇是保皇党,玛格丽特早已看他不顺眼,正想着办法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去,这时候自己取而代之,是恰如其分的事情。 但教皇检查出了罹患老年痴呆,并且越来越严重。斯图亚特顺利接管了他所有权利,于是将自己的杀心收起,被玛格丽特钦定在加冕仪式中给她进行加冕。这一讯号无异于告诉斯图亚特,下一任教皇,板上钉钉是自己。 他终于将那些贵族全部踩在脚下,那些曾经视他如猪狗的人,如今需要来巴结他,向他讲述他们的原罪,那些令人作呕的龌龊想法,以及一些犯罪事实。他从以前到现在听过无数人重蹈覆辙的讲述,耳朵早已磨出了茧子,但也因此,他掌握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情报,并且通过其中的蛛丝马迹,慢慢的摸索出来一条向上攀爬的捷径,他走到了终点,现在终于要告别这种生活,接受万人仰仗且崇敬的目光。 终极目标已经达成,他心中在那一刻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但满足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因为曾经他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众多。在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他从此不再有子嗣,恋人,正常生活。因为出身卑微,他将不得不一直保持向上的姿势,经营着一切关系,力争让一切平衡,这时候,他内心生出一种疲惫,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应该走另一条路,去追寻平凡的幸福? 这种想法缠着他,在夜晚他做过许多梦,梦见曾经和桃乐丝在一起的欢愉光阴。或许因为短暂,或许因为偷欢性质,那段时光显得那么美好,因为那是他最“真”的时候,不必带着面具和贵族虚与委蛇,不必费尽心思去揣测人心,时间久了,戴上的面具也就成了面孔的一部分,摘不下来,也就无从晒到阳光,就如同现在置身穹顶之下,和阳光永远隔着一层。因为反复的回忆,那段时光愈发显得珍贵,桃乐丝作为其中的象征,成为他不可触碰的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听到棺材里是他久未谋面的故人时,他那么失态,因为那意味着曾经见证过真实的他的人,都消失了。 而现在真相比方才还不堪,斯图亚特疑心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两个蛇蝎女人的阴谋,不,不会是真的。 “不……这不会是真的。”斯图亚特喃喃道。 他瘫坐在椅子上,一下子老了不止十岁。 “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自欺欺人?”李维京凑近他,声音如同诱人去死的魔鬼,“你亲手摧毁了你的玫瑰。” 斯图亚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悲哀的嚎叫,如同一只困兽。 李维京扬手一个枪托撞到他太阳穴,让他直接昏死过去。 明月不等她吩咐,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直接通过秘密频道链接了和赛林的通讯,将这里的一切情况打包给赛林。 赛林震惊,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你们怎么这么乱来?”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我们需要你的助攻。”李维京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双腿交叠,一副我是大爷的模样,“我想你比我们几个都要熟悉斯图亚特的做事方式,我们囚禁了他,但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前来,这时候需要你用他的声音和口吻将那些人打发走,船长夫人,我看好你。” 赛林解开他衬衫最上面的那个纽扣,面如冠玉,指着屏幕道:“下次不准乱来,我这就过去,最快需要23个小时,你们在那边随时注意他的动向,记得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搜走,以免他向外以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传送信息,最好不要让他死了,以免触发什么机制。” “啊,听起来就很麻烦的样子。”李维京嘴角抽了抽,“为什么不能直接喂他一颗枪子,送他去见他的神呢?” 赛林面色严肃,“这些人的生命机制通常会和发射器连接,一旦生命有危险就会触发报警机制,你们会直接陷入危险当中,所以一切小心。” 他说罢当机立断站起来,切换频道,李维京这边立刻黑屏,知道他大概在进行调度。 她对明月使了一个眼色,明月动作一顿,食指指着自己:“你让我来?” “我担心由我来动手,会一不小心弄死他。”李维京椅子往后一仰,只剩两条腿着地,在空中悬停,看的明月心惊胆战,但还是上去将斯图亚特的衣服全部扒了下来,只剩一条内裤。 “……啧,一副核桃模样,还穿这么骚包的内裤。”李维京评价道,她将椅子放下,重新四角落地,用脚尖勾住衣服,搜了一番,检查其中有没有另有玄机,最后在腰带中间摸到一个类似定位的芯片,“还挺鸡贼。”她说着拿起□□,用枪托里的喷火器将这玩意烧坏,后来想了一下,将那些衣服也全点了。 明月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她不小心将这房子烧了。 桃乐丝将终端关闭,从手臂上硬生生挖出来,扔到房间中,然后手中拿着打火机,重复着打开盖子,阖上,再打开盖子,再阖上的动作。她睫毛翕动,看着那个打火机如同看着她的爱人,无比认真,无限怜爱,最后点燃,头也不回,将那个打火机扔到房间中,起身离开。 她没有穿鞋,赤着脚走在草丛中。正午的阳光热烈,围绕着牧场庄园的护城河蒸发着水蒸气,让置身其中的感觉到湿气迎面而来。似乎有虫子从她的脚上爬上爬下,但她没有低头去看,她注视着前方,想要沿着从前的路再走一遍。带着锋利棱角的小石子割破了她的脚底板,她依然没有低头去看,而是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路。 她那时候奋不顾身的向前,和今天何其相像。 打火机点燃了易燃物品,内里木质结构的东西足以做引燃品,将这里的一切烧成灰烬,将这里埋葬。 父母,兄弟,丈夫,儿女,爱情,一个个离她而去,尽管尚且在人类盛年光景,她的心情却已经是老年人,在这短短的百年时光中,尝尽了百般滋味。 而看到斯图亚特的模样,听见他说的那些话,她心中有一种悲凉。就像亲自看到一朵玫瑰绽放,却又眼睁睁看着它凋零,那种难过无以复加。 她走上护城河上铺着的木桥,从前有个人牵着他的手,无数次从这座桥上路过。那时候她心中放满了憧憬,而如今一个个幻灭。曾经的他好似永远少年,然而终究老去;曾经的她满怀天真,而今终于殆尽。 她将那座桥拆了,木板掉落在护城河中,那边的火势不会跨过这条河,一切都已经过去。 桃乐丝走向大海,咸湿的气息笼罩着她全身,温柔的海浪拍打着她的脚,抚慰着伤痕,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痛,伤口撒盐,更是痛的要命。 斯图亚特究竟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活着,他余生都将在痛苦中度过,万众瞩目下,强颜欢笑,不得往生;死了,他们终会重逢,然后在神的面前祷告,忏悔。 海水逐渐淹没了她的头顶,慢慢的灌入口鼻,温柔的牵引着她回归大海。 从前斯图亚特戏称她为海的女儿,如今这一切成真。 斯图亚特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还是一个青年,偶尔会去教堂,听神父和他唠唠叨叨。那天他随口和神父聊天,说信奉神明有什么用,也不能让他们到首都星做人上人,还不是守在小镇上的教堂,来来回回听这些人唱弥撒。神父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如果你眼中只有这座教堂,那么你的世界将永远只困守在这里。通过正常军功难以建立的事情,却可以通过教会得到,只要你想。”这让他心中一动,在回去的路上沉思,之前蒙蔽双眼的东西忽然除去,整个人一下子豁然开朗。 然后他碰上了他心中的女神,他一眼便爱上了那个小女孩,明眸皓齿,笑容灿烂,有一头栗红色头发,仿佛整个人燃烧。 他梦见这里,嘴角忍不住微笑,想要叫她的名字,再重新唤她一声,桃——乐——丝,舌头抵着上颌,重复着舞蹈,上下牙齿合上,念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微笑着,念着这个名字,身体情不自禁地轻盈,就快乐起来,这个名字就这样装进他的心中。然而方向已经定了下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摆脱铁匠身份的心早已胜过其他,连带爱情也被抛在脑后,他不要尘世间的幸福,只想追逐至高无上的权力。 梦中的她回头对他笑,头略略一侧,眼睛弯弯,整个人都闪着光芒。斯图亚特感觉自己像气泡,在这样的笑容鼓动下,逐渐飞了起来,然后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和空气化作一个颜色,变得透明。 他心中有着巨大的恐惧,不知怎么的想到从前和她讲海的女儿的故事,最后小美人鱼化作泡沫浮在海面,王子一无所知,在船上和新娘其乐融融,海的女儿去世,谁都不知道。他脚下如同踩空楼梯,心中一惊,喊出那个名字,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 他张口想要说话,李维京有些不耐烦和他交流,直接一个枪托又砸在他太阳穴,把他砸得晕过去。 明月在旁边忍不住担心,“你这样会不会把他砸成一个白痴?” 李维京眨眨眼睛,嘴巴半长着,她确实没想过,但很快想出了解决办法:“真要那样的话,让赛林送他到养老院好了。” “你呀。”明月无可奈何。 第59章 阔少 李维京将一排椅子拖出来排排站,然后在上面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勺,二郎腿,不停地斗,做大爷状,心想斯图亚特再醒过来就不再敲他了,直接拿脚把他踹晕得了。 赛林在三十分钟内将他过去安插的钉子全部唤醒,谢泽如今在进行封闭训练,他没有办法告知他行动有变,但还好,封闭训练还有一天就结束,他留下了一张纸条,让谢泽到时候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助阵。 剑走偏锋和正面迎敌,两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双管齐下。 赛林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在没有和谢泽商量的情况下离开蔷薇星,前往首都星。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他可能将行程从23个小时压缩至18小时,只是这期间需要他不眠不休做调整。 他留了一条讯息给谢泽: 谢泽,Viking和明月擒拿住了大主教斯图亚特,如今我们有了另一条路,那就是乔装后在玛格丽特加冕仪式上将她拿下,我知道这一招剑走偏锋,但也可以让我们多一条后路,于是我决定前往,请保佑我一切顺利。 你从封闭式训练中出来时,不要骂我,率军直接到首都星,争取突破外围封锁,然后想办法通知我,这样我便知道我最强的后盾已经降临。我的将军,你是我的勇气之源。 爱你的,赛林 谢泽连连打了十个喷嚏,身前的士兵发出笑声,看到谢泽不善的目光,齐齐打了个冷颤,表情肃然。 “笑什么笑?都去给我绕着山体跑十圈!” 哀嚎声此起彼伏,好似群狼呼啸。 “将军,能不能只跑两圈啊~”有人开始讨价还价,还直接拦脖子砍。 谢泽眼睛眯起,表情不善:“还敢讨价还价?!再加两圈!” 这下连哀嚎声都没有了,大家都想躺下来装死。在领头的带领下,组队开始绕着山体跑。 谢泽揉了揉鼻子,心想谁在想我? 估计只有赛林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见他的第二百零一天,想他,思念的长度已经可以横跨整个银河系了。 还有二十四小时就能见到他了,谢泽打起精神,开始赶羊——他是这么戏称自己训练的士兵的,那些人干脆称他为牧羊人。大家感情很好,不像最开始,浑身都是刺,简直摸不得碰不得。 谢泽逐渐找回了原来那种感觉,就像逐渐将一把剑打磨出来,铸剑师和剑逐渐融为一体,无法分开。这些人的前程绑在他身上,但他已经不再畏惧成为自己。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体会过万骨枯的感觉,甚至差点一蹶不振。 好在他已经克服,他将继续拿着这把国之利器,守卫这个国家,守卫数十万亿的民众,让这把剑监督赛林和他,革除这个国家的弊端,带领他们走向一个新的纪元。 一把剑可以杀人,也可以保护人,只看执剑者如何使用。 这二十四小时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谢泽提前一分钟解散队伍,让他们找到各自在编的舰队,由喻氏兄弟赞助,价值不菲,条件当然也非常苛刻,在这件事上喻采表现出来的精明,配得上他如今的功绩。 闭关深山老林,各种训练,为了避免消息走漏,还特地切断了所有的通讯设备。好不容易出去想要和爱人亲热一番,结果扑了个空——谢泽终于恢复通讯,收到了赛林给他的那条讯息。 谢泽:“……” 放肆,大胆! 他怒发冲冠,但人不在身边,再怎么生气都无济于事。谢泽按捺住自己冲过去的心情,知道因为时差缘故,留给他的时间不足24小时,他必须保证自己在玛格丽特加冕那天,去到赛林身旁,和他一起为这命定之日拼搏。 “你给我等着!”谢泽看着自己终端上浮现的赛林的照片,颇有些咬牙切齿,心想此间一切事了,一定要找赛林算账,干-死他! 他用凉水冲了一把脸,来不及完全擦拭干,匆匆离开自己的临时住处,登上指挥舰,指挥调度各方事宜。 赛林在路上利用变声器将前来打扰斯图亚特的人想方设法打发回去,几次三番高度集中注意力处理事务让他透支精力,碧色眼珠子缠着血丝,就像一块祖母绿中洇着鲜红,看上去甚是骇人。熬不住的时候就在椅子旁趴一会儿,不敢沾床,怕睡死过去。 斯图亚特的府邸他来过几次,这片区域被划归为特殊管辖区,他的母亲鲁妮和教会的关系不错,尤其是现任教皇,两人的部分理念非常相近,教皇在几任里算得上最体恤民情的一个,他在民间的威望很高。自玛格丽特上位后,他逐渐放开自己手上的一切事务,变得不理政事,有隐退之意,大权旁落,这才使得斯图亚特有机可乘,有了如今的成就。 他入侵了跃迁门的数据库,让自己这艘飞船得以凭借一个普通的商人身份进入首都星。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哥德尔王朝的太子究竟长什么模样,赛林也就没有伪装,落落大方的前往李维京他们所在的区域。 他以“和斯图亚特大主教有约”的名义进去府邸,机器人总管本来想拿着之前斯图亚特的那番推辞将他送走,就在这时斯图亚特发话:“请他进来。” 于是赛林堂而皇之的进去秘密会议室,因为斯图亚特的那个命令是他发出的,借此蒙蔽机器人管家。 他踏入大门的那一瞬间接到了一封通讯,进门,关门,查看通讯,发现居然来自谢泽,顿时“……”。 感觉要面临一顿狂风暴雨,赛林心中甜蜜又痛苦,很快点击同意,谢泽的脸跳在空中,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赛林食指比在唇的最中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谢泽炮未发便哑火,十分憋闷。 “我已经到了。”赛林微笑着道,“想骂我,可以留着回头看到我的时候骂,到时候我任你处置。但现在我已经在做这件事,只能义无反顾的继续前进。” “你这个……你这个,”谢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赛林,他指向虚空中的爱人,样子十分凶狠,“你这出先斩后奏,我不接,你给我等着。” 赛林大概知道自己气短,眼睛弯弯,分外好脾气的应下所有威胁:“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谢泽没敢松一口气,他眼睛中的担忧浓重的抹不开,但知道赛林这根开弓的箭没有回头的路,叮嘱一句:“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赛林温柔道。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谢泽说了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和他们同归于尽去。” 赛林立刻变得提心吊胆,“可别,你这么说,我做事情都没办法放开手脚了。” “你既然知道,开始还瞒着我。” “那时候联系不上你,我就想着能抓住这个机会,那么你的危险也就降低一分,有双重保障,总好过所有的担子都担负在你的肩上。”赛林苦口婆心地劝诫谢泽,“以后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很难受。” 谢泽想起自己死里逃生一次,知道赛林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开口保证:“这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但你以后也别拿自己的安危擅自做保证,我们都要好好的。” 谢泽慎重地点点头,“去吧,我这边也要起航了,你那边如果有任何情况,一定记得给我发讯息。” “我会的。” 谢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赛林,赛林用同样的深情回望着他。谢泽满腹的牵肠挂肚,他第一回发现爱情原来如此折磨人,在他三十五岁这年送给他一个爱人,幸运的是他也如此爱他,在第一次奔赴死神的刑场时他那么孤独,看到宇宙间的星辰,每一颗发光的星星都映照着孑然一身的他,纵然有牵挂,牵挂的人也从不会给他以爱情。那时候一腔复仇的心思支撑着他活下来,而对于复仇的畏惧让他内心卑微,产生畏惧,如同回到小时候,接过狗不理包子店铺老板娘的包子,转身又遇到饥肠辘辘的恶狗那样,他鼓起全部的勇气,终于敢直接面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一直都是当年那个寻找温暖而不得的小孩,老天待他不薄,让他如今得到了这份希冀已久的感情,他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呵护,唯恐失去。 “我爱你,赛林。”谢泽忽然开口,“别离开我。” 这难得示弱的口吻让赛林心剧烈的一跳,他忽然心中生出恨意,如果这世上有瞬移的魔法就好了,在谢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应该待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亲耳听他说。生命脆弱,转瞬即逝,这一瞬间除了留在他的脑海中,没有照片也没有录像,他的手情不自禁的碰到虚空,仿佛在触摸他的恋人,“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爱你。” 无论你是邢风也好,是谢泽也好,是舅舅,亦或者星际上将,幽灵号船长,始终爱你,纵恒星熄灭,一如往昔。 谢泽老脸一红,他慌不择路地将屏幕切掉,虚拟屏幕消失,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手上佛带着余温,有着残余缱绻的温度,赛林恋恋不舍的将自己的手缩回来,转身便看到李维京一脸无语。 “可算酸完了。”李维京口吻带着一丝嘲讽,“再听你们这么卿卿我我下去,感觉我都要交代到这儿了。” 这可真是精神折磨。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李维京她们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样子也有些疲倦,但精神还算好,她表情有些懒洋洋的,看人也不用正眼看,用带着戏谑的口吻道:“狗粮都吃饱了,怕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赛林忍俊不禁,从兜里掏出两小瓶浓缩能量剂,扔给Viking她们补充能量。李维京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一瓶给明月,另一瓶留给自己,拧开盖子一饮而尽,最后畅快的长吁一口气,“痛快!” 能量剂有一股青草味,很新鲜,这让困守一隅的李维京瞬间感觉到了大自然的气息,并且决定以后这种苦逼的事情都不要干了,简直是浪费大好时光。 明月和她不同,喝东西优雅淑女,一小口一小口的啜进腹中,保持身材就是这样,饮食需要注意吸收,不能暴饮暴食,也不能快速吃东西,时间长了就养成这样的习惯了,一旦破例就会对身体造成意外伤害,可以说是把身体娇惯到极致,想要改变,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斯图亚特就在这时候缓缓醒来。 赛林在那瞬间切换模式,带上一副纯良无害的笑容,他俯身看着斯图亚特,缓缓道:“大主教,好久不见。” 斯图亚特刚醒过来,头脑还没清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立当场,然而看清楚赛林的相貌时,脸上顿时露出惊悚的表情,身体剧烈扭动起来,像是想要挣脱枷锁逃走。李维京手中把玩着能量剂的空瓶,见状直接一瓶子扔了过去,直接击中他的下巴,让他的上下颌撞到一起,大约是咬到舌头,斯图亚特眼中冒出泪花,痛的倒抽冷气。 “见到我也不必这般高兴。”赛林见他想要争辩的样子,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无需辩解,我知道伊谢尔伦的事故和你无关。” 斯图亚特欣喜若狂,连连点头,方才的痛意似乎在赛林这句话中消解。 “只是你之前做的事情我不小心知道了,还知道了全部,所以我无法原谅你。”赛林直起身来,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我可以饶恕你,只看你接下来会选择怎么做,选择和我合作,或者死。” 他说话轻飘飘,分量却举重若轻、斯图亚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活着,他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会对他言听计从。对于他这样嗜权如命的人来说,命和权力一样重要,然而如果没有命在,权力便无从说起,于是他竭尽全力保住自己这条性命。 “很好,现在听我的计划,明日你便要在加冕仪式上露面,我和Viking会作为仆从跟随你。” 斯图亚特瞪大眼睛,似乎在问: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毕竟赛林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说不准皇宫里会有人还认得他,到那时候不但赛林,就连斯图亚特也会有风险。 “做什么事情不冒风险呢?”赛林慢条斯理地说,“总归到时候他们逮捕我之前,我可以将你解决掉。银河帝国的皇家有赦免权,玛格丽特不敢公然杀我,只敢搞暗杀和袭击。我顶多会被圈禁一辈子,但你的一辈子可是早早就会结束。” 斯图亚特耳边如阵阵惊雷响起,他从前不是没和赛林碰过面,只是那时候这位傀儡皇太子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堪称烂泥糊不上墙,鲁妮雄才大略,堪称一流政治家,缔造了哥德尔王朝十年辉煌期,大家都知道那并非当朝皇帝斯派克的功劳,而是斯派克身后的女人在出力,鲁妮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谁也没想到她的后人居然会是个付不起的阿斗,于是大家纷纷夸赞“此子肖父”,但斯派克有什么好肖的?连中庸都算不上。 然而赛林现在和从前判若两人,从前的他温吞,没有主见,做什么都犹豫不决,就连去伊谢尔伦念书都是近乎被玛格丽特放逐,所以才去的。 他这时才知道这位皇太子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整整表演了十年!一个十岁的稚童能够这般洞悉人心,在一群政治老狐狸面前将他们耍的团团转,这是何等可怕的演技!他背后的冷汗流下来,洇湿了地板,眼中闪过畏惧,知道自己不能再耍滑头,否则不等玛格丽特清算,他就要先被赛林一手除去。 赛林见他眼珠子乱转,知道他心中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干脆开口绝了他的想法:“别想着耍滑头,留你也不过是因为你顺手好用,我手下有个人和你□□分相像,动个手术立刻能以假乱真,只是身体毛发受之父母,我也不愿意别人随便乱动,你这点剩余价值压榨一下,否则现在的你只能剁碎了喂狗,你确定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奸耍诈,导致这点机会都没有?” 斯图亚特身体一僵。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现在你整个府上的寰宇网络都已经被我所控制,首都星的网络我也不是不能进行修改,还是说你想见识一下,将自己的人生经历闹的众人皆知?” 他再度俯身,缓缓凑到斯图亚特耳旁,低声道:“比如,你过去为了钱曾经陪女人上床这件事?” 斯图亚特呼吸一滞,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他无法忍受自己卑微的过去被人知晓,现在越是光鲜,就越是衬得过去黯然失色,甚至算的上卑贱如泥,为了钱连自尊都要踩在脚下,尽管那个女人对他痴情一片,依旧无法改变他曾经为了钱出卖身体的事实。后来他成为神父,为了避人耳目,私下和着女人相会,不胜其扰,最后选择铤而走险,用一杯毒酒毒死了她。 这件事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因为私会也好上床也好,都是在不为人知的环境中进行的,他自恃这件事天知地知自己知,万万没想到,赛林竟然知道! 这种灵魂被看穿的感觉让斯图亚特差点吓尿,他忍住了将所有事情脱口而出的冲动,咽了咽唾沫,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赛林。 赛林知道,他这是彻底臣服。 在漫长的十年光阴中,表面上沉溺于寰宇网络游戏,实际上借助精神游离和红教授他的那些东西,将这些人的过去了解的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有着肮脏的过去,或者有各种不能见光的爱好,幼女,男孩,群-P,幻想剂,甚至杀人。热衷于权力的政客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可以是□□犯,杀人魔,白□□冠楚楚的站在镜头前慷慨激昂,夜晚在床上或者地上挥洒汗水,或者躺在血腥里才能睡着。 越是了解,就越是会对这个世界产生绝望,会自我怀疑,真的能改变吗? 这个世界值得改变吗? 每到这种时刻,他都会去看谢泽看过的东西,沿着他成长的轨迹重新走一遍,在没有他的时光中,感受那段自己不曾参与过的生活。谢泽热衷于历史,同时也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关于生命类的,古地球时期丰富多样的物种,修复后可以进行三维投射,这样看起来会更加清晰。生命在天敌环伺、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尚且寻找一线生机,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而人在贪婪和掠夺的驱动下会做出不计代价的事,需要有人来遏制。 他不能将这世界让位于他讨厌的人。 赛林将斯图亚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扔到一边,斯图亚特不住喘息,“我、我会按照您的旨意来做。” “很好。” 赛林不再用审视的目光看他,斯图亚特感到身上一阵轻松,不再有那种巨石压迫的感觉。就在这时他听到赛林的另一句话,令他感到腿软,“很快你们会再碰到一位故人,我想你们会很高兴他的到来。” 这话给斯图亚特的心蒙上一层阴翳,故人? 会是谁? 他将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始终想不出来赛林所说的故人会是谁。 斯图亚特在赛林的注意下将衣服重新穿到身上,然后将困的七荤八素的李维京她们带到自己平时起居的地方。这地方人很少,因为斯图亚特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人观看或者打扰,以免有把柄被人抓住,他用的都是机器人,但这一点成就了他也毁了她,因为赛林是一个网络高手,在这里架设了一层网,所有进来的消息都会通过她的大脑过滤,而所有发出去的信息也必须通过他,这也使得斯图亚特任何小动作都使不出来,只能像一条徒劳挣扎的鱼。 李维京她们上下眼皮子已经打架好几回合,看到床后走路都不再是直线,七扭八歪的跑过去,直挺挺的倒下去,沾床就睡。明月连矜持也没了,歪歪扭扭的倒下去,和李维京正好首尾相对,像两尾阴阳鱼。 不一会儿,鼾声大作,赛林眼带笑意,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如今一切算作顺利,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顺利,更不能掉以轻心。 这是黎明之前最黑的夜。 斯图亚特和赛林沉默以对,他似乎很想找话说,但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和太子殿下能有什么话可说的。两人派系不同,出身不同,境遇不同,除了缘悭数面,剩下的时间堪称平行线。话题寥寥,竟然找不出来一个可谈的。 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赛林的底线:“您方才说的故人,是谁?” 赛林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猜?” 斯图亚特:“……”他不敢耍滑头,诚实的摇摇头,“猜不出来。” “那就等,很快他就到了。”赛林提到谢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微笑,从内到外都有一种高兴的情绪,“我想你们应该会很高兴他的到来。” 很高兴?斯图亚特更摸不到头脑了。 赛林才不管自己挖了多少坑,反正他只管挖,不管填。 李维京睡了三个小时后便很自觉的醒过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露出劲瘦的腰肢,像一只蓄满力量的猎豹,时刻准备扑向猎物。她过来拍拍赛林的肩膀,“我来接班,你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赛林摇摇头。 “得了吧,你这是透支型的精神亢奋,再不睡觉,明天我怕你忽然昏倒。”李维京扯了扯嘴角,“今天很重要,明天同样重要,别过劳死在朝阳前。” 赛林看她眼睛中透露出的戏谑,同样布满血丝,但她眼睛中央有光亮,一种精神支撑着她走到今天。这种刎颈之交的关怀无需更多语言来拉近距离,他也无法拒绝维京的好意,只好说:“好,记得三个小时后叫醒我。” “睡去吧,哪儿来这么多磨磨唧唧。”李维京大手一挥,让赛林赶紧从她眼前消失,赛林从善如流,倒在床的一角,很快便进入梦乡。 只是心中揣着事情,总归睡的不安稳,赛林的眉头总是皱着,偶尔还会有不自觉抽搐一下,搞得李维京也忍不住嘴角抽搐,心想这真是和船长一个德行,嘴角也要拼命用眉心夹苍蝇,夹死一只算一只。 赛林睡梦中一片猩红,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潜意识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但手脚冰凉,头痛欲裂,醒来的时候尚未正眼,便觉阳光刺眼,蹙着眉头睁开眼睛,发现东方的天空不再是鱼肚白,而是阳光挥洒大地。 李维京二郎腿翘着,不停的抖腿保持精神,赛林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了啊,可惜你没醒。”李维京肩膀一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赛林:“……”我耳力不好,你可别骗我。 李维京狡黠一笑,道:“看你睡的不好,我又不困,就让你接着睡,不然你醒来干什么?咱们大眼对小眼?” 这话好有道理,赛林无话可说。 “对了,captain还有两个小时到达首都星,已经发讯息通知我了。” 赛林条件反射想问为什么不通知我,但想到自己先斩后奏,惹谢泽生气,或许是作为对他行为的幼稚报复,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冷落他。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生气了,于是将消息发到我这里,而不是给你。”李维京一脸无法忍受的表情,“不过我说,为什么你们冷战要拿我来当中转站呢?我是无辜的啊,虐狗是违法的。” “那我以后取缔这条律法。”赛林一脸有权就是任性的表情。 李维京:“……你可真是厉害了。” “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赛林温和有礼道。 李维京:“……”这可真是吉祥幸福的一家,连说话都如出一辙的欠揍。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手,感觉腰间挂着的枪都蠢蠢欲动了。 两人调侃两句,很快进入正题,斯图亚特身上的束缚早已除去,中途在李维京的看守下叫来两份早餐,本以为是一份给李维京吃,另一份给自己吃,结果两份李维京自顾自的都吃完了,根本没他的份儿。 斯图亚特也不敢轻易再叫一份早餐,能一口气叫两份已经快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了,如果再叫,怕会被眼前这堆别有用心的人理解为其他意思,到时候他能不能保命都另说。 于是只能忍饥挨饿。 就在这时,他很早之前定的闹钟响起。 赛林和李维京敏锐的将视线投向他。 斯图亚特神经绷紧,他咽了一口唾沫解释道:“这是之前定的时间,我现在需要洗漱穿戴,然后去参加典礼。” 李维京视线一动不动,盯了他一会儿,道:“去吧。” 她从自己的靴子中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将束缚着斯图亚特的绳子割断,斯图亚特全身的血液循环已经不流畅,起来的时候费劲艰险,趔趄着跪下,用手撑起来,颤颤巍巍,不成样子。 明月这时候醒来,她无心查看了一下桃乐丝的状态,发现那个之前亮着的头像已经灰暗下去了。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发现头像还保持灰白状态,并没有因为她这一动作而改变什么。 桃乐丝死了,死亡时间就在七小时前,斯图亚特说出那番话的之后。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李维京身后,视线幽幽盯着斯图亚特。 斯图亚特面对数以千万计的教众并不感到紧张,然而现在他面前只有三个人,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他却紧张的一塌糊涂,动作磕磕巴巴。 明月心中有些失望,心想桃乐丝如果知道她曾经爱上的意气风发要改变命运的青年变成如今这样,她会失望吗? 然而她想到桃乐丝如今已经香消玉殒,或许正是因为认清了面孔,太过失望,又无所留恋,便这样轻飘飘地告别这个世界。和当初她那个有些傻的母亲何其相像? 斯图亚特换上盛装,赛林、李维京还有明月夜相继换上一套红衣主教的服装,明月用她那双神奇的手给他们化妆,虽然算不上面目全非,但确实跟换了个人似的,化妆就是有这样神奇的效果。 一行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斯图亚特打头,剩下三人跟在他身后。 李维京悄悄靠近赛林,低声道:“谢泽已经率军到大气层外,在蓝星的背面待命。” 赛林瞳孔猛的一缩。 蓝星是卫星,离首都星约莫三十分钟的路程,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藏匿,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离加冕大典还有一个半小时,如果这一个半小时里出现任何意外,比如正好有监控卫星巡视到,那么一切可能都会前功尽弃。 纵然沉着如他,也不可避免的手心渗汗。 第60章 完结章 “我已经入侵了卫星系统,在两小时内这些卫星的监控都会重复前一天的影响。”赛林嘴唇翕动,快速道,“只希望不会有工作人员检测到。” 虽然卫星日复一日的行为重复着,但时间不会同时踏入两条河流,总有一些东西和前一天是不一样的,有丰富天文观测经验的人说不定就会发现哪里不同,然后找到解决办法,一旦这样,那么谢泽就会陷入危险状况,敌明我暗的优势会消耗殆尽,原本速战速决的打算会陷入一场拉锯式的胶着苦战中。 然而越是到危急关头,越是要冷静,赛林脸上表情不变,脚步如同量尺那样精准,每一步都跨出80cm的长度,和斯图亚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前进。 加冕的流程是玛格丽特从皇宫坐皇家花车出行,一路上明钉与暗哨不少,安排前来的民众站在安排好的位置呼喊着教好的口号。他们脸上会带着规范化的微笑,因为在这之后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一笔不菲的报酬,顺便可以吹嘘自己亲眼见过皇帝登基的丰功伟绩,双管齐下,岂不乐哉? 可以说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经过精挑细选才站到这里的,或许连下水道里的每一只老鼠都可以冠名皇家特供鼠。 一切似乎顺利的要命,跟随斯图亚特,他虽然不算德高望重,但最近气焰极盛,大家不愿意抹这样一位极有可能继位教皇的人的面子,对赛林他们没有仔细盘查,赛林他们顺利到达了教堂。 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四月芳菲像是被烈日燃烧殆尽,但没有知了嘶鸣,安静的只剩下训练有素的口号声。 首都星的空间站十年如一日的有着工作人员,他们负责查看星际运行是否正常,这种工作单调乏味,因为近距离的行星长相永远不变,而远距离的行星恒星在有生之年用肉眼去看,似乎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两样。终人类一生寿命,可能在地图上才能看到一颗星星位移超过2厘米,这已经是了不起的长寿了。 他们给自己起了一个有趣的外号,自称“观星人”。 今天似乎也是如此。 年轻的工作人员来到他的位置,查看大型仪器反馈回来的图像,他漫不经心的上寰宇网络,在匿名网站和不知性别的人插科打诨,聊骚说闲,过了一会儿他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了眼屏幕,然后将视线重新放在聊天上。 “我跟你说,我观察到了一颗星星,它已经步入晚年,将要爆发——错了,这句话不严谨,应该说它已经爆发了,只是光还没有照到首都星。” 对面的人似乎在反驳他,这位工作人员或许是因为尚且年轻,急于反驳那人的回答:“怎么会?光走到首都星也要花费上一段时间,光速再快,在绝对距离面前也得低头服软,毕竟它们又不能跃迁,只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来。我想就在这两三年,那颗星星发射的光芒会照亮整个夜空,就连中央恒星都比不上,想想一颗近百亿岁的恒星死亡的那个场景,瞬间觉得这辈子活的值了!” 他说着回头又看了一眼屏幕,愣了一下,停止聊天,并且对那边的人说:“抱歉,我这里好像出了点情况。” 他站起来,面前是一块巨大的虚拟液晶屏幕,星图本身承载了数以千亿计的恒星与行星相对坐标,他点了点屏幕,将他一直观察的那颗星星调出来,旁边的数字其实没什么不对——如果不是它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话。 屏幕呈现的是昨天的数据。 他下意识便觉得不好,本能的将数据备份好,重启了一次,发现还是刚才的情况。 不对,这根本不对。 他迅速出去,问了问外边工作的同事:“你们的观察数据故障了吗?我这里显示的还是昨天的数据!” 那些比他年长资历高的人如同树懒一般,慢吞吞的将头转向他说话的地方,缓缓地摇头,他以为是自己的机器故障,已经准备转身回去查看原因,毕竟这样巨大的机器故障,必定要追责,他需要写调查报告,分析故障原因。 就在这时,他的一个同事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我的数据也不对,也是昨天的数据!” 一个可以是意外,两个可能是碰巧,然而接二连三有人站起来,惊慌失措的看着彼此,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这算的上一次严重的事故,他们竟然被人掉包了数据而不自知,这往轻里说是不负责任,往严重里说是渎职,因为天文观测可以在寰宇网络全数中断的情况下,通过观测天文望远镜中的现象,自主判断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在一些时候,这种举动可以力挽狂澜。 资料显示,邢风将军原来在时空要塞打仗的时候,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一道不同寻常的光,别人没有注意,但他心细如发,很快便意识到有敌军藏在了行星背后,准备趁机偷袭!那道光是恒星投射在星舰上,而行星反射了这一光芒,进入了邢风的视线,而被他迅速判断出来有情况的。正是因为这个细节,邢风将军知道了敌人的举动,然后进行反侦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设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局,将敌人全数歼灭,这一场战争还被载入史册,成为以少胜多的经典案例。 空间站的领导人很快到来,所有人都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启动紧急事故应对方式,这种突破空间站防御系统、修改观测数据极有可能是恐-怖-分-子蓄意所为,他们直接将上传寰宇网络数据库的主机关闭,换上独立的天文望远镜,对周围环境由近至远观测。 最开始发现数据有误的那个人心砰砰乱跳,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将有一件大事发生,但人置身历史洪流中,只有事情发生后回头去看,才会发现那之前的一些事情根本是蛛丝马迹,但因为置身其中,只能观测到一角,无法俯瞰全局,这一次主机失控在这时候被定义为黑客捣鬼,唯有如此,才能降低这件事的危急程度。 上层为了□□,避免自己的官位不被褫夺,无所不用其极。 独立主机的观测需要用肉眼去分辨他们观测到的现象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最开始发现情况的那个工作人员观察到一道光,和当初载入史册的那道光近乎一模一样! 他本能的将这一幕拍了下来,那道光被留在了照片中,就像一滴水。 他顿觉口干舌燥,心中知道这是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摆脱空间站乏味的观测生活、重回地面做研究的机会。他慌忙站起来,跑到空间站领导人那里,将这些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领导人脸色一变,有些愤恨为什么在自己任期中出了这样的事故,偏偏是今天,偏偏是玛格丽特皇后加冕称帝的日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竟然这样坏,但跟着年轻的工作人员来到他位置上看见那张照片,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了。 他思忖片刻,快步走到空间站工作区域中心,将玻璃罩拿开,将中间的红色按钮重重按下去! 尖锐的警告声响起,一道波从太空的空间站传到地面。那道波尖锐无比,通过山林,通过草原,惊起无数飞鸟,走兽们从睡梦中惊醒,全身的毛耸立,眼睛瞪得圆圆的,目眦欲裂,对着虚空低低地吼叫,连连往后退,像是碰上了什么凶水猛兽。 谢泽的飞船接收到波的信号,立刻知道情况不对,他立刻下令:“全军注意,现在执行B计划,左右翼护着中间,直接俯冲地面,无需恋战,全速给我冲下去!” 他脚步不停,开始朝着赛林的终端发送信号,但不知道地面是个什么情况,他这里一片空白,任何反馈都收不到。 谢泽的心一寸一寸地跌落,他嘴唇干燥,有些地方已经裂开细细的缝,红色的血不断的渗出来,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舔舐,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容易觉得刺痛。 他从来不信神明,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祷告,神明,如果你真的慈悲,可不可以不要再折磨我?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失去了。 这丝软弱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人看到,他迅速转身,眼中脆弱的情绪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视死如归的气势,决策果断,掷地有声。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皇家花车已经停在了教堂门口,玛格丽特坐在车上,腰背挺直,她身着帝袍,精致,浮华,繁琐,高束着金色的长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她的眼神永远坚定,目的明确,走起路来很快,颇具王者风范。 为什么女人不能称王呢?为什么王朝的传承就要一个姓氏这样永远进行下去呢? 一切都是令人失望的僵硬,而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人来打破这个僵局。 玛格丽特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微笑,她努力克制,才没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肆无忌惮,竭力让它显得端庄,配得上这份荣誉。 他正要下花车,侍卫长神色有些紧张的上前,道:“空间站传来警报,似乎有敌人入侵。” “似乎?”玛格丽特眉梢扬起,她的眼睛尾梢吊着,这样看人有一种自带的傲慢,但配上这副昳丽的面孔,和长期身为上位者的威严,让侍卫长背上犹如背着一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强行鼓起自己行将就木的勇气,将情况告知:“寰宇网络入侵,具体信息无法传输过来,因为极有可能也被敌人篡改,当初设立紧急警报,就是为了防止寰宇网络被劫持的情况,如今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移步皇宫,择日再登基。” 玛格丽特环视一周,离她百米外的地方,无数人盯着这里,他们脸上带着兴奋、好奇,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这里,一旦撤退,说什么呢?别人只会觉得她是个胆小鬼,她曾经花费大力气镇压的流言蜚语将会在寰宇网络上再度掀起狂风巨浪,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会发生,而她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那座铁桶一样的皇宫坐着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她只反问那个侍卫长一句:“你知道我为了今天,等了多长时间吗?” 侍卫长哑火,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玛格丽特推开车门,同时也将他挡在车门后,施施然下车。 两个花童在前方撒花瓣,两个侍女在后边,将她长长的裙袂托起。 侍卫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旁,如果不是两人在一起打交道的时间长的占据了玛格丽特三分之二的生命,她会在刚才侍卫长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之前就将他斩于脚下。 在玛格丽特的词典中,从来没有知难而退这个词,她要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为此她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将所有可能阻挠她的人杀死,包括她的父亲,丈夫,挚友,以及可能和她唯一称得上知己的人,鲁妮。 “这些人如果敢来,就要接受死亡这条唯一的路。”玛格丽特看也不看侍卫长,说话声音冷漠且残酷,“我对自己设下的绞杀网有信心,他们会有来无回。” “我不能退。”她说完这句话后,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侍卫长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赛林没有接到来自谢泽的通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似乎有一层膜,隔绝了这些讯息,他将自己的一切动作收敛,躬身隐藏在斯图亚特的身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月一眼看到观众席上坐着的雅各布,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视线投向大门处,等着他尊贵而又宝贝的女儿从这里进来,走到那个万众瞩目的地方接受大主教的加冕,成为哥德尔王朝第一位女皇帝。 这不知道后有没有来者,但确实算是史无前例。 玛格丽特趾高气昂的从正门走进来,红色的地毯一路铺设到了尽头,她每一步都踏的很稳,这梦寐以求的一幕,她在脑海中已经反复练习了十年,从她还只有二十岁,尚未遇见斯派克的时候便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坐上这个位置? 她付出了那么多,决不能倒在最后一步。 玛格丽特继续向前走,末了在离斯图亚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斯图亚特从伸手低着头的仆从那里接过王冠,玛格丽特微微低头,等他将那顶王冠放到自己头顶,然后将流程走一遍。 “仆从”这时候抬起头,玛格丽特原本的微笑这时候凝滞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赛林朝她露出得体的微笑:“玛格丽特,好久不见。” 电光石火间,两人的□□从袖口滑落,指向对方! 台下的侍卫们一脸紧张的盯着台上,有些人蠢蠢欲动,想要冲上来,李维京和明月背对背,一个枪指台下,另一个指着玛格丽特,双管齐下,那些侍卫不敢再动。 他们如果护主心切,导致玛格丽特被乱枪射杀,自己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问责,纵然没有千夫所指,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做出急切又无奈的表情是性价比最高的,因为法不责众,在众人这个词汇的掩护下,每个人都没有尽到职责,每个人都背负责任,那么相应的,每个人都将被免除责任。 这种考量也使得场面瞬间形成了尴尬局面,谁也没动,余光看着身旁的人。 枪打出头鸟,没有人会做那个出头的椽子。 他们只是将武器对准了台上那四个人,神色紧张不安。 “你果然没死,怪不得找了那么长时间尸体,连根毛都没有找到。”玛格丽特瞬间想通了太空站里的警报究竟是怎么回事,“纠集了一批人前来首都星砸场子吗?我告诉你,趁早放弃,没有希望的。来这里之前太空站已经有人发出警报声,我想这会儿战场已经在收拾残局了。” 玛格丽特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残酷又得意的微笑,阴阳怪气拖着长调“哦”了一声,道:“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在前不久设计了涂层,开关开启,屏蔽任何形式的信号,你收不到信息,也无怪这么冷静,不知者不罪。” 赛林的心向下沉,但他沉得住气,面上不显,只是眨眨眼睛,睫毛翕动,笑着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 玛格丽特的食指紧扣扳机,增加了一分力度。 赛林和她的动作形成镜像,将扳机扣动零点五厘米,空气凝重,形势千钧一发。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玛格丽特眯起眼睛,眼睛中的威胁和锋芒毫不掩饰的投向赛林,“事到如今,你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吗?你和你身后的人放下枪,说不我还能饶你一命,让你苟延残喘呢。” “谢了你的好意,如果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尽管试试开枪。”赛林幽幽道,音调微微上扬,一副气定神闲、甚至有些轻松的模样。 玛格丽特没有那么确定,她心中也忐忑,先前说出那番话不过是在诈赛林罢了。现在是拼气场的时候,一旦自己示弱,那么必定在接下来双方对峙的场景中一败涂地。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人闯入大门,身上满是鲜血。 赛林和玛格丽特不约而同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当玛格丽特看到那面孔非常陌生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败了! 首都星的防备她清楚的很,因为这是她的铠甲,假手于人可能会让自己对一切不熟悉,造成最后被围困其中也不自知,玛格丽特在之前特地将空中卫队、空间站和陆地守军换成了自己的人,如果她的人赢了,怎么可能让一个长相完全没见过的人前来报讯! 她分外果断的开枪,枪口对准了赛林,一副不死不休的势头! 擒贼先擒王,赛林死了,他们扛着什么大旗和自己对抗?尽管这一切会可能将自己同时推入深渊,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方才留着戏弄赛林,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任,她监控了赛林整整十年,这毛头小子有什么厉害的地方让她刮目相看? 当年除去邢风和鲁妮后,玛格丽特自觉高枕无忧,没有将赛林放在眼里,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对手,因为他不配!但她也完全没有放弃监视赛林,一面力图将他架空成傀儡,自己接过来实权,另一方面培养自己的势力,将哥德尔王朝中的人全部安插成自己的人,皇叔摄政王普莱德也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甘心任由她摆布。纵然如此,她也花了近十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才准备加冕登基。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临门一脚的地方功亏一篑? 玛格丽特咬牙切齿,子弹从她□□的枪膛中射出来,如同一颗炮弹,击中赛林的胸膛,血液从那个年轻的胸膛中迸溅出来,鲜红,暴力,充满着令人躁动的不安。 赛林的子弹击中她的手,腰部,还有膝盖,三连发子弹例无虚发,但没有朝着她的胸膛射去。 他向后退,缓缓地倒在地上,眼睛依旧带着微笑,这像是惯性,无法一下子停住。 画面仿佛被拉慢了12倍速度,映在谢泽的眼底,他的心脏在那一刻被紧紧撷住,命运的手再一次无情的捏爆他的生命之源,上一次他失去了自我,这一次他失去了挚爱。 “赛林!”他冲过去,身上带着如虹气势,锐不可当。 那些守卫将枪口对准他,却没有一个人敢开枪的。 李维京一手持枪,仍然对准那些守卫,示意明月将玛格丽特挟持为人质,连忙上前给赛林检查伤势,发现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闭上眼睛。 李维京:“……”这未免太坏了,脑袋朝着地上这么一磕,真的不怕坏掉吗? 谢泽冲上前来,李维京摸摸的往后退了两步,表情沉痛,一副请你节哀的样子。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完了最后两步,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伸手将赛林从地上拉起来,将他抱在自己怀中。还有余温,眼睛却没睁开,也不会和自己说话,撒娇,亲吻,完成还没有进行完的事业。 那一刻他脑袋是空白的,心变得冷,好像破了个洞,有冷彻骨的风从那个洞穿过,他像死了一样。 他的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掉出来,滴在赛林的唇角。 赛林不再使坏,而是拉着他的胳膊顺势而起,吻住他的唇。 谢泽眼睛蓦地瞪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要推开赛林,但被对方大力桎梏住,动弹不得。 赛林的吻很快松开,在他耳边道:“我要赋予你一个合法的身份,做我的伴侣。” 谢泽一呆,然而很快,他便明白赛林这么安排的缘故。 民众纵然很多都不知道赛林长什么样,但在位高权重的人的担保下,他重新回到权力的巅峰不是问题,然而谢泽的身份却很尴尬。他在明面上是赛林的舅舅,这份亲情纵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说出去也会引来议论纷纷,在之后事情的推展上遭遇阻力。 “属于邢风将军的公道,我会一并给你。”赛林拉着他一起站起来,因为牵动到伤口,痛的厉害的时候眉头蹙得可以夹死苍蝇,但他强忍住,居高临下地看着玛格丽特,口吻仍是那副和善的口吻,但其中无情审判的意味浓重。 傅香农和星魂缓步进来,两人身着银白色战甲,机翼收起,折叠成锡箔状,两人双臂呈现炮筒状,黑魆魆的炮口对准那些持枪的守卫。 已经有眼尖脑袋活络的人喊出了那个名字:“太古机甲,是太古机甲啊!” 这个信息在寰宇网络上引起了爆炸,以超光速行进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宇宙的整个角落,不分敌我。 谢泽这会儿脑袋反应过来赛林的身上是穿着太古机甲的,先前他大脑一片混乱,竟然连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被赛林这厮耍的团团转。旧账连同新账一并算,赛林这小子就等着吧! 他借力遏制自己的怒气,才让自己不至于爆棚,直接给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轰个窟窿,把房顶给掀了。 傅香农看到赛林的动作,楞了一下,和一旁的星魂交头接耳一番,两人驱动身上的太古机甲,将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的,流线型的机翼伸展,记忆合金恢复原来的样子,逐渐长成顶天立地的巨人,然后膝盖一曲,向上一跃,直挺挺的冲着教堂的顶部冲去! 只听见“轰”的一声,教堂的顶部破了个大洞,明晃晃的阳光直射进来,仿佛有嗡的声音响起,将阳光切割成碎片,仿佛有无数金色的齑粉洋洋洒洒,落在人的身上。 涂层失效,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去,以跃迁方式在银河帝国扩散,眨眼间便传到了每个人的终端! 赛林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凭借着机甲的音波扩散器,将那段话掷地有声地说出来,直播加冕登基变成了直播审判过程,这一场景缔造了寰宇网络的观看直播人数的巅峰,在之后数百年都无人超过:“我以巴德尔王朝三十四代皇太子的身份,在此审判你的罪行,英灵殿的魂魄庇佑银河帝国,玛格丽特·雅各布,你于十年前犯下罪行,借海盗之手引起帝国内耗,守在跃迁门外,借邢风将军与三百万将士胜利归来一时间没有防备的心理,用粒子炮朝他们轰炸,跃迁门能量不稳定,发生了坍塌,三百万将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的国家!” 这消息不啻于鱼雷扔到水里,炸起一片寰宇网络摸鱼的主。 “你血口喷人!”玛格丽特犹如被戳穿黑暗过去的人,脑袋一热,当即大声驳斥,“无的放矢!” 赛林回敬她的是冷漠的视线,他道:“你觉得我没有证据会说这样的话吗?” 玛格丽特打了个颤,她觉得难以置信,却又遍体生寒。这十年来她一遍又一遍的清扫当年自己做事的痕迹,甚至连合作对象也给除掉,避免他们将这作为把柄日后要挟自己。如果说证据,至少要追溯到七年前,那时候赛林才多大?十五岁?十年前只有十二岁。 十二岁便有这样的心计,这份耐心,想想就觉得可怕。 玛格丽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当初留下赛林是为了利用他最后的价值,因为唯恐自己站不稳,再加上赛林表现出来的庸碌让她自我感觉在鲁妮那里扳回了一局,所以干脆想留着赛林,没事从他身上找优越感,就当养一条哈巴狗,也是不错的体验。 现在想来,那是赛林设好的局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威胁性,披上一层伪装,用数年来完成这场局,让她掉以轻心,最后还允许他离开首都星,自我放逐式的前往伊谢尔伦,实际上那是另一种形式的东山再起! 玛格丽特想到这里,忽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鲁妮输给了她,她输给了自己的妄自菲薄,这个对手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对手,能够结束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算太糟糕。 只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赛林究竟是什么时候将这些人组织起来的?能够打败训练有素的空中自卫队,这种能力不应该在星际寂寂无闻啊? 在玛格丽特胡思乱想的时候,赛林将她的七宗罪一桩一桩的细数出来:“……毒杀红桃皇后鲁妮·布莱切特……” “……和逃犯勾结,构陷无辜人,洗劫富商,借以敛财……” “……” 每一桩在平时都可以算是一桩宇宙大新闻,能上宇宙超膜广播,估计收听率会爆表。现在这些爆炸性信息叠加,大家反倒听着听着就麻木了,心中可惜那三百万将士。 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反倒是被自己的同胞构陷,明明打了胜仗,却被传为败仗,果实被人窃取,生命被人夺走。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何等残忍,何等可恶! 赛林在台上踱步,将她的最后一宗罪说出来后看向她:“你方才不是觉得这是构陷?好,我将证据给你看看,顺便也给所有人看。” 巨石落地,玛格丽特反倒安静下来,也不担心自己的名誉,这东西在她落败那会儿就注定没了。一个落败的人,有什么谈荣誉的必要吗?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她赢得起,输得起,将死之人是什么都不考虑的。 赛林将太古机甲的眼睛投影作为介质,把那些留存在大脑中的信息投射到虚空。 一封封文字邮件,密室交谈的图像,谈笑风生间将三百万人判了死刑。 为国家奋不顾身征战的将士背负一身污名,明明打了胜仗,却要被冠以败仗的名声,甚至连命都丢了…… 每一张面孔都清晰的映在世人面前,每一个人都算作位高权重,脑满肠肥,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掌握着各个领域的话语权,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收看直播的人数越来越多,甚至达到了银河帝国人口的五分之一。 他们出离的愤怒,又不寒而栗。 玛格丽特脸色灰败,她感到自己血液似乎在流失 ,全身慢慢变冷,整个人颓坐在地上,脸上带着残酷的笑容:“原来你都知道了,瞒的我好苦哇。不过你这么做,真不担心大家颠覆哥德尔王朝的统治?” 她昂着头,眼角斜斜的睨着赛林:“你们这些肉食者,和我有什么差别呢?处心积虑将我从王座上扯下来,难道只因为我是个女人?” “你错了。”赛林视线垂在她身上,“权力的游戏不分男女,叛国罪就是叛国罪,不会因为你是女人罪行就会减轻半分。” 他站直了身体,将最后的审判誓词公之于众:“按照帝国律法,你们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有罪,以死刑论处。” 这句话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哈哈哈哈哈——”玛格丽特疯狂的笑,“那你呢?为了扳倒我,不惜将这么大的丑闻曝光在世人面前,你这是将大好的权力拱手让给别人啊,你不会后悔吗?肠子现在悔青了吧?那些人你全得罪了,以后不管你怎么做,他们都会忌惮,想做任何事情都会被绊住脚步,政令无法推行!这个游戏我出局了,你也出局了!” 赛林蓦地停驻脚步,转身愤怒地看向她,谢泽这时候先他一步到玛格丽特身旁,俯身看向她:“你以为他和你一样?我告诉你,永远不会。你背叛了所有人,所以你的身边只有利益相关者,这些人的支持就是沙滩上建堡垒,浪潮一冲就会倒塌,而他不会,因为他身边有真正的朋友,而他的心和他的眼睛永远不会只盯着所谓的皇权,那些不过是雨打风吹去!” 玛格丽特无法从脑海中获取这张面孔的信息,但感觉到他的眼神很熟悉,像极了一个故人。但她哪里来的故人呢?他们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快要被她折磨死了。她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影子,两人视线相对,玛格丽特的瞳孔逐渐变大,那个影子逐渐变得清晰。 “行——”她忍不住失声喊出来,“你是邢风!” “你疯了。”赛林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疯女人。” 他拉着谢泽的手向外走。 玛格丽特连滚带爬地往谢泽那边去,但再也无法追上他,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声,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孤独而绝望。 “我们的时代到来了。”赛林拾起谢泽的手,吻了吻他的无名指,看着他的眼睛,带着温润的笑意,“你愿意和我一起守护这个国家吗?” “乐意之至。”谢泽笑着握住他的手,一同走向他们的未来。 旧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算完结章? 后边写一下Viking和明月的后续,本文就算是完结啦! 第61章 番外 雅各布趁乱想要逃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但他没有意识到始终有人在盯着他,李维京盯梢的本事一流,但没有及时截住他,因为需要他跑的更远,只有这样,杀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帝国律法,杀人是犯法的,尽管有赛林和谢泽,但仍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胡来,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昔日仇恨。 明月悄无声息地跟着她,就像一只布偶猫。 三人在已经沸腾起来的民众中就像三个点,并不起眼,也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雅各布做事从来两手准备,他甚至在教堂不远处的店铺里准备好了一辆迷你车,用瞳孔打开锁,钻进去开启动力,七拐八拐,从小巷子里过去,驶向滨海大道,再往前面的空地开就是船坞,那里停着不少飞船。 明月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李维京吹了一声口哨,安慰她道:“急什么,他跑不掉的。” 听她这么一说,就像听到了保证,焦虑之火被水扑灭。 李维京从手腕上解下一条黑色的金属丝,随便找了一辆车捅开,坐进驾驶座,将副驾驶的门打开,明月钻了进来,第一次关门差点没关上,李维京倾身过去,将门悉心关好。 明月在她身上闻到一层阳光的味道,那种懒洋洋的,令人舒适的安心,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突突乱跳的心缓缓放慢速度,安静下来。 然后她就被李维京生猛的开车速度给吓的睁开了眼睛。 李维京显然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一扯,“坐好了,美人。” 说罢她开始开足火力,全心全意超车。 明月被智能安全防护保护着,但仍然被这种骤然加速和换方向给晃的摇摆,毕竟无论何时何地加速度带给人的不适感都无法消除,而离心力也不会因为防护而消失,最多是减弱。 车很快追上了雅各布,李维京从刁钻的角度切过去,将雅各布的车朝外排挤。 雅各布显然明白明白这辆车来者不善,也没有怂,离开还有一线生机,不离开就只有死。他从来心狠手辣,只有在危及到自己性命的时候会谨慎留情,但在这生死关头,只能铤而走险。 他打足方向盘,狠狠的撞向那辆拼命排挤自己的车! 雅各布本来试图通过这种近乎自-杀式-袭-击的方式将对方喝退,但他忘了,自己的车是一辆迷你车,在动量上根本拼不过对方,最关键的是,李维京从来不怕有人正面杠! 她迎面而上,将雅各布的车撞的飞出去,直直落进海里! 与此同时,她死死踩着刹车,将车玄之又玄的悬在了半空中! 车的后半身在路面,前半身悬空,摇摇欲坠,稍微动一下,便有掉入海中的危险。 明月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气呼的太大,直接导致翻车。 “现在怎么办?”她小声问李维京,悄悄手握成拳,将掌心的汗藏着。 李维京表情镇定自若,侧头看她。 明月等她说出像定海神针那样的话,但没想到自己听到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 “……”明月忍不住笑了,她很快收敛自己的笑容,表情有些黯然神伤,“这回是我连累你了。” 李维京往后一靠,车身晃了晃。 明月呼吸一滞。 “哪里来的连累?”李维京表情淡然,“我们不是战友吗?” “谢谢你。”明月眼睛中带着光。 “现在,照我说的做,往后爬,压住后边的重量。”李维京开口,“刚才是吓唬你的,我怎么会没有办法?” 明月内心的愧疚可以盛放一个太平洋,听到她的话乖乖照做,这时候李维京就是叫她去死,她也能立刻按照她想要的死法去死。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明月先往后去,在她向后的过程中,车身不断摇晃,李维京朝着反方向摆动自己的身体,去平衡这种摇晃带来的失衡。 明月小心翼翼地坐在后座的中央处,胆战心惊地问李维京:“接下来呢,我要做什么?” “你要做的是下车。”李维京面不改色地说。 “那你呢?”明月一问到底。 “如果你不下去,那我就得分心,到时候可能我们两个人都闷死在车里。”李维京道,“在这点上,你得信我。” 明月看着她的后脑勺,“不要骗我,如果你一会儿没上来,那我就跳下去去见你。” 李维京的手原本虚虚的在空中有节奏的敲击,这时候顿下来,声音带着笑意:“好啊。” 明月缓缓下车,车身向前又倾斜了几度,悬挂的姿势更加危险。 她重新回到地面,感觉自己的双腿软的跟面条似的,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将自己转向海边的方向,看着那辆悬着的车。 李维京向后缓缓地爬。 明月的心慢慢吊起来。 就在这时候,车忽然掉了下去! 明月迅速朝前一扑,却扑了个空,手腕磕在拐角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Viking!”她喊地仓皇而凄厉,“Viking!” 海风猎猎,头发打在脸上,生疼;海鸥划破长空,从她头顶飞过,并不停留。 无人回应她的呼喊,海面连气泡都没有出现。 明月的心渐渐没有了声音,她一脚踏出去,这时候听见闷闷的敲打声。 她的眼睛蓦地一亮,“Viking!” 敲打声继续。 明月盯着那处海面,眼睛一眨不眨。 过程只有两分钟,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李维京从海面冒头,往海边游过来,仰头看着明月,“你刚才还想跳海?” 明月脚缩回去,讪讪道:“你都看到了?” “哼。”李维京左顾右看一下,“找跟绳子,把我拉上去吧。” 明月脱下自己的外套,撕成一条一条的,首尾相连系好之后,将那头递给她,另一头自己握着。 李维京一个没注意,把她也拉下水了。明月不会水,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要沉底,被李维京眼疾手快的拉住,在她的帮衬下停留在水面上。 明月:“……” 李维京:“……” “你就不知道把绳子系在栏杆上吗?”李维京看着同样成为落汤鸡的明月,颇有些哭笑不得。 明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刚才太高兴,忘记这点了。” 春寒料峭,两人在水里泡着,最后还是傅香农他们发现人没影了,顺着身上的定位找过来的。 回去之后,李维京不知道是受凉了还是之前忙碌着太累了,一向良好的身体被感冒侵袭,发烧打喷嚏各种症状,被谢泽送到首都星最好的医院,进行了好一顿嘲笑。 但这不过是一组小序曲,谢泽如今忙碌到脚不沾尘,百忙之中抽空关心昔日好友,然后没待多长时间便被其他事情叫走。 李维京在地上发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卡,插在终端发现这是昔日谢泽攒下的老婆本,如今算得上是私房钱。 她想了想,将这样东西交给了赛林,赛林为了表示感谢,大方的送给她一张上限千万的黑卡,李维京对于这种行为一向非常赞赏,愉快的收下,在身体复原的差不多后开着幽灵号在首都星到处浪,吃吃喝喝,玩了整整一个月。 明月最开始情绪一直不高,大概是梦魇除去之后有一段茫然的适应期,李维京便时常叫她一起去吃喝玩乐,反正有钱就花,没钱再赚,人生不过如此。 至于谢泽后来发现自己的卡丢了却完全想不起来丢在了哪里,他也不好意思提,毕竟那点钱通货膨胀都不够用,只是他想起来如今是赛林的生日,想要用那笔老婆本给他买件东西。钱虽然因为通货膨胀发生了贬值,但爱却从来没有蒸发和稀薄,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浓烈。 后来他用自己如今的薪酬买了两枚素净的戒指,赛林全身上下所有尺寸他都了解的通透,戒指买的正好,他跪下来求婚,想着趁此翻身农奴把歌唱。赛林很感动,接受求婚,然后把他吃干抹净。 幸福的时候,时间总是流走的很快,半年之后,所有事情走上了轨道,李维京提出约一波,还在首都星的四个人凑在小酒馆,搜刮身上的钱买酒喝。 谢泽难得得空喝酒,喝的不亦乐乎,但也没有让自己酗酒,几人开怀畅饮,谈天说地,聊话题的时候虽然从现在的生活开始,却情不自禁的聊到很久以前,那些比肩为战友的岁月。 谢泽笑的不可开交,从接手政事来,他从未这么效果,赛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欣赏他的所有表情。 李维京提出离开。 谢泽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不知所措,酒吧很安静,所以他怀疑自己喝多了所以出现了这种幻觉,但在他是不会有这种幻觉的。 李维京将酒杯斟满,举起杯子。 明月和她的动作前后脚,两人的动作非常相似。 “为什么?”谢泽不解,“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平心而论,不用操心赚钱,每天都有钱花,确实挺好的。”李维京笑意很浓,“只是我在想,这终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在幽灵号上流浪宇宙的日子,才是我最喜欢的事情。” 她和谢泽碰杯,“如今我要去追逐我想要的东西了,祝福我吧,船长。” “确定了吗?”赛林问她。 李维京点点头,“对。” 谢泽知道她去意已绝,有些无可奈何,和她碰杯,“祝你好运。” 四人的杯子撞在一起,杯身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有什么东西在这声碰撞中破碎了。 奇怪的沉默逐渐蔓延。 “幽灵号送给你吧。”谢泽忽然道,“你是最能代表它精神的人。” 李维京抬头看他,眼神带着痞气的笑,“你们还背着两千万的债务?” 谢泽扬了扬眉,“什么叫我们背了债务?明明是我……好吧是我们。” 赛林露出满意的微笑,道:“之前借来的抚恤金已经发放到每个士兵家属的头上,不能算是个人债务,已经转移到国库头上,通过洽谈业务授予星球矿物开采权,如今债务已经解除。” “恭喜。”李维京点点头,将酒一饮而尽,站起来,“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看了一眼明月,“要一起去探索宇宙么?” “乐意之至。”明月将酒一饮而尽,站到她身旁,一句一落不再是从前那种阴郁的拘谨,变得洒脱和不羁。 “这就要走?”赛林意外。 “说走就走,有什么好拖拖拉拉的?”李维京走到门口,食指在太阳穴点了一下,飞给他们,“See you ,captain,somewhere,sometime.” 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谢泽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赛林知道他心情定然低落,没有劝阻,而是陪着他喝。 良久,他听到谢泽低低说了一句:“See you.” 赛林握住谢泽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你再这样,我就要吃醋了。” 谢泽表情有些筋疲力尽的茫然,“我只是……只是忽然心中一空,因为幽灵号上的旧相识都走了。人生岁月的四分之一我们都相处在一起,已经算是家人了,如今忽然这样,有些空落落的。” “总有再相逢的日子,”赛林紧紧地扣住他的手,“我不是还在你身边么?” 两人牵着手从酒馆中走出去,天已经成了墨蓝色,夕阳快要沉下去,天与地的交界处,橙,红,蓝,青,黑,颜色渲染的极为漂亮,启明星升空,路灯逐渐点亮,将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逐渐交融在一起。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夜,而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应该说些什么。 这个结局我不满意,应该说整个故事无论是架构、人物、剧情都很不满意,如果满分是100,这篇文我只能打5分,连及格线也不到,无论是写还是写之后的修文,我内心都会升腾起一种不满,裹着泥浆似的沉重,在落笔结局的时候我仿佛隔空看到我的角色在看着我,他们的眼神悲悯,我感觉再也抬不起头。 因为我又一次亲手毁了一个故事。 这篇文的概念形成于16年10月,整个16年不停的经历分别,无奈,妥协,煎熬,以及被时间洪流携裹着向前,仓促成长;同样的16年几乎没有写出什么东西,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在幽灵船长之前,推翻了一篇存了23万字的稿子,重写,再次被打倒,很痛苦。 王小波说,人一切的痛苦,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这篇文会修,或许将来有一天它会以另一种形式重写,因为现行框架也不对,会在以后的某天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离那一天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还好,我有很多时间。 如果有幸,还有人等,希望这篇文将来能以它最好的面目与大家重逢;没有那么幸运也没关系,我会带着它涅槃。 谢谢,鞠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